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將荒野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卻也拉長了三個蹣跚前行的身影，投下孤寂而蕭索的影子。
隊伍變成了三人，行進的速度無疑更慢了。玄老的左腿雖然經(jīng)過了初步處理，但依舊疼痛難忍，行走極為不便，幾乎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倚靠在凌云的身上。而凌云自己，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殊死搏斗，體內(nèi)的混沌之氣消耗巨大，身體也處于極度疲憊的狀態(tài)，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福伯更是早已到了極限，若非心中那股對少主的擔憂和重新燃起的希望支撐著，恐怕早已倒下。
空氣中彌漫著沉默。
凌云攙扶著玄老，目光堅定地望著前方那在暮色中顯得愈發(fā)深邃、如同蟄伏巨獸般的妖獸山脈輪廓，心中默默運轉(zhuǎn)著那被混沌道種優(yōu)化過的“新流云訣”，抓緊一切時間恢復(fù)著丹田內(nèi)那微弱的混沌之氣。
混沌丹田如同一個不知疲倦的磨盤，緩慢而堅定地吸收著周圍天地間稀薄的能量，將其轉(zhuǎn)化為精純的混沌之氣。雖然恢復(fù)速度遠不能與消耗相比，但聊勝于無，至少能讓他不至于徹底虛脫。
玄老被凌云攙扶著，渾濁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打量著四周的景象，偶爾會發(fā)出一兩聲因為疼痛而壓抑著的低哼。但他那看似渾濁的眼底深處，卻不時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精光，悄無聲息地落在身旁這個沉默寡言、眼神卻冰冷得可怕的少年身上。
這小子……有點意思。
玄老心中暗自嘀咕。
年紀輕輕，看骨齡不過十六七歲，修為……似乎連淬體境都算不上？體內(nèi)氣血極其微弱，仿佛大病初愈，甚至……像是根基受損過？可偏偏，他的肉身強度卻又隱隱透著一股……遠超其境界的堅韌？剛才斬殺灰影狼時那股狠厲果決的勁頭，以及那一閃而逝的、連他都感到有些心悸的特殊氣息……
還有，這小子對自己這個來歷不明、身受重傷的糟老頭子，態(tài)度雖然冷淡，卻又肯出手相救，甚至愿意攙扶同行……
矛盾，真是矛盾。
玄老活了漫長的歲月，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自詡看人眼光毒辣，但眼前這個少年，卻讓他有些看不透。仿佛一層濃濃的迷霧籠罩著，讓人既好奇，又有些……忌憚？
“小哥，”玄老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依舊沙啞，“看你年紀輕輕，似乎并非這荒野之人，為何會……落到這般境地？”他狀似隨意地問道，實則是在試探。
凌云攙扶著他的手臂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更加冰冷。
果然，這老頭不是什么普通人，眼光毒得很。
但他自然不會將自己的遭遇和盤托出。
“家道中落，遭人暗算，僥幸逃生罷了?！绷柙普Z氣平淡地說道，言簡意賅，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哦？”玄老眼中精光一閃，“遭人暗算？能讓小哥這般人物都……看來對手不簡單啊?！彼坪鯇α柙频倪^去很感興趣。
凌云沒有接話，只是沉默地繼續(xù)往前走。
玄老見狀，也不再追問，只是呵呵一笑：“呵呵，是老朽多嘴了。不過，小哥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心性，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啊?！?/p>
這話聽起來像是恭維，但凌云卻從中聽出了一絲……意味深長？
他瞥了玄老一眼，淡淡道：“借玄老吉言。只是，活下去，才是眼下最要緊的?！?/p>
“說的是，說的是?！毙蠐犴汓c頭，不再言語，只是那雙渾濁的眼睛，似乎變得更加深邃了。
夜幕，終于徹底降臨。
