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沒有看他們,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穿過人群,像兩把淬了毒的刀子。
她緩緩走到我面前,乘警下意識地給她讓開了路。她蹲下身,
從地上撿起了那個被我扯掉的發(fā)夾。那個我早上嫌惡心,
在跳下拖拉機后就隨手扔進路邊草叢的發(fā)夾,此刻正完好無損地躺在她白皙的手心里。
她是怎么找到的?她竟然一路跟著我,甚至在我丟棄東西的地方停下來尋找?
一股寒意從我尾椎骨升起,瞬間傳遍全身?!瓣悥|,我說過,這是我最喜歡的發(fā)夾,
你弄丟了,我就把它收回來。”她的聲音不大,卻讓周圍嘈雜的議論聲都停了?!案一厝ァ?/p>
”她向我伸出手,“大家都在等你,叔叔阿姨也在等你。我們說好的,你要娶我,
要進礦上班,要孝敬父母?!彼衙恳粋€字都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我,也像是在宣判。
我看著她那只伸出來的手,仿佛看到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要把我重新拖回那個黑暗的礦井。
“我不回去。”我掙扎著想站起來,卻被乘警死死按住。柳眉的臉上沒有絲毫意外,
她收回手,從隨身的小皮包里拿出了一樣?xùn)|西。不是我的中專錄取通知書。
而是一張蓋著紅章的證明?!斑@是我爸托關(guān)系開的,煤礦的勞動錄用合同,
上面有你的名字和手印?!蔽彝左E縮。那上面根本不是我的手?。∈俏野值?!
柳-眉在我家吃飯那天,哄著我爸按的!“你不回去也行。
”柳眉把那張合同在我面前晃了晃,笑得像個妖精,“我已經(jīng)去鎮(zhèn)上的征兵辦舉報你了。
”“我說你腳踏兩條船,一邊答應(yīng)了國家征召,一邊又跟我們礦上簽了勞動合同。
思想品德敗壞,投機取巧,沒有半點誠信?!薄拔疫€告訴他們,你為了逃避集體勞動,
拋下訂了婚的未婚妻和年邁的父母,獨自南逃?!彼空f一句,我的臉色就白一分。
王強他們已經(jīng)聽傻了。他們以為柳眉是來勸我回去的,沒想到她準(zhǔn)備得這么周全,
招招都往我死穴上捅?!瓣悥|,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柳眉湊近我,
溫?zé)岬臍庀⒎鬟^我的耳廓,話語卻冰冷刺骨,“你的當(dāng)兵資格會被取消,
檔案上會記上濃重的一筆。你這輩子別想再進任何一個國家單位。
你的中專也未必能讀得安穩(wěn)?!薄拔摇蔽液韲蛋l(fā)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重生了我以為我能改變命運??晌覜]想到柳眉的手段比上輩子更狠,更毒。
她不只是要我的命她還要毀了我的人生,把我徹底變成一個只能依附她被她掌控的廢人。
火車發(fā)出了即將啟動的汽笛聲。柳眉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像看一只被踩在腳底的螞蟻。
她從包里又拿出了一張火車票。是返回我們縣城的票。
她把那張票和那份假合同并排放在我面前的地上?!艾F(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
”“要么撿起這張回去的票,跟我走之前的一切我既往不咎。
你還是我柳眉的男人還是我爸礦上的未來正式工。
”“要么你就守著你這張沒用的錄取通知書,等著征兵辦和學(xué)校的處分下來,
讓你爸媽在村里徹底抬不起頭被人戳一輩子的脊梁骨?!彼D了頓嘴角的弧度越發(fā)殘忍。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爸已經(jīng)派人去接叔叔阿姨了說是去礦上參觀,
順便商量我們訂婚的彩禮。你猜如果他們知道你干的好事,我爸還會不會那么好心招待他們?
”最后一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我爸媽的臉在我腦海里閃過。他們是糊涂,
是偏心,是愛慕虛榮。但他們也是我這輩子的父母。柳眉這是在用我爸媽的安危來要挾我。
她算準(zhǔn)了我不可能真的不管他們?;疖嚲従弳?,窗外的景物開始倒退。我南下的路,
被她堵死了。乘警看著我們,皺著眉問:“到底怎么回事?你們是跟她走,
還是跟我們?nèi)ヅ沙鏊俊蓖鯊娝麄円呀?jīng)徹底懵了,看看柳眉,又看看我,不知所措。
我慢慢地,從地上撿起了那張回程的車票。柳眉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勝利的笑容。她彎下腰,
撿起那份偽造的合同,親手塞進我的上衣口袋,還替我拍了拍,
動作親昵得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斑@才乖?!彼谖叶叺驼Z,聲音帶著一絲得意的沙啞,
“陳東,記住,你是我的人。這輩子都是。”回到鎮(zhèn)上,柳眉她爹,那個叫柳富貴的礦長,
親自開著一輛吉普車來接我們。他看到我,沒有半點責(zé)怪的意思,反而熱情地拍著我的肩膀。
“小東啊,年輕人有點脾氣是正常的!我年輕時候比你還能折騰!回來了就好!你放心,
叔叔說話算話,礦上的鐵飯碗,給你留著!”他越是這樣,我心里越是發(fā)冷。
這分明是一出早就排演好的戲。我爸媽果然已經(jīng)被接到了礦上,
住在礦區(qū)招待所里最好的房間,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們一見到我,
我媽就沖上來擰我的胳膊。“你個死孩子!放著這么好的福氣不要你還想跑哪去!
