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天。
陸清硯包下游舫,邀來滿座京城顯貴公子好友,共赴這場聲勢浩大的春日雅集。
游舫很大,分作數(shù)層。
本該同來的太子忽被圣上急召入宮,只得命貼身侍衛(wèi)御風(fēng)護(hù)著謝不言赴宴。
謝不言身著淺色流云紋錦袍,單薄衣袂被江風(fēng)掀起時,他抬手將新購的青紗帷帽壓低幾分。
細(xì)密的青紗如霧靄垂落,既掩住那張驚為天人的面容,也將周遭探究的目光盡數(shù)隔絕在外。
在侍從引領(lǐng)下,謝不言被帶到臨水雅間稍作休憩。
茶煙裊裊間,甲板傳來此起彼伏的談笑聲。
待最后一聲船錨起落的悶響傳來,雅間的木門被叩響。他隨著侍者穿過回廊,在主艙角落尋了較為偏僻的位置悄然落座。
沒過多久,只見十余位華服公子結(jié)伴而入,玉冠束發(fā)、玉帶環(huán)腰,舉手投足皆是世家風(fēng)范。
陸清硯作為這場盛宴的東道主,端坐在最顯眼的中央。
他目光掃過滿堂賓客,未見太子身影,同樣也未留意到角落里側(cè)首賞景的謝不言。
席間突然有人揚聲詢問:“陸世子,今日太子殿下不來嗎?”
陸清硯執(zhí)起酒盞輕晃,開口道:“太子許是被什么事耽擱了,一會兒就到了?!?/p>
陸清硯挑眉問道:“諸位想玩些什么?”
一位公子折扇輕點江面:“這般良辰美景,不作詩豈不可惜?不如我們以詩會友?!?/p>
另一人撫掌附和:“不如我們隨機選擇一物為題,限時成詩,作不出的罰酒三杯!”
眾人轟然應(yīng)好,十?dāng)?shù)位公子立時圍作一圈,裴鈺也被拽入這場文斗中。
陸清硯雖未加入進(jìn)去,卻命侍從捧出西域進(jìn)貢的夜光杯和一些自家老爹珍藏的古墨等珍品充作彩頭。
而謝不言始終倚在座位上,指尖摩挲著白瓷茶盞,任喧鬧聲與詩詞聲在艙內(nèi)翻涌,自顧自夾起一顆蜜漬青梅,欣賞著江上的風(fēng)景。
這時,陸清硯才注意到那單坐在角落的月白身影。
江風(fēng)卷著紗簾掠過,將那人鬢邊碎發(fā)拂起,烏發(fā)與素色衣袍翻涌如流云。
即使看不見正臉,陸清硯的直覺告訴他,那絕對是個長相不凡的公子。
陸清硯端起酒杯,朝謝不言靠近。
謝不言察覺到身后的動靜,轉(zhuǎn)過頭,正對上一雙浸著笑意的丹鳳眼。
陸清硯瞧見了那人的相貌。
青年眉目如畫,眼尾微紅似含春水,偏偏周圍又籠罩著清冷的氣質(zhì),這般矛盾又驚艷的容顏,竟叫他一時失了神。
待回過神,已落座在謝不言對面,折扇輕點桌面,好奇道:“敢問你是哪家的公子?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你?”
謝不言放下茶杯,禮貌道:“見過世子。”
陸清硯頷首,問道:“公子是同船上的被邀請的人一起來的嗎?”
謝不言點點頭。
眼前的青年真是長在了他的喜好上,眉眼溫和又帶著疏離,膚色瓷白,唇色淡紅,感覺每一根頭發(fā)絲都是好看的。
陸清硯第一次感受到的心動的感覺。
(路上正趕來的太子:怎么右眼皮在跳。)
陸清硯感覺嘴里有些干澀,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道:“怎么不和他們一起去對詩?”
謝不言直言道:“我不會?!?/p>
陸清硯摩挲著杯沿輕笑,目光掃過對方素凈的衣襟——這般寡言又不通文墨,想來不過是哪家?guī)С鰜硪娛烂娴墓痈鐑骸?/p>
正要開口調(diào)侃,忽然想起連對方名字都不知曉,便又湊近幾分:“你叫什么名字?”
謝不言沉默不想說話。
陸清硯見人眉頭微蹙,反倒笑出聲,折扇啪地展開遮住半張臉:“無妨,你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初次見面便問名諱,倒是我唐突了?!?/p>
他瞥見謝不言面前的碟子空空如也,立刻揚聲喚來侍從:“將玫瑰酥、牛乳糕這幾盒糕點都端幾盤出來!”
謝不言望著重新堆滿糕點的桌案,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眼前這人自坐下便像開了閘的水一樣,嘰嘰喳喳的講個不停。
話真的好多,謝不言心想。
陸清硯說的口干舌燥,突然壓低聲音道:“在京中行走,你千萬要小心一個叫謝凌云的男子?!?/p>
“此人品性不端,仗著家世橫行無忌,專愛威逼利誘容貌出眾的男女。記住,但凡姓謝的,最好都避著些——謝家沒一個好東西!”
說著還將自然的自己的玉佩遞了過去,“這是代表我身份的信物,你收下吧,萬一遇見什么麻煩,可以憑此物到侯府來找我?!?/p>
謝不言抬眸疑惑的望了一眼陸清硯。
(謝不言:?)
對視上,陸清硯只覺心口被羽毛輕輕掃過,酥麻之感順著脊椎直竄天靈蓋。
正要再尋話頭,余光瞥見甲板上的御風(fēng),忙起身道:“你稍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陸清硯三步并作兩步跨出艙門,見御風(fēng)負(fù)手立在船邊,江風(fēng)將玄色衣袍鼓得獵獵作響。
“你怎么在這兒?太子呢?”
