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薄霧還纏著青石鎮(zhèn)的屋檐不肯散去，一陣越來越響的喧嚷就硬生生把葉塵從睡夢里拽了出來。
“外邊搞啥名堂？”他揉著眼坐起，打著哈欠嘟囔。那聲響不是平日的雞鳴狗叫，倒像是全鎮(zhèn)的人都擠在門口吵架，嗡嗡地直往耳朵里鉆。
“塵兒！快起來！”父親葉山的聲音穿透院墻，帶著一種葉塵從未聽過的激動，甚至有點變調(diào)，“外頭……外頭來了位……天上的仙女兒！”
“仙女兒？”葉塵腦子還在發(fā)懵，窗外葉小雨脆生生的嗓音又加了進來，興奮得直蹦：“哥！快呀快呀！仙女姐姐！美死啦！”
這下徹底醒了。葉塵三下五除二套上衣服，趿拉著鞋沖出屋門。院子里，葉山搓著手，臉膛有些泛紅，葉小雨更是像只小麻雀般雀躍。
“爹，您這……”葉塵失笑，“一把年紀了還跟小年輕似的?！?/p>
葉山咧嘴，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睛依舊亮得驚人：“咳！活了半輩子，就沒見過這么扎眼的人兒！擱咱們這土坷垃地方，簡直是……暴殄天物！快去鎮(zhèn)中廣場瞅瞅！說是帝都來的貴客，正打聽人呢！”
“帝都？”這兩個字像帶著鉤子，一下子勾住了葉塵的心。那片傳說中云集了王朝頂尖人物、最繁華也最神秘的巨城，里面的大人物，怎么會跑到他們這犄角旮旯的青石鎮(zhèn)來？
好奇心像是點燃的引線，噼啪作響。葉塵拔腿就往外走。
剛出院門，熱浪般的議論就撲面而來。街道上人流明顯都朝著一個方向涌動，男女老少，臉上都掛著過年看大戲時才有的驚奇和興奮，竊竊私語匯成一片嘈雜的海洋。
“葉塵！你也去？”李明像顆剛炸開的炮仗，從人流里擠出，喘著粗氣，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我的老天爺！真真正正的仙女兒下凡了！這輩子值了！”
葉塵看著他快從眼眶里瞪出來的眼珠子，有點好笑：“至于嘛？”
“至于？！”李明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都高了八度，“你是沒親眼瞧見！等你瞧見了，就知道我一個字都沒摻假！簡直……簡直不是人間能養(yǎng)出來的顏色！那通身的氣派……嘖嘖！” 他忽然壓低嗓門，神秘兮兮地湊近：“聽說，專門在找那種有怪本事的修煉奇才！”
“奇才？”葉塵心頭莫名一跳。
“對?。 崩蠲髦刂攸c頭，“據(jù)她嘴里漏出的風(fēng)聲，是要找一個……天賦很特殊很特殊的年輕人！兄弟，你琢磨琢磨，”他拿胳膊肘拐了葉塵一下，擠眉弄眼，“這青石鎮(zhèn)扒拉一遍，除了你這個‘怪胎’，還有別人能擔得起‘奇才’這倆字兒嗎？”
這話像枚小石子投入葉塵心底那片剛剛開啟靈智的湖泊，蕩開了一圈圈漣漪。他沒接話，加快腳步，和李明一起匯入奔騰的人流漩渦中心——鎮(zhèn)中心廣場。
眼前的景象，著實讓葉塵倒抽了一口冷氣，腦子也嗡了一下。
偌大的廣場此刻被黑壓壓的人群包圍得水泄不通，里三層外三層，圍得鐵桶一般。踮腳的，伸脖子的，前推后搡，只恨爹娘少生了一截。而在那人墻的核心空白地帶，靜靜地立著一個雪白的身影。
那少女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襲看似素凈的白裙卻隱隱流動著難以言喻的光澤，襯得她肌膚欺霜賽雪，尤其奪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烏沉沉的，像最純粹的黑曜石鑲嵌在瑩白的玉盤上，流轉(zhuǎn)間，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潑墨似的長發(fā)如絲緞披垂肩后，整個人立在這塵土飛揚的鄉(xiāng)下鬧市，干凈清冷得像是一滴誤墜凡塵的雪水，不染纖塵。
