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得化不開，廢棄的舊工業(yè)區(qū)里，只有遠(yuǎn)處零星的路燈投下慘淡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倉庫群猙獰的輪廓。空氣里彌漫著鐵銹、機油和陳年灰塵混合的嗆人味道。
諸葛紅桃伏在一座巨大倉庫銹跡斑斑的通風(fēng)管道外沿，屏息凝神。深灰色的風(fēng)衣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只有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在陰影中銳利如鷹。她追蹤“好運來”彩票站背后那條洗錢網(wǎng)絡(luò)的線索，最終指向了這片早已廢棄的物流集散中心。線報顯示，今晚有一批“特殊貨物”要在這里交接。
她像一只輕盈的貓，悄無聲息地滑下管道，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倉庫側(cè)門虛掩著，里面隱約傳來壓低的說話聲和金屬碰撞的輕響。她貼著潮濕冰冷的墻壁，小心地潛行進去。
倉庫內(nèi)部空曠得驚人，穹頂高懸，月光從破損的頂棚縫隙漏下幾縷，映出堆積如山的、蓋著厚重防雨布的貨物輪廓。幾個黑影在遠(yuǎn)處角落晃動，手電光柱不時掃過地面?？諝庵谐嘶覊m，還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特的化學(xué)氣味，類似劣質(zhì)油漆，又帶點腥甜。
諸葛紅桃借著貨堆的陰影迅速靠近，在一個堆滿方形木箱的貨架后停下。她拿出一個微型檢測儀，小心翼翼地將探頭伸向旁邊一個木箱的縫隙。
就在這時！
“吱嘎——！”
頭頂傳來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諸葛紅桃猛地抬頭，瞳孔驟縮——她頭頂上方，一個堆疊得極高的、足有兩人高的方形貨箱垛，像是被無形的手推了一把，最頂端一個巨大的木箱猛地傾斜，掙脫了捆綁的繩索，帶著沉悶的風(fēng)聲，朝著她藏身的角落轟然砸落！
時間仿佛凝固。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下來，死亡的冰冷氣息扼住了咽喉！諸葛紅桃全身的血液都沖向了頭頂，她下意識地想閃避，但貨架和墻壁形成的死角，根本無處可退！她甚至能看清木箱粗糙的棱角和縫隙里滲出的、在月光下泛著詭異幽藍(lán)熒光的粘稠液體！
完了！這個念頭剛閃過腦?！?/p>
“操！躲開啊——！”
一聲嘶啞的、帶著劇烈疼痛和破音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倉庫里響起！同時，一道黑影從旁邊一堆廢棄輪胎后面如同炮彈般射出，以完全不符合人體工學(xué)的、近乎自毀的姿勢，帶著一股悍不畏死的蠻勁，狠狠撞向呆立當(dāng)場的諸葛紅桃！
“砰！”
巨大的撞擊力讓兩人如同滾地葫蘆般摔了出去！諸葛紅桃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火辣辣的疼，但預(yù)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降臨。那個巨大的木箱擦著她的腳尖，轟然砸在她剛剛站立的位置，碎木屑和塵土混合著那股詭異的熒光藍(lán)液四處飛濺！
諸葛紅桃被撞得七葷八素，但職業(yè)本能讓她瞬間清醒，剛要掙扎，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具同樣滾燙、帶著汗味和血腥味的身體死死壓在下面。
是葛二！
他半個身子還壓在她身上，一條腿不自然地彎著，臉上沾滿了灰土和冷汗，疼得齜牙咧嘴，但眼神卻像被激怒的野獸，兇狠地瞪著她，從牙縫里擠出低吼：“你他媽……查案不要命了？！那箱子砸下來你他媽就成肉餅了！傻站著等死？！”
驚魂未定的諸葛紅桃被他壓在身下，兩人身體緊密貼合，隔著薄薄的衣物，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劇烈的心跳和滾燙的體溫。她甚至聞到了他傷口滲出的淡淡血腥味，混合著那股刺鼻的熒光涂料味。這前所未有的親密接觸讓她瞬間僵住，臉頰不受控制地發(fā)熱。
“我……”諸葛紅桃剛想反駁，遠(yuǎn)處立刻傳來驚怒的吼聲和雜亂的腳步聲！
“什么人？！”
“那邊有動靜！快！”
手電光柱瞬間掃了過來！葛二臉色一變，顧不得疼痛和尷尬，一把抓住諸葛紅桃的手腕，低喝：“走！”