御風(fēng)正準(zhǔn)備回話,遠(yuǎn)處駛來一艘游船,越靠越近,陸清硯便瞧見了船頭立著的太子。
兩艘游船停在湖中央,并排在一起。
陸清硯瞧著只有太子一人,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人,太子妃呢?”
太子疑惑道:“你沒遇見他?”
陸清硯摸了摸后頸:“許是方才聊得太入神,沒注意?!?/p>
說到這兒,陸清硯眼神發(fā)光:“殿下,今日的我好像遇見了自己的命定之人,他特別好看,簡直是長到了我的心坎上.....”
蕭策來了興趣,挑眉打斷道:“是哪家的公子?”
陸清硯不好意思地?fù)蠐项^,耳尖泛紅:“他臉皮薄,還不肯告訴我名字……不過無妨,來日方長。”
蕭策望著陸清硯眉飛色舞的模樣,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謝不言,倒也理解,“帶我過去吧,去找我的太子妃?!?/p>
陸清硯一邊引著他往宴廳走,一邊擠眉弄眼:“不會吧,難不成你真上心了。”
等到了宴會上,眾人都瞧見了太子殿下的身影,立刻行禮道:“太子殿下?!?/p>
蕭策抬手示意免禮。目光徑直落到角落里的謝不言身上,一個人坐在那里,冷冷清清的。
陸清硯順著他視線望去,頓時來了精神:“等會到跟前了我?guī)阏J(rèn)識一下他,你可別嚇著人家,我也是第一次與他見面,要是把人嚇跑了....”
話還沒說完,就瞧見蕭策已經(jīng)大步上前,熟稔地在謝不言對面落座。
蕭策開口道:“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莫不是覺得無趣?”
謝不言搖搖頭:“這里很好,能欣賞風(fēng)景。”
陸清硯僵在原地,盯著兩人自然的互動,后知后覺的寒意爬上脊背。
他跌坐在蕭策身側(cè),聲音發(fā)顫:“你們認(rèn)識?”
蕭策挑眉:“介紹一下,這就是我的太子妃,謝不言?!?/p>
謝不言朝著陸清硯點點頭。
陸清硯只覺耳邊嗡鳴作響,仿佛聽見了什么破碎的聲音。他踉蹌著起身,跌跌撞撞的往裴鈺的方向跑去。
蕭策狐疑的瞧著陸清硯,但也沒多想。
瞧著謝不言衣衫單薄,將自己的披風(fēng)解下,替人系上。
“呆在這里也無聊,要不要去另一艘游船上玩?那里更安靜?!笔挷哒T哄道。
謝不言點點頭。
將人拐回自己船上后,不想被人打擾,蕭策揮退所有侍從,吩咐船慢悠悠的圍著江逛。
三月的江水像一塊溫潤的碧玉,清風(fēng)拂過波光粼粼。
岸邊桃樹正慢慢綻放著花苞,粉霧般籠罩著堤岸,花瓣被風(fēng)卷著飄進(jìn)船篷,落在謝不言青瓷茶盞里,隨著漣漪輕輕沉浮。
謝不言瞧著茶盞里的桃花,用唇輕銜,唇瓣沾了層晶瑩水光,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對面的蕭策卻專注于書卷,正不解風(fēng)情的拿著書,一眼也沒瞧過來,謝不言只好將桃花咬碎,吞進(jìn)肚子。
瞧見蕭策沉溺書卷目不轉(zhuǎn)睛,謝不言起身挨著他坐下,疑惑道:“殿下在看什么呢,看的這么認(rèn)真?"
蕭策:“兵書?!?/p>
謝不言俯身上前,湊近去看桌上書里的內(nèi)容,發(fā)絲垂落帶著冷香,輕撫過男人的臉頰,嘴唇。
蕭策喉結(jié)滾動,扣住謝不言后頸將人拽入懷中。溫?zé)岷粑鼑姙⒃趯Ψ椒杭t的耳尖:“故意勾引本太子?”
謝不言懵然仰起臉,澄澈眼眸里寫滿無辜:“殿下說什么?”
見謝不言掙扎了一下,蕭策只能將人放開。
誰料謝不言剛起身,卻不小心勾到地下的毯子。
他驚呼著向前傾倒,蕭策本能地拋開兵書去接,兩人重心不穩(wěn)跌在地上。
慌亂中,謝不言撐住對方胸膛,卻不偏不倚吻上蕭策薄唇,鋒利的牙齒擦破皮肉,血腥味在齒間蔓延。
謝不言立刻撐著坐起來,腿又不小心壓到小策。
“嘶——”蕭策悶哼出聲。他咬牙扣住那細(xì)腰將人扯開,眼底燃著暗火:“謝不言,你這是要弒夫?"
(謝不言:完了好像有些沒控制住力道。)
謝不言耳尖泛紅,“對...對不住,殿下?!?/p>
蕭策緩上片刻,問道:“你想看兵書?”
謝不言小幅度的點點頭。
蕭策空出位置,將一旁的人撈進(jìn)懷里。
“想看就直說?!?/p>
蕭策的頭輕壓在謝不言的肩膀上,溫?zé)嵝靥刨N著謝不言后背,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點著泛黃書頁,一字一句講解排兵布陣之道。
謝不言只是想多薅點能量,倒不是真的想看兵書。
聽著耳畔低沉嗓音,困意漸漸襲來,待蕭策低頭查看時,懷中的人早已枕著他手臂,睫毛輕顫著墜入夢鄉(xiāng)。
蕭策不禁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