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詭異守則>我是寶玉的貼身丫鬟襲人,突然發(fā)現(xiàn)榮國府里多了份《丫鬟守則》。
>第一條:子時后若聽見寶玉房里有哭聲,請立即熄燈裝睡。>第二條:林姑娘咳血時,
必須用白帕子接住,并說“姑娘保重”。>第三條:寶二爺若說要吃冷香丸,
請立即去找寶姑娘。>第四條:太太喚你去佛堂時,無論看到什么,
出來必須說“太太心善”。>第五條:老太太賞茶必須喝光,若嘗到鐵銹味,
請默念“老祖宗長壽”。
和我長得一樣的女孩;>老太太的茶湯底沉著金釧的耳墜……>當(dāng)賈母笑著遞來第七杯茶時,
我摸到了袖中的金簪。2 午夜驚魂---——午夜。值夜的梆子剛敲過兩下,
那聲音卻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棉絮,沉悶地滾過榮國府的上空,隨即就被無邊的死寂吞噬。
我睡在寶玉外間的小榻上,猛地驚醒,心跳得幾乎撞碎肋骨。不是梆子聲,
是別的——一種細(xì)碎、粘膩的、像指甲刮過朽木的聲響,斷斷續(xù)續(xù),
正從里間寶玉的臥房深處傳來。冷汗瞬間浸透了貼身小衣,黏膩地貼在背上。我屏住呼吸,
手腳冰涼,一動不敢動。黑暗濃稠得像墨汁,沉甸甸地壓在眼皮上,又仿佛有生命般蠕動著,
鉆進(jìn)耳朵。那刮擦聲停了片刻,我的心也跟著懸停。
就在我以為是自己聽岔的瞬間——“嗚……嗚……”極低,極壓抑的哭聲,抽抽噎噎,
像被扼住喉嚨的幼獸,裹挾著無法言說的巨大痛苦和……恐懼,從寶玉的床榻方向飄了出來。
《守則》第一條!那幾行墨字閃電般劈進(jìn)腦海:“子時后若聽見寶玉房里有哭聲,
請立即熄燈裝睡?!卑滋?,
這份不知何時、被何人悄悄壓在妝奩下的《榮國府丫鬟行事守則》,
我起初只當(dāng)是哪個促狹鬼的惡作劇,或是新來的管事婆子立的刻薄規(guī)矩??纱丝?,
這深夜里詭異的哭聲,讓那紙上的字句陡然蒙上了一層冰冷的、令人汗毛倒豎的真實。裝睡!
熄燈!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猛地一伸手,指尖觸到榻邊小幾上那盞唯一亮著的、如豆的油燈。
燈芯被我慌亂地捻滅,最后一縷青煙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掙扎了一下,消散無蹤。
哭聲戛然而止。死寂重新降臨,比之前更沉重,更窒息。我僵直地躺著,被子蒙住頭,
連牙齒都在打顫。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緩慢地移動,
帶著一種濕冷的、令人作嘔的氣息,無聲無息地彌漫開。那氣息拂過我的臉頰,
像一條冰冷的蛇。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被拉長成煎熬。不知過了多久,
就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即將斷裂時,里間傳來了寶玉翻身和模糊的囈語。
“嗯……襲人姐姐……”是寶玉平常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
我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掀開被子一角,側(cè)耳細(xì)聽。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方才那陰冷的、令人作嘔的氣息也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我大口喘著氣,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砸在枕頭上,冰涼的觸感讓我微微哆嗦了一下。那《守則》,是真的!
