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司衙署,那間隔絕一切的幽暗密室。
空氣粘稠如鉛汞,唯有墻壁上幽藍的夜明珠光,如同鬼火般映照著玄鐵案臺后陸游那張巖石般冷硬的臉龐。暗金色的瞳孔深處,熔巖流淌,銳利如刀鋒,死死釘在肅立階下的楊墨身上。
“凌千仞?” 陸游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密閉空間里回蕩,如同砂石摩擦著生鐵,“吏部侍郎?掌管天下文官銓選考課、手握無數(shù)官員前程生死的……凌侍郎?”
他緩緩重復著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那熔巖般的瞳孔深處,沒有震驚,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幽邃。仿佛這個名字,早已在他心中的某個名冊上,被朱筆重重圈過。
楊墨垂手肅立,暗血色勁裝在幽藍光線下如同凝固的血痂。他臉色依舊蒼白,維持著那副“武者初期”的孱弱氣息,聲音平穩(wěn)無波,將李三的供詞、羊脂白玉佩上的“凌”字線索,以及其與冰魄寒玉失竊案的關聯(lián),條理清晰地復述完畢。沒有添油加醋,沒有主觀臆斷,只有冰冷的事實鏈條。
“……據(jù)李三供述,行賄之人佩戴刻有‘凌’字羊脂白玉,身份指向吏部侍郎凌千仞。此人以重金誘使李三促成劉萬金購買來歷不明的冰魄寒玉,并偽造文書。此乃關鍵人證物證?!?楊墨的聲音在死寂的密室中顯得格外清晰。
陸游沉默了。
時間仿佛凝固。只有他放在玄鐵扶手上、那骨節(jié)粗大的手指,極其緩慢、極其輕微地敲擊著冰冷的金屬,發(fā)出“篤……篤……篤……” 的輕響。每一聲輕響,都如同重錘敲在人心之上,帶著無形的壓迫。
許久。
那敲擊聲戛然而止。
陸游猛地抬起眼,熔巖般的暗金瞳孔爆射出駭人的精芒,如同兩道探照燈,死死鎖住楊墨:“楊總旗,你可知……指證一位正三品的吏部侍郎,需要什么?”
“鐵證如山,萬鈞之重?!?楊墨的聲音依舊平靜,沒有絲毫波瀾。
“鐵證如山?” 陸游嘴角咧開一個冰冷而殘酷的弧度,如同猛獸露出了森白的獠牙,“好!說得好!本座要的,就是這萬鈞之重的鐵證!” 他猛地一拍案臺,發(fā)出沉悶如雷的巨響!
“傳令!” 陸游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如同出鞘的兇刃,瞬間撕裂了密室的死寂!
“著,血衣衛(wèi)北城司千戶薛無鞘,及其麾下所有精銳!”
“著,血衣衛(wèi)指揮同知——**蕭閻**!”
“即刻起,暫歸北城司丙字旗總旗楊墨節(jié)制!全權配合楊總旗,徹查吏部侍郎凌千仞府?。∷褜け呛?!追查寒螭余孽線索!凡有阻撓、隱匿、銷毀證據(jù)者……” 他那暗金色的瞳孔中,熔巖般的殺意幾乎要噴薄而出,“**殺無赦!**”
“暫歸楊墨節(jié)制”!
“殺無赦”!
每一個字,都如同驚雷,在密室中炸響!
階下的楊墨,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饒是他心志堅如磐石,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攀升!陸游這一手,太狠!太毒!
薛無鞘,武宗巔峰,北城司千戶,陸游最兇戾的爪牙之一,對自己這個“空降”的總旗,早已是恨意與忌憚交織!指揮同知蕭閻?那可是血衣衛(wèi)僅次于指揮使副指揮使、地位尊崇的武尊級強者!名義上暫歸自己這個小小的總旗“節(jié)制”?這簡直是把一柄淬了劇毒的雙刃劍硬塞到自己手里!用得好,可斬強敵;稍有不慎,第一個被反噬得粉身碎骨的,就是自己!
