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寒風(fēng)如同無數(shù)把鈍刀,狠狠刮在裸露的皮膚上。陳默被瘸虎那只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拽著,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在漆黑的荒原上。身后,鐵狼關(guān)那如同巨獸獠牙般的輪廓早已被翻滾的毒霧和深沉的夜色吞沒,但無形的追捕之網(wǎng),卻比這寒風(fēng)更加刺骨,緊緊纏繞在心頭。
瘸虎的喘息粗重得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他肩頭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在劇烈的奔跑中不斷崩裂,暗紅的血漬在破爛的皮襖上暈開大片,又迅速被寒風(fēng)凍成硬痂。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僅存的右眼在黑暗中閃爍著野獸般的兇光,死死盯著前方一片隆起的、如同巨獸脊背般的黑色山影。
“快!再快!”瘸虎嘶啞地低吼,拽著陳默的手又加了幾分力,幾乎要將他的腕骨捏碎。
陳默感覺自己像一片狂風(fēng)中的枯葉,肺部火辣辣地灼痛,雙腿如同灌滿了鉛,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瘸虎那“煉丹堂”、“抽髓符骨丹”、“人藥”的咆哮,如同魔咒般在腦海中瘋狂回蕩,混合著對瘸虎意圖的深深恐懼和茫然,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撕裂。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只能咬緊牙關(guān),榨干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機(jī)械地跟隨著前方那個一瘸一拐、卻爆發(fā)出驚人速度的背影。
不知跑了多久,腳下堅硬冰冷的凍土變成了松散的碎石和沙礫。前方,一座光禿禿的、死寂無聲的黑色山丘橫亙在眼前。山腳下,一個被枯藤和碎石半掩的、幽深黑暗的洞口,如同巨獸微張的口器,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陰冷氣息。
廢棄礦洞!
瘸虎沒有絲毫猶豫,拽著陳默一頭扎進(jìn)了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洞口狹窄,僅容一人彎腰通過。刺骨的陰風(fēng)裹挾著濃重的塵土味、鐵銹味和一種…仿佛尸體在地下深處緩慢腐爛的甜腥氣息,撲面而來,嗆得陳默一陣劇烈咳嗽。洞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絕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光線,只有瘸虎粗重的喘息和兩人踉蹌的腳步聲在死寂中回蕩,撞在冰冷的洞壁上,激起陣陣令人心頭發(fā)毛的回音。
瘸虎似乎對這里極為熟悉,即便在絕對的黑暗中,他拖著瘸腿的步伐也異常堅定,七拐八繞,不斷深入??諝庠絹碓疥幚涑睗瘢_下的碎石也漸漸被粘稠的泥濘取代,發(fā)出“噗嘰”的惡心聲響。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隱約出現(xiàn)了一點(diǎn)極其微弱的、慘綠色的磷光。
借著這微弱的光源,陳默勉強(qiáng)看清了周圍的環(huán)境。這是一個巨大的、如同地下殿堂般的礦洞深處。洞頂高懸,布滿了嶙峋的鐘乳石,如同倒懸的獠牙。洞壁是深黑色的堅硬巖石,上面布滿了刀劈斧鑿般的開采痕跡,以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用利器或指甲刻畫的——?dú)埲狈嚕?/p>
這些符陣大多已經(jīng)模糊不清,線條扭曲斷裂,布滿裂紋。有些刻得深,有些刻得淺,相互覆蓋、交錯、重疊,布滿了視線所及的所有洞壁!符文的樣式古樸、猙獰、充滿了殺伐戾氣,雖然殘缺不全,但僅僅是注視著,就讓人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血腥、怨毒和絕望!仿佛無數(shù)亡魂的吶喊被強(qiáng)行禁錮在了這些冰冷的石壁之上!
這里絕不僅僅是廢棄的礦洞!更像是一座巨大的、被遺忘的…古戰(zhàn)場萬人坑!那些符陣,是戰(zhàn)死者臨死前不甘的詛咒?還是某種邪惡儀式的殘留?