饒是葉塵心思單純，驟然撞見這驚心動魄的容色，呼吸也窒了一下，心頭像被什么輕輕撞著，酥麻地跳。
“喏！怎么樣？”李明在耳邊壓著得意，聲音激動得發(fā)顫。
“……”葉塵只點了點頭，喉嚨莫名有些干澀。無需言語，這確然是他平生僅見的風(fēng)華?！八钦l？姓甚名誰？”他低聲問。
“蘇雪兒！”李明聲音更低，帶著股隱秘的敬畏，“帝都蘇家的小姐！乖乖，那可是跺跺腳整個王朝都得抖三抖的龐然大物！聽說家里頭……藏著星海境的老怪物呢！”他說最后那句時，眼珠子都下意識地左右掃了掃，聲音幾近氣聲。
“星海境！”這三個字像重錘砸在葉塵心上，讓他手心瞬間沁出一層薄汗。那等境界，簡直是云泥之別！對他這個剛摸到啟星境門檻的小修士而言，遙遠得像傳說。
就在這當口，廣場中央那位被眾人目光烤灼的白裙少女，開口了。聲音如同清泉滴落玉盤，瞬間讓嗡嗡的嘈雜收斂了幾分：
“叨擾各位鄉(xiāng)親了?！彼⑽⑶飞?，落落大方，目光平和地掃過周圍熱切或好奇的臉，“小女子蘇雪兒，自帝都來。此番到青石鎮(zhèn)，實為尋訪一人?！?/p>
“蘇小姐！您要找哪位貴干??？”人群里立刻有膽子大的高聲問。
蘇雪兒唇邊浮起一絲清淺的笑意：“尋一位……身負特殊修煉天賦的年輕人?！彼⑽⒁活D，似在斟酌詞句，“聽聞貴地近日出了位不凡少年，似有……駕馭諸般元素之力？”
嗡！
話音一落，本就熱切的廣場徹底沸騰了！葉塵心頭猛地一跳，如同被點中了穴位！
多元素親和？！這不就是沖著他來的嗎？
“有！有?。 比巳褐兴查g爆發(fā)出七嘴八舌的搶答，“葉塵！葉家的葉塵小子！”
“對對對！準是他沒跑！除了葉小子還能有誰？”
“葉塵厲害著呢！那水火之力，耍得跟變戲法似的！”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葉塵瞬間被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他下意識地想后退，躲進人群的陰影里，一只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手卻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在這兒呢！蘇小姐！葉塵在這兒！”是李明那家伙，憋足了氣的大嗓門簡直石破天驚！
嘩啦！
如摩西分海，密集的人群齊刷刷地向兩旁閃開一條通路，所有的目光，包括那道清冷如寒泉的視線，瞬間聚焦過來，牢牢地釘在了葉塵身上，沉甸甸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蘇雪兒蓮步輕移，一步步朝他走來，白色裙裾在微塵的空氣中微微拂動，飄逸得不似真人。葉塵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耳朵里，擂鼓般的心跳撞得胸腔生疼，腦子里卻奇異地有些發(fā)空。她實在太近了，近得能看清她鴉羽般的長睫和雪白面頰上細微透明的絨毛。那周身縈繞的清冷氣息，莫名地勾出一種想要將其護住的沖動，如此矛盾，又如此強烈。
“你便是葉塵？”她在他面前站定，聲音依舊是清泉擊石，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探詢。
“是…是的?！比~塵發(fā)覺自己開口竟有些發(fā)干，喉嚨發(fā)緊。他努力挺直脊背，目光迎上那雙深邃的眼，“蘇小姐找我？”
“嗯，”蘇雪兒微微頷首，目光里透出純粹的好奇，“聽聞你能同時操控數(shù)種元素之力？”頓了頓，她補充道，“親眼一見可好？”
