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抄家后,我?guī)е」优嵴哑蛴憺樯?。那年我十歲,他八歲,風(fēng)餐露宿,
看盡了人間冷暖。后來我將自己賣入林府做妾,裴昭氣得渾身發(fā)抖。
少年眼眶通紅如困獸:「阿姐怎會變得如此貪慕虛榮!」他與我大吵一架后,不告而別。
十年后,林府破敗,已是將軍的裴昭騎著高頭大馬,
手中捏著我的賣身契冷笑:「阿姐既然喜歡做妾,與其便宜旁人,」「不如跟著我?!?/p>
1林府門前,我站在眾丫鬟婆子中間,忐忑地看著馬上的少年將軍。他執(zhí)韁而立,劍目星眉,
面若寒霜。褪去稚氣的下頜棱角分明,早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跟在我身后喚我阿姐的軟糯小童了。
人牙子恭敬地將手里的一疊身契遞給他,他飛快地一張張翻過后,抽出其中一張,
將剩下的全部撕碎?!赋似钤拢渌硕甲杂闪?。」人群在一聲聲的感恩戴德中散開,
只剩我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十年前的那場爭吵,
像是昨日才發(fā)生那般,我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誅心的話,至今都印在我的腦海里。
他被我氣得不辭而別,如今再見,已是擊退漠北蠻夷的功臣,若是想報復(fù)我,
還不是他隨便動動手指就能辦到的事。他翻身下馬向我走來,身上的銀甲發(fā)出細(xì)碎的「錚錚」
聲。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以前只有我一半高的小人,如今竟比我高出了一大截,我得仰著頭,
才能看清他的臉?!付嗄晡匆姡⒔憧蛇€認(rèn)得我?」裴昭問。我心里有些酸,
磕磕巴巴地回答著:「自……自是記得的?!顾麑①u身契舉到我面前,
冷笑道:「阿姐過不慣苦日子,寧愿自輕自賤去做妾?!埂溉缃癜⒔阆胍模叶寄芙o,
與其便宜旁人,」「不如跟著我?!刮L(fēng)吹過,他掌心泛黃的賣身契簌簌作響。
我的心里卻翻起驚濤駭浪,被我當(dāng)作弟弟護了五年的小崽子。竟然讓我給他做妾!
2我是爹與青樓女子一夜春宵后的產(chǎn)物。我娘生我時難產(chǎn)走了,只剩我爹一人帶我,
但他又是裴昭的暗衛(wèi)。為了方便養(yǎng)我,他干脆將我也扔進(jìn)暗衛(wèi)營里,讓我從小習(xí)武。
后來侯府被抄家,我爹提前帶著我和裴昭逃跑。路上,他為了保護我們死了。
我仍記得他死前的樣子,胸口的血窟窿,我用脫下的外衫怎么按都堵不住。他喘著氣,
粗糙的大手緊緊捏著我的胳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出來的話卻是:「祁月,
一定要護住侯府最后的血脈?!惯@是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我在這世上的最后一個親人也沒了,那一刻我其實是恨裴昭的。若不是因為他,
我不會從小在暗衛(wèi)營里吃盡苦頭。若不是因為他,我不會從小就沒有感受過爹爹的疼愛。
若不是因為他,我爹就不會死。但我卻不能丟下他,因為我始終記得爹的教誨,