氣溫再次驟降，寒冷的夜風在荒野上呼嘯，卷起枯葉和沙塵。遠處隱隱傳來更加清晰的獸吼聲，令人毛骨悚然。
“少主，天……天黑了，我們……我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吧？”福伯哆哆嗦嗦地說道，臉上滿是恐懼。夜晚的荒野，危險系數(shù)呈幾何倍數(shù)增長。
凌云點了點頭，他也知道不能再繼續(xù)趕路了。他用那敏銳的感知掃視四周，很快便在不遠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半人高的、似乎是由幾塊巨石天然形成的石洞。
“去那邊。”凌云指著石洞的方向。
三人相互攙扶著，艱難地挪到了石洞前。
石洞不大，剛好能容納他們?nèi)蓑榭s其中，洞口朝向背風處，能勉強抵御一些寒風。洞內(nèi)還算干燥，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枯葉，散發(fā)著一股陳腐的氣息，顯然以前曾有野獸或者過路的旅人在此棲息過。
凌云仔細檢查了一下洞內(nèi)，確認沒有潛藏的危險后，才讓福伯和玄老先進去。
福伯連忙從包裹里拿出火石和一些干燥的枯草，想要生火取暖。但試了幾次，或許是太過緊張，或許是火石有些受潮，都沒能成功點燃。
“我來吧。”凌云接過火石，雖然身體虛弱，但他前世也曾有過野外生存的經(jīng)驗。他屏住呼吸，調(diào)整好角度和力道，“咔嚓”一聲脆響，一簇小小的火苗終于在枯草中燃起！
很快，一堆篝火便在洞口熊熊燃燒起來，橘紅色的火光驅(qū)散了洞內(nèi)的黑暗和寒冷，也帶來了一絲安全感。噼啪作響的火焰，映照著三人疲憊而又各懷心事的臉龐。
福伯將那幾塊切割下來的狼肉用樹枝串起來，架在火上炙烤。很快，一股誘人的肉香便彌漫開來，讓早已饑腸轆轆的三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玄老靠在石壁上，默默地看著凌云熟練地生火，又看著福伯烤肉，渾濁的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凌云則再次閉上眼睛，抓緊時間修煉。他能感覺到，隨著天色變暗，周圍的天地元氣似乎變得更加……活躍了一些？雖然依舊稀薄，但比起白天似乎更容易被混沌丹田捕捉和吸收。
混沌氣流如同涓涓細流，在他體內(nèi)緩緩流淌，修復(fù)著疲憊的肉身，壯大著丹田的氣旋。每一次周天運轉(zhuǎn)，都讓他感覺自己的力量恢復(fù)一絲，身體的掌控力也更強一分。
他甚至嘗試著，將一絲混沌氣流，按照前世修煉《流云劍訣》中某一式發(fā)力技巧的路線運轉(zhuǎn)。雖然因為力量微弱，無法真正施展出劍招，但他卻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力量的運轉(zhuǎn)……似乎比以前更加順暢、更加圓融、更加……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道韻”？
仿佛，這混沌之氣，天生就契合天地間的某種至理！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凌云心中又驚又喜！
看來，混沌道種不僅僅能優(yōu)化功法，更能……從根本上提升他對“道”的感悟？！
若是如此，那他將來重新修煉劍法，豈不是能夠事半功倍，甚至……超越前世的成就？！
想到這里，凌云的心臟再次不爭氣地加速跳動起來！
復(fù)仇的希望，似乎……更近了一步！
“少主，玄老，肉……肉烤好了?！备２穆曇舸驍嗔肆柙频乃季w。
只見那幾塊狼肉已經(jīng)被烤得滋滋冒油，外表呈現(xiàn)出誘人的金黃色，散發(fā)出濃郁的肉香。雖然沒有任何調(diào)料，但對于饑餓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
福伯先是將最大的一塊遞給凌云，然后又分了一塊給玄老，自己才拿起最小的一塊，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
凌云也不客氣，接過狼肉，大口撕咬起來。妖獸肉蘊含的能量遠非普通野獸可比，肉質(zhì)雖然有些粗糙，但咀嚼之下，一股股精純的能量順著喉嚨滑入腹中，迅速被混沌丹田吸收、轉(zhuǎn)化，補充著他虧空的身體。
