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完畢,謝不言跟著家仆走到通明的正堂。
獸首香爐騰起裊裊青煙,映得坐在檀木主位上的丞相面容愈發(fā)威嚴,見人到來,丞相便抬手示意:“隨我去祠堂。”
日光漸漸過朱紅廊柱,檐角懸月如鉤。
謝不言踩著青磚縫隙,望著父親袍角上金線繡的云紋,踏入供奉著謝氏歷代先祖牌位的宗堂。
沉香混著陳年木香撲面而來,丞相枯瘦的手指捏起三炷香,燭火舔舐間灰燼簌簌落在謝不言手背。
“給祖宗們磕個頭?!被鸸鈸u曳,牌位上的金字忽明忽暗,門口黑影一閃,身著玄衣的壯漢抱臂而立,鷹隼般的目光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謝不言喉結(jié)微動,屈膝跪在冰涼的青磚上。
當(dāng)他將香插入香爐時,指尖微微用力三支香的底部竟齊齊斷裂。
【什么東西也配我供奉】
煙霧繚繞,老管家翻動族譜的沙沙聲,無人發(fā)現(xiàn)這個插曲。
待三炷香顫巍巍立在爐中,丞相揮了揮手,壯漢無聲退至廊下。
謝父撫著青玉扳指,目光掃過垂首而立的青年,“你漂泊多年,如今既已歸家,從前的名分自當(dāng)理清?!?/p>
話畢,執(zhí)筆的老管家已翻開朱漆描金的族譜,狼毫飽蘸朱砂,將“謝不言”三字重重勾至嫡子名錄。
站在一旁的謝凌云倒是無所謂,只是眼睛里帶著邪氣,粘膩的目光將謝不言從下看到上。
歸入族譜完成,柳若芩站在門口見三人出來,就知道事情成了。
回到燈火通明的大堂,柳若芩廣袖輕揚,召來滿院奴仆。
她鳳目掃過眾人,聲如洪鐘:“都聽好了!從今日起,謝不言便是府里名正言順的大公子,云兒往后稱二公子?!?/p>
“若誰敢怠待,家法伺候!”
陽光將她的影子投在青磚上,長長如同盤踞的毒蛇。
謝不言被數(shù)十道目光盯著,很是厭惡,便找了個身子乏了的理由匆匆離去。
衣袂掃過雕花門框時,他聽見身后傳來壓抑的嗤笑,不知是來自謝凌云,還是其他奴仆。
柳若芩瞥見自家兒子盯著那抹遠去的背影,柳葉眉倒豎,一把揪住謝凌云的耳朵:“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跟我回去!”
“春花!”柳若芩扭頭沖階下跪著的丫鬟呵道,“好生伺候大公子,若有差池,仔細你的皮!”
“是!”
春花伏在地上,額角幾乎要貼上冰涼的青磚,余光瞥見謝凌云被母親扯進內(nèi)院時,那抹粘膩目光正溝溝的盯著謝不言離開的方向。
大管家吩咐眾人散去,春花也趕緊站起身,朝著大公子的方向走去。
回到房間內(nèi),混雜著香燭與脂粉的氣味瞬間被風(fēng)卷走。
謝不言在八仙桌前落座,鋪開半卷殘舊的宣紙,狼毫飽蘸墨汁懸在半空,卻遲遲未落下。
檐角銅鈴叮咚,喉嚨間又犯上一股癢意,他忍不住低咳兩聲,墨點在宣紙上洇開幾點。
“公子仔細點,別著涼了。"”
春花趕緊上前,抱著裹著錦緞的湯婆子跨進門檻,見謝不言單衣薄衫,趕忙將暖烘烘的湯婆子塞進他懷中。
熱水隔著布料傳來暖意,謝不言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錦緞上褪色的云紋,喉結(jié)動了動:“多謝?!?/p>
這話驚得春花后退半步,小臉泛起紅暈。她垂眸盯著自己補丁摞補丁的裙擺——在這侯府多年,她受過無數(shù)主子的呵斥,卻是頭一回聽見道謝。
想起大公子的眼神,春花攥緊衣角湊近,用極低的聲音悄聲道:“大公子,你要小心二公子。”
春花曾聽說過不少二公子的腌臜事,同她一起入府的秋月,就因為長的有些姿色,被二公子折磨后,消失不見。
而且大公子又生的如此之好....她打心里不想大公子受傷。
謝不言明白春花的好意,微微點頭。
春花退了下去,謝不言重新拿起筆練了起來。
…
夜晚,東宮寢殿內(nèi)燭火昏黃,青銅燈架上的燭淚正順著盤龍紋路緩緩凝結(jié)。
蕭策執(zhí)起素絹,一下又一下擦拭著寒光凜凜的寶劍,劍鋒倒映出他眼底翻涌的冷意。
一名暗衛(wèi)單膝跪在地上,稟報道:“殿下,相府的探子來信,丞相府已將人錄入族譜,謝不言為嫡長子,謝凌云為嫡次子?!?/p>
暗衛(wèi)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nèi)回蕩,“謝不言應(yīng)當(dāng)會被丞相送入東宮...”
話音未落,蕭策手中的素絹突然收緊,在劍身上勒出刺耳的摩擦聲,腦海里陡然閃過謝凌云那猥瑣的相貌。
“不管是誰,只要敢嫁進來——”蕭策猛地將寶劍插入劍鞘,龍吟般的錚鳴震得案上茶盞輕顫,“我都會’好好’對待他。”
他撫過冰涼的劍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就看他是能接住東宮的富貴,還是扛得住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p>
“阿丘!”謝不言剛躺下準備休息,就感覺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迷迷糊糊間,難道主系統(tǒng)在背后偷偷罵他?
身體弱,又喝了藥,剛鉆進被窩,暖意尚未浸透被褥,便抱著湯婆子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