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院那天,我爸親自來接我。
車沒有回家屬院,而是直接開到了廠里的招待所。
一間小小的會客室里,高建坐在我對面。
不過半個月,他像是老了十歲。
頭發(fā)亂糟糟的,胡子拉碴,眼窩深陷,身上那件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呢料干部服,也變得皺巴巴的。
看到我,他眼睛里瞬間迸發(fā)出光亮,猛地站起來,想朝我走過來。
“晚晚!”
我爸的兩個警衛(wèi)員立刻上前,像兩座山一樣擋在他面前。
他只能停在原地,激動地搓著手,
“晚晚,你終于肯見我了!你聽我解釋,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求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讓我補(bǔ)償你……”
我沒說話,只是從包里拿出兩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一份是離婚協(xié)議。
另一份,是他的貪污挪用公款的證據(jù),每一筆都清清楚楚,后面附著相關(guān)人等的口供和簽名。
“簽了吧?!蔽移届o地開口。
高建的目光落在離婚協(xié)議上,身體一僵。
當(dāng)他看到第二份文件時,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不……晚晚,你不能這么對我!”他聲音發(fā)抖,
“這些錢……這些錢我都是為了……為了能有個后?。∥覀兘Y(jié)婚六年,你一直生不出來,我媽天天逼我,我壓力太大了,我才……”
“我生不出來?”我打斷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高建,你真的以為我生不出嗎?”
他愣住了。
我從包里拿出另一張紙,是我在省城養(yǎng)病時的檢查報告。
是我爸后來托人去醫(yī)院調(diào)出來的。
“醫(yī)生說,我身體很好,一直都很好?!蔽铱粗难劬?,一字一句地說,“生不出孩子的,是你。你的精子成活率,幾乎為零?!?/p>
高建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傻了。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那她們肚子里的……”
“她們肚子里的,是誰的種,你自己心里沒數(shù)嗎?”
我冷冷地看著他,“為了往上爬,為了安撫那些能給你當(dāng)梯子的人,你連綠帽子都愿意戴,還真是能屈能伸啊,高廠長?!?/p>
我早就懷疑了。
高建雖然愛慕虛榮,但骨子里是個極其謹(jǐn)慎的人。
同時搞大八個女人的肚子,還鬧得人盡皆知,這根本不像他的作風(fēng)。
除非,這些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
他只是需要一個自己能生的假象,來堵住悠悠眾口,穩(wěn)固他高家有后的形象。
而那些女人,也各懷鬼胎,需要借他的廠長身份,給肚子里的孩子找一個體面的爹。
大家心照不宣,演了一出荒唐的戲。
而我和我未出世的孩子,成了這場戲里唯一的犧牲品。
“你……你血口噴人!”高建的臉漲成了豬肝色,眼睛更是漲紅怒視著我。
“我是不是血口噴人,你自己清楚。”我把筆推到他面前,
“別廢話了,簽字吧!”
高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看著我,眼神里滿是恐懼和哀求。
“晚晚……我們這么多年的夫妻……你就一點(diǎn)舊情都不念嗎?我當(dāng)初對你那么好,”
“你說想吃城南的桂花糕,我騎兩個小時自行車去給你買,下雨了,我把雨衣全給你,自己淋成落湯雞……”
“我生病的時候,你衣不解帶地照顧我,你說過,你這輩子只要我一個人……”
他開始回憶過去,那些曾經(jīng)讓我感動得一塌糊涂的細(xì)節(jié),此刻聽來,只覺得無比諷刺。
“高建?!蔽铱粗凵窭镒詈笠唤z溫度也消失了,
“你知道我爸,為什么會選你當(dāng)女婿嗎?”
他茫然地看著我。
“當(dāng)年追我的人里,有比你家境好的,有比你學(xué)歷高的,也有比你長得帥的。我爸誰都看不上,偏偏選了你這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
“因?yàn)樗f,一個人窮不可怕,沒本事也不可怕。只要良心在,肯上進(jìn),就值得托付。”
“我爸給你鋪路,提拔你當(dāng)車間主任,又讓你當(dāng)副廠長,最后把整個廠子交到你手上。
“他原本的計劃是,等你位置坐穩(wěn)了,就讓你去市里更重要的崗位。我們家那棟新蓋的樓,就是給你準(zhǔn)備的辦公室和家。”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進(jìn)高建的心里。
他的眼睛越睜越大,從震驚,到悔恨,最后是徹底的絕望。
他終于明白,自己為了那些蠅頭小利,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香火”,
到底錯過了什么。
他錯過的,是通天的前程,是一輩子的榮華。
“我錯了……晚晚,我真的錯了……”他突然跪了下來,朝著我“咚咚咚”地磕頭,額頭很快就紅腫一片,
“你原諒我,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我會跟她們斷的干凈,我以后只對你一個人好!
“我們重新開始,我們還可以有孩子的,我們可以去領(lǐng)養(yǎng)……”
“晚了?!?/p>
我冷漠地看著他,“從你縱容你媽和那些女人把我推下樓梯的那一刻,就都晚了?!?/p>
“我孟晚,絕不允許任何人,踐踏我們孟家的尊嚴(yán)。”
“簽吧?!?/p>
高建癱在地上,像一條被抽了筋的狗。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顫抖著手,拿起筆,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