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冰冷、刺鼻，像一層無形的薄膜，緊緊包裹著病房里慘白的燈光。林薇躺在病床上，右肩被厚厚的固定帶包裹著，沉甸甸的，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牽扯出鈍刀割肉般的悶痛。醫(y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響：“肩關(guān)節(jié)挫傷，韌帶拉傷，萬幸沒有骨折，但需要靜養(yǎng)至少兩周……”
兩周。
距離高考，又少了兩周。
距離“新芽杯”截止，只剩下不到三天。
這個念頭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勒得她喘不過氣。她閉上眼，腦海里卻全是昨夜畫室里破碎的景象：扭曲的畫架，飛濺的石膏碎片，淺志遠那雙淬毒般冰冷的眼睛，還有……淺夏蜷縮在角落陰影里，那無聲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背影。
“薇薇？喝點水？”蘇晴小心翼翼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手里端著一杯溫水，眼圈還是紅的。
林薇搖搖頭，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目光落在床頭柜上自己的手機上。屏幕漆黑。李老師……淺夏……他們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那個被踹開的雜物間門……那朵在塵埃里無聲綻放的紙櫻花……淺志遠那句“明天早上親自來接”的冰冷宣判……像無數(shù)碎片在她腦中瘋狂旋轉(zhuǎn)切割。
“別擔(dān)心了，”蘇晴放下水杯，坐到床邊，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李老師肯定能處理好的！警察都去了，那個混蛋爹肯定不敢亂來！”她努力想讓語氣輕松些，卻掩不住眼底的后怕，“你是沒看見，老班跟校長打電話的時候，那氣場！簡直帥炸了！說要報警，說有什么錄音證據(jù)，還說淺夏身上有傷……那混蛋爹這次肯定栽了！”
錄音證據(jù)？傷痕證據(jù)？
林薇的心猛地一緊！她想起了淺夏手臂上那些新舊交錯的、猙獰的傷痕，還有那兩道帶血的【救我】……這些，真的能成為扳倒淺志遠的武器嗎？那個男人，西裝革履，眼神冰冷，渾身散發(fā)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勢感。他會輕易認輸嗎？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李老師走了進來。她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但臉上的疲憊和淤青的痕跡依舊清晰可見。頭發(fā)梳理過，卻難掩憔悴。鏡片后的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帶著一種熬過漫漫長夜后的沉重，但深處卻燃燒著一簇不滅的火焰。
“李老師！”林薇和蘇晴同時出聲。
“感覺怎么樣？”李老師走到床邊，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真切的關(guān)心，她輕輕拍了拍林薇沒受傷的左手，“醫(yī)生怎么說？”
“要靜養(yǎng)兩周……”林薇的聲音很低。
李老師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和更深的愧疚：“對不起，薇薇，老師沒保護好你們……”
“不！李老師！是我們……”林薇急切地想反駁。
李老師擺擺手，打斷了她，神色變得極其凝重：“淺夏那邊，暫時安全了?！彼脑捪褚活w定心丸，讓林薇和蘇晴懸著的心猛地落下一半。
“昨晚報警后，警察和未成年人保護機構(gòu)的人都來了，查看了現(xiàn)場，也初步詢問了我和張老師。淺夏……”李老師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他情緒極度崩潰，幾乎無法交流。未成年人保護機構(gòu)的心理醫(yī)生初步評估后，認為他目前處于嚴(yán)重的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狀態(tài)（PTSD），且有明顯的自殘傾向和自殺風(fēng)險，需要立刻進行專業(yè)的心理干預(yù)和隔離保護。所以，連夜將他轉(zhuǎn)送到了市未成年人心理援助中心，進行緊急的入院觀察和治療。”
心理援助中心？PTSD？自殺風(fēng)險？
這些冰冷的專業(yè)詞匯像重錘一樣砸在林薇心上！她雖然早有預(yù)感淺夏的狀態(tài)極其糟糕，但聽到如此嚴(yán)重的診斷，巨大的心痛和恐懼還是瞬間將她淹沒！他把自己關(guān)在黑暗里撕碎報名表、折出那朵紙櫻花時，內(nèi)心承受著怎樣的滅頂之災(zāi)？
