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殘燈照影 未語淚先凝
二零二三年的春,挾著長江的濕寒,裹著經(jīng)開區(qū)鋼鐵與機油那若有似無的辛澀,悄然彌漫。江城汽車集團研發(fā)院深處,一場關(guān)乎未來的會議,終于在令人窒息的凝重中落幕。副院長張斌,揉著因?qū)W⒍崦浀奶栄?,最后一個踏出會議室的門檻。
長廊空寂,慘白的頂燈將大理石地面照得如同冰湖,倒映出他疲憊而孤高的身影。習(xí)慣性地,他摸出手機,屏幕亮起,是女兒龔嵐的訊息,報告實習(xí)結(jié)束,已乘地鐵安然歸家。一絲暖意如涓流,瞬間熨帖了緊繃的心弦,他唇角微揚,指尖輕快地敲下:
“呵呵,安全到家就好,爸爸也剛散會,馬上回…”
那個“家”字,尚未來得及躍然屏上。
就在這死寂的走廊,毫無預(yù)兆地!一股從未有過的、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如同高壓的閃電,狠狠貫穿了他的心臟!仿佛一只無形冰冷的巨手,驟然攥緊,擰轉(zhuǎn),將他肺腑間最后一絲空氣也生生抽離!
眼前,天旋地轉(zhuǎn),萬物失色。
手機,從他驟然失力的指間滑脫,“啪”一聲脆響,跌落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屏幕固執(zhí)地亮著,清晰地定格在那個未發(fā)出的“呵呵…”之后,光標在虛空中徒勞而絕望地閃爍。
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徒勞地伸手想扶住身旁光滑的金屬門框,卻只留下無意義的劃痕。筋骨仿佛瞬間被抽空,他沉重地、無聲地向前傾倒…。
“咚!”額頭撞擊金屬門框邊緣的悶響,驚破了長廊的寂靜。隨后,便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只余下他胸腔里發(fā)出的,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艱難而短促的倒氣聲,一下,又一下,敲打著命運的喪鐘。
第二節(jié):銀魚穿霧 心懸一線天
幾分鐘后,尖銳的警報撕裂了研發(fā)大樓的寧靜。
漢陽大道高架,濃霧如厚重的帷幔,五步之外,伸手不見五指。抓拍相機自顧自地“噼啪”閃爍,像幽冥的窺視。突然,幾道慘白的巨閃同時迸發(fā)!凄厲的呼嘯聲如利刃,狠狠刺破濕漉的迷霧!
一輛救護車,如穿越時空隧道的絕望銀魚,在濃稠的黑暗中,清爽爽、明亮亮地掙扎著,朝著江城中心醫(yī)院那盞刺目的、象征生死邊緣的紅燈,疾馳而去!
張斌被推入急診室的剎那,空氣仿佛凝固。醫(yī)護人員即刻進入千錘百煉的戰(zhàn)場,緊張而有序,每一個動作都關(guān)乎生死。
診斷,殘酷而清晰:急性廣泛前壁心肌梗死!
冰冷的造影劑注入他的血管,屏幕上,那觸目驚心的影像,如同命運的判詞:
左前降支(LAD)近端,完全閉塞!回旋支(LCX)和右冠狀動脈(RCA),狹窄如懸崖峭壁(>90%)!心肌,大片大片地缺血、壞死…EF值(射血分數(shù)),僅剩35%!一顆心,幾乎停止了歌唱。
藥物?支架?在這彌漫而猙獰的病變面前,已然無力回天!
第三節(jié):廊燈如雪 母女心相煎
急診室門外,龔嵐如同一株被狂風(fēng)驟然蹂躪的細柳。單薄的身影在慘白冰冷的廊燈下,拖出長長的、顫抖不止的影子,仿佛隨時會被這無情的燈光吞噬。
手術(shù)室門上那點猩紅,每一次閃爍,都像燒紅的針,狠狠刺入她的瞳孔深處。
“爸爸…!” 這兩個字在喉嚨里滾燙翻騰,帶著哭腔的尾音,終是消散在消毒水那刺鼻的苦澀氣味里。
那個在放學(xué)路上將她從混混圍堵中一把抱起,如山般可靠的身影;
那個在疫情肆虐時,自己在家網(wǎng)課,他卻隔著厚重防護玻璃,用力對她比著“V”字,眼神堅定如磐石的身影…!
