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福那充滿震驚與焦慮的嘶喊,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江山的耳膜,也扎穿了他被風雪和絕望凍僵的軀殼。
“南宮世家!南宮雄!南宮雪!”
這三個名字在他腦海中瘋狂回蕩、碰撞,每一次回響都激起滔天的驚濤駭浪!冰冷的恐懼、刻骨的屈辱、還有那如同毒火般焚心的恨意,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麻木和昏沉!
他猛地從冰冷的土炕上彈坐起來!動作牽動了全身的傷處,劇痛如同無數(shù)把燒紅的刀子在他體內瘋狂攪動!左肩骨裂處更是傳來一聲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輕響!劇痛瞬間席卷全身,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浸透了他單薄的里衣!
“呃啊——!” 他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呼,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再次暈厥過去。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排山倒海般的痛楚。
為什么?為什么是現(xiàn)在?!在昨天那場當眾的羞辱和血誓之后,在江虎將他打得如同死狗般癱在冰冷演武場之后,在他剛剛賣掉母親唯一的遺物、如同喪家之犬般在風雪中掙扎求生之后……他們來了?!
親自登門?!頂著這百年不遇的狂暴風雪?!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比窗外肆虐的風雪更甚萬倍,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一種極其強烈、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臟!
退婚!
這兩個冰冷刺骨的字眼,如同黑暗中亮起的鬼火,瞬間照亮了他混亂驚懼的腦海!
是了!只有這個可能!昨天南宮雪當眾撕毀婚書,但那只是她個人的宣告,并未得到家族的正式確認。如今南宮雄親自帶著女兒登門,頂著如此惡劣的天氣,如此急切……目的只有一個——以南宮世家家主的身份,徹底、正式地了結這門親事!將江家,將他江山,最后一點可憐的遮羞布,也徹底撕碎、踩爛!徹底斷絕他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將他的尊嚴和江家的臉面,一同碾入塵埃!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的理智!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早已結痂的傷口,鮮血再次滲出,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壓不住心頭的驚濤駭浪!
不行!絕不能讓他們得逞!絕不能讓他們再當著全族的面,將自己像垃圾一樣踐踏!
一個瘋狂的念頭瞬間占據(jù)了他的腦海——逃!離開這里!立刻!馬上!躲回他那破敗的小院,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里!哪怕凍死、餓死在那里,也好過再一次承受那剝皮抽筋般的當眾羞辱!
他掙扎著,忍著左肩撕裂般的劇痛和全身散架般的酸楚,手腳并用地想要爬下冰冷的土炕。動作笨拙而慌亂,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瀕死的野獸。
然而,就在他一只腳剛剛沾到冰冷泥地的瞬間——
“江山!江山在不在?!” 一個急促、帶著明顯公事公辦腔調的聲音,伴隨著更加粗暴的拍門聲,猛地在小院外炸響!
砰砰砰!砰砰砰!
“家主有令!所有江家子弟,立刻到議事廳集合!不得有誤!違令者,族規(guī)處置!快開門!” 聲音冰冷,毫無感情,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威脅。
是執(zhí)法堂的人!家主江城親自下令!
江山伸出去的那只腳,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僵在了半空。剛剛升起的、想要逃離的勇氣,瞬間被這冰冷的命令和“族規(guī)處置”四個字碾得粉碎!
逃?往哪里逃?這里是江家!他姓江!只要還在青云城,還在江家的勢力范圍,他就無處可逃!違抗家主命令?等待他的,只會是執(zhí)法堂冰冷的鐵鏈和更殘酷的懲罰!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絕望,再次將他淹沒。他頹然地癱坐在冰冷的炕沿,身體因為劇痛和極致的情緒波動而不住地顫抖。額前的碎發(fā)被冷汗浸透,黏在蒼白冰冷的額頭上。
門外的執(zhí)法堂弟子顯然沒有多少耐心。
砰!一聲更重的悶響,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院門,竟然被一股蠻力硬生生從外面踹開!斷裂的門栓木屑飛濺!
一個穿著執(zhí)法堂制式黑色勁裝、面容冷硬、眼神銳利如鷹的青年男子,裹挾著一身風雪和刺骨的寒氣,大步闖了進來!冰冷的眼神如同實質的刀鋒,瞬間就鎖定了土炕邊狼狽不堪的江山。
“江山?” 冷硬青年眉頭微皺,掃過江山慘白的臉色、被冷汗浸透的單薄里衣、以及明顯不自然垂落的左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隨即被更深的冷漠取代,“家主有令,所有子弟即刻前往議事廳!你,立刻跟我走!”