“那他父親……”蘇晴緊張地問。
李老師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冰冷：“淺志遠？哼！警察已經(jīng)正式受理案件，對他進行了傳喚問詢?，F(xiàn)場破壞、錄音證據(jù)、林薇的傷情報告，還有張老師和我作為目擊者的證詞，都指向他涉嫌故意毀壞財物、非法侵入校園、故意傷害以及……虐待家庭成員！”她語氣斬釘截鐵，“未成年人保護機構(gòu)也正式介入，根據(jù)初步調(diào)查和淺夏的傷情，已經(jīng)對淺志遠發(fā)出了‘人身安全保護令’！在案件調(diào)查清楚、淺夏的狀態(tài)穩(wěn)定并得到妥善安置之前，淺志遠被禁止靠近淺夏！禁止靠近學(xué)校！否則立刻采取強制措施！”
保護令！
禁止靠近！
這四個字如同天籟！林薇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著難以言喻的酸楚沖上眼眶！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這是第一次，有一道真正的、有法律效力的屏障，擋在了淺夏和他那如同惡魔般的父親之間！雖然只是暫時的，但這意味著希望！意味著他暫時安全了！
“太好了！”蘇晴也激動地差點跳起來，“那個混蛋就該被抓起來！”
“事情還沒結(jié)束?！崩罾蠋煹穆曇粢琅f凝重，給剛剛升起的喜悅蒙上一層陰影，“淺志遠不會善罷甘休。他有律師，有社會關(guān)系。他否認虐待，聲稱只是‘嚴(yán)格管教’，甚至反咬一口，說我們學(xué)校管理混亂，老師包庇學(xué)生早戀，才導(dǎo)致他兒子行為偏激……林薇，”李老師的目光轉(zhuǎn)向林薇，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和沉重，“你，是昨晚事件最直接的受害者，也是最重要的目擊證人。你的證詞，尤其是關(guān)于淺志遠對你實施的暴力行為，以及你親眼所見淺夏身上的傷痕和他當(dāng)時的恐懼狀態(tài)，對整個案件至關(guān)重要?！?/p>
目擊證人。
最重要的。
這幾個字像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了林薇的心口。她想起淺志遠那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眼神，想起他抓向淺夏衣領(lǐng)時那毀滅性的力量，想起他揮向自己時那帶著勁風(fēng)的巴掌……巨大的恐懼感瞬間回潮，讓她肩膀的傷口都開始隱隱作痛。
“別怕，薇薇！”蘇晴立刻握緊她的手，“有警察在！有保護令！他不敢亂來！”
李老師也放柔了聲音，但眼神依舊堅定：“林薇，老師知道這很難?；貞浤切┊嬅鏁芡纯?。但為了淺夏，為了給他爭取一個真正安全、遠離暴力的未來，你的證詞是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警察和未成年人保護機構(gòu)的人，稍后可能會來醫(yī)院找你做正式筆錄。你需要把你看到的、經(jīng)歷的，原原本本、清晰地告訴他們。你能做到嗎？”
林薇看著李老師眼中那沉重的期待和信任，又想到雜物間里那個蜷縮的、無聲顫抖的身影，想到他手臂上那些無聲控訴的傷痕，想到那朵在塵埃里折出的紙櫻花……一股巨大的勇氣混合著心痛和責(zé)任，壓倒了翻騰的恐懼。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雖然還有些發(fā)顫，卻異常清晰：“我能。李老師。為了淺夏，我能?！?/p>
李老師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和更深的疼惜，她用力握了握林薇的手：“好孩子。老師相信你。你好好休息，配合治療，筆錄的事情不用擔(dān)心，老師會全程陪著你。”
李老師又交代了幾句，囑咐蘇晴好好照顧林薇，便匆匆離開了。她還有太多事情要處理，與警方、與保護機構(gòu)、與學(xué)校高層……淺夏的轉(zhuǎn)學(xué)安置、心理治療的跟進，還有如何應(yīng)對淺志遠那邊可能發(fā)起的反撲……每一件都刻不容緩。
病房里重新安靜下來。林薇靠在枕頭上，右肩的疼痛似乎因為剛才情緒的劇烈起伏而更加清晰。她閉上眼，昨夜畫室里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閃現(xiàn)。淺志遠暴怒扭曲的臉，淺夏驚恐絕望的眼神，自己撞向門板的劇痛……每一個細節(jié)都像鋒利的碎片，切割著她的神經(jīng)。
“薇薇，”蘇晴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打破了沉默，“那個……有件事，我昨晚就想告訴你，但當(dāng)時太亂了……”