陸游想做什么?
借刀殺人!
借他楊墨這把“刀”,去斬吏部侍郎凌千仞這條盤踞在文官集團深處的毒蛇!更狠的是,借凌千仞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龐大勢力,來試探、消耗、甚至碾碎自己這個鎮(zhèn)國公府世子、新晉定遠伯!無論結果如何,他陸游都穩(wěn)坐釣魚臺,坐收漁利!成了,他拔除政敵,功勞少不了;敗了,死的也是楊墨和凌千仞,他正好撇清干系!
好一個一石數(shù)鳥的毒計!
楊墨心中瞬間轉過無數(shù)念頭,冰寒的殺意在眼底深處翻涌,又被強行壓下。他臉上依舊維持著那副蒼白平靜,甚至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受寵若驚”和“壓力巨大”的細微表情,躬身抱拳,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凝重”:“卑職……領命!定不負指揮使大人所托!”
陸游看著階下“強自鎮(zhèn)定”的楊墨,熔巖般的瞳孔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如同毒蛇玩弄獵物般的嘲弄。他緩緩靠回冰冷的玄鐵椅背,巨大的陰影將他籠罩,聲音恢復了之前的低沉沙啞,卻帶著更深的寒意:“楊總旗,記住你的身份。你,是血衣衛(wèi)的獠牙。獠牙,只需要咬碎眼前的獵物,不必顧忌獵物的主人是誰。鎮(zhèn)國公府的招牌……在血衣衛(wèi)的刀鋒面前,保不了你第二次。” 話語中的警告與驅策,赤裸裸,毫不掩飾。
借刀,更要讓這刀明白,它只是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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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司衙署,空曠死寂的前庭。
慘淡的日頭高懸,卻驅不散此地滲入骨髓的陰寒。
楊墨一身暗血總旗勁裝,腰懸獠牙鬼面腰牌,獨自立于前庭中央。他身姿挺拔,臉色在日光下顯得愈發(fā)蒼白,如同冰雕。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衙署深處那些如同幽靈般行走的血衣衛(wèi),此刻都遠遠避開,投來的目光充滿了敬畏、忌憚、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踏!踏!踏!
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如同悶雷,從衙署深處傳來,瞬間打破了死寂!
率先走出的,是千戶薛無鞘。他依舊一身暗血勁裝,披風邊緣的金色獠牙紋路在日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光澤。那張陰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狹長的眼眸如同毒蛇,死死盯著楊墨,眼底翻涌著毫不掩飾的怨毒、屈辱,以及一絲深藏的恐懼。昨日染坊楊墨那彈指間廢掉寒螭死士毒牙的詭異手段,如同噩夢般烙印在他心頭。此刻,他這位堂堂千戶,竟要“暫歸”這乳臭未干的“廢物”節(jié)制?這簡直是奇恥大辱!他身后,跟著二百余名他麾下最精銳的血衣衛(wèi),個個氣息沉凝,最低也是武師境界,眼神麻木而兇狠,如同一群沉默的嗜血豺狼。
緊隨著薛無鞘之后,一股截然不同、卻更加令人窒息的恐怖氣息,如同無形的海嘯,轟然降臨前庭!
一道身影,緩步踏出陰影。
他身形并不算特別高大,穿著一身與普通血衣衛(wèi)截然不同的、近乎純黑的錦袍,袍服上用暗金線繡著繁復的、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的獠牙鬼面圖騰。臉上覆蓋著一張同樣由暗金鑄造、只露出冰冷雙眼和嘴唇的猙獰鬼面!鬼面之下,那雙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開合之間,精光四射,仿佛能凍結人的靈魂!
他僅僅是站在那里,周圍的空氣就仿佛被抽空,光線都為之扭曲!一股沉重、冰冷、帶著尸山血海般濃烈煞氣的威壓,如同無形的領域,籠罩了整個前庭!薛無鞘和他身后那些精銳血衣衛(wèi),在這股威壓之下,如同狂風中的燭火,身形都微微佝僂下去,呼吸變得異常困難,眼中充滿了絕對的敬畏與恐懼!