那些混雜著孺慕與懵懂少女心事的混沌情感尚未理清,那場并肩生死中窺見的、另一個女人如山如海般的恩情,更讓她心如刀絞。她早已在心里,將那聲“蘇媽媽”喚得滾燙,也將那份不該有的悸動,決絕地、深埋心底,只求來世再償。
“爸爸冇得么辦咧?” 一聲帶著哭腔、尾音上揚的江城呼喚驟然響起,是龔嵐!她猛地撲向那個從走廊盡頭踉蹌奔來的身影——蘇珊珊。
蘇珊珊甚至來不及換下沾著藥漬的家常外套,額角汗?jié)竦陌l(fā)絲凌亂地貼在蒼白的皮膚上。
“媽媽!” 龔嵐如同溺斃前抓住唯一的浮木,一頭扎進蘇珊珊懷里,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里最后一片殘葉,“我爸爸么樣了撒?我要我的爸爸…!”巨大的恐懼,如同黑色的潮水,幾乎要將她徹底吞沒。
蘇珊珊強壓下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臟,手臂穩(wěn)穩(wěn)地、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環(huán)住女兒劇烈聳動的肩。她深吸一口氣,那氣息里混雜著消毒水的刺鼻和她自身竭力散發(fā)的安定力量,開口是地道而急切的江城腔,語速快,卻帶著撫慰的力度:
“嵐嵐,我滴個苕伢咧,莫慌莫慌!” 她輕拍著女兒的背,聲音里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你爸爸咧,身體幾扎實滴!這些年幾多風(fēng)浪冇見過?勒回肯定是搞狠了,歇哈子就好!莫自己嚇自己,昂?”她的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可那雙緊盯著手術(shù)室門縫的眼睛,卻泄露了深不見底的焦灼與恐慌。
十四年了!從閨蜜將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小嵐鄭重托付給她那一刻起,這個男人和這個孩子,就成了她生命唯一的“圓心”。接送、培優(yōu)、家長會…她耗盡了女人最美好的年華,以一個“假媽媽”的身份,默默撐起了這個家最真實溫暖的天空。
那些深夜里,望著書房孤燈下他疲憊身影的沉默;那些被他無意忽略的、自己煨在灶上直至溫涼的湯;那些未曾出口、深埋心底的情意…,那個未完成的擁抱,此刻都化作了滾燙的熔巖,在她心口灼燒,煎熬。
第四節(jié):心海沉浮 未語寄平安
時間,在消毒水的苦澀里,如同拖著沉重的鐐銬,艱難爬行。
在冰冷無情的手術(shù)無影燈下…張斌的意識,如同沉在漆黑海底的碎片…飛快地旋轉(zhuǎn)著…掉進那幽深漫長、盡頭透著刺眼白光的隧道…。他呼喚著:“嵐嵐…嵐嵐…珊珊…珊珊!”
他努力掙扎著,想要擺脫這無邊的黑暗,但四肢卻像灌滿了沉重的鉛水,再也無法指揮。
“啊…這是哪里?明明在家里床上?。 t(yī)院?怎么是醫(yī)院?…嵐嵐,嵐嵐!…珊珊,珊珊!…?!?意識在半夢半醒的泥沼中,痛苦地沉浮。
…醫(yī)護人員急促、專業(yè)卻冰冷如霜的指令聲,穿透麻醉的迷霧:
“血壓!加壓輸血!”“注意ECMO流量!”“準備血管吻合…!”每一次指令,都伴隨著身體深處無法言喻的鈍痛和一種靈魂被生生抽離的虛無感。千斤重壓覆身,唯有指尖尚存一絲微弱的觸覺。
他摸索著擔(dān)架冰冷的邊緣,那寒意刺骨,讓他破碎的記憶稍稍凝聚。
好疼!感覺心臟正被人一寸寸地剝離…還我,快還我啊!
