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穿成冷宮娘娘要爭寵,我穿來只想吃燒烤。
天天對著宮女哀嚎:“御膳房的菜簡直是喂兔子,求求給點油星子!”
某天正趴樹上睡覺,被皇帝拎著后脖領提溜起來。
“聽說愛妃抱怨朕苛待于你?”他瞇起危險的鳳眸。
我雙腿懸空撲騰:“陛下!臣妾在吸收日月精華...減肥!”
當晚內侍抬來一頭烤全羊。
我抱著羊腿啃得滿臉油,御前告狀的貴妃氣得當場暈倒。
朝堂上言官參我妖媚惑主,皇帝摟著我的腰懶懶發(fā)問:
“說夠沒?說完幫朕想想孜然粉還能配什么調料?!?/p>
1.
“——娘娘!娘娘您快下來!這成何體統(tǒng)??!”
樹葉子被這一嗓子震得簌簌發(fā)抖。我,柳彎彎,剛在御膳房那清湯寡水的摧殘下熬完半天,好不容易在冷宮唯一的老榆樹枝杈上找了個舒坦的姿勢,眼皮才沾上那么一小會兒,就被小宮女那自帶擴音效果的海豚音給硬生生撕碎了美夢。
我懶洋洋地把腦袋轉向聲音來源,樹下一個綠裙子的小丫頭,臉蛋兒漲得跟秋后的紅蘋果似的,仰著脖子,眼神里塞滿了足以溢出來的驚恐。哦,這是分配給我的小宮女,叫綠籬。名字挺雅致,奈何肺活量驚人。
“綠籬,”我打了個綿長的哈欠,聲音懶得出奇,“嚷嚷什么?沒見過娘娘曬太陽?”
“娘娘!這不是太陽地兒!這是樹、樹頂上??!”綠籬急得直跺腳,“讓宮里巡防的侍衛(wèi)瞧見了,傳到皇上耳朵里,說您…說您失儀……”
“儀?”我嗤了一聲,撥開眼前的碎發(fā)。冷宮這地方,儀態(tài)這玩意兒,早就跟野草一樣隨便長了。我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起來,瞬間蓋過了綠籬的擔憂。
這咕嚕聲一出,我的愁緒瞬間決堤。
“哎呀綠籬!”我瞬間換了副苦瓜臉,恨不得當場表演一個捶胸頓足,“不行了不行了,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你聞聞,你用心聞聞!這風里吹過來的是什么味兒?”
綠籬被我驟然變換的情緒弄得一懵,下意識吸了吸鼻子,茫然道:“…是…花香?”
“花個鬼!”我悲憤地一拍大腿,震得老榆樹又抖了幾片葉子下去,“那是御膳房飄來的味道!是青菜!是清蒸!是寡淡無味的水煮一切!是他們那幫子御廚把滿漢全席都給糟蹋得只剩下喂兔子的玩意兒了!”
2.
想起中午那餐飯,綠葉子堆里可憐巴巴躺著的兩塊白肉,我就覺得眼前發(fā)黑。
“我的好綠籬,親親綠籬,”我在樹杈上扭得像條離水的咸魚,“求求你了,想想辦法,給本宮弄點油星子來吧!就一丟丟!香油拌飯都成!再這樣下去,別說爭寵往上爬了,你娘娘我怕是熬不到壽終正寢,就要被那些清湯寡水活活饞死在這冷宮地界兒了!”
綠籬那張小臉皺得都快趕上冷宮里久曬皺巴的抹布了,她仰著脖子,雙手下意識絞著衣角,聲音帶著點蚊子哼唧的委屈:“娘…娘娘,冷宮的份例…本就…就那么點…油…油…是真的沒有哇…” 她越說頭垂得越低,就差把“奴婢無能”四個大字刻在腦門上了。
我長長地、惆悵地、滿懷對前世香辣火鍋思念地嘆了口氣。認命了。在這宮里,饞死也是一種別致的死法,至少聞著香。
“算了算了,指望不上。你還是…幫我望望風吧。”我擺了擺手,決定化悲憤為睡眠,重新把自己窩進那一抱溫暖的枝葉里,懶洋洋地閉上眼,“讓本宮再吸收一會兒這天地間的…油煙氣…不是,是天地間的靈氣。說不定吸夠了,晚上夢里能嘗到一只脆皮烤雞呢……”
綠籬站在樹底下,急得在原地轉了兩個圈,像只無頭蒼蠅,最終還是認命地嘆了口氣,一步三回頭,走到冷宮那破敗月拱門邊上,倚著掉了漆的門柱子,踮著腳尖,努力伸長脖子往外探看。
榆樹枝條輕輕搖晃,陽光濾過葉隙,碎金子似的灑在身上。遠處宮墻的陰影慢慢拖長。冷宮的下午,只有風聲,偶爾幾聲鳥鳴,還有綠籬時不時緊張兮兮地朝我這方向掃過來的目光。
世界很安寧。安寧到我后衣領子猛地被人一把攥住、往上提溜起來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四肢本能地就懸空撲騰開了。
“哎喲——?。?!”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嚇得我魂飛魄散,手臂在空中胡亂劃拉。
“誰?誰?!綠籬救命——有刺客扒拉我——” 我扯著嗓子干嚎,感覺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蹦出去。
“哦?朕倒要聽聽,誰敢在朕的皇宮里扒拉愛妃?”
一個低沉微啞、帶點慵懶磁性的男聲,帶著極其清晰的戲謔意味,就在我頭頂后方響起。
那聲音不大,帶著點漫不經心,像貓爪子輕飄飄落在心頭,卻讓整個世界“唰”地一聲變得冰冷死寂。
我懸在半空,全身的血好像“呼啦”一下全退到了腳底板,凍得我激靈靈一哆嗦,連撲騰都忘了。
3.
這聲音…除了那位還能是誰?!