3 佛堂詭影天光終于掙扎著撕破沉沉的夜幕,給雕花的窗欞鍍上一層慘淡的灰白。
府里漸漸有了人聲走動,灑掃庭院的笤帚聲,遠(yuǎn)處廚房的鍋碗瓢盆聲,
都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虛假的熱鬧。我強撐著起身,手腳還有些發(fā)軟,
昨夜那刮擦聲和詭異的嗚咽,還有那蛇一樣冰冷的氣息,像烙印一樣刻在骨頭縫里。
剛伺候?qū)氂袷嵯赐戤?,外頭就有小丫頭脆生生地傳話:“襲人姐姐,太太叫你去佛堂回話呢。
”太太?佛堂?我的心猛地一沉。守則第四條像冰冷的鐵鏈纏了上來:“太太喚你去佛堂時,
無論看到什么,出來必須說‘太太心善’?!狈鹛谩堑胤奖揪陀纳铌幚洌?/p>
供奉著無數(shù)沉默的佛像,白日里也透著一股子森然。我定了定神,努力壓下心頭的驚悸,
低眉順眼地應(yīng)了聲“是”,便跟著小丫頭往佛堂方向去。越靠近佛堂所在的僻靜院落,
人聲便越是稀落??諝饫飶浡鴿庵氐奶聪銡馕叮@香氣非但沒有帶來寧靜,
反而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像是無數(shù)陳年的祈禱和絕望被強行塞進(jìn)了鼻腔。
厚重的簾子隔絕了大部分光線,只有佛前幾盞長明燈幽幽地燃著,
豆大的火苗在青煙中跳躍不定,
映照得那些或慈眉善目、或怒目金剛的佛像面孔在陰影里扭曲變形。
王夫人一身素凈的深色褂子,正跪在蒲團(tuán)上,背對著我,手里捻著一串油光烏黑的佛珠。
佛堂深處一片漆黑,仿佛光線在那里被徹底吞噬?!疤!蔽易叩剿砗髱撞竭h(yuǎn)的地方,
垂首跪下,聲音盡量平穩(wěn)。王夫人沒有回頭,捻動佛珠的手指卻停了下來。
她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柔和,卻像冰錐一樣扎進(jìn)我的耳膜:“襲人,
你是個穩(wěn)重的孩子。寶玉夜里睡得可安穩(wěn)?我恍惚聽見,昨夜……他那邊似乎有些動靜?
”我的心跳驟然失序。她聽見了?她聽見了那哭聲?一股寒氣順著脊椎骨爬升。
我強迫自己穩(wěn)住聲音:“回太太,二爺……二爺昨夜睡得極安穩(wěn),
許是……許是風(fēng)搖動了窗欞,聽著有些響動。”我艱難地說著,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佛堂深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吸引。那黑暗似乎在……蠕動?
像一大團(tuán)粘稠的、活著的墨汁。就在這時,那片黑暗里,毫無征兆地,亮起了兩點微弱的光。
不是燭火,不是燈盞。那是……一雙眼睛!一雙直勾勾望出來的眼睛!黯淡、空洞,
卻死死地釘在我身上!借著長明燈極其微弱的光暈,
我勉強看清了眼睛下方一點點輪廓——一張臉!一張極其熟悉的臉!慘白,毫無生氣,
嘴巴微微張開著,仿佛凝固在一個無聲的尖叫里。那是我自己的臉!“啊!