腦海中閃過龔嵐衣服上青春洋溢的脈動,陽臺上那件隨風(fēng)飄蕩的、屬于女兒的影子…,他拼盡全力控制著自己瀕臨崩潰的意識。
“張斌,你…你張斌不能倒下呀…!”一個聲音,仿佛來自靈魂深處,在絕望地呼喚。
就在這混沌劇痛的夾縫中,一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意念,如同黑暗中頑強鉆出的嫩芽——嵐嵐!那個未發(fā)出的“呵呵”,像一根淬毒的尖刺,深深扎進他即將消散的意識里。
他仿佛清晰地看見,女兒站在門外,單薄的身影顫抖如風(fēng)中秋葉,眼中盛滿巨大無邊的恐懼。
他想抬手,想呼喊,想告訴她“爸爸沒事,別怕”,想完成那個代表平安和笑意的“呵呵”…然而,身體已徹底背叛,連動一動指尖都成了奢望。唯有眼角,在無影燈慘白刺目的光芒下,悄然滲出一滴滾燙的淚,迅速滑入鬢角,消失無蹤。
這份無法傳遞的牽掛,這份未能完成的叮嚀,成了他在生死邊緣最深的遺憾與執(zhí)念,沉甸甸地壓向無邊的黑暗。
麻醉的效力再次如洶涌的潮水般涌來,帶著更強的力量將他拖回?zé)o意識的深淵。他最后感知到的,是心電監(jiān)護儀上那代表自己生命跳動的、急促而微弱的“滴答”聲,然后,一切再次沉入永恒的、冰冷的沉寂。
第五節(jié):劫波初渡 前路仍維艱
終于,那扇隔絕生死的大門,沉重地開啟了。
心內(nèi)科李主任摘下口罩,臉上帶著鏖戰(zhàn)后的疲憊,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如釋重負。他一眼看到蘇珊珊,立刻上前,緊緊握住這位護理部老同事的手,聲音沉穩(wěn)有力,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蘇主任!萬幸,搶救非常及時,張院長暫時脫離危險了!”
蘇珊珊緊繃如弓弦的脊梁,瞬間軟了一分,幾乎站立不穩(wěn)。龔嵐壓抑了許久的嗚咽,終于沖破喉嚨,化作劫后余生的悲鳴。
“但是,”李主任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陡然凝重如山,“張院長的情況非常危急!這次心梗范圍太大,血管堵塞太嚴重,支架通不開也撐不??!唯一的生路,是盡快做冠狀動脈旁路移植術(shù),也就是心臟搭橋(CABG)。我們會盡快完善術(shù)前檢查,評估他的手術(shù)耐受性?!泵恳粋€字,都重若千鈞。
蘇珊珊緊握著龔嵐冰涼的手,指甲幾乎嵌進自己的掌心,強作鎮(zhèn)定地點頭,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信任:“李主任,我們相信您,一切拜托了!”她的目光掃過屏幕上那觸目驚心的“斷流”影像,龔嵐的眼淚,無聲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
第六節(jié):無聲戰(zhàn)鼓 寸心待天明
術(shù)前準備,在無聲的緊張中,緊鑼密鼓地進行:
抽血化驗(血常規(guī)、凝血功能、肝腎功能、感染指標),針管里流淌的是生的希望;
胸部CT、心臟彩超復(fù)查、肺功能評估,冰冷的儀器掃描著生命的堅韌;
備皮(剃除胸部和腿部毛發(fā)),肌膚裸露,迎接未知的刀鋒;
建立深靜脈通路,生命線再次被加固;
簽署手術(shù)及輸血同意書,筆尖落下,是信任也是沉甸甸的托付。
麻醉科醫(yī)生前來訪視,詳細詢問著過往,冷靜地告知著風(fēng)險,字字句句,敲打在母女倆緊繃的心弦上。
李主任團隊反復(fù)研讀著影像資料,如同運籌帷幄的將軍,在無影燈下勾勒著生命的橋梁:
計劃使用左乳內(nèi)動脈(LIMA)搭到最重要的前降支(LAD),
再取一段大隱靜脈(SVG)搭到回旋支(LCX)和右冠(RCA),至少需要搭起三座救命的“心橋”。
蘇珊珊以護理部主任刻入骨髓的專業(yè)素養(yǎng),默默記下所有注意事項和護理要點,每一個細節(jié)都關(guān)乎他的生死。
手術(shù)的日子,在母女倆望眼欲穿的祈禱中,如同背負著千鈞重擔(dān),步履蹣跚地…到來了。龔嵐在心中默念,為這位如山般偉岸的父親,也為這人生的至暗轉(zhuǎn)折點,獻上最虔誠的禱告。
(藝術(shù)創(chuàng)作場景:手術(shù)室內(nèi)的生死交響)
手術(shù)日清晨,層流心臟外科手術(shù)室,無影燈慘白如雪,室溫低得如同冰窖。
