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是天上落下來的,倒像是從地獄深處潑上來的。鉛灰色的天幕沉沉壓著廢棄的礦場,
每一道撕裂蒼穹的慘白電光,都伴隨著能把人骨頭震酥的炸雷。冰冷的雨水像無數(shù)根鋼針,
蠻橫地扎透我那件早已濕透、沉甸甸貼在身上的單衣,寒氣直往骨髓里鉆。我縮著脖子,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里,每一步都伴隨著爛泥令人作嘔的吸吮聲。
礦渣堆成的斜坡滑溜得如同抹了油,好幾次差點把我直接送進底下渾濁翻滾的污水坑。
褲腿糊滿了冰冷的泥漿,沉甸甸地墜著。不是為了別的,
是為了幾塊散落在廢石堆里、運氣好興許能換兩頓飯錢的劣質(zhì)玉料碎渣。媽的,
要不是醫(yī)院催繳費的單子一張比一張措辭嚴(yán)厲,像冰冷的刀子一樣扎在心上,
我陳默何至于在這種鬼天氣,跑到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撿破爛?母親那張蠟黃枯槁的臉,
在每一次閃電亮起的瞬間,都會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眼前。透析機運轉(zhuǎn)時單調(diào)的嗡鳴,
仿佛就在耳邊,和這該死的雨聲攪在一起,讓人喘不過氣。錢,我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又一道慘白的電光扭曲著劈下,幾乎就在頭頂炸開。震耳欲聾的雷聲緊隨其后,
像巨錘狠狠砸在鼓膜上。我本能地抱頭往旁邊一個廢棄的窩棚里撲去,
動作狼狽得像只落湯雞。窩棚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鐵銹的腥氣,勉強能擋住些風(fēng)雨。
我靠在冰冷的、糊滿泥巴的木板墻上,大口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嗆進肺里,
引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這破敗的避難所:角落里堆著些銹蝕得不成樣子的礦鎬、鐵釬,
一張三條腿的破桌子歪斜地靠著墻。勉強立著,缺的那條腿下面,
墊著一塊黑黢黢、沾滿泥巴的石頭。那塊石頭毫不起眼,表面坑洼不平,布滿灰白的礦砂,
丑陋得如同礦渣堆里最尋常的一員。大概是被哪個礦工隨手撿來,草草塞在桌腿下應(yīng)付了事。
我走過去,泄憤似的踢了它一腳。石頭紋絲不動,倒是震得破桌子吱呀一聲怪響,
抖落一片灰塵。就在這時,天地驟然亮得如同白晝!
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壯得令人心悸的紫色閃電,像一條狂暴的巨蟒,扭曲著,咆哮著,
以毀滅一切的姿態(tài),竟直直地劈穿了窩棚那薄薄的、朽爛的頂棚!時間仿佛凝固了。
我的視野瞬間被一片純粹、灼熱、帶著毀滅氣息的白紫色光芒吞噬。那光芒不是來自外部,
更像是從我的眼球深處、從顱骨內(nèi)部猛烈地爆發(fā)出來!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靈魂被硬生生撕裂又粗暴重組般的劇痛,狠狠地攫住了我的頭顱。
那不是皮膚被灼燒的痛,而是感覺自己的腦子被塞進了高壓熔爐,
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瘋狂地尖叫、熔化!“啊——”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從我喉嚨里擠出來,
身體完全失去了控制,被一股巨大的、無形的力量猛地掀翻,重重地摔在冰冷濕滑的泥地上。
后腦勺磕在一塊硬物上,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恢^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
也許是一個世紀(jì)。冰冷的雨水滴在臉上,帶來一絲刺骨的涼意。我呻吟著,
掙扎著睜開沉重的眼皮。劇烈的頭痛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顱內(nèi)攪動,
每一次心跳都帶起一陣令人作嘔的眩暈。窩棚頂被撕開了一個猙獰的大洞,
雨水毫無阻礙地灌進來??諝庵袕浡鴿饬业某粞跷逗湍绢^燒焦的糊味,我掙扎著坐起來,
靠在濕透的墻上,大口喘息。手顫抖著摸向后腦勺,那里鼓起一個大包,黏糊糊的,
不知是泥水還是血水。我甩了甩昏沉的腦袋,
下意識地看向那塊墊桌腳的石頭——它竟然還在原地!在窩棚頂漏下的慘淡天光映照下,
它顯得更加黝黑丑陋,表面似乎多了一層被高溫瞬間灼燒過的焦黑痕跡。鬼使神差地,
我死死盯住了它。就在那一剎那!一股冰冷的氣流毫無征兆地沖上我的雙眼!
視野猛地一陣劇烈扭曲、模糊,仿佛有兩只無形的手在狠狠撕扯我的眼球。
我痛苦地悶哼一聲,下意識地閉緊雙眼。再睜開時……世界變了。那塊黑黢黢的石頭,
在我眼中不再是渾然的整體。它粗糙、布滿礦砂和泥污的外殼,竟如同劣質(zhì)的墻皮,
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淡化、剝離、變得透明!