”一聲短促的尖叫幾乎要沖破喉嚨,又被我死死咬住下唇咽了回去。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驟然退去,眼前發(fā)黑,手腳冰涼,幾乎癱軟在地。
王夫人終于緩緩轉(zhuǎn)過身。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依舊是那種死水般的平靜,
甚至嘴角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悲憫的笑意。她看著我煞白的臉,目光平靜無波,
仿佛剛才那驚悚的一幕從未發(fā)生?!霸趺??嚇著了?”她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
“佛門清凈地,自有金剛護(hù)法鎮(zhèn)著,魑魅魍魎都不敢近前。別怕?!蔽宜浪赖椭^,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劇烈的疼痛才勉強維持住一絲清醒。
那黑暗中“我”的眼睛還在死死盯著!那目光像冰冷的針,刺穿了我的皮肉?!昂昧?,
”王夫人重新捻動佛珠,發(fā)出單調(diào)的“咔噠”聲,“去忙吧。記住,好生伺候?qū)氂瘢?/p>
也……管好自己的心。不該看的,莫看;不該想的,莫想。去吧?!蔽胰缑纱笊?,
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退出了那令人窒息的佛堂。厚重的簾子在身后落下,
隔斷了里面那濃重的檀香和更濃重的陰森。外頭明亮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但我顧不上,
只是死死記住那第四條規(guī)則,用盡全身力氣,對著佛堂緊閉的門簾大聲說,
聲音因為恐懼而微微發(fā)顫:“太太心善!”4 血字求救日子變得像在薄冰上行走。
那份《守則》不再是玩笑,而是懸在頭頂?shù)?、沾滿血腥的利刃。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每一次執(zhí)行都像在深淵邊緣跳舞。我變得異常沉默,眼神總是下意識地飛快掃過每一個角落,
試圖捕捉那些隱藏在平靜水面下的、扭曲的暗影。這天午后,
我正強打精神在寶玉房里收拾他散落一地的書冊。寶玉歪在窗邊的貴妃榻上,
手里把玩著一塊通靈寶玉,陽光透過茜紗窗落在他臉上,映著他俊秀的側(cè)臉,長睫低垂,
神情卻有些罕見的恍惚和陰郁?!耙u人姐姐,”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飄忽,
眼神沒有焦點地落在窗外那株開得正盛的海棠上,“你說……人死了,魂兒真能回來么?
像……像晴雯那樣的?”晴雯!這個名字像燒紅的烙鐵燙了我一下。我手一抖,
幾本書嘩啦掉在地上。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我蹲下身撿書,
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二爺又說胡話了。晴雯妹妹……她命薄,去了那清凈地方,
是她的造化。您莫要總想這些,傷神。”寶玉沒接話,只是把通靈寶玉攥得更緊了些,
指節(jié)泛白。他慢慢轉(zhuǎn)過頭,目光終于落在我臉上。那眼神很空,很迷茫,
仿佛透過我在看著別的什么。就在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想要避開視線時——他烏黑的、溫潤的瞳孔,在窗外投入的光線下,極其輕微地,
極其詭異地,收縮了一下。不是錯覺!那瞳孔的邊緣,瞬間拉長、變窄,
形成了一條極其細(xì)窄的、冰冷的……豎線!像蛇,像蜥蜴,
像某種冷血爬行動物在日光下調(diào)整視線的瞬間!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我猛地低下頭,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咚咚咚的聲音震得耳膜發(fā)疼。
守則第一條里子時的哭聲,佛堂深處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還有眼前這非人的豎瞳……碎片般的線索在恐懼的催生下瘋狂拼湊,
指向一個我根本不敢觸碰的真相。寶玉……他還是那個銜玉而生的寶二爺嗎?
“二爺……”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幾乎發(fā)不出聲,“您……您是不是昨夜沒睡好?眼花了?