麻醉醫(yī)生開始誘導(dǎo):靜脈注射的鎮(zhèn)靜劑、鎮(zhèn)痛劑、肌松劑,如同溫柔的魔咒,讓張斌的意識迅速沉入無邊的深淵。氣管插管連接呼吸機,各種監(jiān)護管線(心電、血壓、血氧、體溫、腦電雙頻指數(shù)BIS)如同生命的藤蔓,布滿他毫無生氣的軀體。麻醉醫(yī)生如同最專注的舵手,嚴密監(jiān)控著生命體征每一個細微的波瀾。
李主任主刀,手術(shù),這關(guān)乎生死的神圣儀式,正式開始:
1. 取血管橋:一組醫(yī)生,如同最靈巧的工匠,精準地游離出左胸壁下的左乳內(nèi)動脈(LIMA),檢視其血流與長度,那是生命的源泉。另一組醫(yī)生,同時在其左下肢切開,小心翼翼地剝離出一段長度合適的大隱靜脈(SVG),結(jié)扎分支,用含肝素的生理鹽水沖洗管腔,如同準備最珍貴的絲線。創(chuàng)面,被仔細止血,如同撫平大地的傷痕。
2. 建立體外循環(huán)(CPB): 這是生死轉(zhuǎn)換的關(guān)鍵時刻!醫(yī)生在主動脈和右心房分別插管,連接上那臺維系生命的機器——體外循環(huán)機。隨著機器啟動,暗紅色的靜脈血如同離家的游子,被引出體外,經(jīng)由人工肺(膜肺)的洗禮,化作充滿生機的鮮紅動脈血,再被泵回主動脈。心臟,這顆疲憊不堪的引擎,逐漸停止了跳動(灌注心肌停跳液保護),呼吸機也暫時歸于沉寂。此刻,張斌的生命,完全維系在這臺精密運轉(zhuǎn)的機器上,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系于一葉孤舟。手術(shù)室里,只剩下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答聲、體外循環(huán)機低沉的嗡鳴以及器械傳遞時清脆而冰冷的輕響,交織成一首無聲的生死交響。
3. 血管吻合:心臟完全靜止,如同沉睡的星球。李主任在放大鏡或手術(shù)顯微鏡下,開始了最精細的雕琢。首先,用(LIMA)的遠端與冠狀動脈病變遠端的正常部位(LAD)進行端側(cè)吻合。那比發(fā)絲還細的7-0 Prolene縫線,在他手中如同最靈巧的繡花針,一針一線,精準嚴密,編織著生命的通路,確保血流暢通無阻。接著,將準備好的大隱靜脈一端與升主動脈吻合(如同在心臟的“樹干”上開一扇窗),另一端分別與LCX和RCA的目標位置進行端側(cè)吻合。每一次血管的修剪、縫合,都要求絕對的精準和無漏血,這是對死神最直接的挑戰(zhàn)。手術(shù)護士如同最默契的舞伴,無聲地傳遞著精細的器械和救命的縫線。
4. 脫離體外循環(huán):所有血管橋吻合完畢,檢查無活動性出血,如同確認新筑的堤壩足夠堅固。醫(yī)生逐步減少體外循環(huán)的流量,讓溫?zé)岬难褐匦铝骰貜埍蟮男呐K。那顆沉寂的心臟,在溫血的呼喚下,開始微弱地顫動,如同冬眠后蘇醒的幼獸。電擊除顫!一道微光閃過,那顆心臟,終于恢復(fù)了有力而規(guī)律的自主跳動!生命的火焰重新點燃!呼吸機重新啟動,為這新生奏響序曲。體外循環(huán)機成功脫離,插管逐一撤除,生命的航船終于回到了自己的航道。
5. 止血關(guān)胸:仔細檢查胸腔和下肢切口,如同清掃最后的戰(zhàn)場,徹底止血。放置心包和縱膈引流管,如同為可能的余波留下疏通的渠道。用堅固的鋼絲牢固縫合劈開的胸骨,逐層縫合肌肉、皮下組織和皮膚,如同為經(jīng)歷風(fēng)暴的船只修復(fù)船體。下肢切口也妥善縫合包扎,撫平另一處奉獻的傷痕。
手術(shù),這場持續(xù)了約五、六個小時的生命保衛(wèi)戰(zhàn),終于落下了帷幕。
當李主任宣布“手術(shù)成功,準備送ICU”時,手術(shù)室里那根緊繃到極限的弦,才稍稍松弛下來。護士們迅速整理管線,為張斌貼上保暖的毯子,仿佛呵護一件失而復(fù)得的珍寶。
第七節(jié):ICU守望 淚眼盼春歸
張斌被直接送入心臟外科重癥監(jiān)護室(CSICU)。他渾身插滿維系生命的管線:
氣管插管連接著呼吸機,如同無聲的嘆息;
心包縱膈引流管、尿管,流淌著生命的痕跡;
深靜脈置管、動脈測壓管、心電監(jiān)護導(dǎo)聯(lián)……屏幕上密集閃爍的數(shù)字和曲線,是他與死神拔河的無聲戰(zhàn)報。
麻醉藥效未過,他沉在深度鎮(zhèn)靜的海洋里,對外界的一切毫無知覺。