周圍的群眾熱情再次被點燃，起哄聲浪催促著他。葉塵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點了點頭：“好，蘇小姐稍候?！?/p>
他斂氣凝神，識海中《星辰訣》無聲運轉(zhuǎn)，仿佛溝通了天地間無形的弦。掌心靈氣匯聚，一絲，兩縷……驟然間，灼目的赤紅火焰跳躍著燃起，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同一時間，一泓清透幽藍的水流自他掌心無聲盤旋而出，晶瑩靈動；旋即，縷縷淡青色的風(fēng)旋憑空而現(xiàn)，發(fā)出細微的尖嘯，環(huán)繞在另外兩股力量邊緣。
焰火躍動，水流潺潺，風(fēng)刃呼嘯！三股截然不同、本應(yīng)相互排斥的元素力量，竟在他雙掌之間短暫地達成了微妙的共存與平衡，映亮了周遭人們驚駭?shù)拿婵祝灿沉亮颂K雪兒那雙寒潭般的眼眸！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瞬。
“三……三種一起！”人群中不知誰抽了口冷氣，率先破開了死寂。
“天爺！真能三種一起使！”
“上次是水火，這才幾天……這葉小子他還是人嗎？！”
驚愕的抽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像炸開的滾水，迅速淹沒廣場。
蘇雪兒靜靜地看著葉塵手中那團躍動燃燒又水流環(huán)繞、風(fēng)力糾纏的能量之球，烏黑的瞳孔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驟然碎裂開來，星辰湮滅般的震撼被壓在那層清冷的表象之下，但葉塵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逝的波瀾。她極輕地、極緩地點了下頭，只吐出兩個字：
“甚好?！?/p>
葉塵收斂靈氣，手中絢爛的元素光芒無聲消散。巨大的期待和一絲緊張攥住了他的心臟：“蘇小姐，如何？”他嗓音都有些緊繃。
“天賦卓絕，”蘇雪兒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臉上，那份沉靜的審視更深了幾分，“你多大了？”
“十六。”
“修為？”
“啟星境四層?！眲偲频木辰缭诖丝虉蟪?，葉塵感覺底氣足了一些。
“十六歲，啟星四層……”蘇雪兒低低地重復(fù)了一遍，眸色深得看不見底，那平靜無波的眼潭深處，似有驚濤在無聲醞釀，“還身負如此純粹罕見的……多元素親和之體……”她頓了頓，終于拋出了那句足以改變?nèi)~塵一生軌跡的話語：
“葉塵，愿不愿意離開青石鎮(zhèn)，去外面更大的世界？”
仿佛一束強光驟然刺破云層！葉塵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秒沖向四肢百骸，指尖都帶著點麻：“更大的世界？”
“我是星辰學(xué)院的學(xué)生?！碧K雪兒的話語簡潔有力，每個字都帶著重若千鈞的分量，“王朝頂尖的武道圣地，星辰學(xué)院。”
轟！
星辰學(xué)院！這四個字砸下來，不止是葉塵，連他身后的李明、人群里的李老頭、甚至稍遠處的葉山，都感到一陣眩暈。那是帝都的星辰塔，是無數(shù)凡人仰望的武道圣殿！匯聚整個王朝的天驕！
“你的天賦，”蘇雪兒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葉塵耳中，“完全有資格叩響星辰學(xué)院的大門?！彼f著，從腰間一抹，取出了一方古樸的玉牌。那玉牌質(zhì)地溫潤，瑩白光潔的表面，沒有任何裝飾，唯有一道奇異的銀色星紋烙印其上，光芒內(nèi)蘊，顯得古樸而神秘。
