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江震那看似“公允”的話語，如同淬了毒的冰針，輕輕巧巧地刺破了議事廳內(nèi)死水般的沉寂。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落在江山耳中，更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本已搖搖欲墜的心防上！
“在場？以示重視與坦誠？”
哈！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荒謬感瞬間攫住了江山！他死死地攥緊了藏在濕冷袖袍下的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骨的縫隙！身體的顫抖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屈辱而更加劇烈，左肩斷裂般的劇痛此刻都顯得微不足道。
重視？坦誠？這分明是要將他這個“廢物”，像祭品一樣，赤裸裸地、毫無尊嚴(yán)地呈上南宮家的審判臺！讓他在全族面前，在南宮雪那輕蔑的目光下，再被凌遲一次！用他的痛苦和狼狽，來彰顯江家的“誠意”和南宮家的“威嚴(yán)”！
江震！這個老匹夫！他就是要借南宮家的刀，徹底斬斷他江山最后一點念想，將他徹底踩入塵埃，永世不得翻身！
主位上的江城，臉色更加難看。他顯然也明白江震此舉的用意，那是一種裹挾著家族“大義”的陽謀！他目光復(fù)雜地掃過門口那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卻依舊倔強(qiáng)挺直脊梁的少年，又看向客位上氣勢沉凝如山、眼神銳利如刀的南宮雄，以及那端坐如冰雪女神、眼神淡漠得令人心寒的南宮雪。
拒絕？拿什么拒絕？江震已經(jīng)將“重視與坦誠”的帽子高高扣下。若拒絕，豈不是坐實了江家心虛、包庇？只會讓南宮家更加輕看，讓接下來的談判更加被動。
江城放在太師椅扶手上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灼熱的、混雜著昂貴熏香的空氣，此刻卻如同滾燙的沙子，刮擦著他的喉嚨。他終于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疲憊，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大長老所言……有理?！?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仿佛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目光復(fù)雜地轉(zhuǎn)向江山，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無奈，“江山……你……進(jìn)來吧。站到……堂下?！?/p>
這簡短的幾個字，如同冰冷的判決書，徹底斷絕了江山最后一絲逃離的幻想。
所有的目光，再次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家主江城的復(fù)雜難堪，有大長老江震那看似平靜、深處卻藏著毒蛇般算計的幽光，有其他長老們或冷漠、或同情、或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更有南宮雄那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輕蔑，以及南宮雪那如同看著塵埃般、冰冷刺骨的漠然！
江山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山岳，狠狠壓在他的脊梁上！要將他那點強(qiáng)撐起來的、微不足道的尊嚴(yán)徹底碾碎！他死死地咬著牙關(guān)，口腔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強(qiáng)行壓下喉嚨里翻涌的腥甜。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腳，邁過了那道象征著權(quán)力與審判的門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刀尖上，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傷痛。左肩的劇痛讓他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右側(cè)傾斜，腳步虛浮踉蹌，如同一個隨時會散架的破舊木偶。
他強(qiáng)忍著眩暈，努力維持著身體的平衡，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動到議事廳中央那片空曠的區(qū)域——堂下。這里，遠(yuǎn)離溫暖的主位和客座，孤零零地暴露在所有人冰冷目光的聚焦之下，如同刑場中央的囚徒。
站定。他微微低著頭，視線落在腳下光潔如鏡、倒映著廳內(nèi)煌煌燈火和無數(shù)人影的青石地磚上。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狼狽的倒影：濕冷打綹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額角，破舊染血的舊襖，不自然垂落的左臂，還有那深陷的眼窩里，布滿血絲、如同困獸般的眼睛。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籠罩了整個議事廳。只有角落巨大炭盆里，木炭燃燒偶爾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以及窗外愈發(fā)狂暴的風(fēng)雪呼嘯，提醒著時間的流逝和這溫暖表象下的冰冷肅殺。
南宮雄的目光，如同兩柄無形的、淬了寒冰的利劍，再次從江山身上刮過。那審視中帶著的極致輕蔑，如同看著一塊路邊的爛泥，多看一眼都嫌臟。他微微側(cè)過頭，看向主位上的江城，終于打破了這令人難堪的沉默。
“江兄。” 南宮雄的聲音渾厚低沉，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沉穩(wěn)和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清晰地回蕩在寬闊的廳堂里，瞬間壓過了炭火的噼啪和風(fēng)雪的嗚咽?！敖袢彰把┣皝恚瑢崒偾榉堑靡?。然，此事關(guān)乎小女終身，更關(guān)乎我南宮家聲譽(yù)，拖延不得，也……含糊不得！”
他開門見山，沒有絲毫寒暄客套，單刀直入，帶著一種強(qiáng)勢的壓迫感！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江城和所有江家人的心上！
江城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臉上擠出一絲極其勉強(qiáng)的笑容，聲音干澀：“南宮兄言重了。不知……是何要事，竟讓南宮兄與小雪賢侄女如此急切？”
明知故問！但這層薄薄的遮羞布，在絕對的強(qiáng)勢面前，脆弱得可笑。
南宮雄那如同刀削斧鑿般的冷硬面容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掃過江城，又淡淡地瞥了一眼堂下如同受刑般站立的江山，那眼神中的輕蔑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寒冰。