脖子僵硬得像千年的老樹皮,我一點一點,艱難地、無比絕望地往后扭動。視線所及,先闖入眼簾的是一抹明晃晃的金黃色龍紋常服衣角,接著是繡工精致的騰云祥紋腰帶,再往上…就是一張線條分明、下頜繃得有點緊的俊臉。
皇帝蕭燁?;畹?。
他就在我身后,姿態(tài)閑適得仿佛在御花園散步,只用一只骨節(jié)分明、看著挺賞心悅目的手,輕輕松松、穩(wěn)穩(wěn)當當地提著我的后衣領,像拎著一只剛被從雞窩里逮住、還在撲棱翅膀的小傻雞。
他鳳眸微垂,眼尾天生自帶一點懶洋洋的上挑弧度,此刻那深不見底的眸子里沒太多怒意,反而漾著一層極淡、琢磨不透的東西。他薄唇微微向下抿著,唇角壓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像把小刷子,慢條斯理地、從頭到腳把我掃了個遍,在我那身皺巴巴沾著幾片樹葉子的宮裝袍子上尤其多停留了兩息。
那目光里,我分明讀出了八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有失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
我感覺頭皮都在發(fā)麻,每一根頭發(fā)絲都在尖叫。綠籬呢?!說好的望風呢?!這會兒人呢?!
空氣凝固了,比我啃過的隔夜饅頭還硬。樹葉子落地的聲音都像在打雷。我那點微不足道的腦汁兒在生死時速地翻騰攪和。
“皇上萬…萬安?” 聲音抖得我自己聽著都跟風中殘燭似的。
蕭燁像是提累了,也可能嫌我這姿勢太不雅觀,終于動了。他手腕一轉,輕輕那么一放。
“吧唧?!?/p>
我毫無防備地被直接撂在了硬邦邦的泥土地上,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
“哎喲!”
疼!鉆心的疼從尾椎骨一路麻到天靈蓋。眼淚花兒瞬間就飚出來了。
蕭燁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齜牙咧嘴地揉著屁股,眉頭好看地蹙了蹙,像是在打量一件從未見過的奇怪物件。他終于開口,那慵懶的聲音里滲進了幾絲玩味的冷意,敲在寂靜的空氣里,格外清晰:
“柳常在?”
他的目光在那身破舊宮裝、沾滿泥土的手以及我頭頂歪掉、簪著一片榆樹葉的發(fā)髻間流轉,最終落回我的臉上。
“倒是稀奇。聽聞愛妃在冷宮度日甚是艱難,”他尾音拖長,慢悠悠地,每個字都帶著無形的壓力,“甚至私下抱怨,說朕…苛待于你?”
“咚!”
我一個滑跪,行云流水,快得帶風,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結結實實拍在硬邦邦、冷冰冰的泥地上。膝蓋骨撞擊地面的聲音清脆得讓我自己牙酸。
4.
“陛下明鑒!絕對沒有的事兒!” 腦袋搖得像冷宮門口那盞隨時會掉下來的破燈籠,“臣妾對陛下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陛下供給冷宮的份例絕對豐盛得能撐死一窩兔子!是臣妾!是臣妾身嬌體弱,脾胃不調,吸收能力堪比榆木疙瘩,辜負了陛下的一片仁德!臣妾罪該萬死!”
為了增強說服力,我努力瞪大眼,企圖擠出兩滴真誠的淚花來表達內心的敬畏與悔恨??上а菁加邢?,眼角只干巴巴地抽動了兩下,別說淚,連點水氣都沒醞釀出來。
蕭燁沒接話,那雙深邃的鳳眼就那么一瞬不瞬地釘在我臉上。那眼神,平靜無波,可我卻像被浸在冰水里,后背涼颼颼地開始滲冷汗。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爬過。地上的寒氣透過薄薄的衣料往骨頭縫里鉆。就在我覺得膝蓋骨快被凍透、整個人都要石化的當口,頭頂上方終于傳來了聲音。
“哦?”
他依舊那個波瀾不驚的單音節(jié),但眉峰卻微微挑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某個極其細微的、只有他能“聽”到的信息流。那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捉摸的興味。他往前走了一步,無聲地逼近。
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感覺他影子投下來都帶著無形的壓力,壓迫得我有點呼吸困難。
他那雙好看得過分的鳳眼微微瞇起一線,危險的光芒在眸底流轉。薄唇開合,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小石子兒:
“那愛妃不妨給朕解釋解釋,”他語調陡然下降,帶著一絲迫人低語,“方才…你心里嘀咕的那句‘這破伙食吃得老娘都快變人干了’,是個什么章程?”
晴天霹靂!
我的血“嘩啦”一下全沖到了頭頂,眼前瞬間黑了黑,耳朵里嗡嗡作響。
完了完了完了!芭比Q了!怎么把心里話漏出去了?!
腦子里的弦徹底崩斷了,一片空白。在求生的本能驅動下,剩下的唯一反應就是——
我猛地抬起頭,表情扭曲,眼神因為巨大的驚恐而發(fā)直,嘴唇哆嗦了幾下,終于爆發(fā)出一聲帶著絕望求生欲的干嚎:
“陛下!臣妾冤枉??!臣妾方才不是在抱怨!臣妾、臣妾那是——” 我猛地抬起一根顫抖的手指,指向頭頂那片遮住天空的繁密枝葉,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壯感,“——臣妾那是在吸收日月之精華啊陛下!吸收天地之靈氣!您看!如此虔誠!只為強身健體!早日甩掉這身多余的、礙眼的肥膘贅肉!好能重新為陛下盡心盡力侍奉啊陛下——!”
“減肥?”
蕭燁的唇角,在那個瞬間極其明顯地抽搐了一下。隨即,一層薄薄的笑意飛快地漫上他的眼底。
那不是憤怒的笑,也不是譏誚的笑,更像是一個猝不及防、幾乎要破功但又被強行忍住的巨大笑意。他迅速偏過頭去,一只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邊,用力地咳嗽了一聲,肩膀幾不可察地輕輕聳動了兩下。
再轉過頭來時,他眸底那點失控的笑意已然無影無蹤,只剩下慣常的深潭般的平靜。但那一閃而過的弧度,和緊抿著壓制上翹的唇角,還是泄露了一絲天機。他就那么垂著眼眸,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
空氣再次膠著。我僵在地上,感覺膝蓋都跪麻了。
他沉默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終于又開了金口,慢悠悠地,帶著點似笑非笑的意味:“強身健體…減肥?”
他語調拖長,像是在玩味這兩個詞的分量,目光再次掃過我,那眼神里的東西復雜得我完全看不懂。
“既如此…柳常在,起來吧?!彼Z氣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
我如蒙大赦,趕緊手腳并用地從冰涼的地上爬起來。膝蓋又僵又麻,踉蹌了一下,幸而扶住旁邊粗糙的榆樹干才沒再次出糗。低眉順眼地站著,心跳還在瘋狂擂鼓,根本不敢看他的臉。
蕭燁的目光在我身上又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幽深,像是在掂量著什么。最終,他沒再多說一個字,只淡淡地扔下一句:“好自為之?!?/p>
5.
