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很早就起了床,其實這個星期都是這樣,夜里沒法睡得很熟,天不亮就醒,心里塞著東西,腦子也停不下來,極累。
一整天我把自己泡在圖書館,午飯的時候在餐廳碰見趙學姐他們,劉學長用筷子點點我說:“教授不在,連我們最最勤奮的小師弟都偷懶了,今天跑哪去玩了,好歹來實驗室點個卯嘛,你兩位學姐都念叨你一上午了?!?/p>
郭學姐照例拍蒼蠅似的把他攆去一邊:“勞逸結(jié)合懂不懂?要我說周惜你就該多休息,也不會那么容易生病了?!?/p>
趙學姐連連點頭,拉著我一起坐下吃飯。他們席間天南地北的聊,可惜沒有一句是我想要知道的消息。
看來老師還沒回來。那么明天呢?我還能去他家嗎?我可以問嗎?
下午的時候,筆記本屏幕上的公式像長了腳一樣,看著看著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周圍一排排的書架像巨人一樣沉默的注視著我,我不停的點亮手機屏幕,又不停的關閉它,在這個平時最能令我心靜的環(huán)境里,依舊焦躁不安。
晚上吃飯時終于收到了消息,姚助理在群里發(fā)言: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趙姝兒:在吃飯呢,好消息please。
姚助理:教授回來了,吳瑩答辯順利,今年暑假我們組又要多一位博士啦。
趙姝兒:這是兩個好消息啊。
郭敏:恭喜恭喜。
劉棠海:+1。之后是一串+1。
趙姝兒:壞消息就留著周一再說吧,讓我們死緩一個周日。
姚助理:周一說的話,就不是死緩,是死刑了。各位青年才俊注意:周一組會做個人進度報告和小組評(批)鑒(斗),每人十分鐘。
趙姝兒:我的周日啊,你死得好慘!下面是一串哀嚎。
我在刷屏的慘呼聲中發(fā)現(xiàn)被姚助理@,同時被@的還有跟我一起入學的那個碩士生:周六的單獨輔導會議因為吳瑩畢業(yè)做了調(diào)整,新的時間表明天發(fā)到群公告,請查收,下周六開始施行,第一次與教授單獨開會請?zhí)崆拔宸昼姷睫k公室。
“恭喜啊小師弟,終于又有機會被教授量身用刑了?!眲W長向我舉起餐廳的塑料杯,“來,以水代酒,祝你留得全尸。”
兩位學姐也舉起杯,郭敏說:“別聽老劉嚇唬,教授的小教鞭也是很溫柔噠。”
趙姝兒說:“博碩有別,誰叫奴家不爭氣,唉,羨慕嫉妒恨那?!?/p>
我舉起杯子,跟他們碰了一下,勉強笑了笑說:“幾位學長,我吃飽了,先回宿舍了。”
“去吧去吧。”郭敏說,“早點休息,別太大壓力?!彼D(zhuǎn)頭給了劉學長后背一記白骨爪:“都怪你,看把人孩子嚇得,臉都白了?!?/p>
劉學長喊冤道:“怎么可能?咱小師弟天賦異稟,在入學前就已經(jīng)被虐過一輪了,功力深厚著呢……”
輕快的談笑聲落在身后,我快步向前走,逐漸跑了起來。既然有了正式的單獨輔導時間,周日的特殊待遇是不是就沒有了?我越跑越快。如果……我在想,如果我那天沒有問錯話,是不是就還能厚著臉皮給老師發(fā)微信問清楚,但是現(xiàn)在……也許他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不然為什么人還沒回辦公室就這么著急的更新時間表?
