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甭曇繇懫穑故乔邈鲢錾倥羯?,如玉珠落盤,穿透焦土死寂,“白靈,叩見帝君?!?/p>
李七星眸光如深潭,不起波瀾:“你識我?”
白狐伏地未起,琉璃眼眸抬起,直視那雙蘊(yùn)著紫煞的瞳:“八百載苦修,未能化形,唯靈覺尚存。帝君腳踏七星,紫薇臨凡,天命昭彰,氣沖霄漢。此身此魂,愿隨帝君,爪牙所向,萬死不辭!”
“八百年?”素璃嗤笑一聲,腰肢輕擺,風(fēng)情萬種地繞到李七星另一側(cè),纖纖玉指有意無意拂過他脊背舊鞭痕,“道行都修到狗身上去了?連個人樣都變不出,也敢來攀附我家小冤家?”
白靈眼中不見怒色,唯有深重憂戚:“非是白靈愚鈍。狐族…遭逢天傾之禍,祖地靈脈枯竭,道則隱遁。吾輩修行,如陷泥沼,舉步維艱…化形…已是奢望。”它語聲微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族中耆老耗盡心力推演,唯見一線生機(jī)…系于紫薇帝星。白靈于此苦候甲子,今日…終得見帝君真顏!”
李七星垂眸,看著那雪白身影。額間血紋隱有灼意,紫薇星盤中央星璇,似乎因這狐族氣運(yùn)悲鳴而流轉(zhuǎn)略快一分。他伸出手,并非示好,而是凌空虛虛一按。
嗡!
一股無形卻浩瀚威壓,如同山岳傾覆,轟然罩向白狐!
白靈渾身雪毛瞬間炸起!四肢劇顫,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細(xì)響,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碾成粉末!它眼中掠過驚駭,卻死死咬緊牙關(guān),伏地身軀未曾挪動半分,琉璃眸子緊鎖李七星,唯有最深處那抹虔誠與決絕,堅(jiān)如磐石。
威壓一放即收。
白靈如蒙大赦,大口喘息,渾身已被冷汗浸透雪毛。
“跟上?!崩钇咝锹曇羝降瓱o波,收回手。紫薇星盤微光流轉(zhuǎn),一道極淡紫氣分出,如煙似霧,縈繞白靈周身,瞬間驅(qū)散它所有疲憊驚悸,體內(nèi)枯滯多年的妖力竟隱隱有松動跡象!
白靈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狂喜,旋即化為更深的敬畏,深深叩首:“謝帝君恩典!白靈必誓死追隨!”
素璃撇了撇紅唇,似笑非笑:“嘖,小冤家就是心軟。床榻之上,再加只狐貍…怕是要擠得很呢?!彼鄄ü椿陻z魄地掃過李七星,“師姐不介意熱鬧,就怕…你吃不消?”尾音拖得旖旎綿長。
李七星未答,玄衣身影已轉(zhuǎn)向西北。素璃輕笑一聲,蓮步輕移跟上,紅裙如火,搖曳生姿。白靈不敢怠慢,雪白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悄然綴在數(shù)丈之后,無聲無息。
***
盂縣,李家祖宅。
昔日門庭若市的朱漆大門,漆皮斑駁,銅環(huán)黯淡。庭院深深,雖不至破敗,卻也掩不住那份被歲月與外力反復(fù)磋磨后的沉沉暮氣。正廳里,檀香也驅(qū)不散那股壓抑。
李長庚須發(fā)已近全白,枯瘦手指死死攥著剛由心腹密探呈上、猶帶體溫的染血絹書,渾濁老眼死死盯著上面驚心動魄的字句:
“長生村…九霄紫雷…灰飛煙滅…”
他嘴唇哆嗦著,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亮光,老淚縱橫:“是七星!是我孫兒七星!他…他出師了!哈哈哈哈!天佑我孫!天佑我李家啊——!”狂喜笑聲嘶啞,在壓抑廳堂里回蕩,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爹!”下首,二叔李海龍臉色慘白如紙,肥胖身軀篩糠般抖著,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他引天雷…屠了長生村滿門!那是幾百條人命??!這…這煞星回來…是福是禍?朝廷…江湖…那些盯著我李家的人…”
三叔李海豹更是噗通癱軟在太師椅里,面無人色,牙齒咯咯作響:“妖…妖法!這是妖法!大哥大嫂當(dāng)年…當(dāng)年果然沒說錯!他就是個禍胎!他回來…李家…李家怕是要大禍臨頭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一聲炸雷般的咆哮,裹挾著無匹兇悍氣焰,從后堂轟然炸開!