然后轉身,明黃色的袍角在冷宮荒涼的景象中一晃,帶著那股凜然的帝王之氣,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只留下一個挺拔孤絕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月拱門破敗的斷垣處。
我呆立在原地,全身的力氣都隨著那句“好自為之”被瞬間抽干,整個人軟得像根煮過頭的面條,靠著樹干緩緩滑坐下去。后背和樹皮摩擦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冰涼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衣衫,一直涼到心里。
太嚇人了…感覺一只腳已經踩在了閻王殿的門檻上,差點就被小鬼拽進去了。心有余悸地摸著還在狂跳不止的心臟。
綠籬那小丫頭呢?剛才皇帝來的時候她躲哪兒去了?該不會被金吾衛(wèi)直接叉出去噶掉了吧?
我撐著發(fā)麻發(fā)軟的腿,抖著嗓子喊:“綠…綠籬?綠籬!”
“……娘娘?”
角落里一堆半人高的枯敗雜草突然動了動。綠籬像個從灰堆里刨出來的土豆,小心翼翼地扒拉開頭頂的雜草葉子,露出半張蒼白的小臉。她頭發(fā)上還粘著幾根枯黃的草梗,眼圈紅紅的,像是驚嚇過度后剛哭過一場。
“娘…娘娘!您沒事吧?”她手腳并用地從草堆里爬出來,顧不上拍身上的土灰,連滾帶爬地撲到我面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皇上…皇上他……”
“走了?!蔽已柿丝诟静淮嬖诘耐倌杏X嗓子眼干得冒煙,“暫時…死不了?!?/p>
“那…那皇上剛才……”綠籬緊張地回頭望了望月拱門的方向,又轉回來看著我,眼神里全是恐懼,“奴婢…奴婢躲草里的時候,好像…好像聽到皇上說什么…‘抱怨’…‘苛待’……奴婢的魂都嚇飛了!”
“他聽到個屁!”我試圖給自己壯膽,但出口的聲音虛得像蚊子叫,“你娘娘我反應超快!臨危不亂!一通忽悠,啊不,據理力爭!把他老人家都說得一愣一愣的!”
想起最后皇帝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他離開時那句沒什么情緒起伏的“好自為之”,心里那股剛下去一點的涼氣“噌”地又冒了上來。不對勁,皇帝的反應太不對勁了。以他那暴君的名頭,今天居然沒當場把我拖出去杖斃?事出反常必有妖!
難道…他真信了我那鬼扯的“減肥說辭”?這暴君腦子被門夾了?
還是說…有更大的陰謀在后面等著我?比如悄咪咪吩咐手下,半夜來給我投毒,偽造成營養(yǎng)不良暴斃的樣子?
6.
我腦子里瞬間閃過一百零八種古裝劇里的經典死法,越腦補越覺得后背發(fā)涼。綠籬看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哆嗦,更加害怕了,帶著哭腔小聲提議:“娘…娘娘…這冷宮…咱們不能再待了…要不…咱們想法子溜……溜出去?”
溜?
我瞥了一眼那高得能把鳥脖子仰斷的宮墻,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巡邏禁軍的甲胄碰撞聲,絕望地哀嘆了一聲:“拉倒吧你!先扶我起來…我的腿軟得跟面條似的了,站不住…”
綠籬連忙用力把我攙起來。主仆二人,一個驚魂未定渾身發(fā)軟,一個草木皆兵瑟瑟發(fā)抖,像兩個剛被暴風雨洗劫過的紙片人,互相支撐著,一步一挪,狼狽不堪地蹭回了冷宮那間唯一還算完整的破屋子。
這一宿,注定了是無眠之夜。
硬邦邦的土炕硌得骨頭縫兒疼,睜眼盯著屋頂漏進來的那片凄冷的月光,腦子里翻來覆去就是皇帝那捉摸不透的眼神和那句高深莫測的“好自為之”。胃里也跟著一陣陣地抽緊,像是被無形的手揪著擰麻花。御膳房的清湯寡水本來就沒吃飽,再被皇帝這一嚇,剩下的那點熱量也早就消耗殆盡了。饑餓像一個冷酷的獄卒,持續(xù)不斷地折磨著我的神經。
迷迷糊糊間,烤雞、燒鵝、肥的流油的烤全羊在黑暗中排著隊飄過,散發(fā)出無比誘人的香氣……意識在饑餓的深淵里浮浮沉沉,直到外面天色微明,才在極度疲憊中陷入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淺眠。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像是剛閉上眼沒多久,就被一陣異常猛烈而富有節(jié)奏感的敲門聲驚醒。
咚!咚!咚!
不是綠籬那小丫頭細聲細氣的拍門板,這動靜,更像是要把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門板直接拆了!
“誰…誰???!”我一骨碌從土炕上坐起來,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聲音因為驚嚇而變了調。
是侍衛(wèi)?這么快就上門算賬了?毒酒還是白綾?外面沒回應,只有那砸門聲依舊響亮,還夾雜著一些模糊的說話聲。
“開門!奉旨辦事!” 一個明顯屬于內侍、略帶尖利的公鴨嗓子穿透進來。
完了。真來了。我手腳冰涼,渾身僵硬,感覺自己像個準備上法場的囚徒。
7.
“吱呀——”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破敗的門板被人從外面猛地用力推開了。
天還沒徹底亮透,灰蒙蒙的晨光涌進屋子。門口光線勾勒出幾個穿著宮中宦官服色的人影,逆光站著,壓迫感十足。為首的那個,面皮白凈,眼神銳利,正是皇帝身邊常見的內侍之一,李公公。
我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感覺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肉。綠籬也被巨大的聲響徹底驚醒,嚇得小臉煞白,趕緊挪到我身前,張開細細的胳膊想擋著。
李公公的目光越過綠籬,直接落在我身上。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不知怎么,我看那眼神,總覺得和我預想的“殺氣騰騰”有點不太一樣。他甚至都沒等我們出聲請安,就直接朝后面揮了下手。
“動作麻利點!”他催促道。
門外的其他幾個壯實內侍應了一聲,齊刷刷地躬身,然后——抬著一樣巨大無比、蓋著深色油布的東西,嘿咻嘿咻地、極其費力地擠進了我這間狹小破敗、連轉身都困難的冷宮小屋!