林薇睜開眼，看向蘇晴。
蘇晴拿出自己的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劃動，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激動和難以置信的表情：“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叫‘云河’的網(wǎng)絡(luò)畫手嗎？就是淺夏那個博客！”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她當(dāng)然記得！那些灰暗壓抑的畫作，那個孤獨的背影，窗框角落里的櫻花……
“你看這個！”蘇晴把手機屏幕遞到林薇眼前。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名為“新銳藝術(shù)風(fēng)向標(biāo)”的微博賬號最新發(fā)布的一條博文。發(fā)布時間是今天凌晨。
博文標(biāo)題異常醒目：
【淚目！深扒消失畫手“云河”背后：天才少年的血色囚籠與無聲呼救！】
博文內(nèi)容洋洋灑灑，圖文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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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簡述了“云河”兩年前在匿名藝術(shù)社區(qū)突然崛起，以其獨特的、充滿痛苦張力的灰暗風(fēng)格速寫引發(fā)小范圍關(guān)注，卻又在發(fā)布那張著名的《窗邊少年》背影圖后神秘消失，再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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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筆鋒陡轉(zhuǎn)！博文聲稱收到“可靠知情人”爆料，揭示了“云河”的真實身份——一名飽受家庭暴力摧殘的高中生！爆料提供了關(guān)鍵線索：畫作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深藍”色調(diào)和“櫻花”符號，以及畫手袖口常年沾染的藍色顏料漬。更驚人的是，爆料直指畫手近期因不堪忍受長期虐待，在學(xué)校畫室崩潰，其父甚至追至學(xué)校施暴，導(dǎo)致另一名試圖保護他的女同學(xué)受傷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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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文配圖極具沖擊力：一張是“云河”博客里那張《窗邊少年》的局部放大圖，窗框陰影角落里那朵微小的櫻花被紅色圓圈標(biāo)出。另一張，赫然是昨晚藝術(shù)樓外閃爍的救護車警燈和警察的身影（雖然模糊處理了人物，但場景清晰可辨）。最后一張，是一張翻拍的、略顯陳舊的素描——畫著一個穿著小學(xué)校服、低著頭的小男孩，背景是扭曲的鐵欄桿，右下角簽名【云河】，時間標(biāo)注是五年前！小男孩裸露的手臂上，用極其細密的鉛筆線，勾勒著幾道交錯的、象征傷痕的陰影！畫紙邊緣，同樣有一朵微小的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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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文最后，用加粗的血紅色字體寫道：
“天才的畫筆蘸滿血淚！沉默的櫻花是求救的暗號！誰來救救被困在囚籠里的少年‘云河’？！”
并@了本地警方、教育局、婦聯(lián)、以及幾家影響力巨大的媒體賬號。
這條博文下面的轉(zhuǎn)發(fā)、評論和點贊數(shù)，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飆升！評論區(qū)徹底炸鍋：
“天??！看哭了！那幅《窗邊少年》原來是他的自畫像？！”
“袖口藍色顏料！櫻花符號！細節(jié)都對上了！爆料是真的！”
“畜生父親！必須嚴(yán)懲！求人肉！”
“那個受傷的女同學(xué)怎么樣了？太勇敢了！”
“保護‘云河’！嚴(yán)懲施暴者！”
“櫻花是暗號？細思極恐！他畫了多少年求救信號？”
“求擴散！讓更多人看到！救救孩子！”