陳默心頭寒意更甚。
瘸虎終于停下了腳步,靠在一塊相對干燥的巨大巖石上,劇烈地喘息著,肩頭的傷口因為一路的狂奔和用力,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了半邊身體。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顯然失血過多,已經(jīng)到了強(qiáng)弩之末。
“暫時…安全了…”瘸虎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他艱難地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掃過洞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殘缺符陣,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復(fù)雜難明的情緒,似是追憶,又似是痛楚。他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將目光重新投向驚魂未定、同樣靠著巖壁劇烈喘息的陳默。
“小崽子…”瘸虎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卻依舊強(qiáng)硬,“你那鬼符…是禍根,也是你眼下唯一的活路…想活命,光靠躲…沒用!你得學(xué)會…用它!”
他從破舊皮襖的內(nèi)襯里,極其艱難地摸索著,掏出了一本薄薄的、用粗糙獸皮鞣制而成、邊緣早已磨損起毛、沾滿了暗褐色污跡,不知是血還是油的小冊子。冊子的封皮上,用某種暗紅色的顏料,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殺氣騰騰的古體字——《兵煞符基礎(chǔ)》
“拿著!”瘸虎將小冊子不由分說地塞進(jìn)陳默懷里,“老子沒力氣教你…自己看!看懂了…就練!”
陳默下意識地接過那本帶著體溫和濃重血腥味的小冊子,入手沉重冰冷。他借著洞壁慘綠磷光的微光,翻開第一頁。
映入眼簾的,是幾幅極其簡陋卻透著森然殺氣的符文圖譜,旁邊是同樣用暗紅色顏料書寫的、極其簡練粗暴的注解:
“符道萬千,兵煞為鋒!無朱砂?獸血代之!無符紙?傷處為憑!引煞氣入體,化戾氣為刃!一符出,見生死!”
獸血代朱砂?傷處代符紙?!引煞氣入體?!
每一個字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和殘酷!這根本不是什么正統(tǒng)的符道,而是將自身化作武器、在生死邊緣榨取力量的邪門兵家符術(shù)!
“看到旁邊那洼…死水沒?”瘸虎用下巴努了努礦洞角落一處散發(fā)著惡臭、顏色渾濁發(fā)黑的小水洼,“里面有…鐵線蛭…去抓幾條…取血…那就是你的‘朱砂’…”
陳默看著那洼散發(fā)著濃烈腥臭、隱約能看到幾條手指粗細(xì)、如同黑色水蛭般蠕動的惡心生物的水坑,胃里一陣翻騰。
“還愣著…干什么?!”瘸虎厲聲低喝,牽動傷口,疼得他一陣呲牙咧嘴,“想等煉丹堂的狗腿子…順著味摸進(jìn)來…把你抽筋扒皮嗎?!快?。 ?/p>
死亡的威脅如同懸頂利劍!陳默猛地一咬牙,強(qiáng)忍著惡心和恐懼,沖到水洼邊。他拔出腰間的豁口短刀,屏住呼吸,看準(zhǔn)一條正吸附在腐爛苔蘚上的鐵線蛭,閃電般刺下!噗嗤!腥臭粘稠的暗綠色血液瞬間濺出!他迅速用刀尖挑起還在抽搐的蟲尸,將流出的污血小心地滴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碎石凹坑里。
暗綠色的“朱砂”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腥氣。
陳默回到瘸虎身邊,借著慘綠磷光,顫抖著翻開《兵煞符基礎(chǔ)》的第一頁。上面繪制的是一道相對簡單、卻線條剛硬、透著一股磐石般厚重感的符文——**“石甲符”**。注解粗暴:聚土石之氣,凝于傷處,化甲護(hù)身,一刻為限。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恐懼和惡心,將沾滿污血的手指伸向那灘暗綠色的“朱砂”。冰冷的觸感和濃烈的腥臭讓他幾欲嘔吐。他強(qiáng)迫自己集中精神,回憶著冊子上那簡單粗暴的符文軌跡,調(diào)動起體內(nèi)殘存的、被“燃血丹”透支后如同死灰般的氣力,以及…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與懷中殘符那若有若無的聯(lián)系。
他選擇了左臂上一道不算太深、但依舊滲著血絲的劃傷作為“符紙”。沾著腥臭鐵線蛭血的指尖,顫抖著,緩緩按向傷口!