我是他的暗衛(wèi),守護他是我的職責(zé)。這是我爹對我說得最多,就連到死都在說的話。那一年,
我十歲,裴昭八歲。他主動牽住我的手,如玉般的小臉上沾滿了血和泥,他的聲音很稚嫩,
卻異常堅定。「阿姐,你還有我?!顾媚前憔o,仿佛將我的整個心都攥住了,
攥得連那一絲恨最后也逐漸隨風(fēng)散去了。我?guī)е宦菲蛴懲碧?,最餓的時候,
我們倆躲在泔水桶旁,分食半個餿了的窩頭。越往北越冷,裴昭也越來越瘦。
昔日金尊玉貴的小公子,早已不復(fù)存在,只剩下連面頰都瘦凹進(jìn)去的小乞丐。為了活下去,
我想去找點活做,但因為年紀(jì)小,差點被人牙子騙進(jìn)青樓。
那日裴昭不知從哪兒搶了一把砍刀,怒目圓睜地指著人牙子說:「放了我阿姐。」他那么瘦,
握著刀的手顫顫巍巍的,可身上卻有著一股與人同歸于盡的孤勇。我不是打不過人牙子,
但實在是太餓了,餓得我使不上力氣。他說:「誰敢傷我阿姐分毫,我必掘他祖墳,
讓他斷子絕孫,死后化作厲鬼將他九族的命都索了去?!?/p>
也不知是他這般狠毒的誓言嚇到了人牙子,
還是那人覺得實在沒必要為了兩個乞丐背上這個詛咒。人牙子放過了我。
明明該是我護著他的,到頭來卻成了他瘦小的身軀擋在我前面。他很記仇,我早該知道的。
只是我沒想到,他對我的報復(fù),竟是讓我給他做妾。3十年未見的生疏,加上身份的轉(zhuǎn)變,
讓我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裴昭。直到他帶著軍隊準(zhǔn)備啟程回京,我才知道他要進(jìn)京領(lǐng)賞。
我與他同騎一匹馬,他坐在我身后,粗壯的胳膊緊緊環(huán)住我的腰。我梗著脖子,脊背僵直,
身體止不住地往前傾。他一甩韁繩,環(huán)在我腰上的胳膊突然用力,將我往后一帶,
我不受控制地倒在他身上。我還想起身,卻發(fā)現(xiàn)腰上的胳膊,像鐵一般,任我怎么掙扎,
都紋絲不動。他什么時候力氣這般大了?身旁傳來幾聲低笑,我這才發(fā)現(xiàn),
一旁的人正曖昧地看著我們,仿佛在欣賞一出好戲。裴昭俯身低頭湊到我耳邊,
小聲說道:「阿姐,乖一點?!顾茻岬臍庀⒖澙@在我頸間,酥酥麻麻的觸感,
燙得我面紅耳赤,恨不能拿衣服將臉遮住。后來我認(rèn)命般躺在他懷中,
他穿著銀甲的胸膛很硬,硌得我背疼。夜晚,我們坐在樹下,他用披風(fēng)將我蓋住,
讓我靠在他的肩上休息。我想起兩人小時候逃難時,每晚都是這般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太冷了,我每次抱著他時都在想,要是能有件沒破洞的衣服,替我們遮遮寒該有多好。
如今有了,可我卻睡不好了。趁著夜深人靜時,我有些擔(dān)心地問他:「你當(dāng)真考慮好,
要回盛京嗎?」當(dāng)初我們就是從那里逃出來的,如今卻要回去,若是他的身份被發(fā)現(xiàn)了,
恐怕性命堪憂?!肝胰舨换厝?,如何能給阿姐享不完的榮華富貴?」他挑挑眉,
答得漫不經(jīng)心。都過去十年了,他怎么越來越幼稚!我揉了揉眉心,好聲好氣道:「阿昭,
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埂赴⒔銥楹尾恍?,我說的都是真的。」