視線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那層薄薄的、毫無價值的石皮!在那石皮之下,
在石頭的核心深處——一片溫潤、純凈、如同春日初融冰面下最清澈湖水的綠色。
靜靜地暈染開來。那綠色濃郁得化不開,卻又無比通透,像被封存了千萬年的碧波。
綠意中央,包裹著一小團更加凝練、更加深邃、如同活物般微微流動的翠色核心!
沒有一絲雜質(zhì),沒有一道裂紋,只有生命般的勃勃生機,在冰冷的石頭心臟里無聲地脈動。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驟然被拋向萬米高空!
窒息感瞬間攫住了喉嚨。我用力眨了眨眼,使勁揉搓著酸脹的眼球。幻覺?
一定是被雷劈壞了腦子產(chǎn)生的幻覺!可當(dāng)我再次定睛看去,穿透石皮的視野依舊清晰無比。
那團攝人心魄的碧綠翡翠,真實得刺眼!一股混雜著狂喜、恐懼和難以置信的電流,
瞬間竄遍我的四肢百??!我的呼吸變得無比粗重,胸膛劇烈起伏,
冰冷的雨水打在滾燙的臉上,也渾然不覺。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爬過去,雙手顫抖著,
像捧起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捧起一個易碎的嬰兒,
猛地將那塊墊桌腳的石頭死死抱在了懷里!粗糙冰冷的石皮緊貼著我的胸口,
卻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團綠意散發(fā)出的、令人心安的暖流。有救了!媽……有救了!
這個念頭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燒盡了一切恐懼和懷疑。我抱著這塊丑陋的石頭,
在暴雨傾盆的破窩棚里,像個瘋子一樣又哭又笑。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滾燙的淚水,肆意流淌。
……“陳老板,您看這塊‘蒙頭料’怎么樣?皮殼夠老,砂也夠緊,蟒帶也漂亮,
窗口雖然只開了一線,但露出的種水可是冰味兒十足?。〗^對大漲的潛力!
”賭石店老板老王搓著手,臉上堆滿了近乎諂媚的笑容,
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塊籃球大小的黑烏砂原石,湊到我面前。
他那雙精明的眼睛在我臉上來回掃視,試圖捕捉一絲一毫能判斷我心思的波動。
店里的光線被刻意調(diào)得很曖昧,
幾盞射燈聚焦在展柜里那些開了窗、擦了皮、露出誘人綠意的原石上,
空氣中彌漫著金錢、欲望和緊張混合的獨特氣味。幾個熟客看似隨意地踱著步,
眼神卻像鷹隼般銳利,不時瞟向我這邊。自從我“陳一刀”的名號在圈子里不脛而走,
每一次出手都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他們都想知道,這個不久前還在礦渣堆里刨食的窮小子,
到底走了什么狗屎運,還是真有什么深藏不露的絕活。我沒有立刻理會老王,
目光在店里緩緩掃過。隨著心念微動,
那股熟悉的、帶著點冰針穿刺感的涼意再次匯聚于雙眼。視線掃過之處,
那些被精心擺放、標(biāo)價不菲的原石,其粗糙丑陋或光滑油潤的外殼,
在我眼中如同被投入強酸的劣質(zhì)塑料,迅速軟化、溶解、變得透明。
五彩斑斕的內(nèi)部世界在我眼前展開,毫無保留。左邊那塊開了大片“帝王綠”窗口的料子,
那抹誘人的翠綠僅僅薄得像一層指甲蓋,下面全是白花花的石頭和猙獰的裂紋,
像一張精心描繪卻一戳就破的假臉。右邊那塊號稱“滿色”的莫西沙料子,皮殼下確實有綠,
但那綠色渾濁黯淡,如同池塘里淤積多年的死水綠藻,毫無生機,
更深處則是一大片灰黑的“狗屎地”,價值瞬間歸零。
老王的這塊“蒙頭料”……我目光聚焦過去。視線輕松穿透黝黑緊實的皮殼。
里面……灰白一片。所謂的“冰味兒”窗口,不過是人為做出來騙傻子的假象,
薄薄一層冰種下面,全是粗糙的白色晶體,像一堆打碎了的廉價玻璃渣。
心臟處倒是有拳頭大小一團糯化飄綠花,但顏色發(fā)悶,分布雜亂,價值最多也就抵個工費。
垃圾。全是垃圾。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煩躁掠過心頭。母親躺在病床上日漸消瘦的身影,
透析機運轉(zhuǎn)時單調(diào)而冷酷的嗡鳴,
還有醫(yī)院結(jié)算單上那串不斷攀升、仿佛沒有盡頭的天文數(shù)字……這些畫面日夜啃噬著我。
我需要錢,巨大的、源源不斷的錢!靠這些蠅頭小利,要到猴年馬月?“老王,
”我收回目光,語氣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手指隨意地敲了敲那塊黑烏砂,
“皮相看著是不錯?!蔽翌D了頓,看著老王眼中瞬間燃起的希望之光,然后緩緩搖頭,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店里豎起耳朵的幾個人都聽得清楚,“可惜,空有其表。
‘窗口’是貼上去的吧?里頭白花花一片,心子那點綠花,亂得像雞窩,值不了幾個錢。
”老王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一片煞白。他嘴唇哆嗦著,
似乎想反駁,但在我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視下,最終一個字也沒能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