僅僅吃下小半塊狼肉，凌云便感覺渾身的疲憊感減輕了不少，丹田內(nèi)的混沌氣流也變得更加充沛活躍！
“好東西！”凌云心中暗贊。看來，這妖獸山脈，果然是他的機緣之地！
玄老也拿著狼肉，慢慢地咀嚼著，動作斯文，與他落魄的外表有些格格不入。他吃得不多，似乎胃口不大，或者……另有原因？
吃完烤肉，洞內(nèi)再次陷入了沉默。
篝火噼啪作響，火光搖曳，將三人的影子投射在粗糙的石壁上，不斷變幻。
凌云沒有繼續(xù)修煉，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玄老身上。他總覺得，這個老頭不簡單。
“玄老，”凌云忽然開口問道，“您這腿傷……似乎不僅僅是皮外傷那么簡單？”
他之前替玄老處理傷口時，隱約感覺到，老者受傷的腿骨處，似乎……縈繞著一股極其微弱、但異常陰寒、帶著腐蝕性的……異種能量？正是這股能量，在不斷阻礙傷口的愈合，甚至還在緩慢地侵蝕著他的生機！
這絕非普通的摔傷或劃傷所致！
玄老聞言，拿著烤肉的手微微一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之色，似乎沒想到凌云竟然能看出這一點！
他沉默了片刻，才苦笑一聲，嘆了口氣道：“呵呵，小哥好眼力……實不相瞞，老朽這傷，是被一頭……該死的‘噬骨蛛’給咬的?！?/p>
“噬骨蛛？！”福伯聞言，臉色大變，失聲道，“那……那可是二級妖獸中毒性最強的幾種之一！據(jù)說其毒液能腐蝕骨骼，中者若無特殊解藥，不出三日，便會化為一灘膿血而死！玄老您……”
“呵呵，老朽命硬，暫時還死不了?！毙蠑[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只是……那蛛毒確實霸道，已經(jīng)侵入骨髓，不斷腐蝕我的生機。老朽也是想進山尋找?guī)孜督舛镜牟菟帲拧?，沒想到半路又遇到了灰影狼，險些喪命?！?/p>
原來如此！
凌云心中了然。難怪這老者看起來如此虛弱落魄，原來是中了劇毒！
只是……能被二級妖獸噬骨蛛咬傷，還能支撐到現(xiàn)在，甚至還有力氣走到這里……這老者的實力，恐怕……絕非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他到底是什么人？又為何會落到如此境地？
凌云心中充滿了疑問，但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追問的時候。
他看著玄老那條不斷滲出黑血、散發(fā)著淡淡腥臭味的傷腿，又感受了一下自己體內(nèi)那精純而充滿生機的混沌之氣……
一個念頭，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混沌之氣，連“化元散”那種失傳禁藥的毒力都能凈化，那么……能不能化解這噬骨蛛的蛛毒呢？
這個念頭一出，凌云自己都嚇了一跳！
主動用自己這微弱的、保命的混沌之氣，去為一個來歷不明、敵友未辨的老者解毒？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萬一消耗過大，危及自身怎么辦？萬一這老者是個壞人，恢復(fù)之后恩將仇報怎么辦？
無數(shù)個風險在他腦海中閃過。
但……不知為何，當他看到玄老那雖然落魄、卻依舊帶著幾分坦然和滄桑的眼神時，當他想起剛才玄老那句“小哥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心性，將來成就不可限量”的話時……
他心中那冰冷的壁壘，似乎……被觸動了一下。
或許……可以試一試？
不需要完全治好他，只需要……幫他緩解一下痛苦，壓制一下毒性？
一來，可以進一步驗證混沌之氣的神奇功效；二來，也算是……還了剛才對方可能帶來的“人情債”（雖然那人情債是他自己強加的）；三來……或許，能從這老者口中，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回報？比如……關(guān)于修煉的指點？關(guān)于妖獸山脈的信息？
這個險……或許值得冒？
凌云眼神閃爍，心中快速權(quán)衡著。
最終，他做出了決定。
“玄老，”凌云看著對方，語氣平靜地說道，“或許……我有辦法，能暫時壓制你腿上的毒性?！?/p>