要不是柳眉你這輩子都?xì)Я?!”我爸在一旁幫腔,“快!給你柳叔叔和柳眉道歉!
要不是他們大度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抓起來了!”我看著他們被蒙在鼓里的樣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柳眉走過來挽住我的胳膊,對我爸媽笑得格外甜?!笆迨灏⒁?,你們別怪陳東了,
他就是一時沒想通?,F(xiàn)在回來了就好以后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她把“一家人”三個字說得特別重。我爸媽一聽立刻眉開眼笑,
拉著柳富貴就開始商量彩禮和婚期。我像個木偶一樣被他們擺布著。
當(dāng)天晚上柳富貴在礦上的食堂里大擺宴席,
名義上是歡迎我們幾個實習(xí)生實際上是在宣布我和柳眉的關(guān)系。整個礦上的頭頭腦腦都來了。
柳富貴拉著我挨個敬酒,逢人就說我是他未來的女婿,聰明能干以后要重點培養(yǎng)。
那些人精一樣的領(lǐng)導(dǎo)們個個都對我笑臉相迎,說著恭維的話。酒過三巡,
我被灌得頭昏腦漲被王強他們扶著回招待所。柳眉卻在門口攔住了我。
她讓王強他們先走然后不由分說地把我拉進了她的房間。一進門她就反鎖了房門,
把我推倒在床上。濃烈的酒氣和她身上好聞的香皂味混在一起,讓我一陣暈眩。她欺身而上,
雙手撐在我身體兩側(cè),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雙漂亮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亮得驚人。
“陳東,你是不是很恨我?”我沒說話,只是看著她。“你恨我也沒用?!彼斐鍪?,
指尖輕輕劃過我的臉頰,帶著一絲冰涼的觸感,“從你答應(yīng)娶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沒得選了。
”“我爸已經(jīng)跟礦上所有人都說了,你是他內(nèi)定的女婿。你要是再敢跑,
或者做出什么對不起我的事,丟臉的不只是你,還有我爸。”她湊得更近了,
呼吸都噴在我臉上?!澳阒牢野譃榱吮W〉V長的位置,有多不容易嗎?他要是丟了臉,
發(fā)起火來,會做出什么事,我可不敢保證?!薄澳惆謰尙F(xiàn)在還在礦上住著,
他們年紀(jì)大了可經(jīng)不起什么折騰。”又是威脅她把威脅用得爐火純青。
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也真的笑了出來。我的笑聲讓她愣住了。“你笑什么?
”我坐起身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進懷里讓她跌坐在我腿上。她驚呼一聲想要掙扎,
卻被我牢牢禁錮住。我們的位置瞬間調(diào)換現(xiàn)在是我俯視著她?!傲?,
你這么處心積慮地把我弄回來,又是舉報又是威脅不惜用上你爸的名聲,
真的只是為了一個煤礦的名額?”她眼神閃躲了一下,“不然呢?”“你怕我走了。
”我一字一句地戳穿她,“你怕我走了,沒人替你去死?!绷嫉纳眢w瞬間僵硬了。
“你……你胡說八道什么!”“那條新挖的巷道,根本就不穩(wěn)定,對不對?
”我盯著她的眼睛,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xì)微的表情,“你爸為了趕工期,為了出政績,
明知道有危險,還是讓工人下去。他需要替死鬼,萬一出了事,
就把責(zé)任全都推到替死鬼身上?!薄岸覀冞@幾個沒背景,家里窮,
爹媽還好糊弄的農(nóng)村孩子,就是最好的選擇。”“你所謂的帶我們掙錢,給我們安排工作,
不過是把你爸的殺人計劃,包裝成了一個天大的恩情?!绷嫉哪槒氐装琢?,嘴唇哆嗦著,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猜對了。上輩子我到死都不知道的真相,這輩子,
被我一點點拼湊了出來?!岸遥蔽夷笾南掳?,強迫她看著我,“我是你選中的,
最重要的那個祭品。因為你對我許下了婚約,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只要我死了,你就是受害者,
是個可憐的未亡人。誰會懷疑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弱女子呢?
你和你爸不僅能拿到那筆巨額撫恤金,還能收獲所有人的同情?!薄澳阏媛斆?,柳眉。
一箭三雕?!蔽艺f完,松開了她。柳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在我懷里,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過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澳慵热欢贾懒藶槭裁催€要回來?”她抬起頭眼睛里滿是血絲,
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澳銥槭裁床慌艿眠h(yuǎn)遠(yuǎn)的?你為什么還要回來送死?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事情好像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簡單。
這個女人她布下天羅地網(wǎng)把我抓回來,現(xiàn)在卻問我為什么不跑?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她:“柳眉,你告訴我,上輩子你拿到我的撫恤金了嗎?
”我的問題像一把鑰匙捅進了一把生銹的鎖里。
柳眉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猛地從我懷里掙脫出去,退到墻角像一只受了驚的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她的聲音尖銳而慌亂,“什么上輩子!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