那東西……體積龐大得驚人!瞬間占據了大半個地面空間!
濃郁到讓人失去理智的烤肉香氣,像一枚無聲的香氣炸彈,“轟”地一下塞滿了整個屋子!霸道、兇猛、帶著燎烤的熱烈和油脂的豐腴!瞬間將我僅存的一點恐懼和睡意炸得灰飛煙滅!
什么毒酒!什么白綾!什么暴君處死!
在那霸道至極、真實無比的肉香面前,這些陰間念頭全他媽是紙老虎!
我像被無形的香氣之手提著衣領,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從炕沿上彈了起來!雙腿完全不受控制地朝著那被油布包裹的巨大誘惑邁開步子,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黏在那油布隆起的、散發(fā)致命香氣的輪廓上。
綠籬也是一副魂飛天外的模樣,嘴巴張成了“O”型,呆呆地忘了反應。
李公公大概是見慣了場面,對這種被肉香奪走魂魄的景象早就免疫,他利索地展開手里一直拿著的一卷明黃色帛書,清了清嗓子,開始一板一眼地高聲宣讀:
“上諭:有冷宮柳常在——”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我此刻饞涎欲滴、全然不顧儀態(tài)的臉龐。這一眼,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是揶揄?還是提醒?沒等我細辨,他那尖利的嗓音又拔高了些許,每個字都念得格外清晰用力:
“茹素日久,思葷甚切。著光祿寺取肥羊一頭,炙烤烹制,送至冷宮,以——慰柳常在……思苦之心!”
最后五個字,幾乎是從他嗓子里鏗鏘有力地蹦跶出來的,帶著一種奇異的強調感。
8.
念完,他將那卷帛書在我面前一晃:“柳常在,接旨謝恩吧?!?/p>
我的耳朵里只灌進了前面半截——“肥羊一頭,炙烤烹制”!后面那什么“思葷甚切”、“思苦之心”完全被我耳朵的篩選功能自動過濾成了背景音。腦子?早被肉香糊成了漿糊!只剩下一片滾燙的、金黃色的、滋滋冒油的空白!
“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撲通一聲再次跪得干脆響亮,膝蓋砸在冰冷的地面也渾然不覺,聲音洪亮得能震落房梁上的灰。
李公公沒再說什么,收起那卷黃紙,朝抬東西進來的內侍們使了個眼色。幾個內侍心領神會,動作麻利地將那塊巨大的深色油布“唰”地一下掀開!
油亮!金黃!完美!還在滋滋作響!
一整頭熱氣騰騰、刷著誘人醬色、表面烤得焦香酥脆、肥美流油、散發(fā)著終極肉欲氣息的——烤!全!羊!
焦香的表皮在油光下閃爍著寶石般誘人的光澤,粗大的鐵釬插在羊身上,仿佛宣告著這是一場無需矜持的原始狂歡!那股混合著孜然、香料、動物油脂被烈火燎烤后的、直沖天靈蓋的香氣,像一記重拳,狠狠砸在我的感官神經上!
胃里沉睡的饞蟲瞬間集體暴動!歡呼!尖嘯!
我的大腦發(fā)出尖銳的嗡鳴,視野里只剩下那頭油光閃亮的羊!餓了一整宿加上驚嚇透支的身體,對脂肪和蛋白質的渴求沖垮了一切理智的堤壩!嘴里瘋狂分泌的唾液幾乎要流出來!
一個箭步沖過去,雙手快如閃電,目標精準地鎖定了那條最粗壯、肉最厚實、烤得最酥脆油亮的——羊后腿!
9.
“嗤!”
指尖觸碰到焦酥滾燙表皮的一瞬間,那美妙的手感讓我差點呻吟出聲。用盡畢生力氣,死死摳住那塊充滿生命原動力的部位,“嘿”地用力一撕!
一塊比我的臉還大、還厚實的、流淌著晶瑩油脂、肌理分明的連皮帶肉,被我生生撕扯了下來!
燙!燙得要命!但我渾然不顧!那點痛感在巨大滿足面前簡直微不足道!
也顧不上什么筷子、什么禮儀、什么體統(tǒng)!什么皇帝、什么暴君、什么冷宮!通通見鬼去吧!
雙手捧起那塊沉甸甸、顫巍巍、流淌著罪惡油光的金黃大塊肉,張開嘴巴,用盡全身力氣,惡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牙齒撕裂焦酥的表皮,發(fā)出“咔嚓”一聲足以慰藉靈魂的脆響!滾燙濃郁的肉汁瞬間在口腔里爆炸開!混合著孜然的辛香、油脂的醇厚、焦香邊緣的那一點微微的炭火氣息……極致的美味如同狂濤駭浪般沖擊著我的味蕾!
嗷嗚——!
一股無法形容的滿足感直沖天靈蓋!靈魂在肉香中升騰!所有的恐懼、擔憂、昨夜跪麻的膝蓋、還有對暴君捉摸不透的忌憚……統(tǒng)統(tǒng)在這口熱騰騰、香噴噴、油汪汪的羊肉面前被炸成了宇宙塵埃!
10.
什么禮儀!什么儀態(tài)!什么淑女風范!
這一刻,我就是抱著羊腿啃得滿臉油光的惡鬼!幸福到眩暈!
綠籬還跪在幾步之外的地上,保持著接旨的僵硬姿勢,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完全石化。幾個送羊的內侍也看得目瞪口呆,表情像是活見了鬼。
只有李公公這位“御前特使”,他見多識廣,處變不驚,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兩下,飛快地移開了視線,仿佛再多看一眼就會被這“慘烈”的進食現(xiàn)場污染。
他掩著嘴,極其克制地、低沉而急促地清了一下嗓子。
“咳…” 這聲咳嗽短促得像是被掐斷了尾音。
隨即,他果斷地一轉身,步履堅定又略顯快速地朝著門口走去,同時朝那幾個還僵在原地的抬羊內侍低聲呵斥:“愣著做什么?東西既已送到,還不隨咱家回去復命!”
11.
