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床頭貼著一張便簽：“別忘了你只是個替身。”林晚晚摔下樓梯那天，
全家人都在指責我。“晚晚要是出事，你這個贗品百死難贖！”我低頭抹淚，
指甲卻深深掐進掌心。醫(yī)生宣布林晚晚成了植物人時，全家都在哭。
只有我的“丈夫”陸沉緊緊抓住我的肩膀：“你不是恨林家嗎？我現在讓你如愿！
”我歪頭笑得天真：“陸沉，你怎么把真心話都說出來了？”——他不知道，我是裝的。
就像他不知道，我根本不是窮學生林安安。而是林家唯一繼承人林挽。當年被換走的真千金。
大腦像浸泡在冰冷的深海水藻里，每一次掙扎都牽扯著陣陣鈍痛，沉重又模糊。
我費力地掀開眼皮，頭頂是晃眼的白，消毒水刺鼻的氣味爭先恐后地往鼻腔里鉆，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干渴。“水……”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指尖動了動，卻觸到一片冷硬的平板。指尖觸到的冰冷硬物并非床沿。
我費力地偏轉沉重的頭顱，一張純白色的卡片緊貼在床頭鐵架上，顏色冰冷醒目。
上面一行凌厲飛揚的字墨痕尤新，每一個筆畫都透著一股刻骨的鄙薄與警告：“林安安，
時刻記住你是什么東西。安分點，別用你的臉，碰你不該碰的人，想你不該想的念頭。
你只是個贗品?！薄摆I品”那兩個墨黑的字被狠狠加粗，像兩只冰冷的眼，
死死盯著動彈不得的我。林安安？這是我的名字？像被一盆摻雜冰塊的冷水兜頭澆下，
從里到外瞬間凍結?？瞻椎哪X海里攪動起混亂的漩渦，只有這三個字異常清晰，卻輕飄飄的，
抓不住絲毫實質的分量。我是誰？這個名字是我嗎？可為什么念出來，心口深處某個地方，
扯出一點陌生的鈍痛？門鎖發(fā)出輕巧的咔噠聲?！靶蚜耍俊币粋€男人站在門口，
身形高大筆挺，裁剪合體的黑色西裝勾勒出緊實又充滿力量感的線條，
像一尊由昂貴金屬和冷硬意志打造的藝術品。光線勾勒著他冷峻的下頜線，鼻梁挺拔如峰。
可那雙本該深邃迷人的眼睛，此刻投來的目光卻毫無溫度，像是精準測量過的探針，
不帶任何情感地掃過我蒼白虛弱的臉龐，最后停留在我觸碰過那張卡片的手指上。那眼神，
比床頭貼著的那張便簽上的墨字還要冷硬。陸沉。我的丈夫。
這個名字毫無阻礙地從記憶碎片里浮出，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東西?！瓣憽懗粒?/p>
”我努力尋找著自己的聲音，每一個字都牽扯著干裂喉嚨的痛楚，
“我……”疑問在舌尖上打轉，最終被無邊的虛弱和那雙審視目光下的不安壓下。
我垂下眼睫，避開那冰冷的視線，目光卻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張刺眼的便簽上。
“林安安”三個字像烙鐵般燙著神經。贗品……是誰的贗品？“車禍?！彼院喴赓W，
聲音如同他這個人，平靜而疏離。長腿邁近幾步，陰影完全籠罩下來，帶著無形的壓力。
“腦震蕩，休息幾天就好?！彼⑽⒏┥?，昂貴的古龍水氣息混雜著一絲深冬雪松般的冷冽，
強勢地侵入我混沌的感知。那只骨節(jié)分明、幾乎可以用來當手模的手伸向床頭，
目標明確——那張寫著尖刻警告的便簽。他視那便簽為理所當然之物。那一瞬間，
莫名的、屬于這身體的強烈反應壓過了我混亂思維的本能。
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動了動裹著紗布的手，指尖試圖去觸碰他的手腕，
一個極微弱、示好的動作。
指尖剛掠過一片微涼的溫度和布料的紋理——一聲極其清晰的倒吸冷氣聲驟然響起，
清晰地回蕩在過于安靜的病房里。不是我的。陸沉猛然撤回手，
動作幅度之大甚至帶倒了床頭柜上的一只空水杯。杯子哐當一聲滾落在地毯上，
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后退一步，眼神驟變，
方才那點僅存的、公式化的“丈夫探望病人”的冷淡外殼瞬間碎裂，
露出底下真實的冰封深淵。警惕、厭惡，甚至一絲……被嚴重冒犯的戾氣，
在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炸開。“林安安，”他每個字都淬了冰渣，“我說過的話，
