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草簾子擋不住屋外的寒氣,也擋不住那股濃烈的、混雜著汗臭和鐵銹般血腥氣的氣息。腳步聲停在門外,又沉又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是王屠。
屋里死寂。我蜷在冰冷發(fā)霉的草墊上,盡量放輕呼吸,像一截埋在土里的朽木。丹田里,那兩絲好不容易維系住的微弱氣流,此刻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每一次微弱的循環(huán)都牽扯著斷裂處的劇痛。身體深處殘留的虛弱和無處不在的酸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四肢百骸。
“廢物,”王屠的聲音隔著簾子響起,低沉,壓抑,像悶雷在云層里滾動,“還沒咽氣?”
我沒吭聲?;貞?yīng)他除了招致更惡毒的羞辱和可能的暴力,沒有任何意義。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對抗體內(nèi)的虛弱和維持那兩點(diǎn)微弱的火種上。
“裝死?”簾子外,王屠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明顯的不耐和暴躁,“行。算你命硬?!彼D了頓,那停頓里充滿了惡意的算計,“明天,活兒變了。那四個桶,”他故意加重了“四個”這個詞,“全歸你。天亮前,給老子刷得能照出人影兒來!桶沿上,”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像淬了冰的刀子,“要是讓老子摸到一點(diǎn)油星子,一點(diǎn)污垢,老子就敲斷你一根骨頭!聽清楚沒?!”
四個桶!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間沖上頭頂,燒得我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昨天,僅僅是一個桶,就幾乎榨干了我最后一點(diǎn)力氣,將我推向崩潰的邊緣。那沉重的份量,那令人窒息的惡臭,那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痛苦……四個?這根本不是懲罰,這是赤裸裸的謀殺!是王屠在用最殘忍的方式宣告,他不僅要碾碎我的身體,更要徹底踐踏我僅存的那點(diǎn)掙扎!
憤怒像巖漿在胸中翻涌,灼燒著理智。就在這股怒火幾乎要沖破喉嚨化作嘶吼的剎那——
丹田深處,那塊一直死寂懸浮、冰冷如同墓石的吞噬神符碎片,毫無征兆地……猛地一跳!
嗡!
一股冰冷、純粹、帶著原始貪婪的意念,如同被血腥味驚醒的毒蛇,驟然從碎片核心炸裂開來!這股意念狂暴而直接,瞬間穿透了我殘破的軀體,無視了土墻和草簾的阻隔,像無形的、饑餓的觸手,死死地鎖定了門外——鎖定了王屠那旺盛、灼熱、充滿暴戾氣息的生命血?dú)猓?/p>
它餓了!它看上了門外那更“可口”的獵物!
那股蠻橫的吸力,瞬間攀附上去,如同跗骨之蛆!
嗡!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個無形的、貪婪的漩渦中心!一股強(qiáng)大、灼熱、帶著濃重血腥和暴戾味道的濃郁血?dú)猓簧穹槠遣恢v道理的吸力,硬生生地從門外撕扯過來一小縷!這股能量極其霸道,如同燒紅的鐵汁,帶著淬體八重武者特有的剛猛勁道,粗暴地、毫無緩沖地灌入我的身體!
“呃——!”劇痛!前所未有的劇痛瞬間淹沒了所有感官!感覺不是一股能量流進(jìn)來,而是一把燒紅的鋼釬,狠狠捅進(jìn)了我本就脆弱不堪的經(jīng)脈網(wǎng)絡(luò)!那些剛剛被艱難修復(fù)、還處于極度不穩(wěn)定狀態(tài)的斷脈,在這股狂暴、灼熱、充滿侵略性的血?dú)鉀_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崩裂!身體內(nèi)部像是被瞬間點(diǎn)燃了無數(shù)個火堆,灼燒著每一寸血肉,連靈魂都在痛苦地蜷縮!眼前瞬間被一片血紅覆蓋,金星亂冒,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轟鳴。
“嗯?!”屋外,王屠那帶著殘忍快意的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充滿了驚愕、難以置信和暴怒的怪叫!“操!什么鬼東西?!”
我能清晰地“聽”到,門外那股強(qiáng)大、凝實(shí)的氣血?dú)庀?,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劇烈翻騰、震蕩起來!王屠淬體八重的體魄和敏銳感知,讓他瞬間捕捉到了那詭異絕倫的異樣——一股冰冷、貪婪的力量,竟直接穿透阻礙,撼動并掠奪了他一絲本源氣血!這種感覺,如同黑暗中突然被一條無形的毒蛇咬了一口,清晰、詭異,令人毛骨悚然!