命令的口吻,毫無商量的余地。
江山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迎向那冰冷的、帶著審視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任何猶豫和抗拒,只會招致更直接的暴力拖拽。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強行壓下喉嚨里翻涌的血腥味和心頭的驚濤駭浪。他艱難地站起身,動作因為劇痛而顯得異常僵硬遲緩。他撿起炕沿那件依舊濕冷沉重的破舊襖子,用尚能活動的右手,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往身上套。冰冷的濕衣貼在凍僵的身體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和劇烈的顫抖。
冷硬青年看著江山那慢得如同龜爬的動作,眉頭皺得更緊,眼中閃過一絲不耐。但他并未催促,只是抱著手臂,如同冰冷的石像般站在門口,目光如同兩把冰冷的刮刀,在江山身上來回掃視,仿佛在評估一件待處理的麻煩物品。
風雪從洞開的院門灌入,卷起地上的雪沫,撲打在兩人身上。
江山終于將那件冰冷沉重的濕襖勉強裹在了身上,遮住了單薄的里衣。他沒有再看那執(zhí)法堂弟子一眼,只是低著頭,緊抿著干裂的嘴唇,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卻又異常沉重地,朝著院門走去。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燒紅的烙鐵上,那烙鐵上刻滿了“恥辱”與“絕望”。
冷硬青年一言不發(fā),轉身走在前面,步伐沉穩(wěn)有力,在厚厚的積雪上留下清晰的腳印。江山跟在他身后,步履蹣跚,深一腳淺一腳,如同一個被押赴刑場的囚徒。
風雪依舊狂暴,抽打在臉上如同刀割。通往江家核心議事廳的路,比去庶務堂更遠,也更為“體面”。穿過幾重垂花門,繞過回廊,兩旁是規(guī)整的院落,雖被風雪覆蓋,依舊能看出往日的精致。然而此刻,這些院落大多門戶緊閉,寂靜無聲,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路上,不斷有行色匆匆的江家子弟和仆役管事,從各個方向朝著議事廳匯聚。他們裹著厚實的棉袍,臉上帶著驚疑、緊張、興奮和濃濃的好奇。看到執(zhí)法堂弟子身后跟著的、臉色慘白、步履蹣跚、明顯帶著重傷的江山時,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毫不掩飾的驚愕、鄙夷、幸災樂禍!
“看!是江山!他怎么來了?”
“天啊,他傷得好重!昨天被虎哥打的?”
“嘖嘖,這副鬼樣子,也配去議事廳?不怕污了南宮家貴人的眼?”
“沒聽見執(zhí)法堂的命令嗎?家主讓所有子弟都去!他再廢物,也姓江!”
“哼,姓江?我看是去丟人現(xiàn)眼的吧?南宮家這次來,肯定是為了退婚!這下有好戲看了!”
“活該!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惡毒的議論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的毒針,密密麻麻地刺向江山。他低著頭,將所有的感官都封閉起來,不去聽,不去看,只是死死地盯著腳下被踩得泥濘不堪的積雪,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著自己的步伐,不讓自己倒下。袖中的拳頭早已攥得死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皮肉,鮮血順著指縫滲出,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凍結,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終于,前方出現(xiàn)了一座氣勢恢宏、飛檐斗拱的巨大廳堂——江家議事廳。
廳門大開,里面燈火通明,暖意融融,與外界的風雪嚴寒形成鮮明對比。厚重的門簾被高高卷起,隱約可見里面人影晃動,氣氛凝重肅殺。
廳門外,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江家子弟,黑壓壓一片,但都自覺地保持著安靜,伸長脖子,緊張又好奇地朝廳內張望??諝庵袕浡环N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壓力。
冷硬青年在廳門外停下腳步,側身讓開,冰冷的目光示意江山進去。
江山站在那象征著家族權力核心的高大門檻前,望著里面溫暖明亮的光線,卻感覺那光芒比外面的風雪更刺骨、更寒冷。那里面,等待他的,將是比江虎的鐵拳更殘酷、更致命的審判!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仿佛帶著冰碴,割裂著他的肺腑。然后,他挺直了因為傷痛而有些佝僂的脊背——這是他此刻唯一能保留的、微不足道的尊嚴。
他邁開腳步,踏過了那道冰冷堅硬的門檻。
一股混雜著昂貴熏香、炭火暖意和……無形威壓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將他身上帶來的風雪寒氣驅散了大半,卻讓他心頭那冰冷的絕望和驚懼,更加深重!