你是打算用一場車禍忘得一干二凈？”冰冷的警告如同實質的冰刃，狠狠貫穿我混沌的神經。
那張便簽的鋒利，他此刻不加掩飾的厭惡嫌惡，瞬間交織成一張巨大冰冷的網。不是疑問，
而是某種徹骨的警告被身體的本能所印證。心底某個角落，
屬于“林安安”的絕望和某種蟄伏已久的、黑暗冰冷的恨意，被這驟然的惡意沖擊喚醒，
像沉睡的冰層驟然開裂，彌漫開來。那感覺陌生又熟悉，巨大的屈辱感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
本能地，更深地垂下頭，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掩住所有翻騰的情緒。
病房里只剩下我微弱的抽氣聲，和他壓抑著怒火的、沉重的呼吸聲。就在這窒息的對峙中，
病房門被毫無預兆地猛然推開！一個身著淡紫色絲綢長裙的身影旋風般地卷了進來，
帶著一陣濃烈昂貴的晚香玉香水味，空氣幾乎被甜膩的氣息凝滯。“陸沉！
”女人聲音帶著哭腔，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主權，“我剛結束通告就趕來了！
你……”她沖到陸沉身邊，自然而又強勢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親昵地將臉頰貼向他昂貴的西裝袖口，目光卻精準無比地、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掃向我，
唇角彎起一道極盡純善柔美的弧度：“安安，你醒了？真是嚇壞我們了。”她的臉。
這張臉……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鏡子！腦子里猛地蹦出這個詞。
就在剛才陸沉居高臨下凝視我時，透過他昂貴腕表微微反光的表盤，
我曾經匆忙瞥見過自己車禍后蒼白病弱的面容——竟與沖進來的這張臉，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同樣是流暢柔婉的鵝蛋臉輪廓，細彎的柳眉，尤其那雙眼尾微微上翹的眼睛。
只是眼前的女人眼波流轉間更添嫵媚風情，精心描摹過的妝容在燈光下完美無瑕，
如同櫥窗里昂貴精致的瓷器娃娃，每一寸都閃耀著被金錢和寵愛長久浸潤的光澤。
而我透過冰冷的金屬表盤看到的自己，同樣的眉眼，卻如同褪色的、未曾完成的水彩草稿，
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廉價的疲憊與倉皇。心臟驟然縮緊。替身？贗品？
這兩個冰冷字眼和眼前這鮮明刺目的對比瞬間咬合。
陸沉那句警告如冰錐再次刺穿意識：“林安安，你只是個贗品。
” 那么這光彩照人、一出場就親昵地宣告主權的女人——就是她，是林晚晚？
那個便簽里提到的“不該碰的人”，
那個我必須時刻謹記自己只是一個劣質復制品的……正主？林晚晚的視線依舊粘在我臉上，
像審視著一件有瑕疵的仿制品。她唇邊的弧度完美得紋絲不動，聲音甜得發(fā)膩：“哎呀，
瞧這可憐見的小臉，都瘦脫形了?！彼f著，狀似不經意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絲綢裙擺拂過床沿，離我更近了些，那股濃烈的晚香玉味道幾乎要淹沒我殘存的意識。
“姐姐，”她吐出的這個稱呼帶著一種古怪的親昵與試探，“怎么……是不是嚇傻了？
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連我這個從小寵你的親妹妹，都不認得啦？”最后那句話，
尾音刻意拖長上揚，帶著一種表演性的哀憐，目光卻如冷箭，
牢牢釘住我臉上每一寸變化的細微紋路，銳利得仿佛要剝開我的皮囊，
直視我靈魂深處是否真的存在那片空茫。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病房的白熾燈光刺得眼睛生痛，我像被強行按在聚光燈下的小丑，
被迫出演一場早已寫好劇本、卻唯獨我忘記了臺詞的荒誕劇。
陸沉冰冷的注視在我和那張光彩照人的臉之間無聲游移，比較的尺度冰冷銳利。
那目光深處是毫不掩飾的審視，衡量著這幅蒼白病容是否還能完成它模仿的使命。
身體深處屬于“林安安”的記憶碎片的痛苦尖叫被狠狠壓下，
屬于“我”的警惕與某種銳利直覺在瞬間攀升至頂峰。這絕對是一場以我為中心的鴻門宴。