“誰?!誰在搗鬼?!給老子滾出來!”王屠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驚怒交加和一絲被冒犯的恐慌。他沉重的腳步聲猛地向后踉蹌了兩步,帶著明顯的慌亂。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樣子:牛眼圓瞪,橫肉扭曲,驚疑不定地盯著那破舊的草簾子,仿佛里面藏著什么擇人而噬的洪荒兇獸。
“媽的!裝神弄鬼!老子劈了你!”他咆哮著,似乎想沖進(jìn)來,但那股能直接撼動他氣血本源、透著無盡詭異的感覺,讓他產(chǎn)生了強(qiáng)烈的忌憚和猶豫。他停在原地,像一頭被激怒卻又被未知恐懼暫時困住的兇獸,只能用咆哮來掩飾內(nèi)心的不安?!皬U物!是不是你在搞什么邪術(shù)?!說話!”
我蜷縮在墻角,身體因?yàn)閯⊥春蜕穹槠偪裢淌陕訆Z來的血?dú)舛鴦×业丿d攣、顫抖。牙齒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除了壓抑不住的、破風(fēng)箱般的痛苦抽氣聲,根本發(fā)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jié)。
丹田里,神符碎片正貪婪地“吮吸”著那縷被強(qiáng)行掠奪來的、灼熱狂暴的血?dú)猓∷槠砻婺菍铀罋獬脸恋幕疑坪醣贿@滾燙的能量沖刷得褪去了一絲絲,底下那復(fù)雜玄奧、黯淡無光的符紋輪廓,在狂暴血?dú)獾臎_擊下,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角度!
嗡——!
碎片內(nèi)部再次發(fā)出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遠(yuǎn)古的震鳴!緊接著,它猛地一漲!一股遠(yuǎn)比之前吞噬地脈精氣后“吐出”的能量更加灼熱、更加狂暴、顏色呈現(xiàn)出一種暗沉如凝固血液般的能量洪流,被它粗暴地“吐”了出來!
這股能量流,既帶著王屠血?dú)馓赜械膭偯捅╈逄匦?,又被神符碎片?qiáng)行糅合了它本身那股冰冷、蠻橫的吞噬意志,像一股失控的、咆哮的熔巖洪流,根本不受我的意志控制,也完全無視了我那殘破經(jīng)脈的承受極限,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著離丹田最近的另一處堵塞嚴(yán)重、焦黑扭曲的經(jīng)脈斷口——手太陰肺經(jīng)的起始處——狠狠地、毫無花哨地沖撞過去!
“轟!”
意識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前所未有的劇痛讓我眼前徹底一黑,意識瞬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感覺整個右臂,從肩膀到指尖的每一寸骨骼、肌肉、神經(jīng),都像是被扔進(jìn)了煉鋼爐的最核心,被狂暴的烈焰瘋狂焚燒、熔煉!又像是被無數(shù)把燒得通紅的鋼針,從內(nèi)而外同時貫穿、攪動!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撕裂感和灼燒感,讓我的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劇烈地抽搐、彈動,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本就骯臟單薄的衣袍,身下發(fā)霉的草墊也被洇濕了一大片。
在這毀滅性的能量沖擊中心,那處原本就扭曲堵塞得像塊頑石的斷口處,焦黑硬化的“外殼”在狂暴血?dú)獾臉O致灼燒和神符碎片吞噬特性的雙重撕扯下,發(fā)出了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滋滋”聲!仿佛血肉筋骨都在被強(qiáng)行煉化!一股焦糊的、帶著死亡氣息的味道,似乎從我的體內(nèi)彌漫出來。
劇痛!毀滅!身體和意志都在崩潰的邊緣!
然而,就在這股毀滅洪流的最核心,在那狂暴血色能量的極致壓迫下,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堅(jiān)韌精純的暖意,如同被千錘百煉后淬出的精華,頑強(qiáng)地滲透了出來!它艱難地抵御著周圍狂暴能量的灼燒和撕扯,帶著神符碎片賦予的那一絲不講道理的穿透特性,如同最微小卻最堅(jiān)韌的鉆頭,對著那被雙重恐怖力量沖擊得微微松動、出現(xiàn)一絲極其細(xì)微裂痕的堵塞點(diǎn),死命地、不顧一切地鉆了進(jìn)去!
嗤…嗤…
靈魂深處,似乎響起了細(xì)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碎裂聲。像是冰層被最細(xì)的針尖刺破。
痛!痛到靈魂都在尖嘯!痛到恨不得立刻死去!