“拿著?！彼龔街鄙斐鍪?，將那玉牌輕輕按入葉塵還有些發(fā)燙的掌心。
指尖冰涼的觸感，猝不及防地傳來，讓葉塵激靈了一下。
“星辰學(xué)院的薦星令，”蘇雪兒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別把它，也別把你自己……埋沒在這小小的山坳里。拿著它，你就是星辰學(xué)院的待考學(xué)子，一月后憑此令參加帝都的入院甄選。”
“薦星令？”葉塵握緊了手中溫潤卻仿佛蘊藏著千鈞前程的令牌，心跳如擂鼓，“帝都一年……能有多少枚？”
“鳳毛麟角，”蘇雪兒唇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帶著帝都貴胄特有的了然與矜重，“整個帝都每年流出的薦星令，也不過二三十之數(shù)。一枚薦星令，往往就代表著一個超凡之人的一步登天之路。”
她這話很輕，卻清晰地傳遍了驟然安靜下來的廣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葉塵的目光徹底變了，熾熱中夾雜著難以置信的羨慕，甚至敬畏。
“那我……”
“你完全配得上?！碧K雪兒截斷了他可能出口的猶疑，語氣肯定，眸光清澈如洗，只映著他有些無措的樣子，“以你這份天資，若能得到星辰學(xué)院的傾注，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一股陌生的暖流猛地沖進葉塵胸腔。從小到大，除了家人樸素無華、不問根由的信任，他還從未得到如此坦率而沉重的認可，尤其來自這樣一位高高在上的帝都明珠。這份沉甸甸的期許，讓他喉嚨有些發(fā)哽。
“多謝蘇小姐！”葉塵將令牌緊緊攥在胸口，仿佛要將這承諾熔鑄進去，聲音鏗鏘，“葉塵……定不負此令！”
“盡力便好。”蘇雪兒微微頷首，清冷的神色似有松動。她又從袖中取出一只通體溫潤的青色細頸玉瓶，小巧玲瓏，瓶身沒有任何紋飾，卻有濃郁的藥香彌漫而出。“九轉(zhuǎn)聚星丹。”她解釋得依舊簡潔，“修煉用得著，收著吧。”
“這……”葉塵知道丹藥珍貴，尤其沾上“九轉(zhuǎn)”二字，怕是價值不菲，“太貴重了，蘇小姐……”
“于有用之人，便不算貴重?！碧K雪兒不容拒絕地將玉瓶塞進他手里。冰涼的玉瓶觸碰到葉塵皮膚的剎那，他似乎感受到瓶身傳遞出的、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氣息，與她指尖的冰涼形成了奇異的反差。
“好了，”蘇雪兒似乎不愿再停留，果斷地轉(zhuǎn)過身，白色裙擺劃出一道清冷的弧線，“我該回帝都了。葉塵，好生準備，一月之后，星辰學(xué)院見。”
她聲音平靜。
可就在她背過身去的那個瞬間，葉塵分明看到，那白膩如玉的、小巧的耳尖，飛快地暈開了一片胭脂色般的薄紅。那點顏色，宛如冰雪初融時染上的一抹霞光，與她刻意維持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寒姿態(tài)格格不入。
哪還有什么傳說中冷若冰霜的帝都貴女？
“雪兒……蘇小姐！”情急之下，葉塵幾乎脫口喚出了那個親昵的稱呼，又慌忙改口。
蘇雪兒腳步微頓，沒有完全回頭，側(cè)臉線條在晨光中顯得柔和了些許：“嗯？”
“我……”葉塵定了定神，壓下心頭的悸動，問出了從剛才起就盤旋不去的疑問，“恕我冒昧，為何……為何如此待我？你我素昧平生，卻賜令牌、贈丹藥……”他的目光落到掌心微溫的玉瓶上，“如此厚禮……”
蘇雪兒似乎沉默了一瞬。廣場上安靜得落針可聞。
然后，她緩緩地，徹底轉(zhuǎn)過身來。
那雙沉靜如古井深潭的眸子，定定地看著葉塵，里面的復(fù)雜情緒難以完全解讀，有審視，有洞徹，但最深處，似乎還隱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好奇。