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稱呼，甚至每一縷空氣里漂浮的甜膩香氣，都是精心編排的試探與打壓。
腦子里的“林晚晚”三字被尖銳勾勒出猙獰輪廓——嬌艷面孔下隱藏蛇蝎心腸的“妹妹”！
林晚晚的表演還在繼續(xù)。她伸出保養(yǎng)得宜、涂著透明蔻丹的手，想要撫上我額頭。
就在那只手帶著不容抗拒的親昵姿態(tài)即將落下的剎那——我的身體猛地向后一縮！
仿佛觸碰到不可承受的滾燙烙鐵，動作劇烈得幾乎帶動整個病床都發(fā)出咯吱的聲響。
頭深深地埋下去，避開她的觸碰，也避開她和陸沉那兩雙含義各異的視線。
肩膀無法控制地開始細細地、可憐地抖動起來?！啊l……”我的聲音在發(fā)顫，
埋在枕頭里的側臉冰涼一片，淚水滾燙地砸進純白的枕套里，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我……我好像……都不記得了……頭好痛……”每一個字都艱難地從喉嚨深處擠出來，
帶著劇烈腦震蕩后真實的虛弱和一種被巨大未知恐懼死死攫住的茫然。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林晚晚的目光一直粘在我的頭頂上，如同冰冷的蛇信，
帶著一絲終于得到某種答案的、不易察覺的松懈。那股尖銳的試探，在她靠近我臉龐后，
悄然退卻了幾分。只有陸沉，他的視線似乎變得更加復雜，冰冷依舊，
但深處似乎沉凝著什么更為晦暗的東西。“醫(yī)生！快叫醫(yī)生！！”林晚晚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舞臺戲劇般的驚慌失措，“天吶！安安被撞傻了！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她像找到了一個極有說服力的注解，語氣肯定又悲憫。病房門再次被推開，
家庭醫(yī)生和護士魚貫而入。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yī)生戴著無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神沉穩(wěn)而銳利。
他指揮護士進行常規(guī)檢查，動作專業(yè)利落。翻看我的瞳孔，測血壓，
心率……白大褂衣角掠過眼前時，
我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他胸牌上極其模糊一閃而過的名字——云叔？
腦中某個被遺忘的角落仿佛被這個名字輕輕撥動了一下，
有什么幾乎沉淪于水底的東西悄然泛起一絲漣漪。我配合地張開嘴，
讓冰冷的壓舌板伸入口腔，眼神呆滯地隨著醫(yī)生指示的筆尖移動，像一只徹底失了魂的木偶。
手指藏在被子下面，指甲卻早已狠狠地陷進掌心那尚未完全愈合的傷疤深處，
利用那剛剛結痂的傷口產生的尖銳刺痛感，死死壓抑著翻涌的復雜情緒，
維持著臉上那種空茫的脆弱和無助?！俺醪脚卸ㄊ侵卸饶X震蕩引起的逆行性遺忘，
”家庭醫(yī)生云叔一邊在平板電腦上快速記錄，一邊以平穩(wěn)專業(yè)的口吻宣告，
“通常隨時間推移和靜養(yǎng)，記憶會逐步恢復。但也存在……永久性喪失部分記憶的可能。
需要密切觀察?！彼穆曇魺o波無瀾，仿佛在陳述一項普通實驗室數據的結論，
只是說到最后一句時，目光若有似無地從我低垂的發(fā)頂掠過。林晚晚輕輕“啊”了一聲，
捂著胸口，姿態(tài)優(yōu)雅地后退了半步，轉向陸沉，眼中瞬間盈滿了水光：“姐夫，怎么會這樣？
姐姐好可憐啊……她現在，就跟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一樣……”她說著，
柔軟的身體又往陸沉那邊靠了幾分。陸沉沒說話，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始終落在我身上，
像是要穿透這副病弱的軀殼，看清里面究竟是徹底的空白，還是別有所圖。
他的沉默帶著山雨欲來的沉重壓力。我沒有去看他，只是用力吸了下鼻子，
抬起爬滿淚痕的臉，眼眶紅得像只受驚的兔子，
茫然無助的目光卻準確地投向云叔手里的平板電腦。我伸出一根顫抖的手指，
