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莊超英就被后院的動靜吵醒了。
莊圖南、林棟哲和莊筱婷三個孩子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快看!居然有這么多蘆花雞!”
林棟哲扯著嗓子一喊,把他最后一點(diǎn)困意都趕跑了。
正打算起床,黃玲從后院推門進(jìn)來。
莊超英揉著眼睛說:“阿玲,昨天從鄉(xiāng)下買的肉、雞蛋,還有雞、瓜子、花生,你抽空問問宋瑩和林工,看他們家想要多少,給他們分一分?!?/p>
黃玲把沾著雞毛的圍裙解下來搭在椅背上,往銅盆里舀了瓢溫水:“我正想和你說呢,宋瑩家的棟哲剛才扒著雞籠看了半天,怕是惦記著燉雞湯?!?/p>
她擰了把熱毛巾遞給莊超英,又從柜子里翻出個搪瓷缸,“超英,我先去燒壺開水,你洗完臉來吃早飯,昨天剩的蔥花餅熱一熱還香。”
莊超英擦著臉走到窗邊,看見三個孩子正蹲在雞籠前,林棟哲用樹枝戳著雞食盆,莊筱婷在數(shù)雞:“一、二、三……五只!爸昨天真厲害!”
莊圖南把凍紅的手縮在棉襖袖子里,歪著頭問:“那咱們留幾只過年呀?”
早飯時,莊超英咬著外酥里軟的蔥花餅,含糊不清地說:“給林家分一只雞、三十只雞蛋,兩斤肉,再分一斤瓜子和一斤瓜花生吧!”
黃玲往他碗里夾了塊腌蘿卜:“行,聽你的。爸媽那邊,怎么給?”
話音剛落,院子里傳來敲門聲。
林武峰搓著手站在門口,身后小棟踮著腳往屋里張望:“莊老師,昨兒托您帶的年貨,太麻煩您了!”
莊超英連忙把人往屋里讓:“說啥呢!咱們是一個院里鄰居,順手的事,來,棟哲快進(jìn)來暖和暖和,叔給你抓把炒瓜子!”
黃玲轉(zhuǎn)身進(jìn)了儲物間,不一會兒抱著一只竹籃:“林工,雞在后院,你隨便挑一只,除了三十只雞蛋,還有兩斤五花肉,兩斤排骨給,另外還有花生和瓜子各一斤?!?/p>
林武峰忙雙手接過:“真豐盛啊,辛苦莊老師了。下午你們家別開火,我家做飯,咱們好好喝一杯?!?/p>
莊超英掏出沒用完的錢,遞給林武峰:“林工盛情,那我們就不客氣了?!?/p>
林棟哲盯著竹籃,饞得直咽口水。
吃過早飯,莊超英提著黃玲準(zhǔn)備的竹籃,去莊父莊母家送年貨。
他剛跨進(jìn)門檻,混雜著旱煙味的冷氣撲面而來。
莊父半靠在發(fā)黑的竹椅上,煙袋鍋?zhàn)忧玫米姥剡诉隧懀骸熬瓦@點(diǎn)東西?你二舅家閨女送給他的年貨都堆了半間屋!”
“爸,這雞是活的,養(yǎng)著能下蛋……”
莊超英話未說完,莊母突然從里屋沖出來,布滿皺紋的手狠狠拍在桌上,震得麥乳精鐵盒滑到桌角:“少在這兒糊弄!自從你娶了那個黃玲,你眼里還有爹媽?今年連件新衣裳都沒給我扯!”
弟弟莊趕美翹著二郎腿,指甲蓋摳著瓜子皮冷笑:“大哥現(xiàn)在是文化人,瞧不上咱這沒文化的爹媽咯?!?/p>
“夠了!”
莊超英的吼聲驚得梁上灰簌簌往下掉,“我工作以后十幾年月月給你們交家用,阿玲懷著孕還去上夜班!你們就睜眼看看,從不肯搭把手。如今物質(zhì)緊俏,這兩盒麥乳精是孩子們排了三天隊(duì)才買到的!”
他抓起桌上的三十塊錢,狠狠拍在桌面,“嫌少?那以后別要了!”
莊母抄起墻角的掃帚就要撲過來:“莊超英,你個白眼狼,反了你!”
竹筐被撞翻在地,蘆花雞撲棱著翅膀鉆進(jìn)桌底,罐頭咕嚕嚕滾到莊趕美腳邊。
莊超英彎腰撿起散落的年貨,放在桌子在堂屋中央:“就這些東西,多的沒有,你們愛要不要!”
摔門而出的瞬間,刺骨的寒風(fēng)裹著零星雪粒灌進(jìn)衣領(lǐng)。
莊超英攥緊凍僵的拳頭往家走,身后傳來莊母尖利的咒罵混著弟弟的諷笑。
回到家時,黃玲去上班了,莊圖南正在書桌前寫寒假作業(yè)。
莊筱婷則拿著一本連環(huán)畫和林棟哲一起看,倆人頭挨著頭,看得津津有味。
見莊超英沉著臉走進(jìn)來,莊圖南和莊筱婷臉上閃過一絲擔(dān)憂。
莊圖南站起來,走向他:“爸,阿公阿婆又罵你啦?”