嗡!
就在指尖觸及傷口的剎那,異變陡生!
一股冰冷、暴戾、充滿腐朽死亡氣息的礦洞煞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猛地從四面八方涌來,瘋狂地順著他的指尖、傷口,鉆入體內(nèi)!這股煞氣遠(yuǎn)比地窟的陰氣更加污濁、更加兇戾!瞬間沖擊得他眼前一黑,氣血翻騰!
同時,他按照冊子上的法門,強(qiáng)行引動自身殘存的氣力去勾勒符文,試圖約束引導(dǎo)這股煞氣!然而,他低估了這礦洞煞氣的兇戾,也高估了自己對力量的掌控!
噗!
指尖的暗綠污血在傷口上艱難地劃下第一道扭曲的符文軌跡!劇痛伴隨著冰冷的煞氣侵蝕瞬間襲來!陳默悶哼一聲,強(qiáng)忍著繼續(xù)勾勒!
第二筆!第三筆!
符文扭曲變形,遠(yuǎn)不如冊子上那般剛硬流暢。體內(nèi)的煞氣如同失控的野馬,在他脆弱的筋脈中左沖右突!強(qiáng)行引動的自身氣力與狂暴的煞氣猛烈沖突!如同兩股洪流在他體內(nèi)狠狠對撞!
轟!??!
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萬針攢刺、烈火焚身般的劇痛猛地從勾勒符文的左臂傷口處爆發(fā)!瞬間席卷全身!陳默只感覺眼前一黑,喉頭一甜,“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那鮮血竟然帶著詭異的暗綠色!
反噬!兵煞符的狂暴反噬!
他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洞壁上!左臂上那勉強(qiáng)畫了一半的、歪歪扭扭的血色符文瞬間變得黯淡無光,如同燒焦的烙印,散發(fā)出焦糊的臭味!傷口周圍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干癟,仿佛生命力正被那失敗的符文瘋狂抽取!劇烈的痛苦讓他蜷縮在地,渾身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廢物!”瘸虎看著陳默瞬間遭受重創(chuàng)、瀕臨死亡的慘狀,渾濁的獨(dú)眼中沒有絲毫意外,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冷漠和決絕!他猛地低吼一聲,掙扎著從巖石旁站起!
沒有半分猶豫!瘸虎一把抽出自己腰間那柄豁口短刀!刀鋒在慘綠磷光下閃爍著寒芒!他看也不看,對著自己僅存的、還算完好的右手手腕,狠狠一刀劃下!
嗤——!
鋒利的刀刃瞬間割開皮肉!暗紅色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屬于老兵的熱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
瘸虎悶哼一聲,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但他眼神中的兇悍卻燃燒到了極致!他一步踏前,沾滿自己鮮血的左手如同閃電般探出,五指箕張,狠狠按在了陳默左臂那失敗扭曲、正在瘋狂反噬的符文之上!
“給老子…定?。?!”
瘸虎的咆哮如同受傷野獸的絕唱,在空曠死寂的礦洞中轟然炸響!
就在他沾滿自身精血的手掌按在符文上的瞬間——
嗡?。?!
一股遠(yuǎn)比陳默自身氣力渾厚、凝練、充滿了沙場血煞之氣的狂暴能量,混合著瘸虎滾燙的精血,如同決堤的洪流,狠狠灌入那失敗扭曲的符文之中!
那黯淡無光、瀕臨崩潰的符文,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猛地爆發(fā)出刺目的血光!扭曲的線條在瘸虎精血和力量的強(qiáng)行灌注下,瞬間被修正、被補(bǔ)全、被賦予了真正的兵煞之意!一道完整的、散發(fā)著厚重土石氣息和鐵血?dú)⒎ブ獾难模陉惸蟊蹅谏纤查g成型!光芒流轉(zhuǎn),如同活物!