“因為，”她終于開口，聲音依舊清澈，卻似乎帶上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溫度，“我覺得，你至少……不是個壞人?！?/p>
葉塵愣住了。
“而且，”蘇雪兒的目光坦蕩地迎著他的視線，如同在看一柄鋒芒內(nèi)斂、未經(jīng)磨礪的寶劍，“明珠蒙塵，寶器棄匣，豈非世間最大憾事？你的天賦，值得一個更好的、能讓你真正發(fā)光的地方。僅此而已。”她再次肯定地說。
“就……這樣？”葉塵感覺答案有些輕飄飄。
“就這樣?！碧K雪兒唇邊終于綻開一個極淡，卻真實抵達眼底的笑意。那笑容如冰雪初融，剎那芳華讓葉塵眼前都亮了一下?！坝袝r候，緣法這東西，本就無解?；蛟S，命星交匯，不過是……早一刻，晚一刻？”她的尾音帶著點少女的清淺意味，說完這句話，那剛剛褪去紅暈的耳尖似乎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她不再停留，重新轉(zhuǎn)過身去，步履輕盈地分開人群，那道純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喧嚷街道的盡頭，留下淡淡的藥草清香和一片炸了鍋的議論。
葉塵握著手里冰涼的令牌和溫潤的丹藥瓶，看著那消失的方向，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瞬間觸碰的冰涼與溫熱交織的奇異觸感，腦子里嗡嗡作響，那個“冰美人”的稱呼徹底碎裂了，只留下她耳垂那一抹嫣紅，和那雙仿佛有星光碎裂的清冷眼瞳。
廣場上的喧囂浪潮般向他涌來。他被激動萬分的人群簇擁著，祝福著，羨慕著，茫然四顧，卻只看見父親葉山眼中閃爍的淚光，和李明那比自己還要激動、幾乎要當場扭秧歌的熊樣。
心，卻已飛越了青石鎮(zhèn)的重巒疊嶂，奔向了一個月后的帝都，還有那個名為星辰學(xué)院的地方。
直到被李明和聞訊趕來的李老頭半推半搡地弄回家，被興奮的葉小雨圍著嘰嘰喳喳問了無數(shù)遍“仙女姐姐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那一片喧囂才漸漸沉淀下去。
“……就這樣？”葉山聽完兒子結(jié)結(jié)巴巴的講述，那張布滿風(fēng)霜的臉上先是凝固，隨即像是被投入石塊的潭水，皺紋一層層驚愕地漾開，“薦星令？！星辰學(xué)院？！”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粗陶碗都跳了一下，聲音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兒?。∵@是要登天了！蘇家！那是真正的九天云端的真龍！他們拔根汗毛，都夠壓垮咱們整個鎮(zhèn)子！這薦星令，是實打?qū)嵉耐ㄌ煸铺莅?！”他激動得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圈，手足無措。
“嗯！哥哥去了星辰學(xué)院，豈不是能看到好多好多仙女姐姐了？”葉小雨眼睛亮晶晶地幻想。
“傻丫頭，想什么呢！”葉塵被妹妹逗笑，滿心的震撼和悸動被沖淡了些許。
“我覺得嘛，”葉小雨卻煞有介事地歪著頭，眼珠滴溜溜轉(zhuǎn)，“那個雪兒姐姐肯定也這么想！她剛才看你的時候呀，眼睛里有小星星！跟爹去年給我買的糖畫里的蜂蜜一樣，黏糊糊的！”童言稚語，引得葉山哈哈大笑。
“咳！”葉塵臉皮一熱，趕緊掩飾，“爹，小雨，快別胡說八道了！眼下最緊要的，是我得抓緊這一個月的時間！那星辰學(xué)院的入門試煉，聽著就不是善茬！”
