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轉眼又是一年。
無論哪個季節(jié),三個孩子湊到一塊兒都不覺得無聊,秋日放風箏,冬日打雪仗,春日元宵做花燈。
易文君又長了一歲,她六歲了,武功也練得更高了,距離金剛凡境只差臨門一腳。
因為易卜忙碌地遲遲沒能兌現(xiàn)帶她出去玩的承諾,今年在女兒的撒嬌下還是松了口,等到天氣暖和一點就讓她跟著葉云和百里東君出門玩。
不光易文君高興,葉云和百里東君也激動得很,三個孩子已經(jīng)計劃著要一起去游湖,等到夏天還可以摘荷花采蓮蓬。
可是意外來地非常的突然又慘烈。
剛過上巳節(jié),朝中的風向就開始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太安帝在朝上屢屢駁回了葉大將軍的上奏,君臣發(fā)生爭執(zhí)。
太安帝下了一道旨意,言說葉羽多年征戰(zhàn),勞苦功高,讓他這段時日不必上朝,在家好好靜養(yǎng)。
所有人都能看出這對昔日親如兄弟的君臣生了嫌隙。
葉羽說是在家靜養(yǎng),實則是被禁足,他如此,葉府其他人雖然自由,但自然也不能太張揚,葉云也不能再隨意地跑出來玩了。
百里府同樣將百里東君拘在了家里,影宗這邊易卜更是已經(jīng)感覺到了某種風雨欲來之勢。
易文君久不見兩個小伙伴上門,從身邊的暗衛(wèi)們口中得知了外面發(fā)生的事,她還不懂這些權謀政治,可是本能地感到了不安。
過了一段時日,太安帝沒有再對葉羽發(fā)作什么,君臣間似乎緩和了一些,葉羽也是這么想的,易卜正要將心放下。
畢竟只是爭執(zhí)罷了,只是讓他靜養(yǎng)罷了,既未罷免他的官職,也沒有奪回他的兵權。
葉羽和太安帝畢竟是結義的兄弟,葉羽畢竟曾為北離立下了汗馬功勞,這對君臣兄弟的深情厚誼有目共睹。
所有人都沒想到太安帝下手會那么狠絕。
太安帝突然下旨冊封了目前年紀最長的皇子為青王,這還是當朝第一次封王的皇子。
就在朝中大臣以為太安帝這是意在以長子為儲的時候,青王封王后干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帶著所謂的葉羽謀逆的證據(jù),帶著禁軍上門向葉羽問罪,更判他滿門抄斬。
葉羽問清青王是得了太安帝的旨意,親眼看過圣旨后,為保全家性命,自刎而死,以證清白。
可是葉羽死后,青王并未因此放過葉府上下,直接以葉羽畏罪自盡坐實了他的罪名,要將葉家全府押入天牢斬立決。
葉夫人不堪受辱,當場撞柱而亡,葉家年長的三子悲憤之下率領府兵與青王帶領的禁軍廝殺,被困力竭而死。
葉家只剩最小的葉云,青王看著這才六歲的孩子對他滿眼的恨意,本要將他斬草除根。
但這時宮中有太安帝身邊的大監(jiān)到來,傳下旨意,對葉家網(wǎng)開一面,未滿七歲的葉云被判流放,保下了一命。
——
易文君是等到一切都已經(jīng)塵埃落定才知道的。
葉家的這莊滅門冤案實在發(fā)生地太過突然,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或許太安帝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當時殺神百里洛陳和兒子百里成風恰好奉太安帝的旨意在西邊邊境巡視,當然是來不及知曉的。
等消息傳到西境后,百里洛陳上書愿終生留守西境,守衛(wèi)國土,永不再回京。
西境有數(shù)萬大軍,太安帝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他知道百里洛陳和葉羽雖然同為武將,但性格截然不同。
逼急了,百里洛陳真的會反。
因此太安帝不僅下旨冊封了百里洛陳為鎮(zhèn)西侯,令他永鎮(zhèn)西境,在百里洛陳派人來接天啟城里的溫珞玉和百里東君時也并未阻攔。
至于易卜,他其實在葉家事變的一開始就收到了消息,但他掙扎了一會兒后還是選擇了袖手旁觀。
并因為此次太安帝動用的人手完全將影宗排除在外,令易卜惶恐不安地幾乎成了一只驚弓之鳥。
