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傍晚的風帶著剛修剪過的草腥氣,把操場邊梧桐樹的葉子吹得嘩嘩作響。
上星期就有謠傳,說校慶和五四要一起辦了,沒想到周天就通知了,
讓他們提前返校來操場排練。夕陽沉到教學樓后面去了,西邊天空還殘留著一抹橘紅,
襯得臨時搭在足球場中央的露天舞臺像個巨大的、發(fā)著光的禮物盒子。
鋼架結構裹著紅絲絨布,幾盞大功率射燈已經(jīng)亮起來,光束刺破薄暮,
把舞臺前方那片草坪照得綠瑩瑩的?!班耄鎵蛳卵镜?!”周嘉陽人還沒到,
聲音先砸了過來。他單肩甩著書包,另一只手拎著個皺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晃蕩著幾瓶冰水,
校服拉鏈照例只拉到肚臍眼,露出里面印著巨大卡通恐龍的T恤。
他踢開腳邊一個空礦泉水瓶,瓶子骨碌碌滾到剛鋪好的紅毯邊緣,
“聽說校長把給下學期教師節(jié)給老師買紀念品的錢都挪這兒來了?
就為了跟校慶湊一塊兒熱鬧?”顧言警告他:“把水瓶撿起來!”程橙跟在他后面,
正低頭研究手機屏幕,聞言頭也不抬:“你消息準不準啊?群里只說舞臺搭好了,
最后一次彩排改這兒,可沒說挪了誰的錢。”她手指劃拉著,
四處尋找:“就是不知更衣室在哪?!薄芭矝]挪錢不知道?!绷钟瓒穆曇魪纳院髠鱽?,
帶著點運動后的微喘。他剛結束籃球訓練,藍白校服外套隨意地系在腰間,
額發(fā)被汗水浸得微濕,幾縷貼在光潔的額角。他手里也拿著瓶水,瓶身上凝著細密的水珠,
被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舞臺是真氣派,就是這風……”他抬手抹了把汗,
視線掃過那被風吹得微微鼓蕩的紅絲絨舞臺背景布,“明天晚上朱麗葉站‘陽臺’上念獨白,
這裙子加假發(fā),怕不是要直接表演飛天?!彼Z氣里帶著點熟悉的、認命般的自嘲,
顯然還沒從那身宮廷裙的陰影里完全走出來。江見夏抱著裝舞裙的帆布袋,
和蘇婉她們幾個女生一起走過來,正好聽到這句。她嘴角忍不住彎了一下,
想起禮堂側幕那團狼狽的酒紅色“廢墟”。帆布袋里,
那套湖藍杏黃的敦煌舞裙隔著布料也能感覺到沉甸甸的精致,
金線繡的纏枝蓮紋似乎還硌著她的手臂?!昂笈_在舞臺西側,
聽說臨時更衣化妝室在觀眾席下面的操場廣播室里。
”江見夏抬手指了指舞臺后方一個亮著燈的鐵皮屋子,回答了程橙的問題。
她的目光掠過林予冬汗?jié)竦聂W角,又飛快地移開,落回那片被燈光照亮的草坪。
空氣里混合著青草汁液、塑膠跑道被曬過的味道,還有遠處食堂飄來的隱約飯菜香,
是獨屬于校園傍晚的、生機勃勃的氣息。草坪上已經(jīng)三三兩兩坐了不少人。
穿著同樣藍白校服的身影散落在燈光邊緣的昏暗中,像草地上開出的花。
有的在抓緊最后的時間對臺詞,
聲音忽高忽低;有的攤開作業(yè)本墊在膝蓋上寫寫畫畫;還有的純粹是來看熱鬧,圍坐成一圈,
分享著從校外小賣部帶進來的薯片和辣條,包裝袋在暮色里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脆響,
夾雜著壓低的笑鬧聲?!岸纾∵@兒!”顧言的聲音穿透不算嘈雜的背景音。
他站在舞臺側邊的臺階下,手里卷著的劇本換成了厚厚一沓打印紙,估計是最終流程單。
他用力揮著手,鏡片后的眼睛在舞臺燈光映照下亮得驚人,“趕緊的!
燈光音響師傅等著最后確認一遍走位!周嘉陽!別啃辣條了!你的陽臺等著你呢!
”周嘉陽正把一片沾滿紅色辣椒粉的薯片塞進嘴里,聞言含糊不清地應著:“來了來了!
催命啊顧導!讓我補充點能量!”他順手把還剩半包的薯片塞給旁邊一個眼巴巴看著的男生,
拍拍手上的碎屑,小跑著過去,塑料袋里的冰水叮當作響。林予冬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水,
喉結滾動,隨手把空瓶精準地投進幾步外一個半滿的垃圾桶。
他對江見夏和程橙她們抬了抬下巴,算是招呼,便邁開長腿也朝舞臺方向走去。擦肩而過時,
帶起一陣微涼的、混合著汗水和薄荷味皂角的氣息。程橙看著他們匯入舞臺下忙碌的人影里,
撞了撞江見夏的肩膀,壓低聲音,帶著點狡黠的笑意:“哎,你說,明天晚上,
操場上萬頭攢動,聚光燈那么一打……林某人穿著裙子往‘陽臺’上一站,
會不會再次成為南城高中傳說?”江見夏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在開闊的夜空下,
被無數(shù)目光注視著的“朱麗葉”……她忍不住又笑,推了程橙一把:“閉嘴吧你,
小心他聽見了真把陽臺扣你頭上?!迸鷤冃︳[著走向觀眾席下的更衣室。
打開老舊生銹的鐵門,里面燈火通明,像個擁擠的蜂巢。各種演出服掛滿了臨時拉起的繩子,
脂粉香氣混合著汗味和鐵皮屋特有的金屬味。蘇婉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套湖藍杏黃的舞裙,
金線銀線繡的纏枝蓮紋和飛天的飄帶在燈光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
綴著的細小琉璃珠和鈴鐺發(fā)出極其輕微的碰撞聲。“快快快!抓緊時間換衣服!外面催場了!
”負責統(tǒng)籌的學姐拍著手喊。換上舞裙的感覺和禮堂截然不同。絲綢的涼意貼著皮膚,
裙擺的垂墜感讓每一步都帶著不自覺的韻律。
江見夏對著集裝箱壁上掛著的一面小鏡子整理臂彎間的披帛,
鏡子里映出她身后同樣在整理石榴紅舞裙的程橙,兩人相視一笑,
眼神里都帶著點小興奮和小緊張。再次踏上舞臺,腳下不再是禮堂硬邦邦的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