“該當如此！該當如此！”葉山連連點頭，激動稍褪，眼底是濃濃的期許和一絲隱憂，“塵兒啊，爹知道你心氣高了。爹只交代一句：山外山，人外人！闖得再高，踏得再遠，有兩樣?xùn)|西永遠記在心坎上——小命要緊！還有，別忘了自己是喝哪條山泉水的根兒！”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那份沉甸甸的囑托落在了實處。
“……嗯！記得！”葉塵重重應(yīng)下。
夜色如墨汁般洇開，小院里終于徹底安靜下來。葉塵盤膝坐在硬板床上，沒有點燈。月光順著窗欞流瀉進來，在他攤開的掌心留下銀白的一捧。那枚“薦星令”靜靜地躺在月光里，冰冷的玉質(zhì)，銘刻著奇異星紋，宛如截取了夜空的一段星河。他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令牌邊緣冰涼的棱角，腦海中反復(fù)回放的卻是另一個畫面——那個轉(zhuǎn)身剎那，白膩耳垂上驚鴻一現(xiàn)的、如同晚霞暈染般的薄紅。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點旖旎的心緒強行壓下。當務(wù)之急，是力量！
他小心翼翼地拔出那個小小的青色玉瓶的軟木塞。一股濃郁純粹、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藥香瞬間在狹窄的房間里彌漫開來，帶著星辰般的清冽和草木精華的渾厚。月光下，瓶中那顆龍眼大小、呈現(xiàn)深沉如天幕的靛藍丹藥清晰可見。藥丸圓融無瑕，表面布滿繁復(fù)玄奧的九道暗金色云紋，最奇異的，是那些云紋深處，點點金光如碎星般明滅流轉(zhuǎn)，仿佛將一片小小的星辰大海蘊藏其中——九轉(zhuǎn)聚星丹！僅憑這股浩瀚精純、遠超自己吸收過的星辰石的能量波動，葉塵就知道其價值有多么驚人。
他珍而重之地拈起丹藥，納入口中。丹藥入口即化，根本無需吞咽，一股磅礴雄渾、卻又精純無比的熱流轟然炸開！這熱流不再是小溪，而是決堤的大河，是呼嘯的海潮，瞬間沖垮了剛剛拓寬不久、通往啟星四層的氣海壁壘，勢不可擋地席卷四肢百??！
《星辰訣》在體內(nèi)瘋狂運轉(zhuǎn)，如同饑渴已久的巨獸貪婪地吞噬著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經(jīng)脈被暴漲的靈力撐得隱隱作痛，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咯吱聲，每一寸皮肉都在承受沖刷重塑的劇變。
葉塵額頭青筋畢露，冷汗涔涔而下，死死咬緊牙關(guān)，竭力維持著靈臺最后一絲清明，引導(dǎo)著這股狂暴的能量一遍遍沖刷、凝練。
轟——！
夜色將盡，雞鳴未起之時，如同沖破某種堅硬的薄殼，葉塵體內(nèi)仿佛響起了一聲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清越震鳴！奔流在經(jīng)脈中的浩瀚靈力瞬間找到了更加廣闊深邃的歸處，奔涌之速陡然加快，運轉(zhuǎn)更加圓融如意！
啟星境四層！
徹底穩(wěn)固！甚至隱隱觸摸到了下一境界的門檻！
汗水浸透了單衣，貼在身上冰冷難受，但葉塵的心卻像燃著一團熊熊烈火。他緩緩?fù)鲁鲆豢谀傻嘴F的濁氣，臉上沒有疲憊，只有蓬勃的戰(zhàn)意。
睜開眼，窗外天色已現(xiàn)魚肚白。指尖似乎仍殘留著玉瓶與丹藥的溫涼，眼前卻總也揮不去那張清艷絕倫、耳垂染霞的臉。
“雪兒……”他在心底輕輕默念，嘴角不自覺勾起一個微小而堅定的弧度，“星辰學(xué)院……還有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