“江兄何必明知故問？” 南宮雄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自然是……關(guān)于十四年前，我南宮家與貴府……定下的那樁娃娃親！”
轟——！
雖然早有預(yù)料，但當(dāng)“娃娃親”三個字，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從南宮雄口中吐出時，整個議事廳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以下！如同沸水瞬間凍結(jié)成萬載寒冰！所有江家人的臉色都變得極其難看！家主江城臉上的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來了！終于來了！這柄懸在頭頂、代表著恥辱的利劍，終于落下了！
江山站在堂下，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他死死地低著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口腔里的血腥味濃重得幾乎讓他窒息！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早已血肉模糊的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壓不住那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的、深入骨髓的屈辱感！昨日演武場上那撕心裂肺的一幕幕，如同最惡毒的夢魘，瞬間將他淹沒！
南宮雄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將江家眾人難看的臉色盡收眼底，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不易察覺的滿意和冷酷。他端起旁邊小幾上侍女剛剛奉上的、熱氣騰騰的香茗，卻并未飲用，只是用杯蓋輕輕拂動著漂浮的茶葉，姿態(tài)從容，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強(qiáng)大氣場。
“當(dāng)年，你我兩家交好，恰逢小兒女同日降生，一時興起，便定下了這門親事?！?南宮雄的聲音平穩(wěn)，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往事，“彼時，貴府江山公子，天資卓絕，十歲煉體圓滿，聲名鵲起，被譽(yù)為我青云城百年不遇之麒麟子……我南宮雄，亦曾深以為然，認(rèn)為此乃天作之合?！?/p>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猛地聚焦在堂下那個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的單薄身影上！那目光中蘊含的審視、失望和……赤裸裸的否定，如同無形的利刃，狠狠刺向江山！
“然！” 南宮雄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和……冰冷的嘲諷！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 他放下茶杯，杯底與托盤接觸，發(fā)出清脆卻冰冷刺耳的一聲“?！表?！
“短短三年！貴府這位曾經(jīng)的‘麒麟子’，竟經(jīng)脈淤塞，丹田受損，修為盡失，淪為……連煉體一重都無法突破的……廢人！”
“廢人”兩個字，他咬得極重！如同兩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江山的臉上！也抽打在每一個江家人的臉上！
堂下，江山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由慘白轉(zhuǎn)為駭人的金紙色！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他死死地咬住牙關(guān)，強(qiáng)行將它咽了下去！唯有那緊握的雙拳，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jié)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咯吱”聲！無盡的屈辱如同毒火，瘋狂地焚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不僅如此！” 南宮雄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刀鋒，繼續(xù)切割著江家最后一點可憐的顏面，“此子性情乖戾，舉止粗鄙，更在家族之中，惹是生非，屢犯眾怒！聲名狼藉，不堪入耳！”
他每說一句，江家眾人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家主江城額頭青筋隱隱跳動，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顫抖。大長老江震依舊半垂著眼瞼，但那枯瘦的手指，卻在膝蓋上極其輕微地捻動著，仿佛在盤算著什么。
南宮雄的目光再次掃過堂下那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身影，最后落在他身邊那始終端坐、如同冰雪女神般的女兒身上。他的聲音稍稍放緩，卻帶著更深的、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反觀小女雪兒，承蒙先祖蔭庇，天賦尚可，為人端方，姿容……亦算過得去?！?他話語看似謙遜，但那“過得去”三個字背后蘊含的自信與驕傲，卻如同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眾人心頭。
南宮雪依舊端坐，俏臉在雪白狐裘的映襯下，越發(fā)顯得清冷絕塵。她微微抬著下頜，目光淡漠地平視前方，仿佛父親口中那個“聲名狼藉的廢人”與她毫無瓜葛，如同空氣般不存在。那份深入骨髓的漠然和高傲，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殺傷力！
“江兄，” 南宮雄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主位上面如死灰的江城臉上，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你我皆為人父！將心比心！試問，以令侄如今之境況、之聲名……如何能配得上我家雪兒？這門親事若再繼續(xù)下去，豈非誤了小女終身？更令我南宮家……淪為青云城笑柄？！”
最后一句，如同重錘，狠狠砸下！帶著赤裸裸的威脅！議事廳內(nèi)，落針可聞！空氣仿佛都被凍結(jié)成了實質(zhì)！炭火的噼啪聲都顯得如此刺耳！
“因此！” 南宮雄猛地站起身！他魁梧的身軀如同山岳般矗立，強(qiáng)大的氣場瞬間籠罩全場！他目光如電，直視江城，聲音洪亮，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志，如同最后的宣判：
“今日，我南宮雄，攜小女南宮雪，親臨貴府！便是要代表南宮世家，正式提出退婚”
他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狠狠鑿進(jìn)江家所有人的心臟：
“解除十四年前定下的這門娃娃親！從此，南宮雪與江山，再無瓜葛！婚約作廢，聘禮歸還！男婚女嫁，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