怯生生地指向屏幕上閃爍的醫(yī)療符號，聲音帶著孩子般不諳世事的困惑和依賴，
細若蚊吶：“……云……云叔？痛……不痛？”云叔拿著平板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瞬。
他抬眼看向我，沉穩(wěn)的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
像平靜湖面下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那目光一閃而逝，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迅速恢復成職業(yè)的平靜無波。他將平板輕輕移到一側：“林小姐不用怕，儀器不會痛。
”他頓了頓，補充道，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似乎比之前柔和了極其細微的一分，
“安心休養(yǎng)即可?！蹦嵌虝旱囊粍x停頓和難以言喻的細微柔和，像一束微光，
穿透了我空殼般茫然眼底刻意營造的迷霧。我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伸出冰涼的手指，
怯生生地、帶著不容拒絕的依賴，小心翼翼地攥住了云叔白大褂的袖口。
這個依賴性的動作成功引燃了一旁陸沉的怒火。“夠了！”陸沉猛地開口，聲音低沉冰冷，
帶著毫不掩飾的不悅。他大步上前，一把將我攥著云叔衣袖的手強勢地掰開，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腕骨。冰冷銳利的視線像手術刀般刮過我的臉?！凹热簧盗?，
就安分待著。”他每個字都淬著寒冰，目光轉向林晚晚，又落回我身上，
對比之下的溫度差異極其刺目，“晚晚，既然你姐姐現在什么‘都忘了’，
那就麻煩你多‘提醒’她，好好教她——這個家里，誰才是真正的主人和客人。
”最后幾個字，他刻意咬得很重，冰冷的視線鎖定我茫然無措的眼睛，充滿了赤裸裸的警告。
“當然?！绷滞硗砣崛岬貞暎凵窭锪鬓D的是近乎勝利者的光芒，
她重新端起那副溫柔可親的模樣，“姐姐，不怕哦，你好好休養(yǎng)，晚晚會一直照顧你的。
” 她刻意加重了“照顧”二字，帶著一種令人脊背發(fā)涼的占有欲。
冰冷豪華的林家主宅像個巨大的金絲鳥籠。陸沉的警告成了我的保命符。
所有人都以為那場車禍奪走了林安安的記憶，
也碾碎了她所有的棱角——包括她心底或許存在的那點可憐的妄想。
我這個被車禍“撞傻”的贗品，頂著蒼白無辜的面具，成功地在這精心構筑的獵殺場上，
獲得了一段暫時的、帶著殘忍標簽的“安全期”。我順從。前所未有的順從。
順從地聽著林晚晚用溫柔刀般的語氣，
“提醒”我過去那些不堪的記憶——她是如何被林父林母親眼從醫(yī)院抱錯的親生女兒，
而林安安，不過是林家念在多年情分上，賜予的一個虛名和隨時可以碾碎的位置。
順從地在被林母刻意安排坐在燈光暗角、遠離主菜的位置用餐時，
露出恰到好處的懵懂和歉意，然后認真模仿著林晚晚進食時那種無可挑剔的優(yōu)雅。
順從地在林父偶然提到公司困境時，茫然地眨著空洞的雙眼，像個無知的孩子。
那場意外發(fā)生在一個毫無預兆的雨夜。窗外暴雨如注，密集的雨點狠狠砸在玻璃上，
發(fā)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陸沉出差未歸，林父林母正在書房處理一份緊急文件。
金碧輝煌的大廳空曠而壓抑。林晚晚坐在昂貴的真皮沙發(fā)上刷著手機，
百無聊賴地抱怨著該死的天氣打亂了她明天的名媛茶會行程。我則垂著頭，
坐在離她最遠的一張單人沙發(fā)里，手里機械地翻著一本色彩鮮艷的兒童畫冊，
扮演著那個“心智受損”需要簡單玩具安撫的林安安。畫冊的紙頁冰涼，
每翻過一頁都發(fā)出一絲輕微的噪音，在這窒息的安靜中被無限放大。不知何時，
林晚晚的目光已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落在了我低垂的額發(fā)上。她的視線像淬了毒的蛇芯，
冰冷黏膩。“姐，”她忽然開口，聲音在嘩嘩雨聲中異常清晰，
帶著一種慣有的、假惺惺的甜膩，“你看那窗外的雨，像不像你來的那天？
”我的手微微一頓，捏著畫冊邊緣的指尖泛白。