他幾乎是拖著行動不便的腿，拉著諸葛紅桃，狼狽不堪地滾進旁邊一個堆滿廢棄油桶和破爛帆布的狹窄縫隙里。空間極其逼仄，兩人幾乎是臉貼臉、身體緊挨著身體蜷縮在一起，呼吸可聞。諸葛紅桃甚至能感覺到葛二胸腔的震動和他壓抑的、因疼痛而粗重的喘息。
“人呢？！”
“媽的，跑了？”
“地上有東西！藍(lán)的！”
手電光在外面晃動，腳步聲近在咫尺。狹小的空間里，空氣仿佛凝固，只剩下兩人急促的心跳和壓抑的呼吸聲。諸葛紅桃能清晰地看到葛二額頭上滾落的汗珠，還有他緊蹙的眉心和因為忍痛而咬緊的牙關(guān)。他身上那股混合著汗味、血腥和熒光涂料的復(fù)雜氣息，霸道地充斥著她的感官。
沉默在發(fā)酵，帶著一種奇異的張力。諸葛紅桃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寫滿痛苦卻依然帶著一股子狠勁的臉，白天在警務(wù)站倉庫里他那可疑的行為、他激烈的辯解、他那句“天克我”的怒吼，不受控制地在腦海里翻騰。
“葛二，”諸葛紅桃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緊緊鎖住他，“白天在警務(wù)站倉庫，你到底在找什么？那個紙盒子？”
葛二正全神貫注地聽著外面的動靜，聞言一愣，下意識地低頭看向懷里的女人。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帶著不容回避的審視，但似乎……少了幾分冰冷的懷疑，多了點別的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牽動了腰腿的傷，疼得吸了口涼氣，干脆破罐子破摔，聲音也壓得極低，帶著點自嘲和無奈：“我說是腦子里有個聲音告訴我那盒子縫里有皮屑和指紋，能幫你破案……你信嗎？”
要是在半小時前，諸葛紅桃絕對會認(rèn)為這是拙劣的謊言。但此刻，剛剛那千鈞一發(fā)的死亡威脅，是這個滿身是傷、行動不便、看起來極其不靠譜的社區(qū)片警，用近乎自殘的方式把她從鬼門關(guān)拽了回來。這荒謬的“腦子里有聲音”的說辭，在此情此景下，竟莫名地帶上了一種荒誕的真實感。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眼神復(fù)雜。信任的堅冰，在共同經(jīng)歷的生死邊緣和這詭異的說辭沖擊下，裂開了一道細(xì)微的縫隙。
外面搜查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葛二松了口氣，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兩人此刻的姿勢有多曖昧。諸葛紅桃?guī)缀醣凰麄€圈在懷里，溫?zé)岬暮粑鬟^他的脖頸，發(fā)絲蹭著他的下巴，癢癢的。他渾身一僵，觸電般想往后縮，但狹小的空間根本無處可退，反而因為動作牽動了傷處，疼得他悶哼一聲，額頭重重抵在了冰冷的油桶壁上。
“嘶……操……”葛二疼得倒抽冷氣，心里哀嚎：“這女人！她天克我！”每次遇到她準(zhǔn)沒好事！不是被懷疑就是差點被砸死，現(xiàn)在還搞這么一出！他理想中的女朋友是溫柔似水、小鳥依人的類型，絕對不是這種能打能扛、氣場兩米八、還動不動拿懷疑眼神剜人的冰山美人！
“你……你沒事吧？”諸葛紅桃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她試圖稍微拉開點距離，但空間實在有限。
“死…死不了！”葛二沒好氣地嘟囔，臉還抵著油桶，甕聲甕氣，“趕緊想辦法出去！這鬼地方……”
就在這時——
一陣突兀的、極其刺耳的手機鈴聲，在死寂的狹小空間里炸響！聲音大得嚇人！
“喂？媽？……我知道我知道！……哎呀，我正工作呢！……什么相親？李阿姨介紹的？……媽！我真沒時間！……過了年虛歲就三十了怎么了？……我……我這不是沒遇上合適的嗎？……行行行，我知道了！回頭再說！”
諸葛紅桃手忙腳亂地掛斷電話，臉上罕見地浮現(xiàn)出一抹尷尬的紅暈，在昏暗光線下都清晰可見。她飛快地把那個還在嗡嗡作響的老式手機塞回口袋，清了清嗓子，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咳……家里電話?！?/p>
