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臺邊緣的救贖天臺的邊緣粗糙冰冷，隔著薄薄的鞋底硌著腳心。
城市在腳下鋪展開一片璀璨而冷漠的星河，車流是流動的光帶，
鳴笛聲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背景音。風很大，卷起我的頭發(fā)，抽打著我的臉頰，
帶著一種末日般的呼嘯。閉上眼，不是黑暗，是刺目的白光，尖銳的剎車聲撕破耳膜，
金屬扭曲的巨響，還有電話那頭，他最后一聲急促的、帶著驚惶的“睿?！保?/p>
然后是永無止境的忙音，冰冷空洞，像通往地獄的回響。一年了。三百多個日夜，
愧疚像藤蔓纏繞心臟，越收越緊，每一次搏動都帶來窒息般的鈍痛。是我的錯。
那場愚蠢的爭吵，我摔門而出，他追出來……然后，
世界就只剩下黑白兩色和醫(yī)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醫(yī)生宣布死亡時的平靜臉孔，
他母親壓抑的哭聲，還有我自己，像個被抽掉靈魂的木偶，站在太平間外，看著那扇門，
知道里面躺著的是我此生最愛、也是因我而死的人?；钕氯?？每一天都是凌遲。
那些安慰的話語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陽光刺眼，食物無味，
世界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醫(yī)生說這是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是重度抑郁。藥盒堆滿了床頭柜，
卻填不滿心底那個巨大的、流血的窟窿。今天，是裴曌軒的忌日。
2 幽靈的溫柔呼喚結束吧。結束這無邊的痛苦，結束這沉重的呼吸。也許跳下去，
就能追上他，親口說一聲對不起……身體微微前傾，風鼓蕩著衣衫，
像一雙無形的手在背后推搡。深淵在呼喚，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誘惑?！皠e跳。
”一個聲音，清晰地穿透了呼嘯的風墻，落在耳畔。不高，
甚至帶著一絲熟悉的、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安撫過我的溫柔。我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猛地回頭！
他就站在離我不到三步遠的地方。天臺的光線昏暗，勾勒出他頎長挺拔的身影。
那張臉……是裴曌軒！眉眼、鼻梁、下頜的線條，熟悉到讓我瞬間淚如泉涌。
但又不完全一樣。他眉宇間那道因為工作壓力總愛蹙起的“川”字紋不見了，
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銳利和偶爾的急躁，只剩下一種深潭般的、近乎悲憫的平靜。
他穿著出事那天穿的灰色羊絨衫，干干凈凈，仿佛時間從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跡。“裴曌軒？
”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滅頂?shù)目只牛笆悄銌?？真的是你?/p>
” 我想撲過去，身體卻僵硬得像生了銹。他微微一笑，笑容比記憶里更加溫和包容，
像月光下的水波?！班?，” 他輕輕點頭，聲音像隔著薄紗傳來，“睿睿，我回來了。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指尖虛虛地、沒有任何實感地拂過我淚濕冰涼的臉頰。沒有溫度，
沒有觸感，卻有一股奇異的、帶著安撫力量的暖流，順著那虛無的觸碰，瞬間涌遍全身，
驅(qū)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絕望的麻木。“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撫慰力量，“這里太冷了。”鬼使神差地，
也許是那熟悉的眉眼帶來的巨大沖擊，也許是那奇異的暖流像錨一樣定住了我墜落的靈魂，
我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顫抖著，一步步退離了危險的邊緣。雙腳重新踏上堅實的水泥地，
巨大的虛脫感讓我?guī)缀醢c軟。裴曌軒——或者說，這個酷似裴曌軒的存在——就站在我身邊，
安靜地看著我，眼神里是純粹的擔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那一刻，
他成了我世界里唯一的光。只有我能看見的光。
3 抑郁癥的守護者抑郁癥的深淵依舊黑暗冰冷。每一次復診，
走進那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醫(yī)院走廊，巨大的恐懼和排斥感就像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沒。
我渾身僵硬，幾乎邁不動步子?！皠e怕?！?他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只有我能聽見。
他自然地走在我身邊，步伐無聲。穿著灰色羊絨衫的身影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虛幻，
但那份篤定卻奇異地傳遞給了我?！爸皇且妭€醫(yī)生而已。我就在外面等你。
” 他甚至還學著以前的樣子，對我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動作有點笨拙，卻讓我鼻子一酸，
莫名地增添了一絲勇氣。深夜，是情緒崩潰的溫床。
愧疚、思念、無邊的黑暗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扼住喉嚨。我蜷縮在冰冷的被子里，無聲地流淚，
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睿睿，” 他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
“別哭了，眼睛腫了明天怎么見人？我給你講個笑話？” 然后，
他會講一些極其蹩腳、甚至有些冷的笑話，邏輯混亂，
