破屋里，冰冷和疼痛是永恒的底色。我靠著土墻，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疼，右臂像截沒知覺的爛木頭耷拉著。胃里空得發(fā)慌，懷里那個冰冷的窩頭成了唯一的念想。
疤臉塞進來的東西，硌得慌，也凍得慌。我掰下一小塊，塞進嘴里，用力嚼。粗糲的糠皮刮著嗓子，帶著土腥和霉味。咽下去，喉嚨像被砂紙磨過。這點東西，連塞牙縫都不夠，更別提對抗身體深處那股被掏空的虛冷。
丹田里，那三絲氣——兩絲淡金，一絲帶著血色的微紅——像快要凍僵的蟲子，慢吞吞地挪。神符碎片那塊死石頭，沉在一邊，冰冷冷的?？晌抑?，它里面藏著東西，隨時會跳出來咬人。昨天搶王屠那一下，是條生路，也是條絕路。代價是這半條胳膊，還有王屠那毒蛇一樣的眼神，肯定更毒了。
屋外有腳步聲，很輕，帶著猶豫。不是王屠那種能把地踩穿的步子，也不是猴子那種輕飄飄的。是疤臉。
草簾子被小心地掀開一條縫，疤臉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探進來半張。他沒進來，就站在門口的光影里，眼神飛快地掃過我，又落到地上，帶著點說不清的東西，像是怕，又像是別的。
“王屠…讓你去陰風(fēng)澗?！彼曇魤旱煤艿?，有點啞，像是喉嚨里堵了東西。
陰風(fēng)澗？這名字像塊冰砸進心窩。那地方，在雜役院后山深處，終年刮著刀子一樣的陰風(fēng)，聽說連淬體五六重的人進去，都得扒層皮。澗底長著一種叫陰魄草的鬼東西，是外門煉丹房點名要的，但采那玩意兒，跟送死差不多。
“采草？”我聲音嘶啞得像破鑼，問了一句廢話。
疤臉點點頭，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爸馨瞧ぁ忾T那個管草藥的執(zhí)事，剛派人來催了，說庫房告急，讓雜役隊三天內(nèi)必須交夠數(shù)?！彼D了頓，聲音更低，“王屠…點名讓你去?！?/p>
點名？我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想笑，但臉上肌肉僵得厲害。這是借刀殺人。昨天那桶沒壓死我，神符碎片那一下又讓他吃了暗虧，他不敢直接動手了，就挑這絕地來要我的命。陰風(fēng)澗，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跟鬼門關(guān)沒兩樣。
“知道了。”我吐出三個字，沒力氣多說。
疤臉站在門口，沒走。他搓了搓粗糙的手，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他飛快地瞥了我耷拉的右臂一眼，聲音更低，幾乎像蚊子哼：“那地方…邪性。風(fēng)跟刀子似的，刮骨…還有…東西，藏在風(fēng)里，吸人陽氣。淬體七重以下…進去沒幾個能全須全尾出來。”他頓了頓，補充道，“王屠…他帶了猴子，還有另外兩個，也去?！?/p>
他這是在提醒我，還是在告訴我王屠要親自看著我死？
我沒應(yīng)聲，只是又掰了塊窩頭塞進嘴里，用力嚼著，仿佛嚼的不是糧食，是某種決心。
疤臉看我這樣子，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最終還是什么都沒再說，默默地放下草簾子，腳步聲沉重地走遠了。
屋里又剩下我一個，還有那揮之不去的霉味和血腥氣。
陰風(fēng)澗…
三天。
我閉上眼，所有的意念都沉進丹田那片廢墟。不能等死。得搶在這之前，讓身體里這點微末的火種，燒得再旺一點。至少…得讓這條胳膊能動。
精神力像最細的線，小心翼翼地纏繞上那三絲微弱的氣流。引導(dǎo)它們，不是去沖擊新的堵塞——那太奢侈，也太危險，神符碎片隨時可能再反噬。而是讓它們更緊密地抱團，讓那點可憐的暖意，去溫養(yǎng)、去浸潤那條幾乎被廢掉的手臂經(jīng)脈。
丹田里，那三絲氣很微弱，像風(fēng)里的殘燭。我集中精神，試圖引導(dǎo)它們靠近彼此，讓那點微薄的暖意相互交融，形成一個更穩(wěn)固的循環(huán)。
難。
每一次意念的牽引，都像是在泥沼里拖拽巨石，消耗著所剩無幾的精神。汗水從額頭滲出，滑過臉頰，冰冷。新通的經(jīng)脈處傳來陣陣撕裂般的隱痛，像剛結(jié)痂的傷口被不斷拉扯。