她指的是林安安被林家從那個破敗混亂的地方“接”回來的日子？我保持著翻頁的姿勢，
目光依舊落在畫冊上鮮艷扭曲的卡通圖案上，毫無反應。
她的語調里忽然摻進一絲尖銳的嘲弄，如同在打磨鋒利的刀尖：“聽說你當時呀，
就縮在福利院那個破院子的雨地里，渾身臟兮兮的，抱著個爛包袱，
死活不愿意跟我們的人走？嘖……”她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
敲擊出清晰的嗒嗒聲，不緊不慢地向我靠近：“你說啊，
多臟多亂的賤骨頭才會扒著那個下三爛的地方不肯放？
是害怕到了林家被比下去……還是怕丟了那份可憐的營生？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貼著我的耳垂吐出來的，溫熱的氣息帶著濃烈的香水味和淬毒的惡意。
她伸出手指，帶著一種極其輕佻的侮辱意味，用涂著精致亮片蔻丹的指尖，
狠狠戳上我的肩膀！冰冷尖銳的觸感穿透薄薄的衣料，狠狠刺入皮膚！同時，
那股混雜著香水味的惡意氣息也直沖鼻腔！幾乎是同一個瞬間——啪嗒！
極其輕微的一聲脆響從我身后的位置傳來！像一個細小的、堅硬的物體跌落在地。聲音極小，
在這暴雨聲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我和林晚晚同時猛地轉頭望去。我身后的角落里，
一柄純銀的、造型古典精致的餐叉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它躺的位置，
就在我剛才無意識移動了一下雙腳的區(qū)域。林晚晚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柄銀叉上，
剛才的輕佻和嘲弄瞬間被一種極速攀升的、無法理解的驚愕和扭曲的恐懼所取代！
那張精心描繪的面孔剎那間血色盡褪，變得青白。她死死地盯著那柄叉子，
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她的嘴唇哆嗦著，
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意義不明的吸氣聲?！安弧彼龢O其輕微地吐出一個音節(jié)，
像是卡在喉嚨里。隨即，她驚惶失措地看向我。不，那視線更像是穿透了我的身體，
看向我身后那片空茫的、被豪華家具塞滿的空間！她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
整個身體都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不……走開！……”她失聲尖叫起來，
尖利的聲音在空曠奢華的大廳里陡然炸開，充滿了非理性的、撕裂般的恐懼！
同時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
仿佛在拼命驅趕什么肉眼無法看見的、緊貼在她身邊的可怖存在！
她蹬蹬蹬地向后連退了好幾步，身體重重地撞在了冰涼的羅馬柱上！下一秒，
驚人的一幕發(fā)生了！明明身后靠著堅硬的柱子，
林晚晚卻像是受到了一股來自空氣的無形巨力猛烈沖擊！她的身體以一個極其怪異的姿態(tài)，
如同被狂風撕扯的斷線風箏，
伴隨著她自己那聲凄厲到極點的尖叫——整個人向后猛地一個趔趄！接著，
是她自己的身體在極度驚恐和失衡狀態(tài)下產生的離心力，帶著她整個人，
在驚呼尚未喊出口之前，
竟狠狠朝著身后那盤旋而上的、寬闊冰冷的大理石樓梯邊緣——倒了下去！“啊——?。?！
”她的慘叫聲與肉體碰撞在堅硬臺階上所發(fā)出的沉重鈍響幾乎不分先后地撕裂了沉悶的空氣。
那聲音聽得人頭皮發(fā)麻，心驚肉跳。她像個被摔碎的昂貴娃娃，
以一種極其扭曲、非自然的姿態(tài)翻滾著，
重重地、毫無緩沖地沿著長長的、鋪著深色大理石的光滑臺階滾落下去！
沉悶可怕的撞擊聲不絕于耳，每一次撞擊都像砸在人的心尖上。
幾縷精心打理的卷發(fā)沾染上深紅的刺目液體，濺落在冰冷的臺階上，
如同雪地里驟然盛開的絕望之花，在華麗的水晶吊燈下，
散發(fā)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死亡降臨般的濃稠氣息。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我站在原地，