手術(shù)室的門,在母女倆熬盡心血般的等待中,終于再次打開。
李主任帶著滿身疲憊,卻眼神堅定地握住龔嵐的手:“手術(shù)成功,已送ICU?!?/p>
龔嵐喜極而泣,淚水如同決堤的江河,沖刷著恐懼的堤岸。然而,狂喜之下,理智尚存——她知道,爸爸還未真正脫離危險期。
ICU內(nèi),是24小時不眠不休的嚴密守望:
1. 呼吸管理:護士定期輕柔地吸痰,精細地調(diào)整呼吸機參數(shù),如同園丁呵護初綻的花蕾。術(shù)后第二天,張斌自主呼吸恢復(fù)良好,如同春風(fēng)吹拂,終于成功脫離呼吸機,拔除氣管插管,開始面罩吸氧,自由呼吸這劫后的空氣。
2. 循環(huán)管理:血壓、心率、中心靜脈壓被持續(xù)監(jiān)測,血管活性藥物(如多巴胺、硝酸甘油)被精細地調(diào)整,如同最謹慎的琴師撥動生命的琴弦。引流液的顏色和量被密切關(guān)注(術(shù)后24小時內(nèi)引流量較多,如同退去的潮水,逐漸減少)。心電監(jiān)護警惕著任何可能的心律失常(如房顫),如同哨兵守衛(wèi)著城池。
3. 疼痛管理:靜脈鎮(zhèn)痛泵(PCA)和口服止痛藥,筑起對抗開胸術(shù)后劇痛的堤壩,鼓勵他咳嗽排痰(這是對抗肺部感染的無聲戰(zhàn)斗)。
4. 抗凝與抗血小板:術(shù)后早期使用肝素抗凝,如同為新建的橋梁加固;再過渡到口服阿司匹林+氯吡格雷(或替格瑞洛)雙聯(lián)抗血小板治療,嚴防橋血管和支架內(nèi)血栓形成。凝血功能的定期監(jiān)測,如同一次次的安全巡查。
5. 切口護理:每日消毒換藥,目光如同探照燈,審視著胸骨切口和下肢取血管切口有無紅腫、滲液、感染的蛛絲馬跡。下肢彈力繃帶包扎,如同溫柔的鎧甲,預(yù)防水腫和深靜脈血栓(DVT)。
6. 早期活動:術(shù)后第一天,在護士協(xié)助下,他如初生的嬰孩般,在床上艱難坐起,活動僵硬的四肢;第二天,床邊坐椅,如同重新學(xué)習(xí)坐立;第三天,在護士和康復(fù)師小心翼翼的攙扶下,床邊站立、邁出劫后余生的第一步……步伐雖緩慢,卻重若千鈞。
蘇珊珊用她專業(yè)的護理知識,配合著醫(yī)護人員,溫柔而堅定地鼓勵并協(xié)助張斌進行每一次康復(fù)鍛煉。她看著他,從虛弱無力如同風(fēng)中殘燭,到能扶著冰冷的床欄重新站立,每一步的艱難前行,都讓她的心既疼如刀絞,又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欣慰。
第八節(jié):病榻驚鴻 情愫暗潮生
張斌終于轉(zhuǎn)入了安靜的VIP病房,身體如同經(jīng)歷狂風(fēng)暴雨后的殘舟,在緩慢卻堅定地修復(fù)著,離那健步如飛的往昔,尚隔著萬水千山。
龔嵐也穿上了潔白的實習(xí)護士服,在老師指導(dǎo)下,學(xué)著為父親測量生命體征,協(xié)助他翻身,將書本上的知識,化作對至親最溫柔的守護……她小心翼翼,如同對待易碎的琉璃。
他艱難地轉(zhuǎn)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視線在模糊中努力聚焦。
就在他病床的右側(cè),一個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
蘇珊珊側(cè)著頭,枕在自己交疊的手臂上,就那樣伏在他的床邊,沉沉地睡著了。
她頭發(fā)有些凌亂地散落在略顯蒼白的臉頰旁,眼下是濃重得化不開的青黑,仿佛承載了所有未眠的夜與無聲的憂。衣襟上還沾著不知名的污漬,那是連日操勞無暇自顧的印記。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緩緩掠過蘇珊珊蒼白卻依舊堅韌的臉龐,掠過她凌亂的鬢角,掠過那衣襟上的污漬。那眼神里,除了職業(yè)習(xí)慣帶來的審視,更翻涌起前所未有的、深沉的敬佩與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愫。
第九節(jié):藕湯暖語 情定病榻前
日子,在消毒水的苦澀和儀器單調(diào)的滴答聲中,緩緩流淌。
窗外,暮色四合,將長江對岸高樓的輪廓染成一片溫柔的暖紅。
