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發(fā)現陳墨老師在看我，是在一個普通的周三下午。
那天數學課講三角函數，陽光斜斜地穿過窗戶，在黑板上投下一片菱形的光斑。我咬著筆帽，努力跟上陳墨老師寫在黑板上的推導過程。他的板書總是工整得像印刷品，每一行公式之間的間距都分毫不差。
“這個轉換步驟，”他的聲音突然近了，“需要特別注意定義域的變化?！?/p>
我抬頭，猝不及防撞上他的目光。他就站在我的課桌旁，鏡片后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透明的淺棕色，像融化的琥珀。那一瞬間的對視不過半秒，我卻莫名其妙地紅了耳根，趕緊低頭假裝記筆記。
“然然，”課后孟瑤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冰山魔王’剛才是不是一直在看你？”
“胡說什么！”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引得前排幾個同學回頭張望。
白夢蝶轉過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陳墨老師確實很少在講課時走下講臺?！?/p>
我捏著鋼筆的手心微微出汗。一定是錯覺，或者他只是恰好巡視到我這里。畢竟我的月考數學才52分，有什么值得他特別關注的？
但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不自覺地留意這件事。陳墨老師上課時總會不經意地在我座位附近停留；批改作業(yè)時，我的本子上紅筆批注比其他同學都詳細；甚至有一次在食堂排隊，我回頭時正好對上他匆匆移開的視線。
最讓我心跳加速的是周五那節(jié)數學課。我在做隨堂練習時卡在一道證明題上，正咬著筆桿發(fā)呆，突然聞到一陣淡淡的薄荷香。陳墨老師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他的影子籠罩著我的作業(yè)本。
“輔助線畫錯了?！彼穆曇魪念^頂傳來，溫熱的呼吸輕輕拂過我的發(fā)梢。
我僵著脖子不敢抬頭，只看到他修長的手指伸過來，在我的草稿紙上畫了一條筆直的線。他的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指節(jié)分明，像鋼琴家的手。
“這樣試試。”他說完就走向下一個同學，留下我對著那條線發(fā)呆。奇怪的是，經他一點撥，那道題突然變得無比清晰。
放學后我去辦公室交訂正的作業(yè)，推開門時發(fā)現只有陳墨老師一個人在。他正對著電腦工作，屏幕的藍光映在他的鏡片上，看不清表情。聽到動靜，他轉過頭，鏡片反光消失的瞬間，我似乎捕捉到他眼里閃過一絲驚喜。
“老師，這是訂正的作業(yè)。”我低著頭把本子放在桌角。
他沒有立即翻開，而是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最近數學有進步。”
這個突如其來的表揚讓我猛地抬頭。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漏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顯得輪廓格外深邃。
“多虧了老師的筆記！”我絞著手指，“那個解題思路很清晰?！?/p>
“是你自己努力?！彼酒鹕砣ソ铀?，灰色毛衣下的肩膀線條寬闊而挺拔，“有興趣參加下個月的數學興趣小組嗎？”
我瞪大眼睛。數學興趣小組是出了名的難進，據說只收年級前二十的學生。
“我、我不夠格吧？”
“興趣比成績重要?！彼f給我一張報名表，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涼得像塊玉，“考慮一下。”
回家的路上，我捧著那張報名表像捧著什么珍寶。孟瑤和白夢蝶一左一右地湊過來看。
“天啊！”孟瑤驚呼，“‘冰山魔王’親自邀請你？他是不是對你？”
“別瞎說！”我慌忙把表格塞進書包，臉頰燙得厲害，“他只是、只是負責任而已?！?/p>
白夢蝶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陳墨老師去年拒絕了好幾個數學競賽生的申請?！?/p>
那天晚上我輾轉難眠，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我翻身起來，從書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張報名表。表格最下方有陳墨老師的簽名，筆鋒凌厲得像他的人，最后一筆卻微微上揚，泄露出一絲溫柔。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那個簽名，忽然想起上周交作文時，周老師說的話：“陳墨老師特意要走了?？牡赘澹f你的文字很有數學美?！?/p>
當時我只當是客套，現在卻忍不住胡思亂想。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像是也在竊竊私語。我摸出日記本，借著臺燈的光寫道：
“今天陳墨老師的手碰到了我的作業(yè)本，他用的鋼筆是英雄牌的，墨水是藍黑色……”
寫到這里我突然停下，被自己這種幼稚的行為羞得滿臉通紅。趕緊合上日記本，卻聽到什么東西輕輕落地的聲音，是那張夾在書里的三色堇書簽，正好掉在‘陳墨’兩個字上。
周一的晨讀課上，我正昏昏欲睡，班主任突然走進教室：“下個月市里要舉辦‘數學與文學’聯合競賽，每個班推薦兩人參加?！?/p>
同學們頓時議論紛紛。這種跨學科競賽很少見，獲獎者在自主招生中會有很大優(yōu)勢。
“我們班推薦白夢蝶和蘇然然。”
我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白夢蝶藝術好是公認的，但我的數學可是全班倒數?。?/p>
下課后我追著周老師到辦公室：“老師，我數學這么差，怎么能？”
“是陳墨老師推薦的。”周老師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他說你有獨特的跨學科思維?！?/p>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我看到陳墨老師正在隔壁數學組批改作業(yè)，側臉在陽光下像一尊輪廓分明的雕像。似乎感應到我的目光，他忽然抬頭，隔著玻璃對我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刻，窗外的梧桐葉嘩啦啦地響，像是無數綠色的手掌在鼓掌。
放學后，我鬼使神差地繞路經過數學組辦公室。門虛掩著，隱約傳來陳墨老師的聲音：“……她的思維方式很特別，能看到數字背后的詩意?！?/p>
我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透過門縫，我看到他正對著我的那篇《寫給自己的情書》，指尖輕輕撫過紙頁，動作溫柔得不像話。
夕陽的余暉灑在他的側臉上，給他平日冷峻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暖光。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三色堇的另一個花語——‘沉默的愛’。
我輕手輕腳地離開，生怕驚擾了這一刻的寧靜。走廊盡頭的窗外，一株三色堇在風中輕輕搖曳，紫色的花瓣上還沾著晶瑩的雨滴。
回到家，我翻開數學筆記本，在第一頁鄭重地寫下：“要配得上那道目光?！比缓笕〕鲫惸蠋熃杞o我的筆記，對照著一點點鉆研起來。臺燈的光暈染在紙頁上，那些曾經冰冷生硬的公式，此刻竟都帶上了溫度。
夜深了，我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發(fā)現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雨滴輕輕敲打著玻璃，像是某種溫柔的鼓勵。我忽然想起陳墨老師說過的話：“數學和寫作其實很像，都需要構建一個自洽的世界?！?/p>
或許，在那個世界里，數字和文字終將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