”寶玉眨了下眼,再看向我時,那瞳孔又恢復(fù)了正常的圓潤烏黑,
帶著他慣有的、有些孩子氣的迷蒙。“嗯?哦,許是吧?!彼嗔巳嘌劬?,又打了個哈欠,
慵懶地靠回去,“這日頭曬得人昏沉沉的。姐姐,給我倒杯茶來。
”我?guī)缀跏翘右菜频娜サ共?,手抖得厲害,茶水潑灑出來燙到了手背也渾然不覺。
那瞬間的豎瞳,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錐,深深扎進(jìn)了我的眼底。午后,我借口去庫房找些絲線,
幾乎是失魂落魄地穿過抄手游廊,只想找個無人的角落喘口氣。剛走到梨香院附近,
那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就穿透了花木扶疏的庭院,狠狠地揪住了我的心。
是瀟湘館的方向。林姑娘!守則第二條:“林姑娘咳血時,必須用白帕子接住,
并說‘姑娘保重’?!蔽夷_步一頓,遲疑只持續(xù)了一瞬,
強烈的恐懼和對黛玉本能的擔(dān)憂便壓倒了其他念頭。我立刻轉(zhuǎn)身,
幾乎是跑著沖進(jìn)了瀟湘館的小院。紫鵑正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手里端著藥碗,一臉焦灼。
內(nèi)室的湘妃簾子掀開一角,黛玉伏在榻邊的小幾上,纖弱的后背劇烈地起伏著,
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傲止媚铮 蔽覜_進(jìn)去,
一眼看到榻旁地上丟著幾方沾了點點猩紅的素帕。
我飛快地從袖中抽出一條嶄新的、疊得整整齊齊的白帕子——自從看了那守則,
這東西我就一直隨身帶著——幾步搶到榻前,在黛玉又一陣猛咳的間隙,
準(zhǔn)確地、幾乎是本能地,將那方白帕子遞到了她的唇邊。
“噗……”溫?zé)?、粘稠的液體猛地噴濺在雪白的絲帕上,
迅速洇開一大片刺目的、驚心動魄的猩紅!然而,就在那灘鮮血接觸到絲帕的剎那,
異變陡生!那些鮮紅的液體,并沒有像尋常血跡那樣凝固或滲透。它們……在動!
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活著的紅色蚯蚓,在那方小小的白帕上瘋狂地扭動、掙扎、匯聚!
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詭異地自行排列、組合,在雪白的底色上,
扭曲、蜿蜒、拼湊出兩個清晰無比、帶著無盡怨毒和絕望的蠅頭小字——救我?。?!
那兩個字像活物般在白帕上微微抽搐著,每一個筆畫都浸透了難以言喻的恐怖和哀求。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謶窒癖涞某彼查g淹沒了我,
拿著帕子的手僵在半空,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救我?救誰?救林姑娘?還是……救我自己?
這血……這字……“姑……姑娘保重!”我?guī)缀跏羌饨兄俺隽耸貏t規(guī)定的話語,
聲音劈了叉,帶著無法控制的哭腔和極致的恐懼。黛玉終于緩過一口氣,抬起蒼白的臉,
額發(fā)被冷汗浸透,粘在鬢角。她那雙含露目此刻盈滿了生理性的淚水,
茫然地看著我煞白的臉和我手中那方寫著詭異血字的帕子,
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了點點血漬的衣袖,似乎對我劇烈的反應(yīng)有些困惑,
虛弱地喘著氣:“……襲人?你怎么……嚇成這樣?
不過……咳咳……一點子血罷了……”她沒看見!她沒看見帕子上扭動的字!那恐怖的字跡,
只有我能看見!這個認(rèn)知像一把重錘砸在我的心上,恐懼之外,
更添了一層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絕望?!皼]……沒事,姑娘,
奴婢只是……只是見姑娘咳得厲害,心疼得緊。”我語無倫次,
胡亂將那方寫著“救我”的、如同烙鐵般滾燙的帕子死死攥緊在手心,塞進(jìn)袖袋最深處,
仿佛要把它揉碎、藏進(jìn)骨頭里?!澳煨?,奴婢……奴婢去給您換盞熱茶來。
”我?guī)缀跏锹浠亩?,不敢再看黛玉那虛弱而困惑的眼神?/p>
更不敢去想那帕子上的血字到底意味著什么。5 冷香驚魂那方寫著“救我”的血帕,
如同一個無法擺脫的詛咒,日夜灼燒著我的袖袋和我的神經(jīng)。榮國府這方精致華美的牢籠,
每一口空氣都帶著腐朽的甜腥。我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像一具被無形的絲線操縱的木偶,
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那些冰冷規(guī)則的刀鋒之上。這天午后,寶玉在房里顯得異常煩躁。
他摔了茶杯,撕了剛臨摹的字帖,又在屋里來回踱步,像一頭困在籠中的焦灼幼獸。
我小心翼翼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片,大氣不敢出。突然,他猛地停下腳步,
一只手死死按住額頭,眉頭緊鎖,臉上露出一種極其痛苦、極其陌生的表情。他猛地轉(zhuǎn)向我,
眼神不再是平時的迷蒙或孩子氣,而是一種近乎狂亂的、帶著強烈渴求的獸性光芒。
“熱……好熱!頭……頭要炸開了!”他喘息粗重,聲音嘶啞,
一只手胡亂地撕扯著自己的衣領(lǐng),“襲人!襲人姐姐!藥!給我冷香丸!快!我要冷香丸!