蘇珊珊端著一碗溫?zé)岬呐簻M來,小心翼翼地吹著氣。她坐到床邊,用帶著武漢腔調(diào)的普通話,語氣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張院長,勒個湯,我煨了幾個鐘頭,骨頭都化了,最是補元氣滴!您必須喝點,莫跟我講客氣?!彼ㄆ鹨簧?,如同捧著稀世的珍寶,輕輕遞到他唇邊,動作熟稔自然,仿佛這動作早已融入骨血,做過千遍萬遍。
張斌虛弱地靠在床頭,不再是那個在會議室揮斥方遒的副院長,只是一個需要依靠的病人。他看著眼前這個為他操勞了十幾年、此刻眼底布滿血絲卻依然強打精神為他煨湯的女人。他微微張口,含住那勺溫?zé)岬臏?,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滑下,如同春日的溪流,瞬間熨貼了冰冷的四肢百骸,暖到了心底最深處。
他目光復(fù)雜地看著蘇珊珊,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卻努力保持著慣有的清晰條理:
“珊珊…辛苦你了。公司里研發(fā)進度…還有后續(xù)手術(shù)方案…我心里有數(shù),你…別太累著自己?!彼D了頓,似乎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最終只化作一聲飽含深意的輕嘆,消散在空氣中。
龔嵐站在一旁,穿著整潔的護士實習(xí)服,看著這日常卻無比溫馨的一幕。她用帶著點學(xué)妹氣的、清脆標準的普通話適時插話,聲音里洋溢著恰到好處的活潑與對蘇珊珊的敬愛:
“爸,您就聽媽媽的話吧!媽媽可是我們護理部的定海神針,她照顧人的經(jīng)驗比我們教科書還豐富呢!”
“您看這湯熬得多好,我都聞到香味了。您快點好起來,媽媽才能少操點心呀!”她的話語,像清泉,充滿了對蘇珊珊專業(yè)和付出的由衷欽佩,也巧妙地將父親的目光引向蘇珊珊那被掩蓋在堅強之下的辛勞。
蘇珊珊被龔嵐的話說得心頭一暖,又有些赧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眼底卻盛滿了溫柔的暖意,如同融化的春冰。
第十節(jié):春暉寸草 恩深喚慈親
術(shù)后恢復(fù)期的一個春日午后。陽光正好,金子般透過新綠的梧桐葉,灑下斑駁跳躍的光影。
蘇珊珊推著輪椅,龔嵐在一旁小心護著,三人緩緩行在中山公園熟悉的林蔭道上。輪椅碾過青石板,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如同歲月安穩(wěn)的腳步聲。
張斌身上蓋著薄毯,久違地呼吸著戶外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感受著陽光的暖意。他望著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幾只水鳥輕盈掠過,劃破一池春水。
龔嵐的目光,卻長久地、專注地落在蘇珊珊推著輪椅的手上。
那雙手!曾經(jīng)在無數(shù)個清晨為她扎起歪扭卻充滿愛意的小辮,在深夜里撫摸她滾燙的額頭,驅(qū)散病魔的恐懼;曾在灶臺前,耐心煨著滋養(yǎng)身心的湯羹;也曾在家長會上,為了她據(jù)理力爭,毫不退縮…十幾年了!這雙并不纖細卻無比溫暖的手,代替了早逝的生母,也填補了父親因工作常年缺席的空白,一點一滴,一粥一飯,將她從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嬰孩,拉扯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
陽光穿過葉隙,頑皮地落在蘇珊珊鬢角幾絲不易察覺的銀發(fā)上,折射出微光。龔嵐的心,像被那縷陽光驟然燙了一下,酸脹得厲害,幾乎無法呼吸。
她想起那些懵懂無知時脫口而出的“假媽媽”,蘇珊珊眼中一閃而過的黯然;想起她為自己、為這個家,耗盡了女人最美好的年華,卻無怨無悔。
公園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深深烙印著蘇珊珊牽著她蹣跚學(xué)步、陪她嬉戲追逐的影子。那些被她曾經(jīng)視為理所當然的陪伴與付出,此刻,在父親歷經(jīng)生死劫難后的春日暖陽下,顯得如此沉重,如此珍貴,如同山岳般壓在心頭。
含辛茹苦——這四個字,第一次如此具象、如此沉重地砸在她的心上,不是為了病床上重獲新生的父親,而是為了身邊這個默默推著輪椅、鬢染霜華的女人!