「可你說的那些榮華富貴,我并不想要!」「嗯?那阿姐當(dāng)初為何要拋下我去林府做妾?」
他的面色一寸寸地冷了下來,眼神有些凌厲地落在我身上。仿佛我是一個罪大惡極的負(fù)心人。
4裴昭十歲那年,我們的日子逐漸在庶城穩(wěn)定了下來。我在碼頭找到個扛包的活,
管我的把頭姓王,我們都叫他王把頭。起初他并不想用我,但我不要工錢,只求能吃飽。
他思索一番同意了,我從小習(xí)武,只要吃飽了,還是有點力氣的。我并不準(zhǔn)備讓裴昭干苦力,
他曾是小少爺,那修長如白玉的手該是拿筆的,萬不該去碰那些骯臟的貨物。
可他寧愿絕食也要與我一起,他早已瘦得營養(yǎng)不良,又從未做過這些,沒過幾日,
身上就有了大大小小的瘀傷。我見他疼得齜牙咧嘴的,只好抱著他,輕輕替他揉著,
希望他能好受點。后來王把頭大發(fā)善心,給了我們一瓶藥酒。下工后,我讓裴昭脫掉上衣,
他有些扭捏,耳朵紅得仿佛要滴血。我笑著捏捏他滾燙的耳垂,打趣他:「阿昭害羞了???」
他卻仿佛被燙到似的彈開,堅持要自己上藥。我們在碼頭干了三年,裴昭也越長越壯,
越來越黑,早已褪去了那副文弱書生的模樣。王把頭見我們忠心耿耿,
主動提出要給我們工錢。眼見著日子越來越好,一場風(fēng)雪過后,裴昭卻病倒了。
明明是最普通的風(fēng)寒,卻來勢洶洶,差點要了他的命。那日我去求王把頭,求他借我點銀子,
他冷著臉拒絕了。裴昭已經(jīng)燒了三日,那三日幾乎流干了我這一生的眼淚。我跪在醫(yī)館門口,
求大夫救救他,只要能救他,日后就算是當(dāng)牛做馬,我也會報答他。
我的這番話剛好被路過的林老爺聽到,他仔細(xì)打量了我一番,表示只要我愿意給他做妾,
他就出銀子給裴昭看病。我毫不猶豫地簽了賣身契,只求林老爺能寬恕我些時日,
讓我能好好照顧弟弟。他答應(yīng)了,還派人將裴昭抬到醫(yī)館里。我不眠不休地照顧他五日后,
燒終于退了。他明明已經(jīng)長得比我高,比我壯,不再是那個風(fēng)都能吹倒的豆芽菜了。
可當(dāng)他虛弱地睜開眼,小聲喚我阿姐時,我的心卻疼得像快要碎掉了。我想,
去林府做妾也好,好歹我這副皮囊,能換點銀子供他生活得好些。5如今裴昭已是將軍,
我若再告訴他這些,他怕是不會信的。沒準(zhǔn)還會以為我在往自己臉上貼金。
所以我選擇了沉默,他也沒有逼問我。他改了姓,軍中人都叫他祁將軍。每每聽到這個稱呼,
我心里都會泛起一絲小小的漣漪。聽說他離開庶城后就去涼州參了軍,
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這么多年,誰又會將他與那個白凈斯文的裴小公子聯(lián)系在一起呢?
回京后一切都很順利,他被封為驃騎將軍,圣上給他賜了將軍府和許多金銀珠寶。
他派人全部送進(jìn)我房間?!赴⒔悖蛇€滿意?」他脫了銀甲,身著墨色長袍,
烏黑的頭發(fā)用白玉冠一絲不茍地梳在頭頂。沒了頭盔,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前額上有一道刀疤。
「你額上的疤……」我一開口,他又冷了臉,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里充滿了漠視。
「阿姐平日里不是最關(guān)心錢嗎?怎會想起來關(guān)心我了?」他到底還要這般陰陽怪氣到何時!