葛二都聽傻了。剛才那通電話信息量太大！過了年就三十？沒遇上合適的？被家里催婚催得火燒眉毛？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女人。月光透過縫隙，勾勒出她線條優(yōu)美的側(cè)臉和緊抿的唇線，剛才那一閃而逝的窘迫和她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一絲極其不妙的預(yù)感，像冰冷的毒蛇，悄悄纏上了葛二的心臟。這女人……該不會因為剛才那點“肌膚之親”和“救命之恩”，再加上家里催婚催得急，就……就賴上自己了吧？！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電視劇里不都這么演的嗎？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尤其是這種大齡恨嫁（雖然她看起來完全不像）、被家里逼到墻角的！葛二瞬間感覺頭皮發(fā)麻，比被那木箱砸中還驚恐！他喜歡的是軟妹子！是溫柔鄉(xiāng)！不是這種動不動就要“誅”了他的冰山煞星！
“那…那個，諸葛警官，”葛二的聲音都帶上了顫音，身體拼命往后縮，恨不得嵌進油桶里，“誤會解除了就好！咱…咱們就當(dāng)今晚什么都沒發(fā)生！我救你純屬路過！舉手之勞！不，是系統(tǒng)任…呃，是人民警察該做的！你千萬別往心里去！也別有心理負(fù)擔(dān)！真的！我…我這個人毛病特多！睡覺打呼嚕磨牙放屁！還不愛洗澡！絕對不適合你！”
他一口氣說完，緊張地盯著諸葛紅桃，眼神里充滿了“求放過”的懇求。
諸葛紅桃看著他這副如臨大敵、恨不得立刻劃清界限的模樣，先是一愣，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一絲被冒犯的慍怒涌上心頭。這混蛋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廢料？誰要對他有心理負(fù)擔(dān)了？誰要賴上他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邪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拉開的距離感：“葛警官，你多慮了。今晚的事，我會如實寫進報告。感謝你的援手?，F(xiàn)在，麻煩你讓一讓，我們該想辦法出去了?！?/p>
聽到“報告”和“感謝援手”這種公事公辦的詞匯，葛二懸著的心才稍微放下一點點。還好還好，這女人還算理智，沒被吊橋效應(yīng)沖昏頭腦。
兩人費勁地從油桶堆里爬出來。諸葛紅桃拍打著風(fēng)衣上的灰塵，動作利落，又恢復(fù)了那副干練冷肅的模樣，只是耳根處還殘留著一絲未褪盡的紅暈。她拿出手機，準(zhǔn)備聯(lián)系支援。
葛二也扶著腰，齜牙咧嘴地站起來，剛想松口氣，目光卻無意間掃過自己的手——剛才在混亂中，似乎沾到了砸落木箱上濺出的那種詭異藍(lán)色液體。
此刻，在倉庫深處絕對的黑暗里，那粘在他手心和袖口上的粘稠液體，正散發(fā)出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藍(lán)綠色熒光！像黑夜里的靶心一樣醒目！
“臥槽？！這什么鬼東西？！”葛二嚇得差點跳起來，慌忙在褲子上蹭，但那熒光如同附骨之蛆，根本蹭不掉！
諸葛紅桃聞聲轉(zhuǎn)頭，看到葛二手上的熒光，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她立刻蹲下身，仔細(xì)查看地上木箱碎片上殘留的熒光痕跡，又拿出微型檢測儀掃描。
“高強度熒光標(biāo)記涂料，”諸葛紅桃的聲音冰冷，帶著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常用于非法走私貨物的特殊標(biāo)記，便于在無光環(huán)境下快速識別和追蹤。這東西……沾上就很難徹底清除?！?/p>
她抬起頭，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異常明亮，看向葛二的目光極其復(fù)雜，混合著殘余的慍怒、一絲未消的尷尬，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被強行壓下的異樣情緒。這個莽撞的、討厭的、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混蛋，似乎……真的卷進來了，而且是以一種最麻煩的方式。
“葛二，”她叫他的名字，不再是疏離的“葛警官”，“你惹上大麻煩了。這熒光，就是他們最好的追蹤器?！?/p>
葛二看著自己手上那甩不掉的幽幽藍(lán)光，又看看諸葛紅桃那復(fù)雜難辨的眼神，再想想剛才那通催婚電話……
“我……操……”他喃喃道，眼前仿佛看到了自己被一群手持砍刀、循著藍(lán)光追殺的犯罪分子，以及舉著相親照片、熱情似火的諸葛媽媽兩面夾擊的悲慘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