議事廳內,空間極大,雕梁畫棟,陳設奢華。巨大的炭盆在角落里熊熊燃燒,散發(fā)著灼人的熱浪。廳堂上方的主位上,端坐著江家家主江城。
江城約莫五十多歲,面容方正,留著短須,穿著一身深紫色的錦緞家主常服,氣度沉穩(wěn)。但此刻,他那張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臉上,卻明顯籠罩著一層難以掩飾的凝重、焦慮,甚至……一絲不安?他的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太師椅的扶手,目光時不時地飄向客座方向。
在江城左手下方,依次坐著幾位江家的實權長老。為首一人,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眼神看似渾濁,深處卻偶爾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正是江家大長老——江震!他端坐在那里,如同老僧入定,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那微微下垂的眼瞼下,目光幽深難測。其他幾位長老,有的面色陰沉,有的眼神閃爍,有的則帶著明顯的不安,氣氛凝重異常。
而廳堂右側最尊貴的客位上,此刻正端坐著一老一少兩人。
老者身材高大魁梧,穿著一身玄黑色繡金線的錦袍,外罩一件華貴的紫貂皮大氅,隨意地搭在椅背上。他面容威嚴,鼻梁高挺,嘴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一雙眼睛開闔之間,精光四射,如同盤旋于九天之上的鷹隼,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強大氣場和不容置疑的威嚴!僅僅是坐在那里,一股無形的壓力便彌漫開來,讓整個議事廳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幾分!
此人,正是青云城第一家族,南宮世家家主——南宮雄!
在他身側,端坐著一位少女。
她穿著一身裁剪合體的雪白色狐裘,領口一圈蓬松柔軟的狐毛,襯得她一張俏臉越發(fā)精致白皙,如同冰雪雕琢。眉眼如畫,瓊鼻櫻唇,姿容絕世。只是那雙漂亮的眼眸,此刻卻如同兩汪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無波,沒有絲毫情緒起伏。她微微抬著下頜,姿態(tài)優(yōu)雅而疏離,目光淡漠地掃視著廳內的一切,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和俯瞰眾生的漠然。
正是南宮雪!
當江山那狼狽不堪的身影出現(xiàn)在議事廳門口,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整個議事廳,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竊竊私語瞬間消失。一道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聚焦在江山身上!驚愕、鄙夷、憐憫、幸災樂禍、難以置信……各種復雜的情緒如同實質般交織,幾乎要將江山單薄的身影徹底洞穿!
江城看到江山這副模樣,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眼中閃過一絲極其明顯的慍怒和……難堪!他顯然沒料到江山會是這般狼狽重傷的模樣出現(xiàn)在如此重要的場合!
大長老江震依舊半垂著眼瞼,仿佛對江山的出現(xiàn)毫無察覺,只是那放在膝蓋上的枯瘦手指,極其輕微地捻動了一下。
南宮雄銳利如鷹的目光,帶著審視和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如同冰冷的刀鋒般刮過江山蒼白憔悴的臉、染血的嘴角、以及那明顯不自然垂落的左臂。他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礙眼、極其不堪的污穢之物。
而南宮雪……
當她的目光落在江山身上時,那雙平靜如深潭的眼眸里,終于泛起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不是驚訝,不是憐憫,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厭惡!如同看到了一條沾滿泥污、散發(fā)著惡臭、擋在路上的蛆蟲!那厭惡如此清晰,如此不加掩飾,瞬間便刺穿了空間的距離,狠狠扎在江山的心上!讓本就搖搖欲墜的他,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她隨即移開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秒都會臟了她的眼睛。那淡漠的神情,比任何惡毒的言語都更具殺傷力!昨日演武場上那撕心裂肺的羞辱感,如同海嘯般瞬間將江山淹沒!
江山站在門口,承受著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如同實質般的目光重壓。身體因為重傷和極致的屈辱而微微顫抖著,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死死地咬著牙關,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支撐著自己沒有倒下。
就在這時,一直如同入定般的大長老江震,緩緩抬起了他那雙渾濁卻深不見底的眼睛。他先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門口狼狽不堪、如同驚弓之鳥的江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后,他的目光轉向主位上的家主江城,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寂靜的議事廳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老成持重的“公允”:
“家主,既然南宮家主與南宮小姐親臨,所議之事又事關江山……依老朽看,是否讓江山本人也……在場?以示我江家對此事的……重視與坦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