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一人。須發(fā)戟張如獅鬃,面色赤紅,身軀魁梧如山岳,正是太爺爺李霸山!他龍行虎步,一身煞氣比當(dāng)年更盛十倍,雙目精光如電,直刺二叔三叔。
“兩個沒卵子的慫包軟蛋!”李霸山劈手奪過李長庚手中絹書,只掃一眼,須發(fā)皆張,仰天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狂笑:“哈哈哈哈!好!好!好!不愧是我李霸山的重孫子!九霄神雷?焚村滅寨?殺得好!殺得痛快!”
他笑聲如金鐵交鳴,震得整個廳堂嗡嗡作響,積年壓抑的郁氣、十六年隱忍的怒火,盡在這狂笑中宣泄而出!蒲扇般大手猛地拍在身旁紫檀八仙桌上!
“咔嚓——轟!”
那厚實(shí)堅(jiān)硬的桌面,竟被他單掌硬生生按得寸寸龜裂,轟然塌陷!木屑紛飛!
“看見沒?!”李霸山須發(fā)皆張,虎目環(huán)視噤若寒蟬的眾人,聲如洪鐘,帶著睥睨天下的狂傲,“腳踏七星,紫薇帝命!引動天雷,執(zhí)掌經(jīng)緯!這才是真龍!這才是天命!”
他一步踏出,地面青磚似乎都微微一沉,目光灼灼似要焚穿屋頂,直射九霄:“這天下,早就爛透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江湖之中魑魅橫行!龜縮一隅,守著這破落祖業(yè)茍延殘喘?”他猛地啐了一口,“呸!老子受夠了!”
他大手一揮,指向西北,仿佛已看到那玄衣身影:“我重孫李七星,就是那撕破這昏天黑地的第一道驚雷!這天下,該換主子了!我李家——要龍騰九霄!”
狂言如驚雷,炸得廳中眾人頭暈?zāi)垦?,李長庚激動得渾身發(fā)顫,二叔三叔面無人色,幾乎癱軟在地。
就在這時,門外老管家連滾爬進(jìn),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與狂喜:“老…老太爺!老爺!少…少爺…七星少爺…他…他回來了!到…到巷口了!身邊還跟著…跟著個仙女似的紅裙女子…還有…還有一只雪白雪白、會發(fā)光的狐貍!”
“什么?!”李霸山狂笑聲戛然而止,虎目爆射出駭人精光,“這么快?哈哈哈哈!天助我也!開中門!所有李家子弟,隨老子——迎我麒麟孫歸家!”
他一把推開擋路的老管家,龍行虎步,率先沖出大廳,那雄壯背影,仿佛一柄塵封十六年、一朝出鞘便要飲血的絕世兇刀!