我一口氣沖回宿舍,臉滾燙,手冰涼,整個人燥熱得出了滿額的汗。一手推開窗,迎面的夜風直透胸口,嗆得我狂咳起來,我咳得彎下腰,聽見窗外枯枝簌簌,黑暗里仿佛有無數(shù)人在竊竊私語,發(fā)出譏嘲冷笑。
莫名的咳嗽一直持續(xù)到周一組會,我斷斷續(xù)續(xù)的把自己的報告說完,垂手站在會議室的最前面,不敢抬頭去看坐在會議桌主席位上的人。ppt的文字和配圖混亂無章,邏輯上更是不堪一擊,所有人向我投來驚訝的目光。幾個跟我做相近選題的學長互看一眼,一時不知如何提問。
“下一個?!崩蠋熼_口打破了滿室尷尬的沉默,所有人似乎都松了口氣。
“乖乖,剛才真是嚇死寶寶了!”回到實驗室,趙姝兒拍著胸口壓驚,“周惜也就你了,換別人報告做成這樣,教授鐵定大手一揮,當場逐出師門?!?/p>
劉學長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表情沉痛:“小師弟,一路走好,周六單獨輔導之后師兄會為你收尸?!?/p>
郭敏一腳把他從我身邊踹開:“呸呸呸。我男神是那么不近情理的人嗎?沒見小師弟一直咳嗽呢?!?/p>
劉棠海又湊過來,對我語重心長:“生病就請假,你因病不參加組會一點兒毛病沒有。小師弟啊,師兄給你說,這種進度報告真不能瞎做,別看咱導師儒雅溫和,君子謙謙,但凡事只要跟研究相關,那可是鐵令如山,手起刀落,你今天敢在他面前這么糊弄,當真是師兄見過的第一勇士,膽子賊肥了,嫌命長了是不是?”
“好了,你別嚇唬人了。”郭敏皺了皺眉,“要不周惜你趕緊去辦公室給教授道個歉,明天補交一份進度報告吧?”
趙姝兒點頭:“這個行,我看教授剛剛雖然生氣,到底沒說什么,咱知錯能改不就行了,周惜,快去吧,你要害怕,我陪你去?!?/p>
劉棠海說:“啊喲,這個見男神的理由頂呱呱,快去快去?!?/p>
趙姝兒沒理他的陰陽怪氣,推著我出了實驗室的門。
臨近辦公室時,我慢了下來,趙姝兒拉著我的胳膊往前帶,“走啊,別怕,教授不吃人?!蔽要q豫不決:“學姐,我……”
“哎周惜,我正要去找你呢?!币χ韽霓k公室里出來,向趙姝兒笑了笑,把一個文件夾遞給我,“教授讓我把這些資料給你,他說知道你上周病了,讓你周六前重新做一份進度報告交上來?!?/p>
趙姝兒向門里望了望,“在呢,”姚助理笑著說,“不過在忙,有事也別打擾,否則后果自負?!?/p>
趙姝兒斜著眼睛看他,拖長了聲音:“知道啦?!?/p>
姚助理拍了拍我,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只是笑了笑就轉(zhuǎn)身走了。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回到實驗室,劉棠海捧著那個文件夾翻了翻,語氣里加了醋,“要今天犯錯的是我,資料夾就算了,不用老虎夾就是燒高香了?!?/p>
郭敏也很羨慕:“小師弟確實待遇好,不愧是教授主動招的親生子?!?/p>
趙姝兒趴在擋板上自怨自艾:“啥時候我也能被特殊對待呢?喲周惜,你這是感動得要哭了嗎?”
我努力收拾好表情,起身說:“今天多謝幾位學長了,中午我請大家吃飯吧?!?/p>
“好耶!”趙姝兒拍手,“我要吃必勝客,用披薩軟糯的芝心安慰一下我受傷的心靈?!?/p>
劉棠海說:“我要一打雞翅,萬般皆下品,唯有雞翅高?!?/p>
郭敏一記化骨掌拍在他肚皮:“撐不死你。”劉棠海連連倒退幾步,做重傷狀。
郭敏對我說:“小師弟別客氣,還是AA就好了。老劉,去叫上隔壁一起吧,周日估計都沒休息,現(xiàn)在報告搞定,權當慶祝一下。”
劉棠海從內(nèi)傷的余韻中掙扎起來,一手扶膝:“遮,奴才遵旨?!惫舯ё≮w姝兒的胳膊笑得花枝亂顫。
路過辦公室時,里面?zhèn)鱽碚f話聲,姚助理去吃午飯了,會客廳的門關著。
“又誰這么廢寢忘食的,大中午的也不讓我男神歇一歇?真討厭!”趙姝兒嘟囔了一句。
“是吳瑩吧,”一個隔壁實驗室的學長說,“我剛聽見她接電話,被教授叫去說事情?!?/p>
我低頭走著。之前也經(jīng)常接到電話,老師很忙,經(jīng)常利用碎片時間處理電郵,有時怕打字說不清,隨手打電話把學生叫過去交代幾句,我們每個人都配了座機,實驗室離辦公室又近,出入很方便。但他今天沒有,拿資料夾這么小的事我跑一趟就行了,沒必要讓人轉(zhuǎn)交。
所以……他不想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