那幾個內侍如夢初醒,趕緊縮著頭,緊跟著李公公的腳步,幾乎是落荒而逃般離開了這個彌漫著濃烈肉香和“可怕進食景象”的冷宮小屋。破門板“哐當”一聲被帶上,隔絕了外面灰白的天光。
狹小的冷宮里,只剩下我和綠籬,以及那頭橫陳地上、散發(fā)著極致誘惑光芒的烤全羊。
我已經啃完了一大口,那足以安撫靈魂的滿足感短暫地撫平了一些饑火。此刻,我才驚覺自己的形象——頭發(fā)蓬亂,衣衫歪斜,油光滿手滿嘴,捧著一塊巨大的羊腿肉,像抱著失散多年的親兒子。
低頭看看手里這尤物,再看看綠籬依舊呆滯石化的樣子。
“愣著干嘛,傻丫頭?”我舔了舔沾在嘴角的一粒孜然,又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喉嚨里發(fā)出滿足的咕噥,“過來啊!”
我挪了挪屁股,找了個不那么硌的姿勢直接坐到了冰涼的地面上,后背靠著土炕的邊緣,把那塊碩大的羊腿肉小心地放在旁邊的破木板凳上。騰出油乎乎的手,朝著那頭烤得外焦里嫩、不斷散發(fā)出迷人光澤的全羊比劃了一下,笑得露出兩排小白牙,帶著最純粹的地主老財分肉的熱情:
12.
“見者有份!快過來!咱們今天吃大戶!敞開了造!”
綠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羊,喉嚨艱難地滑動了一下,像是終于解除了石化咒語。她慢慢地、動作有些僵硬地從地上爬起來,走到我身邊,挨著墻根蹲下。她看著那頭羊,再看看我,最后又落在自己微微發(fā)抖的手指上,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唧:“娘…娘娘…這樣…真的可以嗎?這…這可是皇上賜的…”
“皇上賜的又怎么啦?”我滿不在乎地又從羊身上撕扯下一小塊帶著晶瑩油脂和香料的肉條,直接塞進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含糊不清地說,“他老人家都說了‘慰…慰那個思苦之心’!既然是慰問品,那就是讓咱們用的!懂嗎!趕緊吃,別辜負了陛下的一片苦心!趁熱乎!”
油滋滋的香氣是最好的鼓動。綠籬咽了口唾沫,那眼神里的怯懦終于被噴香的誘惑一點點壓了下去。她試探著伸出手,用指尖極其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烤羊油亮焦黃、還在微微發(fā)熱的表皮。
溫熱的觸感讓她吸了口氣,臉上露出驚訝和一點點竊喜的神情。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鼓勵自己,然后也學著我的樣子,鼓起勇氣,閉著眼用力撕下一小塊烤得酥脆的羊肉,飛快地塞進了嘴里。
瞬間,她那總是帶著點怯生生的小臉瞬間被一種巨大的驚喜點亮了!雙眼猛地睜圓,嘴巴被塞得滿滿,只能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贊嘆:“唔…唔…好香!好嫩!”
“哈哈哈!爽吧!” 我看著她的樣子,比自己吃還要開心。那點兒擔憂?早不知道被羊肉塞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肮芩魈焓巧撬滥兀〗裉煊腥獬?,就是黃泉路上做個飽死鬼也值了!”
我豪氣干云地又扯下一大塊最肥美的羊腩肉,遞給綠籬:“給!這塊肥!吃了長力氣!”
綠籬接過那塊肉,這次不再猶豫,小小的嘴巴也努力張開,學著我的樣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油光沾滿了她的嘴角,臉頰被塞得鼓鼓囊囊,那雙總是霧蒙蒙的眼睛里,第一次亮起了屬于活人的、亮晶晶的光。
13.
主仆二人,背靠著冰冷的土墻,坐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守著那尊金黃油亮的巨大神像,以一種近乎原始、不管不顧的豪邁姿態(tài),大快朵頤。
粗糲的手指撕扯著焦香的皮肉,牙齒咀嚼著柔韌的肌腱和融化在舌尖的油脂,混合著香料顆粒的咀嚼聲、咂嘴聲、滿足的嘆息聲在狹小的空間里放肆地交響。羊骨頭很快堆起小山。
啃完大半條羊腿,肚皮終于被撐得有點微微發(fā)脹,那種火燒火燎、時刻懸著心的饑餓恐慌感才慢慢消散。滿足感如同暖洋洋的潮水漫上來,整個人都變得懶洋洋的。
我舔了舔沾滿油花的手指,靠在墻邊打了個帶著濃郁孜然味的飽嗝。綠籬也放下了啃得干干凈凈的羊肋骨,依偎在我旁邊的墻角,抱著圓溜溜的小肚子,舒服地瞇起了眼,嘴角還帶著一點沒擦凈的油漬。
就在這酒足飯飽、困意上涌、幾乎要昏昏欲睡的當口——
“啪嚓!”一聲脆響!
緊閉的冷宮破門板被人從外面狠狠地踹開了!門板撞在墻上又彈回來,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幾縷刺目的陽光和一個憤怒到扭曲的身影同時闖了進來!
14.
“柳彎彎!你——!”
尖銳的女聲拔高了八度,帶著劈金斷玉的氣勢刺穿進來,把我和綠籬從微醺的食困狀態(tài)中驚得一哆嗦,齊齊坐直了身體。
一個穿著華貴海棠紅宮裝、梳著高聳飛仙髻、滿頭珠翠在陽光下幾乎要閃瞎人眼的女子叉著腰站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具體容貌,但那怒氣值儼然已經爆表!
來人正是宮中位份僅在皇后之下的寵妃,寧貴妃。她艷若桃李,此刻卻被怒火燒得五官微微有些移位。
她身后的宮門大敞,跟著來的幾個宮女太監(jiān)和幾個身著朝服一看就不是等閑之輩的官員,一股腦地堵在門口,臉上都帶著驚愕、憤怒、還有掩不住的幸災樂禍。
“柳常在!你…”寧貴妃的手指尖帶著一股凌厲的勁風,筆直地戳到了幾乎懟到我鼻尖的位置。她的聲音因為過度氣憤而破音,“你好大的狗膽!竟敢穢亂宮闈!私藏外男!你……你……”
她顯然也聞到了屋內過于濃烈的肉香,眼神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掃了一眼地上那堆還沒啃干凈的羊骨頭架子,還有我和綠籬油汪汪的臉和衣襟,以及空氣中還在頑強彌漫的香料油脂味兒,整個人瞬間僵住。那后面半截帶著陰謀論的指責一下子被這過于接地氣、過于直白的“罪證”給噎得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她精致的臉蛋兒一陣青一陣白,像是打翻了調色盤,嘴唇哆嗦著,噎住了。精心策劃好的臺詞被這濃烈的烤肉味噎得死機了!她大概萬萬沒想到,那個被傳得神乎其神、污名臟水的“穢亂宮闈”現(xiàn)場,竟然是這副……饕餮盛宴加難民狂吃的景象?