莊超英嘴角勉強(qiáng)扯出一絲笑意,他實(shí)在難以相信,如果原主還在,面對這么一對會PUA的父母,日子有多煎熬。
不過,人家甘愿被吸血,說不定不會被罵也不一定。
“我沒事?!?/p>
莊超英暗暗嘆了一口氣。
他穿來這半年多,一直忙著在學(xué)校辦補(bǔ)習(xí)班,黃玲一直要除了上班還要照顧一雙兒女的,還沒時間回去過。
琢磨著干脆帶孩子們和黃玲去常州岳父家過年好了。
下午五點(diǎn)多,林武峰和宋瑩兩夫妻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不時飄出陣陣香味。
宋瑩系著藍(lán)布圍裙,端著剛出鍋的紅燒雞塊往院子里的桌上放,嘴里還念叨著:“莊老師,快叫孩子們來,菜都齊了!”
莊超英帶著三個孩子過來時,林武峰已經(jīng)把八仙桌搬到了院子中間,桌上擺著燉得發(fā)白的排骨湯,蒸騰著熱氣的粉蒸肉,還有一盤炒得翠綠的青菜和絲瓜蛋湯。
林棟哲眼尖,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拉著莊筱婷:“莊筱婷,快來!我媽做的粉蒸肉可好吃了!”
黃玲下班回來時,手里還提著半斤散裝白酒。
“路上碰到供銷社進(jìn)貨,趕緊搶了點(diǎn)?!彼贿呎f,一邊幫宋瑩擺碗筷。
莊圖南懂事地給大人們倒上熱水,莊筱婷和林棟哲早就圍著桌子轉(zhuǎn)圈圈,饞得直咽口水。
“都別客氣,動筷子!”
林武峰舉起搪瓷缸當(dāng)酒杯,“今年多虧莊老師幫忙買年貨,咱們才能過個好年!”
幾個人碰了碰缸子,黃玲給莊超英碗里夾了塊肉:“超英,你早上都沒好好吃飯,多吃點(diǎn)?!?/p>
孩子們嘰嘰喳喳聊開了。
林棟哲舉著排骨,含糊不清地說:“等過年我要放最大的鞭炮!”
莊筱婷眼睛亮晶晶的:“我爸說要帶我們常州去外婆家!”
宋瑩笑著給黃玲添了勺湯:“常州好啊,聽說那邊過年都吃甜的,不像咱們就知道燉肉?!?/p>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問:“莊老師,你爸媽那邊......”
莊超英夾菜的手頓了頓,隨即笑道:“不管他們了,我們自己好好過?!?/p>
他轉(zhuǎn)頭看向孩子們,莊圖南正把碗里的肉分給弟弟妹妹,三個人湊在一起笑得開心,心里的陰霾一下子散了不少。
夕陽把院子染成暖黃色,兩家人說說笑笑,連空氣里都飄著紅燒肉的香氣。
偶爾有鄰居路過,探著腦袋打趣:“喲,你們兩家比一家人還親!”
林武峰哈哈笑著往門口塞了把瓜子:“來,一起吃!”
不知不覺天就黑了,孩子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癱在椅子上直打嗝。
夜里,昏黃的光暈在墻上搖晃。
莊超英和黃玲躺在里屋的大床上,外頭傳來孩子們此起彼伏的輕鼾聲。
黃玲掖了掖被角,輕聲問:“超英,今天去你爸媽那兒,真沒事?”
莊超英翻身面向她,借著月光看清妻子眼下的青黑,伸手輕輕撫平她眉間的褶皺:“我爸媽這些年了,還不就是那樣?!?/p>
他伸手將黃玲摟進(jìn)懷里,將她鬢角的碎發(fā)輕輕夾在耳后:“阿玲,我想好了,今年咱們帶孩子去常州,去你娘家過年?!?/p>
黃玲猛地睜大了眼睛,睫毛上仿佛沾了星光:“真的?”
她聲音發(fā)顫,“可是車票不好買,還有家里的年貨……”
“都能解決?!?/p>
莊超英握住她的手,“你嫁過來這么多年,懷著孕還在廠里加班,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給自己買?!?/p>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愧疚,“這些年,委屈你了?!?/p>
黃玲的眼眶瞬間紅了,滾燙的淚水滴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超英,我知道你心里記掛著我和孩子?!?/p>
她破涕為笑,“明天一早我就去廠里給我爸打電話,說咱們要回去!”
“好?!?/p>
莊超英把她摟進(jìn)懷里,聽著她逐漸平穩(wěn)的呼吸,也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黃玲連早飯都顧不上吃,急急忙忙往廠里跑。
廠門口的公用電話總是排隊(duì),她生怕去晚了要等好久,好在今天運(yùn)氣不錯,前面只排了兩個人。
等著的時候,黃玲心里直打鼓。
上一次給娘家打電話還是半年前,也不知道爸媽身體咋樣,有沒有好好吃飯。
終于輪到她了,她手抖著撥號碼,電話那頭“嘟嘟”的聲音像是敲在心上。
“喂?”聽到爸爸熟悉的聲音,黃玲鼻子一酸:“爸,是我!今年我們想帶著孩子回常州過年!”
電話那頭先是一愣,接著傳來黃爸爸爽朗的笑聲:“好啊好啊!你媽天天念叨你,我這就去告訴她!”
掛了電話,黃玲心里又甜又暖。
回車間的路上,她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同車間的大姐打趣她:“黃組長,咋這么高興?”
黃玲紅著臉說:“要帶我家超英和孩子回娘家過年啦!”
這邊黃玲剛忙完工作,莊超英就帶著孩子們來接她。
莊圖南舉著作業(yè)本,興奮地說:“媽!我把寒假作業(yè)都寫完了,去外婆家就能痛痛快快玩了!”
莊筱婷抱著布娃娃,追問:“媽媽,外婆家過年會做甜糕嗎?我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