林薇看著手機屏幕，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震驚、憤怒、心痛、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交織在一起！誰爆料的？怎么會這么詳細？連袖口顏料和櫻花符號的細節(jié)都知道？還有那張五年前的、畫著小男孩傷痕的素描……淺夏的痛苦，他深埋心底、用畫筆無聲吶喊了這么多年的秘密，就這樣被赤裸裸地、帶著煽動性的標(biāo)題和圖片，曝光在了全網(wǎng)的目光之下！
這真的是在幫他嗎？
還是在把他推向另一個更加危險的漩渦？
“薇薇，你看這個！”蘇晴的聲音帶著顫抖，又點開了熱搜榜。
熱搜第三的位置，赫然掛著一條深紅色的詞條：
#櫻花求救暗號#
后面跟著一個不斷上升的“沸”字標(biāo)記！
點進去，全是關(guān)于“云河”事件的討論、猜測、憤怒聲討和人肉淺志遠的呼吁！各種自媒體、大V紛紛轉(zhuǎn)發(fā)評論，事件像滾雪球一樣在網(wǎng)絡(luò)上瘋狂發(fā)酵！
“砰！”
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
林薇的父親林國棟和母親趙梅一臉鐵青地沖了進來！他們顯然也是剛得到消息，臉上帶著驚魂未定、難以置信和滔天的怒火！
“薇薇！”趙梅撲到床邊，看著女兒慘白的臉色和裹著厚厚固定帶的肩膀，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我的天！傷得這么重！那個天殺的混蛋！”
林國棟則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手里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正是那條熱搜和“新銳藝術(shù)風(fēng)向標(biāo)”的博文！他強壓著怒火，聲音低沉而嚴(yán)厲地看向林薇：
“林薇！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個什么‘云河’？那個轉(zhuǎn)學(xué)生淺夏？”
“他父親是虐待狂？昨晚他還打傷了你？！”
“這么大的事情！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
“還有！”林國棟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欺騙的暴怒，手機屏幕幾乎要戳到林薇眼前，“這上面說的！你和他……你們……你們是不是在早戀？！是不是因為他，你才卷進這種要命的破事里？！還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爸！媽！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林薇被父親一連串的質(zhì)問砸得頭暈?zāi)垦＃绕涫亲詈竽莻€“早戀”的指控，像一盆冰水當(dāng)頭澆下！她急切地想解釋，“我沒有早戀！淺夏他需要幫助！他……”
“需要幫助？！”林國棟粗暴地打斷她，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他需要幫助關(guān)你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你是班長，不是救世主！你看看你現(xiàn)在！肩膀受傷！高考在即！還莫名其妙卷進這種全網(wǎng)關(guān)注的丑聞里！成了什么‘證人’？！林薇！你知不知道這會對你的前途造成多大的影響？！”
“老林！你少說兩句！孩子還傷著呢！”趙梅哭著拉住丈夫的手臂，但看向林薇的眼神同樣充滿了焦慮和不解，“薇薇，你爸是急的！你說實話，你和那個淺夏……真的沒什么？那網(wǎng)上說的……”
“我說了沒有！”林薇的聲音也帶上了哭腔，巨大的委屈、傷痛和壓力讓她幾乎崩潰，“他是我的同學(xué)！他被他父親虐待！他需要幫助！我看到了！我不能裝作沒看見！我……”
“幫助？你怎么幫？！”林國棟猛地甩開妻子的手，指著林薇裹著固定帶的肩膀，痛心疾首地低吼，“拿你自己的命去幫嗎？！你看看結(jié)果！你幫到他什么了？！他被他那個瘋子爹逼得送進了精神病院！你自己躺在醫(yī)院里！現(xiàn)在全天下都知道你卷進了這種爛事！你的名字和那個‘云河’綁在一起掛在熱搜上！林薇！你告訴我，值得嗎？！你的前途呢？！你的未來呢？！”
“精神病院”四個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林薇的心臟！淺夏在心理援助中心接受治療，在父親口中，竟成了“精神病院”？！
“他不是精神?。 绷洲泵偷靥痤^，淚水洶涌而出，聲音因激動和憤怒而尖利起來，“他是受害者！他需要的是治療和保護！不是你們這樣污名化他！”