跟在寧貴妃身后那幾個穿紫袍、紅袍的官員顯然也是聞訊趕來準備彈劾踩我一腳的。此刻他們堵在門口,目光越過寧貴妃僵硬的肩膀,看到屋里這景象——尤其是看到我腳邊散落的羊骨頭、我和綠籬那兩張沾滿了孜然顆粒和羊油、油光發(fā)亮的臉……他們臉上的表情也精彩極了。先是錯愕,像是被雷劈了,隨即是難以置信的荒謬感,再然后,那表情復雜得像是看到了活祖宗,還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同情?
綠籬嚇得“嗖”一下躲到了我身后,緊緊抓著我的后衣擺。
我手里還捏著半截剛撕下來的、涼了的羊肋條。
15.
場面一時極其詭異。門口是一群打扮得光鮮亮麗、正準備口誅筆伐的“正義大軍”,門內是狼藉的地面、撲鼻的肉香和兩個啃得油頭粉面的“罪魁禍首”。
寧貴妃被這巨大的信息差打得懵了幾息,終于從那堆罪惡的羊骨頭上勉強找回了點邏輯。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臉上的錯愕,努力繃緊表情,把手指從那堆骨頭和我油光發(fā)亮的臉之間移開,重新調整火力,準備對準源頭轟炸:
“好!好你個柳彎彎!穢亂私藏之事姑且存疑!但!”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幾乎要刺穿屋頂,帶著絕對的指控,“光祿寺昨日唯恐誤了宴席精心炙烤一頭肥羊,竟離奇失蹤!驚動內廷!查遍各處未果!卻原來——”
她再次伸手指向我腳下的“鐵證”,指尖因用力而顫抖:“竟是被你這賤婢使了腌臜手段偷盜至此!如此膽大包天!簡直是視宮規(guī)法度如無物!視皇上如無物!視……”
她一口氣頂上來,臉色因為激烈的情緒而漲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那華貴精美的朝服都繃緊了。
“——娘娘!息怒!娘娘保重玉體?。 彼磉呉粋€伶俐的大宮女趕緊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同時目光極其隱秘地、飛快地朝著門口某個官員的方向瞟了一眼。
那官員接收到信號,立刻上前一步,對著我躬身行了個禮,語氣卻是嚴厲無比:“柳常在!貴妃娘娘所言句句屬實!羊乃宮中御用之物,豈容……”
“嗯?!”
一個懶洋洋的、帶著點剛睡醒般微啞的磁性男聲,突兀地插了進來。不高,卻奇異地讓門口所有嘈雜的聲音瞬間掐斷了源頭。
那聲音像一根無形的弦,輕輕一撥,就扼住了所有喧囂的喉嚨。
我后脖頸子瞬間一涼。這聲音…化成灰我都認識!
16.
門口堵著的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縫,露出了后面站著的人影。一身便服常袍,明黃的顏色在陽光下刺得人有點眼暈。蕭燁單手插在寬大的袖袍里,另一只手隨性地搭在一個侍立的內監(jiān)肩上,像是剛巧路過。
他臉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目光先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屋內——掃過地上那堆堪稱災難現(xiàn)場的羊骨頭,掃過我和綠籬兩張油光锃亮的臉,最后落在我手里還捏著的那半截涼肋條上,甚至……似乎還極其細微地停頓了一下。
隨即,他才慢悠悠地將視線轉移到門口僵住的眾人身上,眼神平靜,帶著點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
“朕剛走到這兒,”他語調平緩地開口,唇角牽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就聽得熱鬧。貴妃,”他鳳眸微轉,看向面如金紙、嘴唇還在哆嗦的寧貴妃,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大動肝火,所為何事?”
寧貴妃像是終于抓到了主心骨,或者說找到了宣泄口,立刻調整狀態(tài),撲到蕭燁面前就跪了下去,聲音染上了濃郁的哭腔和委屈:
“陛下!您要替臣妾做主??!”她手指著屋內的方向,指尖都恨不能長出鉤子,“柳常在…她…她不僅無視宮規(guī)體統(tǒng),行為浪蕩不堪,這…這偷盜御膳房為宮中宴席準備的整頭烤羊…證據確鑿!臣妾…臣妾正是來查問此事,不想卻被她這副…這副饕餮丑態(tài)給……給……”
她的聲音哽咽了,身體微顫,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她還出言不遜,諷刺臣妾…諷刺臣妾…”
后面那幾個字,她憋得臉都紅了,愣是說不出來。大概是覺得復述一句“吃了嗎”太沒有殺傷力。
17.
那幾個之前幫腔的官員也跟著跪倒在地,齊聲附和:“陛下!貴妃娘娘所言句句屬實!柳常在此舉,藐視宮規(guī),悖逆猖狂,請陛下嚴懲!”
門口一片跪地之人的嘈雜請命。
蕭燁就這么懶洋洋地靠在內監(jiān)肩上,耐心地聽完,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他的目光越過跪了一地的眾人,再次落到我身上。那眼神,平靜無波,深處卻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揶揄?或者是“好戲開鑼”的玩味?
“哦?”他終于出聲,語調拉長,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慵懶,“羊肉?”
他微微偏過頭,目光轉向依舊釘在門口、臉色微微發(fā)白的李公公:“李德全,內務府的冊子上,記的是幾號羊?”
李公公反應極快,立刻躬身回稟:“回陛下,是五號欄的羊。光祿寺那邊,確實為籌備后日宮宴提走了那頭羊?!彼D了頓,似乎在回憶,聲音清晰平穩(wěn),“只是…老奴依稀記得,光祿寺呈報的菜單及采買條陳上,前幾日似乎寫的是…六號欄的羊?”