我有些惱了:「裴昭,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他沒說話,看我的眼中帶著些許幽怨。
我知道他在怪我,怪我當(dāng)初為了榮華富貴舍棄他。我想,我應(yīng)該跟他解釋清楚,
哪怕我們的關(guān)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赴⒄?,其實當(dāng)年……」「住嘴!」他打斷了我,
轉(zhuǎn)身離去,我看著他步履匆匆的背影,覺得自己應(yīng)該離開了。早在回京的路上,
我就偷到了自己的身契,只是不放心他一個人來京城,才一直沒走。聽說趙家嫡女屬意于他,
圣上也有意給他們賜婚。沒人知道他以前姓裴,他的人生會平步青云,扶搖直上。
我看著圣上賞賜的那些珠寶,不由得摸了摸懷里的木簪,是很普通的祥云樣式,
裴昭親手削的。那日他將木簪遞給我,紅著臉說:「阿姐,日后我定會送你金銀做的。」
我有些失笑,金的銀的再好,也不如他親手做的??吹剿缃褚磺卸己?,我也就放心了。
我趁著他去上朝時翻出了將軍府。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還沒跑遠(yuǎn)就被兩道黑影攔下,
我打不過他們,又被抓了回來。裴昭竟然在我身邊放了暗衛(wèi)!還是兩個!
6我徹底激怒了裴昭,他氣勢洶洶地沖進(jìn)我房間,二話不說就開始粗暴地解我的衣衫。
他的眼神很冷,冷中帶了些許漠然。「裴昭,你住手,你不能這樣!」我想阻止他的手,
卻沒他力氣大,兩人僵持一會兒,他干脆直接將我的外衫撕了。賣身契和簪子落了出來,
他彎腰捏住賣身契,卻在看到地上的木簪時愣了一下。脫離了他的手,
我趕緊整理皺皺巴巴又凌亂的里衣后退。他卻勾唇笑了起來,語氣有些自嘲地說道:「果然,
阿姐又要拋下我?!埂覆皇堑??!埂肝覐奈聪脒^要拋下你?!刮覔u頭。他步步緊逼,
將我抵在墻上,拿著賣身契質(zhì)問:「那你為何要偷它?」我啞口無言,
從十年前的那場爭吵開始,我們之間好像就隔著一個又一個誤會?!负牵氵@么想要它,
我成全你?!古嵴涯缶o賣身契,細(xì)碎的紙屑從他的掌心落下。他捏住我下巴,
迫使我仰頭看他。「有沒有這張身契又如何?我不準(zhǔn),你就得永遠(yuǎn)待在我身邊!」
他直直地盯著我,眼底一片猩紅,仿佛要把我吃了。他把我扯入懷中,
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扣住我后腦勺,滾燙的呼吸傾瀉而下。我被他這個霸道的吻驚得心尖驟縮,
攥住他衣襟的指尖發(fā)顫,想推又推不開?!概嵴选磉怼疫?,我可是你阿姐!」
我努力掙扎,別開臉。他卻冷笑:「我要的就是阿姐。」說罷,不管不顧地將我按在床上,
俯身壓上來。他緊捏著我的手腕,炙熱又帶著些許瘋狂的吻落在我身上。
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扭過頭去不看他,眼里的淚止不住地流?!溉暨@樣能讓你少恨我些,
那就隨你吧?!古嵴淹W×?,大手伸到我臉下,替我接住剛滑下的淚。他扳正我的臉,
強迫我直視他?!赴⒔悖瑸楹文憔褪遣恍?,我愛你!」「我才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
「你當(dāng)年為何寧愿委身于那個老頭!也不愿意相信我!」他眉峰緊蹙,眼底暗沉如深淵,
脖頸青筋暴起,說到最后,他赤紅著眼怒吼道:「阿姐,你告訴我!我到底比他差在哪里!」
我想說我沒有,可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7我永遠(yuǎn)記得裴昭離開的那一日,刺骨的寒風(fēng)像刀子,在一片片剜著我的肉。我追出去尋他,
將整個庶城都走遍了,都未找到他。我虛脫地倒在地上,心里充滿了愧疚和絕望。
我不該說那句話的。他病才好,我就告訴他,我要去林府做妾。他的神色先是從不可置信,
到怒不可遏,起身就要去找家伙?!赴⒔銊e怕,我去把你的身契搶回來?!刮疫B忙按住他。
「我是自愿的,阿昭,如今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也該結(jié)束了?!埂赴⒔?,你信我,
日后我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刮倚χ鴵u搖頭?!噶旨沂鞘堑氖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