“污名化？”林國棟氣得額頭青筋暴跳，“好！好！他是受害者！他是無辜的！那你呢？！你為了他受傷，卷進輿論漩渦，耽誤高考復(fù)習(xí)！你也是活該嗎？！林薇，我告訴你！這件事到此為止！等警察問完話，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醫(yī)院養(yǎng)傷！離那個淺夏和他家那些破事遠遠的！你的任務(wù)只有一個——高考！考上一個好大學(xué)，離開這個爛攤子！聽到?jīng)]有？！”
“我不！”一股從未有過的、混合著委屈、憤怒和對淺夏遭遇巨大不公的強烈反抗情緒，猛地沖垮了林薇的理智！她不顧肩上的劇痛，掙扎著想要坐直身體，淚水模糊了視線，聲音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我不能不管！我答應(yīng)過李老師要作證！我親眼看到了淺夏身上的傷！我看到了他父親是怎么打他的！我不能說謊！我不能看著淺志遠逍遙法外！我不能……”
“你！”林國棟被女兒從未有過的頂撞徹底激怒，揚起手，似乎想打下去，但看到女兒慘白的臉和裹著繃帶的肩膀，手僵在了半空，最終狠狠砸在了旁邊的床頭柜上！“砰”的一聲巨響！水杯被震得跳了起來！
“反了！真是反了！”他氣得渾身發(fā)抖，“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一個精神有問題的轉(zhuǎn)學(xué)生，你連父母的話都不聽了？！連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好！好！林薇！你有種！我看你是被那個小子迷昏了頭了！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是你爸！你就別想再摻和這件事！你的高考志愿，也由不得你胡來！什么新聞系！想都別想！給我報金融或者管理！聽見沒有？！”
高考志愿？新聞系？
父親最后這句突如其來的咆哮，像一道晴天霹靂，狠狠劈在林薇混亂的腦海！
他怎么會知道？！
她只在心里默默想過，只跟蘇晴隱約提過！她甚至還沒跟父母正式商量過！
巨大的震驚讓她瞬間忘記了哭泣，忘記了肩痛，忘記了所有爭吵，只是難以置信地、茫然地看向暴怒的父親。
林國棟顯然也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說漏了嘴，臉色更加難看，但怒火讓他毫無遮掩：“哼！你以為你偷偷摸摸想什么我不知道？班主任李老師早就跟我們溝通過！說你有新聞理想？理想能當(dāng)飯吃嗎？！看看你現(xiàn)在！為了一個新聞素材（他顯然把淺夏事件當(dāng)成了林薇眼中的‘素材’），把自己弄成什么樣子？！我告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你的志愿，我和你媽說了算！”
原來……李老師早就和父母溝通過？
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了她的想法，并且……堅決反對？
一股巨大的寒意，混合著被最信任的人“出賣”的委屈和理想被粗暴否定的絕望，瞬間席卷了林薇的全身。她看著眼前暴怒的父親，看著旁邊哭泣著試圖勸解卻又眼神躲閃的母親，看著這間充滿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病房……
肩膀的劇痛，父親的怒吼，母親的哭泣，全網(wǎng)發(fā)酵的輿論風(fēng)暴，淺夏在心理援助中心未知的命運，還有自己剛剛?cè)计鹁捅粺o情掐滅的新聞理想……
所有的壓力、委屈、痛苦和絕望，在這一刻，如同洶涌的洪水，徹底沖垮了林薇心中最后一道堤壩！
她猛地抓起手邊那個蘇晴剛才端來的水杯，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狠狠砸向地面！
“嘩啦——！”
刺耳的碎裂聲在病房里驟然炸響！
玻璃碎片和水花四濺！
林薇像一頭被徹底逼到絕境的小獸，赤紅著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驚愕的父母，發(fā)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帶著血淚的吶喊：
“我的路！我自己走！”
“淺夏的事，我管定了！”
“新聞系，我報定了！”
“你們誰也攔不住我——！?。 ?/p>
喊聲落下，劇烈的情緒波動和肩傷帶來的劇痛瞬間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氣。眼前猛地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回病床！
“薇薇！”
“薇薇！”
父母和蘇晴驚恐的呼喊聲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林薇渙散的瞳孔里，最后映出的，是病房天花板上慘白的燈光，和散落在地上的、那片沾著水漬的、屬于淺夏的……干枯櫻花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