他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足以讓門口跪著的人聽見。
光祿寺幾個官員的身子瞬間僵硬了。六號欄和五號欄,一字之差,天壤之別。六號欄是預備給宗親勛貴的,肉質雖好,但規(guī)格……遠遜于御用!
一個微妙的數字錯誤。
18.
李公公帶著人跑得比御花園受驚的兔子還快,冷宮里只剩我和綠籬對著半頭烤羊發(fā)呆。羊油在粗陶盤底凝成半透的琥珀色,綠籬打著飽嗝小聲問:
“娘娘…咱們要不要…埋了它?”
“埋?”我盯著羊腿上最后一條顫巍巍的肉絲,眼神像餓了三天的狼,“知道在冷宮浪費糧食是什么罪嗎?是暴殄天物罪!得遭雷劈!”
話沒說完,破院墻外突然傳來排山倒海的哭嚎——
“柳主子開恩啊——!”
十幾個穿灰撲撲廚役服的身影連滾帶爬沖過月拱門,撲通跪在羊骨頭前涕淚橫流,為首老頭胡子粘著片香菜葉狂磕頭:
“求您把那秘料方子賞給奴才吧!御膳房…御膳房快被掀了??!”
綠籬嚇得往我身后縮:“劉、劉總管?”
劉老頭一把鼻涕抹在袖口,哭得幾乎厥過去:“您那烤羊的味兒…飄進陛下寢殿了!陛下摔了青玉盞,說御膳房三十年做的都是豬食!”他顫巍巍捧出一把燒焦的鐵簽,“光祿寺張大廚當場被革職…現(xiàn)在八十個御廚舉著菜刀跪在乾元殿外,說學不到冷宮秘方就集體切蘿卜自盡?。 ?/p>
我捏著羊骨頭的指尖抖了抖。
完了,玩脫了。
19.
半柱香后,我縮在冷宮唯一完好的瘸腿板凳上,對面坐著面色陰沉的蕭燁。八個御廚頭頂菜刀跪在院里,刀刃寒光晃得人眼暈。
“柳常在,”蕭燁指尖敲著豁口茶碗邊沿,像在敲喪鐘,“說說?!彼沉搜鄣厣习图埖南懔显?,“御膳房用西域百年胡椒都調不出的味兒…你拿發(fā)霉的茱萸配野茴香就辦到了?”
我盯著他玄色常服袖口沾到的孜然粒,急中生智:“臣妾…夢中得灶王爺點化!”
“哦?”他忽然傾身逼近,龍涎香混著烤羊味撲面而來,“灶王爺還教你偷挖御花園當香料的紫蘇葉,順走太醫(yī)院治腹瀉的八角茴香?”
墻角傳來綠籬倒吸冷氣的聲音。
我頭皮發(fā)麻:“陛下!這是…藥膳!您看!”抓起烤焦的羊尾巴塞過去,“此物滋陰壯陽舒筋活血——”
“噗!”
院門口有人憋笑噴了。穿絳紫官服的白胖老頭捂嘴抖成篩子,袖口金線繡的仙鶴翅膀直顫:“老臣失儀…但柳娘娘這醫(yī)囑…咳!怕是要讓太醫(yī)院集體懸梁??!”(太醫(yī)令章彌登場)
蕭燁慢悠悠轉著茶碗,突然沖我一笑:“既是藥膳…那愛妃往后每日申時,親自給朕送一盤來?!?/p>
他指尖點點香料包:“用、這、個、烤?!?/p>
章太醫(yī)臉唰地慘白:“陛下不可!此物性燥烈如火——”
“無妨?!笔挓钇鹕矸餍洌稳涣凝埣y褶皺里簌簌落下,“皇陵暖閣太潮,正好驅驅寒?!?/p>
門邊李公公腳下一滑。
20.
七日后,乾元殿彌漫著一股微妙的氣味。龍案左側堆著山高的奏折,右側擺滿油亮亮的烤雞翅。
“西境流民暴動?”蕭燁左手朱批劃過“就地格殺”,右手竹簽戳穿雞軟骨,“滋啦”一聲響,“派一隊金吾衛(wèi)帶著花椒粉去。暴民涕淚橫流通紅發(fā)汗…自然散了?!?/p>
兵部尚書王崇山胡子翹起來:“陛下!此等匪類該…”
“咚!”
烤羊肋條突然被摜在《賦稅改制疏》上,油漬在“田畝加征”四字暈開一團黃痕。蕭燁吮著指尖冷笑:“邊軍都餓得啃箭桿了,加征?”他抓起辣椒粉罐子塞進老尚書懷里:“回府試試空腹吞半罐,看你還能不能吐出個屁來!”
滿朝鴉雀無聲。戶部侍郎默默把“選秀增稅”的折子往回縮。
寧貴妃就是在這股辛辣旋風里闖進來的。
海棠紅宮裝逶迤過沾著芝麻粒的金磚,她捧著一盅冒寒氣的雪蓮羹,聲音浸了蜜:“陛下操勞國事傷身,臣妾特尋了冰山雪蓮…”
蕭燁從烤蘑菇串里抬頭,辣油順著他下頜線往下滴:“貴妃有心。”他忽然抽走銀勺伸向我腳邊的粗陶盆——那里泡著我試驗失敗的發(fā)霉孜然水,“愛妃替朕試試毒?”
我:“…這是洗鍋水。”
貴妃的銀勺僵在半空。
“陛下!”御史中丞忍無可忍出列,“冷宮香料粗鄙傷龍體!且來源不明恐為巫蠱——”話沒說完,西域使臣的金發(fā)腦袋突然從殿門探出來,鼻翼瘋狂翕動:“天神?。∵@不是我國遺失的圣藥‘扎西德勒粉’嗎?”他撲向烤架抓了把孜然塞進嘴,淚流滿面:“求陛下開恩!用三百頭駱駝?chuàng)Q一袋粉吧!”
龍座上傳來一聲懶洋洋的笑:
“駱駝?chuàng)Q孜然?這生意…”
金汁淋漓的羊腿骨“哐當”扔進使臣懷里。
“——朕準了。”
21.
寧貴妃決定玩陰的。
月黑風高夜,她派心腹丫鬟抱來一壇“嶺南秘制臭鹵蝦醬”,澆在冷宮外墻根下。小丫鬟哭唧唧:“娘娘…這味兒辣眼睛啊!”