“什么？！”玄老猛地抬頭，渾濁的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死死地盯著凌云，“小哥……你說什么？！你有辦法……壓制噬骨蛛的毒？！”
就連一旁的福伯也驚呆了，連忙勸道：“少主！不可??！那可是噬骨蛛的劇毒！連城里最好的醫(yī)師都未必有辦法！您……”
“福伯，我自有分寸。”凌云打斷了他，目光依舊看著玄老。
玄老激動得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他活了這么久，自然知道噬骨蛛毒的厲害！他原本已經(jīng)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想在臨死前掙扎一下，沒想到……眼前這個神秘的少年，竟然說有辦法？！
“小哥……此話當真？！”玄老聲音都有些變調(diào)了。
“試試便知?！绷柙茮]有把話說滿，“不過，我能力有限，只能暫時壓制，無法根除。而且……可能會有些痛苦?！?/p>
“無妨！無妨！”玄老連忙擺手，臉上露出了近乎狂喜的表情，“只要能壓制住！老朽這條命就算是撿回來了！小哥大恩！老朽……”
“不必多言?！绷柙拼驍嗔怂母屑ぶ~，指了指他受傷的左腿，“放松心神，不要抵抗。”
玄老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努力讓自己放松下來。雖然心中依舊充滿了震驚和疑惑，但他選擇……相信眼前這個少年一次！
凌云也深吸一口氣，將心神沉入丹田。
這一次，他比之前救助福伯時更加小心謹慎！
他仔細地控制著，只引導(dǎo)出一絲比發(fā)絲還要纖細數(shù)倍的混沌氣流，如同最精準的手術(shù)刀般，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探入玄老那發(fā)黑腫脹、散發(fā)著腥臭味的傷口深處！
嗤……
當那至純至凈的混沌氣流，接觸到那陰寒霸道的噬骨蛛毒力時，立刻發(fā)出了一聲極其細微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聲響！
玄老的身體猛地一顫！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冰火兩重天的劇痛感瞬間傳遍全身！讓他差點忍不住慘叫出聲！
但他硬生生地咬緊牙關(guān)，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凌云也是心神劇震！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噬骨蛛的毒力，比他想象的還要頑固和霸道！雖然混沌之氣對其有著明顯的克制作用，但想要將其徹底凈化，消耗也是巨大的！
而且，這股毒力似乎還帶著某種……腐蝕靈魂的特性？！連他這僅僅是接觸到一絲的意識，都感覺到一陣刺痛！
這老頭……到底是怎么撐到現(xiàn)在的？！
凌云心中更加確定，玄老絕非凡俗！
他不敢怠慢，集中全部心神，小心翼翼地操控著那一絲混沌氣流，如同抽絲剝繭般，一點點地將傷口處最活躍、最表層的蛛毒凈化、瓦解……
這個過程，對雙方都是一種巨大的煎熬！
玄老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劇痛，身體劇烈顫抖，臉色慘白如紙。
而凌云，則承受著巨大的精神消耗和丹田內(nèi)混沌之氣的快速流失！他感覺自己的腦袋陣陣發(fā)暈，丹田氣旋都快要停止轉(zhuǎn)動了！
但他沒有放棄！
他能感覺到，隨著混沌之氣的凈化，玄老傷口處那股陰寒腐蝕的氣息正在減弱！那不斷蔓延的黑氣，似乎……也被遏制住了！
有效！
再堅持一下！
凌云咬緊牙關(guān)，將體內(nèi)最后一絲混沌之氣也壓榨了出來，孤注一擲地涌向那傷口！
嗤——！
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徹底燒斷的聲音響起！
玄老猛地悶哼一聲，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緩緩地平靜了下來。
而凌云，也終于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意識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