但就在這無邊劇痛和毀滅洪流的中心,在手臂經(jīng)脈那寸把長的、早已被宣判“死亡”的起始“河床”里,一絲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帶著鮮活不屈生命氣息的暖流……極其艱難地、掙扎著……誕生了!
第三處!在掠奪王屠血?dú)?、承受神符反噬的毀滅性代價下,第三處斷裂的經(jīng)脈,被強(qiáng)行鑿開了一個針尖大小的通路!
屋外,王屠的驚怒吼叫變成了驚疑不定、帶著濃濃忌憚的低吼和咒罵:“媽的…邪門!真他娘的邪門透頂!”他似乎煩躁地在門外來回踱步,沉重的腳步聲顯得凌亂而心緒不寧。那股被無形力量掠奪氣血的可怕感覺雖然消失了,但剛才身體氣血瞬間的異常波動和被窺視的冰冷感,像毒蛇一樣盤踞在他心頭?!芭蓿 彼麑χ婆f的草簾子重重地啐了一口濃痰,聲音里充滿了不甘和一種被未知力量震懾后的色厲內(nèi)荏,“廢物!算你今天走運(yùn)!給老子等著!”撂下這句毫無底氣的狠話,他那沉重的腳步聲帶著濃濃的不安和忌憚,快速遠(yuǎn)去,消失在院外的風(fēng)聲里。
直到那壓迫性的腳步聲徹底聽不見,我才像被徹底抽掉了脊椎骨,整個人徹底癱軟在冰冷濕透的草墊上。渾身濕淋淋的,像剛從水里撈出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腑灼傷的劇痛和濃重的血腥氣。右臂完全失去了知覺,軟綿綿地垂在身側(cè),仿佛已經(jīng)不屬于我,只剩下神經(jīng)末梢傳遞著綿延不絕、深入骨髓的劇痛余波,證明著它的存在。
丹田里,神符碎片重新沉寂下去,恢復(fù)了那副死氣沉沉的灰色石頭模樣。但仔細(xì)“看”去,它表面那些復(fù)雜玄奧的符紋輪廓,似乎比之前又清晰了那么一絲絲,隱隱約約,還殘留著一縷未散盡的、屬于王屠的狂暴血?dú)庥囗?,如同兇獸嘴角未干的血跡。
而那三絲微弱的氣流——兩絲源自地脈的淡金,一絲由掠奪血?dú)廪D(zhuǎn)化、帶著極淡暗紅的——如同狂風(fēng)暴雨后幸存的三點(diǎn)微弱星火,在丹田那片死寂的廢墟里,艱難地、頑強(qiáng)地游動著,彼此靠近,又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
我顫抖著,用還能勉強(qiáng)活動的左手,艱難地摸索進(jìn)懷里。指尖觸碰到那個冰冷、堅(jiān)硬、粗糲的東西——疤臉偷偷塞給我的窩頭。胃袋早已空空如也,此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火燒火燎的饑餓感兇猛地撕扯著意志,比身體的疼痛更加難以忍受。
我用力地、幾乎是粗暴地掰下一小塊。冰冷的、帶著泥土和霉變氣味的糠皮碎屑粘在指尖。我毫不猶豫地將它塞進(jìn)嘴里。粗糲的顆粒刮擦著干裂的喉嚨,帶來一陣刺痛。我用力地、近乎兇狠地咀嚼著,牙齒咬合間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次吞咽的動作都牽動著胸腹的傷處,引發(fā)新的、尖銳的刺痛。
冰冷的、帶著霉味的食物碎屑,艱難地滑過灼痛的食道,落入那如同被烈焰焚燒的胃袋深處。
我閉上沉重的眼皮,不再去看這破敗的屋頂。所有的感覺向內(nèi)收縮。感受著那點(diǎn)微不足道的、冰冷的食物滑入胃袋后,帶來的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暖意。感受著丹田里那三點(diǎn)在劇痛、虛弱和神符碎片冰冷威脅下,依舊不肯熄滅、頑強(qiáng)閃爍的微小火種。
血色的薪柴,以半條手臂為代價,點(diǎn)燃了第三點(diǎn)微光。
代價沉重得令人窒息。王屠那如同毒蛇般陰冷、忌憚卻又更加兇狠的目光,已經(jīng)像實(shí)質(zhì)的枷鎖套在了脖子上。
前路,逼仄得只剩下一條布滿荊棘和陷阱的縫隙。
但我還活著。
咀嚼聲,在死寂、冰冷、彌漫著汗臭、血腥和絕望氣息的破屋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