”冷香丸!守則第三條像一道閃電劈開混沌:“寶二爺若說要吃冷香丸,請立即去找寶姑娘。
”來了!終于來了!我渾身一激靈,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應(yīng)道:“是!二爺您忍著點,
奴婢這就去蘅蕪苑找寶姑娘!”我甚至顧不上收拾地上的狼藉,拔腿就往外跑。
寶玉那狂亂的眼神和嘶啞的吼叫,還有“冷香丸”這三個字,像鞭子一樣抽在我的背上。
一路疾奔,穿過熟悉的亭臺樓閣,那些往日賞心悅目的景致此刻都蒙上了一層灰敗的死氣。
蘅蕪苑依舊清幽,奇石嶙峋,藤蘿蔓繞,散發(fā)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冰冷的“樸素”氣息。
鶯兒在門口守著,見到我氣喘吁吁地跑來,似乎毫不意外,只低聲道:“姑娘在里間,
知道你要求。”我心下一沉,也顧不上細(xì)想,掀簾就進(jìn)了內(nèi)室。薛寶釵正端坐在窗下,
手里拈著一根細(xì)針,專注地繡著一方雪白的帕子,上面是一枝含苞待放的紅梅,針腳細(xì)密,
栩栩如生。陽光透過茜紗窗,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暈,襯得她肌膚勝雪,儀態(tài)端莊嫻雅,
宛如畫中仙人?!皩毠媚铮 蔽壹奔钡匦卸Y,“二爺……二爺他……”“我知道了。
”寶釵抬起頭,打斷我的話,聲音溫婉平靜,聽不出一絲波瀾。她放下手中的繡繃,
起身走到靠墻的一個紫檀木小柜前,打開,里面放著幾個同樣質(zhì)地的、巴掌大的烏木小盒。
她取出一盒,轉(zhuǎn)身遞給我。盒子入手冰涼沉重,
一股奇異的、混合著濃郁花香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陳舊鐵銹和腐朽草木的沉悶氣味。
“這便是新制的冷香丸了?!睂氣O的聲音依舊溫和,
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對寶玉病情的關(guān)切,“藥性烈些,一次只能服一粒。
二爺若是心火太旺,燥熱難當(dāng),服下立時便能見效??炷萌グ桑瑒e讓寶玉久等,難受。
”“謝寶姑娘!”我如獲至寶,緊緊攥著那冰涼的小盒,
只覺得它是此刻唯一能穩(wěn)住寶玉那可怕狀態(tài)的救命稻草,
也是我遵循規(guī)則、暫時保住性命的憑證。顧不得多想,我匆匆行禮告退,
捧著盒子又一路飛奔回怡紅院。寶玉已經(jīng)等得極其不耐,在屋里焦躁地踱步。一見我進(jìn)來,
他像餓狼撲食般沖過來,一把奪過我手里的烏木盒,指甲甚至在我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
他看也不看,粗暴地掀開盒蓋——一股濃烈到嗆人的異香瞬間彌漫開來,
蓋過了原有的花香和腐朽氣,甜膩得讓人頭暈?zāi)垦?。盒子里,鋪著一層暗紅色的絲絨。
絲絨之上,靜靜地躺著三顆龍眼大小的蠟丸。蠟丸呈半透明的蜜蠟色,
隱隱透出里面包裹著的、某種深褐色的、黏稠的丸藥。寶玉急切地抓起一顆,
用指甲粗暴地掐開蠟封。就在蠟封破裂的瞬間——我的眼睛猛地睜大了!那深褐色的丸藥里,
赫然裹著一小片東西!薄薄的,帶著一點月牙似的、微微發(fā)黃的弧度,
邊緣還沾著一點暗紅色的、干涸的血跡!那分明是一片……人的指甲!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我死死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蠟丸里裹著帶血的指甲?