手還僵在半空中，像是定格在某個茫然的、試圖抓住什么空無一物的動作里。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只藏在寬大病號服袖子里的右手，指關節(jié)因為攥得太緊而劇烈地顫抖著，
指甲深深摳進掌心那道未愈的舊傷口里，用更加尖銳的痛楚，
死死壓住身體深處每一個細胞在目睹林晚晚恐怖翻滾時，
試圖翻涌上來、沖破喉嚨的——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扭曲刺耳的狂笑聲！我控制住了自己。
那張被塑造成蒼白脆弱的臉上，表情在最初的空白震驚之后，
迅速地、完美地轉換成了徹底的、如同被巨大災難劈中靈魂的難以置信和恐懼！
瞪大的眼睛里盛滿了恰到好處的、毫無偽裝的驚恐淚水，下一秒就要潰堤而出?！巴硗?！
”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同時從二樓書房方向傳來。是林母。緊接著，
幾個傭人……腳步聲、尖叫聲、倒抽冷氣的聲音……瞬間填滿了這被血色和尖叫撕裂的空間，
混亂不堪。無數視線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鎖定了站在樓梯口、一臉驚恐呆滯的我。
林母率先跌跌撞撞地沖下樓梯，撲到樓梯底部林晚晚那癱軟如破布般的身體旁，
發(fā)出了凄厲的哀嚎。林父緊隨其后，臉上是震驚過后的扭曲鐵青。幾個傭人驚恐地圍了上去，
卻不敢輕易挪動。“晚晚！我的晚晚！”林母顫抖著撫摸女兒慘白的、額角流血的額頭，
聲音破碎不堪?；靵y中，林父猛地抬頭！那雙素來帶著上位者威嚴的眼眸，
此刻被怒火和痛心燒得赤紅！他沒有絲毫猶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
死死釘在樓梯口唯一“站著的”我身上！他手指顫抖地指向我，
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悲痛而嘶啞變調：“是你！林安安！是你推了晚晚！
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東西！”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帶著血沫的咆哮，
“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晚晚！你恨她搶走了一切！你就用這種下作手段？！
晚晚要是……要是出了半點差錯，林安安，你這個贗品萬死難贖！我要你陪葬??！
”他的咆哮在大廳里回蕩，帶著上位者決定螻蟻命運的冷酷和狠厲。
管家迅速而專業(yè)地組織傭人抬起不省人事、如同布娃娃一樣攤軟的林晚晚，
以盡可能小的顛簸動作將她安置在平躺的擔架上。那具身體軟得沒有絲毫生機，
散落的卷發(fā)粘膩地貼在慘白的臉頰和脖頸上，血污刺目。“快！送去惠寧醫(yī)院！聯系王院長！
”林父的聲音在混亂中依舊維持著撕裂般清晰的指令，但尾音已然失控地顫抖。
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目光里的厭惡和殺意幾乎要將我凌遲，隨即緊跟著擔架沖了出去。
林母早已哭癱在地，由兩個強壯的保姆半攙半扶地拖拽起來，她哭嚎著女兒的名字，
尖銳的悲鳴在昂貴的大理石穹頂下撞擊，混合著外面依舊狂嘯的雨聲，
撕扯著所有緊繃的神經。混亂、斥責、悲慟……如同無形的浪潮，瞬間卷過冰冷奢華的大廳，
又隨著擔架的離去和人群的簇擁消失在旋轉門外的暴雨里。剛才還喧囂刺耳的地方，
只剩下瓢潑雨點擊打巨大落地窗的單調背景，以及無邊無際的死寂。
和那個孤零零站在樓梯口的身影——我。像被遺忘在風暴中心的破敗木偶。
臉上凝固著剛才被巨大斥責劈中后的茫然無措和深深的受傷表情，
那強忍著、在眼眶里拼命打轉卻遲遲不肯落下的淚水，讓這幅“可憐樣”達到了凄涼的頂點。
我的身體微微佝僂著，似乎無法承受那滔天的指責所帶來的重量。就在這絕對寂靜的時刻，
一個原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腳步聲，從二樓陰影處極其平穩(wěn)地響起，