好在,因為影宗的暗衛(wèi)系統(tǒng)實在龐大又隱秘,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太安帝并沒想對影宗做和葉家相同的事。
不過打壓和冷落是少不了的。
易卜竭力撇清影宗與葉家的關系,再不提女兒和葉云之間的婚約,費盡心思讓影宗從這場巨大的風波里抽身而出。
他忙得腳不沾地,廢寢忘食,自然也沒時間關心女兒,他更沒想過把這件事告訴她。
易文君足不出戶,本不該知道葉家發(fā)生的事,但她確實冰雪聰明,通過影宗里突然大量的人員調動,和府里氣氛的劇變察覺出一定是出了大事。
她去問暗衛(wèi)們,可暗衛(wèi)們受了易卜的命令不能告訴她,可易文君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們眼神里的不忍和憐惜。
一定是和她有關的人出了事……
六歲的小文君聯(lián)想到前段時間葉大將軍和太安帝不和的傳聞,幾乎是直覺般意識到了真相。
她顫著聲脫口而出:“云哥!是云哥出事了嗎?”
暗衛(wèi)垂下頭,默不作聲。
易文君在前院書房等了一日,一直等到夜半易卜回來,她堅持一定要從他那里得到一個清楚的答案。
易卜冷酷地回答了她:“葉家已經(jīng)滿門抄斬,葉云因未滿七歲被格外開恩,被判流放,以后不要再提起他。”
易文君求爹爹幫幫葉云,易卜自然不肯。
葉家倒了,葉云成了棄子,雖然流放,但性命難保,易卜自然不愿意再為了他讓影宗成為太安帝的眼中釘。
易卜讓暗衛(wèi)把小文君送回后院,看好她,不讓她再到前院來打擾他,他以為向來乖巧的女兒關一段時間還是會聽他這個父親的話。
畢竟是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會忘了葉云的存在。
可易文君在這件事上表現(xiàn)出了極為強烈、在易卜看來堪稱固執(zhí)的堅持,并且第一次反抗了他這個父親的安排。
易卜關著她,不肯見她,才六歲的易文君沒有辦法做什么,她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當做籌碼。
她不肯再進食,連水都不沾一滴。
易卜一開始知道很生氣,他同樣是個頑固的脾性,她不肯吃,他就讓她餓著,畢竟是個孩子,能堅持幾天?
可是,一天過去,兩天,三天……
小姑娘虛弱地只能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嘴唇干裂,可對侍女端來的食水依舊看也不肯看一眼。
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易卜到底是真疼愛這個唯一的女兒,終于還是來見了她,他惱怒又很是納悶地問她:
“你和葉云的婚約作廢,他已經(jīng)不再是你的未婚夫了,你和他之間沒有什么干聯(lián)了,只認識了不到一年的人,何必為了他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
要說只因為這個婚約,才六歲的文君就能對葉云情根深種,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文君雖然年紀幼小,可她已讀書明理,自有她認定的一番道理。
她虛弱地氣如游絲:“爹爹,葉羽將軍征戰(zhàn)沙場,為國盡忠,他不該蒙冤而死,他最后的血脈不該如此斷絕?!?/p>
“我和云哥就算不再是未婚夫妻,他也是我的朋友,何況葉家雖遭逢巨變,但兩家婚約并未解除,不該背棄。”
“于公于私,于情于義,女兒都想讓云哥活下來。”
小姑娘稚嫩的面龐雖然蒼白沒有血色,但一雙眼眸依舊清亮而堅毅,湛然有神,仿佛有一種別樣的熠熠光彩。
又是那么干凈澄澈,就像一面琉璃明鏡,讓怔愣在原地的易卜一時竟生出躲閃之意,不敢對上女兒的眼睛。
可他最后到底答應了下來。
稷下學堂里,李長生望著天空,憐惜地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