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書肆后巷的青石板泛著冷光。
蘇檀縮在墻根，指尖攥著從老掌柜樟木盒里順來的銅鑰匙，金屬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要查的東西，都在那里。"裴硯的話還在耳邊。
她望著禁書閣那扇朱漆木門，門楣上褪色的"非請莫入"木牌被風刮得吱呀響——三天前抄書時，她瞥見老掌柜用這把鑰匙開過門。
后窗傳來輕咳。
蘇檀轉(zhuǎn)頭，裴硯倚在老槐樹下，月光漏過枝椏落在他肩頭，斷龍尺的云紋在袖中若隱若現(xiàn)。
他沖她點了下頭，喉結(jié)動了動，最終只說了句："我守著。"
這是他們第三次合作。
第一次在蘇宅井邊，他用斷龍尺劈開纏在她腳踝的紅繩；第二次在城隍廟，他擋下那只撲向她面門的青面鬼手。
此刻他眼里的暗涌比夜色更深，蘇檀突然想起他說"半個守墓人"時，自己那聲帶著哭腔的笑——原來那些在書肆抄《陰陽要術》時背的咒文，在市井聽來的鬼故事，早就在血脈里埋下了根。
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鎖芯發(fā)出細微的"咔嗒"。
蘇檀屏息推門，霉味混著舊紙香撲面而來。
借著懷里的火折子光，她看見整面墻的檀木書匣，最頂層那個刻著"玄冥錄"的青銅鎖，正泛著幽冷的光。
"以怨養(yǎng)靈，以血啟陣......"
當她顫抖著翻開泛黃的紙頁，燭火突然"噗"地滅了。
月光從雕花窗欞漏進來，照在"血咒圖騰"四個朱筆批注上，她后頸的寒毛根根豎起——老宅密室墻上那些暗紅紋路，分明和書中的圖騰拓印分毫不差！
"是鎮(zhèn)魂法陣......"她喃喃自語，指尖撫過"前朝術士"幾個字，母親信里的"星移可破"突然在腦海炸響。
正欲掏出隨身攜帶的皮紙抄錄，窗外寒光一閃！
淬毒飛鏢擦著她耳際釘進梁柱，木渣濺在臉上生疼。
蘇檀驚跳起身，書案下的銅鈴被碰得亂響——那是老周頭設的預警機關。
"小蘇姑娘！"
老周頭撞門而入的瞬間，她看清了他發(fā)頂翹起的幾縷白發(fā)。
這看了十年書肆后院的老頭此刻臉色煞白，手里攥著半截桃枝，另一只手死死扯住她手腕："快跟我走！
你碰了不該碰的......"
陰風裹著腐臭從門縫灌進來。
蘇檀聽見骨笛的嗚咽，像極了林婆說的"灰衣老頭"夜里吹的調(diào)子。
黑影從梁上垂落，墨衣人踏著滿地紙頁現(xiàn)身，兜帽下的臉隱在陰影里，只露出泛青的嘴角："祁家余孽，倒會挑地方。"
"祁家？"蘇檀被老周頭推進里間暗室，后腰撞在書箱上。
她瞥見墨衣人袖口翻起——青紋鬼差！
和蘇大老爺書房那幅《百鬼夜行圖》上的一模一樣！
斷龍尺的嗡鳴蓋過了骨笛。
裴硯破窗而入時帶起一陣風，玄鐵尺身掃過墨衣人腳邊的符文，石板碎裂聲混著那人大罵："守墓狗！"
"別愣著！"裴硯反手甩出三張鎮(zhèn)鬼符，轉(zhuǎn)身時后背蹭到蘇檀，"抄那頁！"
蘇檀咬著唇撕下《玄冥錄》殘頁，紙張撕裂的脆響里，她聽見裴硯的悶哼。
抬眼正見墨衣人化作黑煙撲來，裴硯的斷龍尺橫在兩人中間，尺身與鬼氣相撞迸出火星，他額角的汗滴落在她手背，燙得驚人。
"血咒逆轉(zhuǎn)術......"蘇檀顫抖著摸出懷里的墨塊，指甲在青石板上劃出深痕。
母親教她的"以墨代血"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那年她在書肆抄《九黎志》，有個灰衣老頭站在她身后說："小娘子這手朱砂，倒像祁家的陣紋。"
墨跡剛成反向圖騰，整座書閣劇烈震動。
墨衣人的尖叫刺穿耳膜，黑煙里露出半張扭曲的臉，眼白翻得只剩眼仁："你們會后悔......"話音未落便消散如霧，只余下滿地焦黑的鬼發(fā)。
老周頭癱坐在地，桃枝掉在腳邊。
他盯著蘇檀手中的殘頁，喉嚨動了動："六十年前祁家滅門夜，我爹是給祁老爺抬棺的。
他說......"話未說完便閉了嘴，枯瘦的手攥緊胸前的八卦墜子。
裴硯扯下外袍裹住蘇檀肩頭，斷龍尺還在微微震顫。
他指腹擦過她耳后被飛鏢劃破的血痕，聲音啞得像砂紙："傷著沒？"
"不礙事。"蘇檀把殘頁塞進衣襟最里層，觸到那枚玉簪時，云紋燙得她心口發(fā)疼。
她望著滿地狼藉的古籍，突然想起母親信里夾的半張地圖——邊緣的焦痕，和這頁《玄冥錄》的殘缺處，竟能嚴絲合縫地拼上。
"去老宅。"她抬頭時，月光正落在裴硯的斷龍尺上，兩道云紋在暗室里交相輝映，"那里才是真正的起點。"
裴硯的拇指摩挲著她發(fā)間的玉簪，突然低笑一聲："我就說，蘇小娘子抄書時總往《宅經(jīng)》跑，原是早有打算。"他的笑在夜色里散得很慢，末了又沉下聲，"但你母親的遺物......"
"明天去義莊。"蘇檀打斷他，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衣襟，那里貼著從母親舊衣里翻出的半塊青銅鏡——鏡背的紋路，和老宅密室的血咒圖騰，似乎藏著某種更隱秘的關聯(lián)。
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響，"咚——"的一聲，驚起幾只夜鴉。
蘇檀望著暗室角落那尊落灰的魁星像，突然想起老周頭剛才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摸向懷里的殘頁，紙張邊緣還留著墨香，而更深處，是母親信上那行被淚水洇開的字跡："檀兒，若見玉簪發(fā)光，便去尋你父親的舊物。"
夜風卷起一片碎紙，飄到她腳邊。
蘇檀彎腰拾起，見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祁氏妝匣"四個字——那是她幼年在書肆幫人抄家書時，某個婦人委托的內(nèi)容。
妝匣，舊物，玉簪......
她望著裴硯腰間晃動的斷龍尺，突然覺得這夜的霧，比柏樹崗的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