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風裹著潮氣鉆進書肆窗欞,蘇檀握筆的手頓了頓,燈芯“噼啪”炸開個火星,在《陰陽異錄》泛黃的紙頁上烙下極小的焦痕。
她盯著那抹焦黑,忽然發(fā)現(xiàn)被焦痕覆蓋的字跡竟微微凸起——是被人用蜂蠟覆蓋的隱文。
“這破書...”她嘟囔著,指尖蘸了點口水抹在焦痕上。
蜂蠟遇水融化,一行歪斜的小字漸漸顯形:“蘇氏老宅,戊時封,子時開,怨氣鎖門十年,前朝遺物藏于東廂暗格?!?/p>
筆“當啷”掉在案幾上。
蘇檀喉結(jié)動了動,記憶突然被扯回七歲那年。
雨夜里,生母抱著她縮在祠堂角落,用帕子捂著咳血的唇,輕聲說:“阿檀要記著,蘇家老宅的東廂,藏著你娘的命。”
“小檀?!?/p>
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蘇檀驚得差點掀翻燭臺。
轉(zhuǎn)頭見是書肆老板娘林婆,她才松了口氣——這老婦總愛悄沒聲兒地晃悠,像只成了精的老貓。
林婆枯瘦的手按在古籍上,指節(jié)泛著青灰,不知從哪兒摸出張泛黃的紙條壓在書角。
蘇檀低頭,見那紙上用朱砂寫著:“子時三刻,風起燈滅,入宅者慎?!?/p>
“林姨這是?”她抬頭,正撞進林婆渾濁的眼底。
那雙眼此刻亮得反常,像兩盞浸在深潭里的燈,“你阿娘走前,央我照看著你?!绷制诺穆曇糨p得像片羽毛,“這紙條,是她當年塞給我的?!?/p>
蘇檀的指甲掐進掌心。
十二年前,她被蘇氏以“克母”為由趕出家門時,族老們甩在她腳邊的休書還帶著墨香;上個月她在市集遇見堂妹蘇清,那丫頭捏著帕子掩鼻,說“蘇家嫡女早死了,如今不過是個抄書的野丫頭”。
“我要去?!彼犚娮约赫f,聲音比想象中穩(wěn),“我要看看,蘇家到底藏了什么,能讓他們連嫡女都不要?!?/p>
林婆沒攔她。
當蘇檀收拾好包袱要走時,老婦往她懷里塞了塊裹著紅布的銅鈴:“遇邪祟時搖三下,響不過九聲就跑。”
子時三刻,蘇氏老宅的朱漆大門在月光下泛著青灰。
蘇檀蹲在墻根,指尖蹭過磚縫里的青苔——十年了,這墻竟比記憶中還高半尺。
她咬著牙翻上去,落地時膝蓋撞在碎石上,疼得倒抽冷氣。
宅子里靜得可怕,連蟲鳴都沒有。
她摸出火折子點亮隨身帶的小燭燈,暖黃的光映出滿地蛛網(wǎng),像鋪了層灰蒙蒙的紗。
東廂書房的門虛掩著,門縫里漏出股腐木混著血銹的味道,她捏著鼻子推開門,燭火突然劇烈搖晃起來。
“東廂暗格...”她默念著古籍里的話,目光掃過靠墻的雕花書架。
最上層第三塊檀木板的紋路有些異樣,她踮腳按了按,“咔嗒”一聲,木板緩緩縮進墻里,露出個巴掌大的暗格。
暗格里有張符咒,朱砂畫的“鎮(zhèn)”字已經(jīng)暈開,還有半截斷指,指甲蓋泛著青黑,指節(jié)處的皮肉翻卷著,像被什么利器生生扯下來的。
蘇檀的后頸泛起涼意,剛要伸手去拿符咒,燭火“噗”地滅了。
黑暗里有風聲灌進耳朵,帶著潮濕的腥氣。
她聽見布料摩擦的“沙沙”聲,像有人赤足踩過積灰的地面。
“誰?”她喊了一聲,聲音發(fā)顫。
回應(yīng)她的是一聲尖嘯。
那聲音像生銹的刀刮過銅盆,蘇檀感覺有冷風纏上腳踝,抬頭時,正看見一張泛著青白的臉——披散的長發(fā)間露出半張臉,左眼處是個血洞,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參差的黑牙。
“阿娘...阿娘救我...”那東西的聲音忽男忽女,拖著長腔,“還我命來——”
蘇檀連滾帶爬往后退,后背撞在書架上。
她抖著手去摸懷里的銅鈴,可手指剛碰到紅布,那東西已經(jīng)撲了過來!
她瞥見案幾上的紙和墨,突然想起《陰陽異錄》里說過,用活人血畫的鎮(zhèn)魂符能鎮(zhèn)小鬼。
“拼了!”她咬開食指,在紙上胡亂畫了道符,血珠滴在符心時,那東西的指甲已經(jīng)擦過她的脖頸。
“鎮(zhèn)!”她尖叫著將符拍過去,符紙卻“呼”地燒了起來,在半空中化作灰燼。
“你這丫頭,膽子不小?!?/p>
窗外傳來悶響,一支短箭“?!钡蒯斣谀菛|西肩頭。
蘇檀借著月光,看見個穿粗布短打的男人翻窗進來,他眉眼生得極利,左眼角有道淡疤,此刻正抱著臂冷笑:“夜闖兇宅,連引魂香都不帶,嫌命長?”
那東西吃痛,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化作一團黑霧鉆進墻縫。
蘇檀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全濕了,她撐著案幾站起來,盯著男人腰間的短箭囊——那箭尾的羽毛是罕見的玄色,像浸過血。
“你是誰?”她聲音還在抖,卻強撐著揚起下巴,“怎么會在這兒?”
男人沒答,彎腰撿起她掉在地上的斷指,借著月光看了看,又瞥向暗格里的符咒:“蘇氏的破事,你摻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