武尊!
血衣衛(wèi)指揮同知——**蕭閻**!
蕭閻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瞬間落在了前庭中央那個唯一還能站直身體的身影上——楊墨。那目光,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如同神靈俯視螻蟻,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純粹的、如同看待一件工具般的漠然。
楊墨在那如同山岳傾塌般的武尊威壓之下,身體似乎不堪重負地微微晃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努力挺直脊背,迎向那道冰冷的目光,眼神中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艱難”與“倔強”。體內,《混元太初經(jīng)》運轉到了極致,將浩瀚的武尊修為和驚蟄劍的氣息死死鎖住,只留下那孱弱的武者表象,甚至在這恐怖的威壓下顯得更加搖搖欲墜。
“卑職楊墨,參見指揮同知大人!參見千戶大人!” 楊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躬身行禮。姿態(tài)放得很低,但腰間的驚蟄劍,卻在鞘中發(fā)出了一絲唯有他能感知到的、如同困龍被激怒般的低沉嗡鳴。
蕭閻沒有任何回應。覆蓋著暗金鬼面的臉龐,看不到絲毫表情。只有那雙寒潭般的眼睛,在楊墨身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移開,仿佛只是掃過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威壓和輕蔑。
薛無鞘看著楊墨在蕭閻威壓下那副“狼狽”的樣子,陰鷙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快意的、冰冷的笑容。廢物就是廢物!在真正的強者面前,原形畢露!
楊墨直起身,仿佛沒有感受到那無聲的輕蔑和薛無鞘的嘲諷。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因壓制力量而翻騰的氣血,目光掃過眼前這支散發(fā)著恐怖煞氣的隊伍——一位武尊同知,一位武宗千戶,二百余名武師精銳!這幾乎是一股足以在帝都掀起腥風血雨的恐怖力量!如今,卻“暫時”握在了他這個小小的總旗手中。
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向衙署大門的方向。動作并不快,甚至帶著一絲“虛弱”的滯澀,但那指向的動作本身,卻仿佛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目標,吏部侍郎凌千仞府邸?!?/p>
“搜!”
“凡有阻撓,格殺勿論!”
楊墨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沙啞”,卻清晰地穿透了沉重的威壓和煞氣,如同冰冷的鋼針,釘入每一個血衣衛(wèi)的耳中!
隨著他一聲令下,以蕭閻那如同寒淵般的身影為首,薛無鞘及其麾下精銳緊隨其后,如同一股裹挾著血腥與死亡的暗紅色洪流,沉默而迅猛地涌出北城司衙署那如同兇獸巨口的大門!
沉重的皮靴踏在衙署外冰冷的青石路面上,發(fā)出整齊而沉悶的轟鳴,如同戰(zhàn)鼓擂響!腰間的狹長血刃在行走中與甲葉摩擦,發(fā)出細碎而冰冷的金鐵之音,匯聚成一股令人心膽俱裂的肅殺旋律!
街道上的行人如同被無形的鐮刀掃過,瞬間消失無蹤!兩側店鋪門窗緊閉,連貓狗都噤若寒蟬!陽光似乎都被這股沖天而起的血腥煞氣所扭曲、凍結!
楊墨走在隊伍的最前方,暗血色的披風在肅殺的寒風中獵獵作響。他臉色蒼白,步伐甚至顯得有些虛浮,仿佛隨時會被身后那股恐怖的洪流吞噬。然而,在那蒼白的表象之下,在那幽深如古井的眼眸最深處,一絲冰冷到極致、足以凍結靈魂的鋒芒,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正在悄然積聚。
凌千仞……冰獄……
這柄借來的“刀”,究竟會斬開怎樣的黑暗?
而握刀的手,又豈會甘心只做他人掌中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