蘇珊珊微微俯身,仔細幫他掖了掖滑落的毯角,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一件失而復(fù)得的稀世珍寶。她看著張斌略顯蒼白卻有了生氣的側(cè)臉,用溫軟的武漢話低聲絮叨,聲音里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勒個太陽幾好,曬哈子幾舒服!莫怕風(fēng),我?guī)Я嗣弊拥巍憧茨菍x鴦,幾自在哦。等你好利索了,我們也來劃船,要得不?”
“蘇媽媽,”龔嵐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如同被春風(fēng)吹皺的湖面。她快走兩步,與輪椅并排,目光真摯而滾燙地看向蘇珊珊,用的是清晰的普通話,每一個字都仿佛從心底最深處涌出,帶著千鈞的重量,
“這些年…辛苦您了。謝謝您…把我養(yǎng)大?!彼D了頓,仿佛有千言萬語擁堵在喉嚨,最終化作最樸素也最深沉的表達,如同最純凈的溪流,
“謝謝您…一直在這里,為我,為爸爸,為這個家?!?/p>
她伸出手,帶著微微的顫抖,輕輕覆在了蘇珊珊推著輪椅的手背上,就在張斌的手旁邊。這個動作,是她積攢了太久、遲到了太久、卻終于破土而出的感恩,如同春筍頂開堅硬的凍土。
第十一節(jié):三手同心 燈火映長江
輪椅上的張斌,清晰地感受著背后那雙穩(wěn)定推動的手傳來的力量,聽著耳邊絮絮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溫柔關(guān)懷。他緩緩抬起那只沒有輸液的手,沒有轉(zhuǎn)頭去看蘇珊珊,卻精準地、輕輕地覆蓋在了她們兩人的手背上。他的手心帶著大病初愈的微涼,卻傳遞著無比堅定的暖意。
他望著遠處嬉鬧的孩子,聲音低沉而清晰,是那種慣常部署工作的語調(diào),卻融入了前所未有的、如大地般深沉厚重的溫度:
“珊珊,這些年這個家,嵐嵐全靠你。以前是我糊涂,只顧著公司里那一攤子,把‘圓心’都弄丟了。”他頓了頓,手指微微用力,仿佛要將這十幾年的虧欠和此刻的醒悟都握緊在那重疊的手掌之中,
“這次鬼門關(guān)走一趟,我看清了。什么研發(fā)進度,什么市場競爭,都是虛的,抓不住也帶不走?!彼抗馔虿ü怍贼缘暮妫炙坪跬高^湖面看到了更遠的未來,
“守著我、守著這個家的人,守著這份實實在在的溫暖…才是最真的!以后,我們好好過?!?/p>
“等我好了,陪你把江城沒逛過的角落都走遍,把那些錯過的時光……都補回來?!彼某兄Z,樸素?zé)o華,卻字字千鈞,如同最堅固的磐石。
蘇珊珊推著輪椅的手猛地一顫,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她低下頭,看著那三只疊在一起的手——男人的寬厚帶著病后的虛弱卻無比堅定,少女的纖細帶著新生的力量和滾燙的感恩,而她的,則布滿了歲月和勞作的痕跡,此刻被緊緊覆蓋著。
積蓄了十四年的委屈、等待、無望的期盼、默默的付出…在這一握和這樸實得讓人心碎的承諾里,如同積蓄了太久的洪水,瞬間決堤!滾燙的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大顆大顆,如同斷線的珍珠,砸在張斌蓋著的薄毯上,洇開一片片深色的、飽含深情的印記。
她沒有抽出手,只是用另一只手飛快地、狼狽地抹了下眼睛,帶著濃重的鼻音,哽咽著回應(yīng),依舊是江城話,卻字字清晰,如同誓言:
“嗯!好,我們…好好過…!”千言萬語,萬般情愫,都融在這三個字里,重逾千斤。
龔嵐緊緊回握著蘇珊珊的手,感受著她因哭泣而微微的顫抖。初時心口那點殘留的、因懵懂情愫而生的酸澀,早已被眼前這遲來的圓滿溫情和自己終于傾吐出口的感恩徹底沖刷干凈,只剩下釋然與純粹的祝福。
她悄悄背過身,假裝去整理輪椅后面的背包帶,迅速擦掉自己眼角溢出的、同樣滾燙的濕潤。再轉(zhuǎn)回身時,臉上已是明媚如春光、釋然而坦蕩的笑容。她蹲下身,平視著父親和蘇珊珊,以及他們疊在一起的手,用清脆的普通話,帶著女兒特有的嬌憨和最深切的祝福:
“爸!這才對嘛!媽媽等您這句話,等得花兒都謝了好幾季啦!”