嗒、嗒、嗒……每一步都像精確測量過距離，從容不迫地走下盤旋的樓梯。陸沉。
他在一片混亂中悄然回來了？還是剛才一直都在？
筆挺的黑色羊絨大衣上還沾著外間清寒的雨氣，襯得他眉眼愈發(fā)深刻冷峻。
他沒有看被抬走的林晚晚方向，深不見底的目光如同鎖定目標的鷹隼，直接穿透空間的距離，
落在我那凝固著虛假無助的臉上。眼神冰冷，銳利，
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嘲諷和掌控全局的沉靜。他一步步走來，
大廳空曠得只剩他和我的腳步聲，以及窗外洶涌的暴雨聲。終于，他在我面前一步之遙停下，
巨大的身高差投下極具壓迫感的陰影，將我整個人都籠罩進去?！傲职舶?，” 他開口，
聲音平緩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今晚菜肴的咸淡，“滿意了？
”冰冷的指尖猝然攥緊我的下頜骨！力道極大，幾乎要將骨頭捏碎，強硬地迫使我抬起頭，
迎接他審視的目光。他的臉近在咫尺，深邃冷峻的五官如同精心雕琢的寒玉，
呼吸間帶著一絲雨水浸潤過的寒氣?？赡请p眼睛深處，沒有絲毫對林晚晚的擔憂，
只有一片冰封的、殘忍的銳光，緊鎖著我瞳孔中殘留的“驚懼”?！澳悴痪褪窍霘Я怂龁?？
把林家攪得天翻地覆？”他壓低了聲音，冰冷的唇幾乎擦過我的耳廓，
每一個字都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那脆弱的內耳，“現在，你如愿了。
”那迫人的視線牢牢鎖定我的眼睛，捕捉任何一絲一毫的破綻。被他捏住的骨頭在呻/吟。
眼眶里醞釀已久的淚水終于因為劇痛和強烈的刺激決堤而出，毫無阻礙地滾落下來，
溫熱的液體流過冰冷的臉頰。但我并沒有如他所“期待”地辯解、哭喊或者憤怒。相反。
在被強行抬起、隔著模糊淚水的視野里，在陸沉那張充滿了壓抑風暴的冷厲臉龐前，
在這片只殘留著血腥氣味的死寂大廳中——我微微歪過了頭。
淚水順著動作流淌過下頜的曲線，滴落，砸在陸沉緊緊扼住我下頜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背上，
發(fā)出輕微卻清晰的聲響。然后，我牽動了唇角。一個天真到近乎詭異、帶著困惑不解的弧度，
緩緩綻放開來。這笑容與我此刻淚眼婆娑、蒼白無助的表情形成了極度的扭曲反差。
像最精美的瓷偶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底下冰冷堅硬的內里。細弱的、帶著哭腔哽咽的聲音，
清晰地響起在這片冰冷的死寂里，每一個字都慢悠悠地敲擊在陸沉的耳膜上：“陸沉，
”我望著他驟然收縮的瞳孔，那里面映出我此刻如同鬼魅分裂般的笑容，聲音輕柔得像羽毛，
內容卻像淬了劇毒的冰刃，“你在說什么呀？為什么……把‘你’的真心話，都說出來了呢？
”我清晰地看到陸沉的瞳孔驟然放大！
那是一種真實的、被精準戳中要害所流露出的驚詫和警惕。
鉗制著我下頜的手幾不可察地緊了緊，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周圍流動著稀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凍結。窗外暴雨的喧囂如同被隔絕在另一個維度。
“……有意思?！?幾秒鐘的死寂后，他輕輕吐出三個字。
聲音低沉得如同深淵里的寒冰摩擦。那緊繃到極點的氣氛幾乎令人窒息。
他似乎想要撕開我這層虛偽的皮囊，看透底下到底是什么在冷笑。就在我指尖冰涼，
以為他要進一步動作時——他的手機突然毫無預兆地、瘋狂地震動起來！
在這落針可聞的死寂大廳里，嗡嗡的震動聲如同某種警報般刺耳。陸沉松開對我的鉗制。
那令人窒息的壓力驟然撤去。他掏出手機瞥了一眼，
屏幕上急促跳動的名字映亮了他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冰冷銳芒。他沒有看我，徑直轉身，
步伐依舊沉穩(wěn)有力，背影快速消失在通往地下車庫的側門旋梯處，
只留下一片更為厚重的死寂和沉甸甸的懸疑，壓在我僵立的身軀之上。暴雨傾瀉了整夜，
直到黎明才收攏了它漆黑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