這就是寶釵給的“冷香丸”?!寶玉卻仿佛什么都沒看見,或者說,毫不在意。
他直接將那顆裹著指甲的丸藥塞進(jìn)嘴里,胡亂嚼了幾下,喉結(jié)滾動,便咽了下去。
他臉上那種狂亂痛苦的神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眼神重新變得迷蒙,
甚至帶上了一種奇異的、饜足的慵懶。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
懶洋洋地倒回榻上,滿足地咂了咂嘴?!斑€是寶姐姐的藥好……立竿見影……”他嘟囔著,
聲音漸漸低下去,似乎藥效發(fā)作,又要睡去。我僵立在原地,手腳冰涼,
看著那打開的烏木盒里剩下的兩顆蠟丸。那濃烈到詭異的異香,那裹在藥丸里的帶血指甲,
還有寶玉服下后那詭異而迅速的“平靜”……像無數(shù)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6 茶中秘密日子在一種詭異的、令人窒息的平靜中滑過,每一步都踩在薄冰上。
我像個被上了發(fā)條的傀儡,麻木地執(zhí)行著那些冰冷的規(guī)則,內(nèi)心卻在無聲地尖叫、腐爛。
那方寫著“救我”的血帕,那佛堂深處鎖著的“我”,寶玉眼中一閃而過的豎瞳,
還有冷香丸里裹著的帶血指甲……每一個畫面都像淬毒的鉤子,反復(fù)撕扯著我的神經(jīng)。
這天午后,一個意想不到的召喚降臨了。賈母身邊的大丫頭鴛鴦親自來了怡紅院,
臉上帶著慣常的、和氣的笑容:“襲人,老太太叫你呢。今兒得了好茶,
老太太念著你伺候?qū)氂裥量啵匾赓p你一盞,快隨我去吧?!崩咸p茶!
守則第五條像冰冷的枷鎖瞬間套上脖頸:“老太太賞茶必須喝光,若嘗到鐵銹味,
請默念‘老祖宗長壽’?!毙拿偷爻亮讼氯?。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我強擠出一個感激的笑容,聲音卻有些發(fā)顫:“謝老太太恩典,謝鴛鴦姐姐傳話。
”跟著鴛鴦穿過重重庭院,走向賈母所住的上房。越靠近,
那股無處不在的、混合著名貴香料和老人體味的“富貴氣”便越是濃郁。上房內(nèi)暖意融融,
熏籠里燃著上好的銀霜炭,幾個小丫頭輕手輕腳地侍立著。賈母歪在鋪著厚厚錦褥的暖榻上,
穿著絳紫色團(tuán)花萬福紋的常服,頭上戴著鑲翠的抹額,手里抱著個黃銅暖爐,
臉上帶著慈祥的紅潤笑容,看著精神極好。榻邊的小幾上,果然放著一個紅漆描金的托盤,
上面放著一套成窯五彩小蓋鐘,旁邊還有一個精致的青花小茶葉罐?!耙u人丫頭來啦?
”賈母看見我,笑得更慈和了,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快過來,坐。
今兒莊子上新孝敬來的云霧茶,說是山頂上那幾棵老茶樹采的尖兒,統(tǒng)共就得了這么一小罐。
我想著你伺候?qū)氂褡钍潜M心,也嘗嘗這新鮮?!薄芭静桓耶?dāng),謝老太太恩典!