***
殘陽如血,給盂縣斑駁城墻涂抹上一層悲壯的金紅。通往李家祖宅的深巷,青石板縫隙里鉆出頑強(qiáng)雜草。
李七星玄衣肅殺,步履沉穩(wěn)。紫薇星盤懸于腰側(cè),幽光內(nèi)蘊(yùn)。素璃伴在身側(cè),紅裙似火,蓮步輕移間風(fēng)情萬種,眼波流轉(zhuǎn)顧盼生輝,引得遠(yuǎn)處幾個膽大偷窺的閑漢神魂顛倒,卻又被她偶爾掃過的、冰冷無情的眸光嚇得縮回墻角。
白靈無聲跟在三步之后,雪白皮毛在夕陽下流轉(zhuǎn)著淡淡光暈,琉璃眼瞳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陰影。
巷子幽深寂靜。唯有幾人腳步聲回蕩。
然,李七星腳步未停,眼神卻愈發(fā)冷冽。
墻角剝蝕青苔下,幾道細(xì)小爪痕新且凌亂,殘留著微弱騷氣(黃皮子)。
臨街閣樓緊閉的雕花木窗后,一絲混合著草藥與土腥的視線,粘稠如實(shí)質(zhì),短暫停留又飛快縮回(灰仙)。
頭頂老槐樹枝椏間,一片枯葉無風(fēng)自動,緩緩飄落,軌跡卻帶著一絲不自然的滯澀(長蟲過枝)。
遠(yuǎn)處廢棄石磨盤底,幾簇灰白尖刺一閃而沒(白仙)。
巷尾污水溝里,兩點(diǎn)綠豆大小的幽光,在渾濁水面下明滅一瞬,旋即消失(耗子精)。
五仙小輩,如影隨形。它們藏匿陰影,窺探著這身負(fù)紫薇、引動天雷、又得八百年靈狐追隨的身影,既畏那滔天煞氣,又難抑源自血脈本能的渴望與悸動。只敢遠(yuǎn)遠(yuǎn)綴著,不敢現(xiàn)形,更不敢靠近那雪狐十丈之內(nèi)。
李家祖宅那扇斑駁沉重的黑漆大門,已在望。門楣上“隴西李府”的金字匾額,漆皮剝落,金粉黯淡,在夕陽里透著沉沉暮氣。
大門,轟然中開!
當(dāng)先一人,須發(fā)戟張如怒獅,身軀魁梧似鐵塔,正是李霸山!他雙目如炬,死死釘在李七星身上,那目光熾熱得幾乎要燃燒起來!十六年隱忍,十六年期盼,盡在這一眼之中!
“哈哈哈哈!”李霸山狂笑炸響,聲震長街,“好!好一個腳踏七星!好一個紫薇帝君!我李家的真龍——?dú)w巢了!”
他大步流星迎上,每一步踏下,青石板都似乎微微一震。那蒲扇般大手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拍在李七星肩頭!
“砰!”
一聲悶響,氣浪微旋!李七星玄衣紋絲不動,腳下青石板卻無聲龜裂數(shù)道細(xì)紋。
李霸山眼中精光爆閃,狂喜更甚:“好小子!這身板,夠硬!夠勁!”
李長庚踉蹌著撲到近前,老淚縱橫,嘴唇哆嗦著,只反復(fù)喃喃:“七星…我的孫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顫抖著手想去觸摸李七星的臉,卻又畏縮不敢。
二叔李海龍、三叔李海豹縮在門內(nèi)陰影里,臉色慘白,看著李七星那冰冷如淵的眼眸,看著李霸山那狂喜猙獰的臉,看著素璃那妖嬈卻深不可測的笑,還有那只靜靜蹲伏、眼神靈慧得嚇人的雪白狐貍…兩人雙腿發(fā)軟,抖如秋葉,連大氣都不敢喘。
素璃掩唇輕笑,眼波媚得能滴出水,聲音不大,卻清晰鉆進(jìn)每個人耳中:“哎喲,好熱鬧呀。小冤家,你家這床…夠不夠大?師姐我,可不喜歡擠呢?!彼抗庖庥兴傅?,飄過李七星身后安靜如雪的白靈。
李七星抬眸,越過激動狂喜的李霸山和淚流滿面的李長庚,目光落在那塊黯淡的“隴西李府”匾額上。額間血紋,在夕照下,掠過一抹深沉幽光。
紫薇星盤,于腰間無聲流轉(zhuǎn),映著這暮氣沉沉的老宅,也映著門外長街陰影里,那些窺探躁動的精怪氣息。
潛龍已出淵,爪牙初露。這李家祖宅,不過是他踏出的第一步。這天下棋局,才剛剛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