但語調(diào)模仿著我記憶中裴曌軒講冷笑話時那種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有時講完，
他自己會先“呵”地低笑一聲，仿佛被自己逗樂了。那笑聲，那笨拙的模仿，
像一根羽毛輕輕搔刮著絕望的硬殼，雖然不能立刻驅(qū)散黑暗，
卻總能讓我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時，莫名其妙地破涕為笑，或者至少，
讓那沉重的悲傷裂開一絲縫隙。生活瑣碎的刁難也從未停止。房東太太叉著腰，
唾沫橫飛地指責我拖欠房租，其實只是晚了一天，她揚言要立刻把我掃地出門。
我孤立無援地站在門口，看著散落在地的幾件行李，絕望感再次涌上心頭?！皟词裁?？
” 裴曌軒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滿，只有我聽見。他站在我身邊，對著喋喋不休的房東太太，
忽然抬起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下一秒，房間內(nèi)唯一那盞昏暗的白熾燈管，
猛地爆發(fā)出極其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光芒！緊接著，燈管像接觸不良一樣，
開始瘋狂地、毫無規(guī)律地閃爍起來，明滅不定，速度極快，
將房東太太那張刻薄的臉映得忽明忽暗，詭異非常?！鞍?！
” 房東太太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尖叫一聲，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驚恐地看著那閃爍不停的燈管。裴曌軒側過頭，對我眨了眨眼，
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狡黠的笑意，像惡作劇得逞的少年。然后，他再次打了個響指。
燈光瞬間恢復了正常，仿佛剛才的瘋狂閃爍只是一場幻覺。房東太太驚魂未定，
狐疑地看了看燈，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的我，嘴里嘟囔著“邪門”、“晦氣”，竟不敢再多說，
匆匆丟下一句“明天必須交錢”，就快步離開了。房間里恢復了昏暗的安靜。我靠著門框，
看著身邊那個帶著淡淡笑意、身影有些朦朧的“裴曌軒”。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暖意交織在心頭。是他做的嗎？還是巧合？我分不清。
但我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甚至有些非人地，保護著我。
4 櫻花樹下的告別這份唯一的、只有我能看見的陪伴和守護，
成了我掙扎在抑郁泥潭中唯一的浮木。我開始按時吃藥，不是為了自己，
是為了不辜負他的“存在”。我開始嘗試走出家門，找了一份簡單的花店兼職工作，
在花草的芬芳和顧客偶爾的善意里，汲取一點點活下去的勇氣。每一次情緒的反復，
每一次崩潰的邊緣，只要看到他就安靜地站在不遠處，或者遞來一個鼓勵的眼神，
盡管那眼神深處似乎總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我就能咬著牙，再撐一撐。
他幾乎就是我記憶中裴曌軒的翻版，卻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他更溫和，更有耐心，
仿佛被時光打磨掉了所有棱角，只剩下純粹的愛與守護。他從不觸碰任何實物，
無法為我倒一杯水，無法給我一個真實的擁抱。我們之間最近的接觸，
永遠是他指尖那帶著暖意卻無實感的輕拂。這份愛，虛幻又真實，是我在無邊黑暗中，
為自己點亮的燈。治療是一條漫長而崎嶇的路。藥物、心理疏導、時間……一點一點地，
那沉重的、名為抑郁的巨石被緩慢地撬動。陽光重新變得溫暖，食物的味道變得清晰，
花店里的每一朵花似乎都有了生命的氣息。與母親通電話時，
我的聲音不再總是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疲憊，偶爾也能分享一些花店里的趣事。最后一次復診，
醫(yī)生看著我的評估報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林睿，恭喜你！各項指標都恢復得很好，
你真的很堅強！藥可以停了，以后定期復查就好。你已經(jīng)走出了最艱難的時期，
要繼續(xù)好好生活下去！”“好好生活下去”……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
漾開層層漣漪。裴曌軒……他現(xiàn)在會為我高興嗎？走出醫(yī)院大門，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我下意識地抬手遮擋，心里卻像被這陽光徹底穿透，一種久違的、輕盈的喜悅感充盈著胸腔。
我好了？我真的……快要好起來了？我迫不及待地環(huán)顧四周，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這一次，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分享我的喜悅吧？
就在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我看到了他。他就站在醫(yī)院門口那棵巨大的梧桐樹下，
斑駁的光影落在他身上。他靜靜地看著我，
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極其溫柔又極其復雜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欣慰，有不舍，
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陽光似乎能穿透他的身體，
讓他看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透明、稀薄。我快步向他走去，腳步輕快，
帶著劫后余生的雀躍?！芭釙总帲 蔽液八?，聲音里充滿了生命力，“醫(yī)生說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