”我依言在榻前的小杌子上側(cè)身坐了,垂著頭,心卻提到了嗓子眼。鴛鴦上前,
動作優(yōu)雅地取過茶葉罐,用銀匙舀出少許青翠欲滴的茶葉,放入一個蓋鐘。
又提起旁邊紅泥小火爐上煨著的、滋滋作響的滾水銀壺,
一道細(xì)長的、冒著白氣的滾水注入杯中。
茶葉在沸水中翻滾舒展…7 盞茶日子在一種令人窒息的、虛假的平靜中熬過。
每一口呼吸都帶著腐朽的甜腥,每一次照鏡子,
都仿佛看見佛堂深處那個被鎖住的“自己”空洞的眼睛。
那方寫著“救我”的血帕被我偷偷埋在怡紅院一株老梅樹下,
可那兩個字卻像烙印一樣刻在腦子里,日夜灼燒。冷香丸的異香似乎永遠(yuǎn)縈繞在鼻尖,
裹著帶血指甲的蠟丸景象揮之不去。我變得異常沉默,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
機械地執(zhí)行著那些冰冷的規(guī)則,眼神卻日漸空洞。只有在無人處,
袖中那根冰冷的金簪(那是我攢了許久,
預(yù)備日后贖身的唯一指望)才能帶來一絲微弱的、屬于“襲人”本身的真實觸感。這天午后,
陽光慘白,透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格子。賈母身邊的琥珀又來了,
臉上依舊是那副無可挑剔的、恭敬中帶著一絲憐憫的笑容。“襲人姐姐,
老太太那兒新得了暹羅進(jìn)貢的香茶,滋味兒清奇。老太太念著你前幾日伺候?qū)氂癜疽剐量啵?/p>
特意再請你過去品鑒一盞,解解乏。”又是茶!守則第五條像冰冷的鐵索再次絞緊我的心臟。
這是第幾次了?第四次?第五次?每一次“賞茶”都像一場酷刑,
每一次我都必須將那可疑的茶湯一滴不剩地灌下去,強忍著惡心和恐懼,
默念那句該死的“老祖宗長壽”。而每一次,那茶湯的味道都似乎在微妙地變化,
越來越接近……鐵銹味。這一次,預(yù)感尤其強烈。我看著琥珀那張笑臉,
只覺得那笑容背后藏著深不見底的寒潭?!爸x老太太恩典?!蔽业穆曇舾蓾?,像砂紙摩擦,
“奴婢……這就去?!碧と胭Z母那間暖香馥郁的上房,熟悉的場景再次上演。
銀霜炭在熏籠里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暖意融融卻驅(qū)不散骨子里的寒意。賈母依舊歪在暖榻上,
精神矍鑠,臉上是慈愛得令人心頭發(fā)毛的紅潤笑容。榻邊小幾上,
紅漆托盤里放著一只與前幾次樣式略有不同、但同樣精美絕倫的白玉茶盞,
旁邊是那只熟悉的青花茶葉罐。“好孩子,快來。”賈母的聲音溫和得像裹著蜜糖的刀,
“這暹羅茶難得,香氣清冽得很,快嘗嘗?!彼郎啙釁s銳利的眼睛笑瞇瞇地看著我,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貓戲老鼠般的期待。鴛鴦(或是琥珀?我已經(jīng)分不清了)上前,
重復(fù)著那套優(yōu)雅的流程:取茶、注水。滾水沖入白玉盞,碧綠的茶葉打著旋兒沉浮,
一股奇異的、混合著花香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腥氣的味道彌漫開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濃烈。
茶盞被遞到我手中。溫潤的白玉觸手生涼,卻像燒紅的烙鐵燙著我的掌心。我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