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胡同里靜謐安詳,只有幾聲犬吠從遠處傳來。門前那盞昏黃的燈籠,光暈朦朧,將蘇婉兒等待的身影拉得纖長。
她穿著一件淡雅的月白色布裙,外面罩著一件淺粉色的比甲,簡單的裝束,卻難掩其清麗的姿容??吹侥獣藻纷呓?,她原本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一雙明亮的眸子里滿是關(guān)切。
“曉宸哥,你可算回來了。”她的聲音輕柔,如同春日里的微風,輕易地便吹散了莫曉宸從宮里帶出來的一身寒氣。
“婉兒,天這么晚了,怎么還在這里站著?夜里涼?!蹦獣藻纷呱锨?,原主記憶中那份自然的親近感讓他不自覺地放緩了語氣。
“我……我聽莫安說你今天去當差了,心里總有些不放心。”蘇婉兒微微低下頭,從袖中取出一個用干凈手帕包著的小油紙包,遞了過去,“這是我娘今天做的桂花糕,你拿回去當夜宵。你大病初愈,可別在衙門里餓著肚子?!?/p>
莫曉宸接過那溫熱的紙包,一股香甜的氣息鉆入鼻孔。這與內(nèi)閣中那冰冷的墨香、權(quán)臣身上那肅殺的氣場截然不同,這是一種屬于家的、溫暖的人間煙火氣。
“有心了?!彼芍缘卣f道。在那個你死我活的現(xiàn)代商場,他從未體驗過如此純粹而不含雜質(zhì)的關(guān)心。
蘇婉兒抬起頭,仔細地打量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她遲疑了一下,輕聲問道:“曉宸哥,今天在衙門……一切還順利嗎?沒人為難你吧?”
她的父親蘇培盛只是戶部一個不起眼的主事,但耳濡目染之下,她也知道官場并非善地,尤其是內(nèi)閣那樣的權(quán)力中樞,更是步步驚心。
莫曉宸心中一暖。他笑了笑,那笑容比原主記憶中的任何一次都要從容和自信:“放心吧,一切都好。不過是些謄抄的活計,我應(yīng)付得來。”
他沒有說巴圖魯?shù)牡箅y,也沒有提索額圖的出現(xiàn)。這些事情,只會徒增她的擔憂。他選擇用最輕松的語氣,給她一份安心。
“真的嗎?”蘇婉兒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探尋,“可是……我總覺得,曉宸哥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樣了?!?/p>
“哦?哪里不一樣?”莫曉宸饒有興致地問道。
“說不上來,”蘇婉兒偏著頭,認真地想了想,“就是……好像比以前更沉穩(wěn)了,也……也更高了些似的?!?/p>
最后一句帶著些小女兒家的嬌憨,讓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微泛紅。
莫曉宸失笑。這或許就是一個三十歲靈魂與二十二歲身體結(jié)合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氣場吧。他沒有過多解釋,只是溫和地說道:“或許是病了一場,人也想通了一些事。好了,夜深了,快回去吧,免得蘇伯父伯母擔心?!?/p>
“嗯?!碧K婉兒點了點頭,又叮囑道,“那你也早些休息,別再熬夜看書了。身體要緊?!?/p>
“知道了?!?/p>
目送著蘇婉兒的身影消失在隔壁院門后,莫曉宸才轉(zhuǎn)身推開了自家的門。
屋內(nèi),莫安已經(jīng)點亮了油燈,正在桌前打著瞌睡。見他回來,立刻驚醒過來:“哥,你回來了!”
“嗯。”莫曉宸將官帽和外褂脫下,掛在衣架上,只著一身常服,整個人才算徹底放松下來。
他坐在桌邊,將那包桂花糕打開,捏起一塊放進嘴里。甜而不膩,軟糯可口。這股暖意從舌尖一直流淌到心底,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他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為了在那個冰冷的時代活下去,更是為了守護住眼前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和真實。蘇婉兒,這個家,都是他必須用盡全力去保護的“陣地”。
“哥,今天衙門里沒出什么事吧?”莫安一邊給他倒上熱茶,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事?!蹦獣藻窊u了搖頭,隨即想起一事,問道,“我病著的這兩天,可有什么人來探望過?”
莫安想了想,答道:“除了街坊鄰居,就只有隔壁的婉兒姐天天都來問。哦,對了,”他忽然一拍腦袋,“還有一件怪事。昨天下午,有個穿著很體面的人來過,說是明珠府里的管事?!?/p>
“明珠?”莫曉宸的動作一頓。
納蘭明珠,未來的“明相”,與索額圖并稱的康熙朝兩大權(quán)臣之一,鰲拜倒臺后崛起的政治明星,也是……圖海那樣的正黃旗出身的滿洲官員的領(lǐng)袖。
“他來做什么?”莫曉宸追問道。
“他倒也沒說什么大事,”莫安撓了撓頭,“就是說,他家大公子聽聞您病了,特意派他來問候一聲。還說,大公子久聞您的詩才,待您病愈之后,想請您過府一敘,以詩會友?!?/p>
明珠家的大公子……
一個光芒萬丈的名字,瞬間躍入莫曉宸的腦?!{蘭性德,字容若!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這位被譽為“清詞三大家之首”的絕代才子,此刻,竟然就住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甚至還知道自己的名字,派人前來問候。
莫曉宸立刻開始在原主的記憶里搜索。原來,原主雖然官場失意,但確實有幾分舊學功底,尤其擅長詩詞。曾在一兩次文人集會上寫過幾首小詞,大概就是那個時候,被同在場的納蘭容若記住了。
這可真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獲!
這是一條完全獨立于官場斗爭之外的、可以用來喘息和獲取精神支持的寶貴人脈。
更重要的是,納蘭容若的父親是明珠。
今天,他剛在索額圖面前露了臉,轉(zhuǎn)眼,明珠家的橄欖枝就遞了過來。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剛進入服務(wù)器的新手玩家,卻因為一次意外的“世界BOSS”事件(完成巴圖魯?shù)娜蝿?wù)),同時被服務(wù)器里的兩大頂級公會“人事部(索額圖)”和“財務(wù)部(明珠)”的星探給注意到了。
這讓他哭笑不得的同時,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他從袖中,悄悄摸出了那張記錄著“兩千兩白銀”秘密的紙條。
這件關(guān)于順治末年禮部賬目虧空的陳年舊事,現(xiàn)在看來,更加燙手了。它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會牽扯出哪一方的勢力。在自己羽翼未豐之前,絕不能暴露分毫。
他走到燭火前,看著那張紙條在火焰中蜷曲、變黑,最終化為一縷青煙,消失在空氣里。
秘密,只有爛在肚子里,才是最安全的。
“哥,那……明珠府的邀請,您去嗎?”莫安好奇地問。
“去,當然要去?!蹦獣藻返难壑虚W爍著光芒,“不過,不是現(xiàn)在?!?/p>
他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一個能讓這次會面價值最大化的時機。
現(xiàn)在的他,最重要的任務(wù),是在內(nèi)閣這個“新手村”里站穩(wěn)腳跟,熟悉規(guī)則,默默積蓄力量。
“韜光養(yǎng)晦,厚積薄發(fā)”,他將這八個字,深深地刻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