石甲符!成!
然而,就在這兵家血符成型的剎那——
嗚——?。?!
一聲凄厲、怨毒、充滿了無盡痛苦與絕望的尖銳嘶嚎,毫無征兆地、如同億萬根鋼針同時刺入腦海般,猛地從礦洞深處、從那些布滿殘缺符陣的冰冷洞壁中爆發(fā)出來!這聲音并非來自某個方向,而是仿佛整個礦洞、整座山體都在發(fā)出這源自靈魂深處的怨毒尖嘯!
緊接著!
轟?。?!
礦洞內(nèi)平地卷起一股陰冷刺骨的、裹挾著無數(shù)碎石粉塵的狂暴旋風(fēng)!洞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殘缺符陣,仿佛被這血符的力量徹底激活!無數(shù)道扭曲、斷裂的符文線條驟然亮起幽暗慘綠的光芒!光芒明滅不定,如同無數(shù)雙怨毒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無數(shù)道模糊、扭曲、痛苦掙扎的黑色人影虛影,在慘綠符光中若隱若現(xiàn),發(fā)出無聲的吶喊!
萬人坑!這廢棄礦洞之下,果然是尸骨堆積的萬人坑!這些殘缺符陣,是禁錮亡魂的牢籠!而陳默這以血為引、以傷為紙、強(qiáng)行引煞成符的舉動,配合瘸虎那蘊(yùn)含老兵血煞的精血,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這積郁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滔天怨氣!
恐怖的怨靈尖嘯和無數(shù)亡魂虛影的沖擊,如同無形的海嘯,狠狠撞向剛剛成符、心神激蕩的陳默和強(qiáng)行催動精血、已是強(qiáng)弩之末的瘸虎!
噗!噗!
兩人幾乎同時再次噴出一口鮮血!陳默眼前徹底一黑,剛剛凝聚的石甲符血光劇烈波動,險些潰散!瘸虎更是身體劇震,踉蹌后退,按在陳默手臂上的手掌無力滑落,手腕傷口鮮血狂涌!
就在這心神失守、被滔天怨氣沖擊得靈魂幾乎離體的瞬間!
陳默懷中那半張一直沉寂的焦黑殘符,卻仿佛受到了某種致命的吸引,猛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貪婪的吞噬之力!
目標(biāo),并非那狂暴的怨靈沖擊(那顯然超出了它此刻的承受范圍),而是…剛剛被石甲符反噬、又被瘸虎精血強(qiáng)行壓下的、殘留在陳默體內(nèi)經(jīng)脈中的、屬于那煉丹堂修士的…一絲極其精純、卻被狂暴怨氣沖散的死靈氣!
那是修士死亡瞬間逸散出的、最本源純凈的靈氣,雖然微弱,卻如同黑暗中的螢火!
殘符的吞噬之力精準(zhǔn)而霸道!如同無形的觸手,瞬間攫取了那絲純凈靈氣,將其蠻橫地卷入符箓深處!
嗡!
殘符上那最深的一道裂痕邊緣,焦黑的死灰色,極其微弱地…淡化了一絲!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溫潤的暖流,如同清泉般從符箓中反哺而出,瞬間涌入陳默幾近枯竭的經(jīng)脈,強(qiáng)行穩(wěn)住了他即將崩潰的身體和意識!
礦洞深處,怨靈的尖嘯和亡魂的虛影在慘綠符光中瘋狂肆虐,如同地獄降臨。
而剛剛完成第一次兵煞符繪制、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的陳默,背靠著冰冷的巖壁,左臂上那道散發(fā)著厚重血光的石甲符緩緩流轉(zhuǎn),懷中的殘符傳來微弱卻真實的暖意,吞噬著純凈的靈氣,修復(fù)著自身。
他的眼中,恐懼依舊,但更深邃處,卻燃起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對力量本質(zhì)的瘋狂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