那絲帶著微紅、源自王屠血氣的暖流，尤其暴烈難馴。它像一匹沾染了血腥的野馬，在丹田里左沖右突，帶著灼熱的暴戾氣息，試圖掙脫我的引導(dǎo)。另外兩絲淡金色的氣流則相對溫和些，但也被它沖撞得搖擺不定。
“凝…定住…”我在意識深處無聲地命令，精神力如同無形的繩索，死死勒住那絲血色氣流，強行將它拽向另外兩絲淡金氣流。
嗤！
三股微弱的氣息終于艱難地觸碰在一起！一股強烈的排斥感瞬間爆發(fā)！血色氣流的灼熱暴戾與淡金氣流的溫潤厚重激烈沖突，攪得丹田那片小小的“氣?！币魂嚪v！劇痛猛地從丹田炸開，席卷全身！
“唔…”一聲痛苦的悶哼從緊咬的牙關(guān)里擠出。身體不受控制地一陣痙攣。
神符碎片似乎被這內(nèi)部的沖突驚動，微微震動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帶著審視意味的意念掃過丹田，讓我瞬間汗毛倒豎！
我死死咬牙，將所有意志力都壓上去，強行穩(wěn)住那三股沖突的氣息！不是融合，而是讓它們暫時形成一個脆弱的三角循環(huán)，彼此牽制，也彼此流轉(zhuǎn)。在沖突的最中心，一點點極其微弱的、新的暖意被擠壓出來，不再是單純的淡金或暗紅，而是一種更內(nèi)斂、更堅韌的金紅色澤。
這點新生的、微乎其微的暖意，艱難地滲透出丹田，沿著殘破的路徑，流向那條如同死寂焦土的手臂經(jīng)脈。
痛！
感覺像滾燙的巖漿流進了冰封的河道！焦黑的斷脈處傳來鉆心的灼痛和撕裂感！那寸把長剛剛被強行打通的“河床”更是劇烈顫抖，仿佛隨時會再次崩斷！
但就在這毀滅性的痛苦中，一絲微弱的、帶著金紅色的暖意，極其緩慢地、卻無比堅定地……開始在那片焦土上艱難地蔓延！
右臂，那死寂的麻木深處，似乎被這滾燙的痛苦“喚醒”了一絲。一種極其微弱、如同蟲蟻爬行般的麻癢感，混雜在劇痛里，從肩膀深處傳來。
有感覺了！
雖然代價是幾乎要將人撕裂的痛苦，但這痛苦本身，就是一種“活著”的證明！
我死死撐著，引導(dǎo)著那點新生的金紅暖流，像最細的溪水，在手臂經(jīng)脈的廢墟里艱難滲透，與那狂暴的劇痛對抗，也與那死寂的麻木爭奪每一寸“領(lǐng)土”。
時間在劇痛和冰冷的對抗中一點點流逝。屋外的光線透過草簾縫隙，由灰白轉(zhuǎn)為昏黃。
丹田里那三股氣形成的脆弱循環(huán)，在不斷的沖突和磨合中，似乎稍稍穩(wěn)定了一絲絲。那點新生的金紅暖意，也頑強地在手臂的焦土上，開辟出了一條比頭發(fā)絲還細的、斷斷續(xù)續(xù)的“通路”。
右臂，依舊沉重如鐵，劇痛鉆心。但指尖，那原本毫無知覺的指尖，似乎…極其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我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右手。汗水順著下巴滴落。
動！
再動！
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指尖！精神力像無形的錘子，狠狠砸向那絲新生的暖流！
噗！
一聲微不可察的輕響，像是氣泡破裂。
右手食指的指尖，極其艱難地、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地……向上勾了勾！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沖散了部分劇痛！雖然只是一下，雖然微乎其微，但這意味著這條被神符碎片差點廢掉的胳膊，有了恢復(fù)的可能！意味著我還能拿東西，還能…戰(zhàn)斗！
但狂喜只持續(xù)了一瞬，就被更深的冰冷覆蓋。丹田里，那三股氣形成的循環(huán)因為剛才的爆發(fā)性調(diào)動，再次劇烈沖突起來，攪得丹田劇痛翻騰。神符碎片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那冰冷的意念再次掃過，帶著一絲…好奇？還是更深的貪婪？
陰風(fēng)澗…三天…
我低頭，看著自己那剛剛能勉強動彈一下的指尖，又看看懷里那個只剩下小半塊的冰冷窩頭。
路，還長。死澗在前，閻王在后。
但指尖能動，就夠了。
我抓起剩下的窩頭，塞進嘴里，用還能活動的牙齒，兇狠地嚼碎，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