貴妃戴著五層熏香面罩,甕聲甕氣發(fā)狠:“本宮不信熏不跑那個燒烤精!”
結果第二天——
“柳氏!你竟敢…”貴妃踹門怒罵時,我正把最后一塊臭豆腐裹上辣椒面塞進烤架。熱風一烘,升級版臭味核彈“砰”地炸開!
貴妃頭頂的翡翠步搖當場綠到發(fā)黑,她連退三步撞翻醬壇,整只腳陷進發(fā)酵了三百年的蝦泥里。
抬腳瞬間,繡金鳳的軟緞鞋底“哧啦”一聲…留在了地磚上。
趕早朝的蕭燁恰巧路過:“愛妃腳氣…挺別致???”
貴妃提著光溜溜的腳僵成雕塑。
我舉起烤臭豆腐串熱情招呼:“陛
下嘗嘗?這叫步步高(糕)升(生)!”
22.
御廚們瘋了。
為復刻我的“蜜汁烤烏鴉”,他們把御獸園的孔雀毛拔禿了。劉總管舉著焦黑的孔雀屁股痛心疾首:“這能吃嗎?!”
小學徒弱弱舉手:“…娘娘說烏鴉要挑胖的…咱宮里最胖的鳥是陛下養(yǎng)的金剛鸚鵡?!?/p>
當夜乾元殿傳來龍嘯:
“朕的‘小寶貝’呢?!它昨天還夸朕英俊!”
烤架旁我瘋狂狡辯:“它自己撞進孜然堆的!”
蕭燁拎著鳥腿骨氣笑:“它臨終遺言是‘救命好香’?”
更離譜的是——
七日后西域進貢駱駝突然集體絕食。使臣捶地大哭:“它們聞到柳娘娘烤茄子味了!不給吃就吐口水啊!”
三十頭駱駝對著御書房“呸”出彩虹水柱,把《邊疆布防圖》噴成了抽象派潑墨畫。
23.
皇后生日宴徹底跑偏。
當我把發(fā)電機(手搖式)接上烤架,火花“滋啦”點亮椒鹽粉時,全場寂靜。
蕭燁突然抽走兩根鐵簽敲杯:“接著奏樂!接著烤!”
禮部尚書彈琵琶的假指甲卡在雞脆骨里,丞相夫人把茅臺當料酒刷羊腰子,最絕的是淑妃——她拆了鳳釵當烤針,串起荔枝蘸辣椒粉狂舞:“本宮要封號!椒!貴!妃!”
守宮門的老太監(jiān)哭著爬進來:“太后回宮的車駕到街口了!”
所有人定格成兵馬俑造型??炯苌想u翅滴落的油…“噠”。
蕭燁慢條斯理拎起辣椒罐走向宮門:“母后最愛川菜?!?/p>
我秒懂,掄起整頭蒜砸進石臼狂搗:“蒜泥白肉來嘍——”
宮門開啟剎那,七十歲的太后鳳輦籠罩在濃烈辛香中。
她老人家抽了抽鼻子,突然蹦出句川話:
“龜兒子!火鍋底料咋個不放牛油?!”
24.
劉總管把祖?zhèn)鞒瓷缀高M燃料艙時淚流滿面:“娘娘!這勺能炒三噸辣子雞!”
三十個御廚高唱《團結就是燃料》往噴射口倒油潑辣子,濃煙中我揮動羊腿骨指揮:“點火——”
“轟隆?。。?!”
冷宮地基裂開巨縫,整座宮殿拔地而起!房梁上晾的咸魚干在加速度中化為流星,精準砸中太廟祖宗牌位“仁德皇帝”的“德”字。“哐當”一聲,“仁皇”變“二皇”。
太后舉著望遠鏡尖叫:“哀家的水晶蝦餃還在冷宮蒸籠里啊!”
25.
西域使臣跪求:“陛下!駱駝聞到孜然味會觸發(fā)狂戰(zhàn)士血脈??!”
晚了!三十頭駱駝眼冒紅光,以托馬斯全旋姿態(tài)撞開宮門,背上捆著自制火藥桶(內容物:辣椒粉+受潮炮仗)。領頭駝金鼻環(huán)卡進午門鉚釘,一使勁——
“喀嚓!”
重十噸的朱漆大門像餅干般碎裂,駱駝叼著門環(huán)上的椒鹽烤鐵釘狂啃。御林軍弓箭手剛搭箭,被漫天飛舞的孜然迷了眼:“誰在箭羽上撒調料了?!”
26.
御廚駕駛的冷宮火箭卡進太和殿屋脊。我從窗戶探出腦袋,正撞上皇帝揪著丞相領子咆哮:“修殿頂的錢被貪去哪了?!”
情急之下我把烤茄子塞進皇帝手里:“陛下!茄子吸油!能吸貪官油水!”
蕭燁反手把茄子按在丞相臉上:“愛卿嘗嘗?”油漬順著三品錦雞補子往下流。
御史大夫趁機踩著駱駝背跳上屋檐,掏出奏本聲嘶力竭:“臣有本參御廚炸宮…”話音未落,我遞過的變態(tài)辣雞翅讓他當場噴火三丈高,把《彈劾疏》燒成椒鹽灰燼。
27.
太后扛著電磁爐(國師連夜發(fā)明版)殺到現(xiàn)場,鍋底紅油翻涌:“小賤人受死!”
電磁爐接通那刻,整個皇宮電路過載。金鑾殿頂上我的火箭燃料艙濺進火星——
滋啦!轟!??!
赤色辣椒云吞沒琉璃瓦,御廚們在爆炸氣浪中翻滾慘叫:“辣!眼睛!要!瞎!了!”
皇帝從辣椒濃霧中伸手抓住我后襟,手里還攥著半串烤韭菜:“跑什么?賬單還沒結!”
28.
三日后,京城百姓仰見奇觀:
皇宮廢墟上支著巨幅招牌「皇家風味燒烤(原址重建中)」,皇帝系著油圍裙敲竹梆子:
“椒鹽鴟吻碎片!炭烤龍袍金線!先到先得!”
牌匾下小字:「特別推薦:太后秘制牛油鍋底(砸亭附贈)」
我蹲在殘垣啃羊蝎子,含糊不清地喊:
“陛下!九號桌要加蒜!”
龍吟穿透云霄:
“御林軍——給朕扒太后的紫皮獨頭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