“媽媽,”她又看向蘇珊珊,笑容溫暖而堅定,如同春日暖陽,“以后,換我和爸爸一起照顧您!我們是一家人!”
“您可要說話算話,趕緊好起來!到時候我給你們當導(dǎo)游,帶你們?nèi)タ醋钇恋慕?!”她的眼神清澈明亮,如同被春雨洗過的天空,充滿了全然的祝福和對未來這個“完整”家庭的篤定期待。
第十二節(jié):江燈不滅 人間共此時
數(shù)月后,一個華燈初上的夜晚。
龔嵐陪著已經(jīng)能拄拐緩行的張斌,還有一直緊緊攙扶著他的蘇珊珊,來到了開闊的漢口江灘。
江風(fēng)帶著濕潤的氣息拂面而來,溫柔地撫摸著劫后余生的人們。
眼前,是江城最壯闊、最璀璨的畫卷。
長江兩岸,鱗次櫛比的摩天巨廈化身為巨大的光影畫布,一場盛大的燈光秀正在激情上演。
無數(shù)璀璨的LED燈變幻著絢爛的圖案:
奔騰不息的長江、展翅翱翔的千年黃鶴、如云似霞的爛漫櫻花、飛馳向前的汽車輪廓…流光溢彩,倒映在深邃浩渺的江面上,與江中穿梭的游輪、貨船上的點點燈火交織、輝映,融成一片流動不息、光芒萬丈的光之海洋。
對岸武昌的樓宇燈光,如同鑲嵌在夜幕上的鉆石項鏈,熠熠生輝。
沿江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車燈匯成一條條金色的、紅色的光的河流,永不停歇地奔涌著,如同這座英雄城市生生不息的血脈,照亮了歸途,也照亮了未來。
張斌拄著拐杖,蘇珊珊緊緊攙扶著他的手臂,兩人并肩而立,靜靜地望著眼前這震撼人心、象征著生命與繁華的璀璨星河。光影在他們臉上明明滅滅,如同歲月的流轉(zhuǎn),映照著彼此眼中倒映的星河與對方的身影——那便是他們此刻全部的宇宙。
龔嵐稍稍落后一步,靜靜地凝視著父母依偎的背影。
父親的身姿雖不如從前那般挺拔如松,但那份沉穩(wěn)如山的氣質(zhì)仍在;
蘇媽媽微微靠向父親,臉上是歷經(jīng)滄桑、風(fēng)雨同舟后終得安寧的滿足與幸福。
江風(fēng)吹動他們的衣角,也溫柔地拂動著龔嵐額前的碎發(fā)。
這一刻,所有的驚濤駭浪、生死考驗、隱忍付出、懵懂情愫…都在這片由萬家燈火、奔涌車流和浩瀚長江共同譜寫的宏大而溫暖的交響樂中,沉淀下來,歸于一種踏實的、深入骨髓的溫暖與平靜。
龔嵐的心,從未如此刻般澄澈平靜,如同被這江水滌蕩過一般。那個關(guān)于“來世再報”的沉重執(zhí)念,在這真實可觸的人間煙火、眼前至親相依的溫暖畫卷前,如輕煙般徹底消散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江水濕潤氣息的空氣,嘴角彎起一個恬淡而真實的弧度。
她掏出手機,悄悄對準了那對沐浴在長江萬丈燈火中、相互依偎的背影,按下了快門…,
“咔嚓”。
將這歷經(jīng)磨難、穿越生死后終于圓滿的深情,定格在江城永恒不滅的夜色里;
也將這份釋然、祝福與對人間煙火的深深眷戀,永遠地定格在了她溫暖而安寧的心底。
長江,滾滾東去,不舍晝夜;
車燈,銀河傾瀉,川流不息;
燈火,輝煌璀璨,點亮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