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韻指尖拂過那座嶄新的、沉甸甸的最佳女主角獎杯,冰涼的金屬底座觸感,
遠(yuǎn)不及手機(jī)屏幕在她掌心瘋狂震動的灼熱來得真實(shí)。香檳的余味還縈繞在舌尖,
慶功宴的喧囂仿佛隔著一層毛玻璃,嗡嗡作響。她深吸一口氣,劃開接聽鍵。“韻韻!
看到直播了!太棒了寶貝!”母親的聲音穿透背景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興奮,
“這么大的喜事,是不是該考慮考慮終身大事了?”伊韻心里咯噔一下,
一種熟悉的疲憊感瞬間取代了獲獎的虛浮喜悅?!皨?,剛拿獎,
工作排得很滿……”“再忙也不能耽誤人生大事!”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斬釘截鐵,
“你張姨介紹的陳公子,青年才俊,剛從國外回來;李伯伯家的兒子,
年紀(jì)輕輕管著家族基金,穩(wěn)重可靠;還有你王叔叔那個侄子,搞科技的,
聽說公司馬上要上市了……你挑一個,下周見見?”名單像流水一樣淌過,
每一個名字背后都代表著一個龐大的、需要她去“適配”的家族。伊韻閉上眼,
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頒獎禮上璀璨的光環(huán)在此刻顯得如此諷刺。她走到今天,
用一部部作品、一個個角色,好不容易在鏡頭前剝離了“伊家女兒”的標(biāo)簽,
只留下“演員伊韻”四個字。她不想再被拖回去?!皨?,我不相親。”她的聲音很輕,
卻帶著不容動搖的堅(jiān)定,“我有我的節(jié)奏。”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空氣仿佛凝固了。然后,
母親的聲音再次響起,冷靜得近乎冷酷:“好。不勉強(qiáng)你相親。那你就去參加‘心動軌跡’。
”伊韻猛地睜開眼:“什么?”“‘心動軌跡’那個戀綜。我跟你爸已經(jīng)替你簽了意向書。
要么下周開始相親,要么,明天去節(jié)目組報到。你自己選?!蹦赣H的聲音斬斷了所有退路,
像一把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伊韻,你今年二十七了,不是十七。家里能給你的自由,
是有限度的?!彪娫挶桓纱嗟貟鞌啵σ羿洁阶黜懀褚粓鲂⌒驮岫Y的哀樂。伊韻握著手機(jī),
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香檳杯折射著宴會廳迷離的光,映出她妝容精致卻難掩蒼白的臉。自由?
她拼盡全力掙來的這片天空,原來一直系在家族那根看不見的風(fēng)箏線上。戀綜?
一個巨大的、曝光在千萬觀眾眼皮底下的相親市場。這簡直是把她小心翼翼構(gòu)建起來的一切,
放在火上烤。掙扎了一夜。清晨的陽光刺眼地照在茶幾上那份燙金的綜藝合同上。
她最終拿起筆,在簽名處落下自己的名字。筆尖劃破紙張,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
既然避無可避,那就去。至少,鏡頭前,她還能戴著“影后伊韻”的面具,
演好這場被安排的戲。一周后,伊韻拖著低調(diào)的行李箱,
“心動軌跡”位于近郊的錄制別墅——一座被精心設(shè)計、處處透著“浪漫”氛圍的玻璃房子。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齊的花園,室內(nèi)則是淺色調(diào)的北歐風(fēng),
空氣中彌漫著昂貴的香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幾個先到的嘉賓已經(jīng)在開放式廚房區(qū)域寒暄,笑聲有些刻意。她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推開門。
室內(nèi)的談笑聲有一瞬間的凝滯。幾道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著好奇、審視,
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競爭意味。伊韻早已習(xí)慣這種注視,
她揚(yáng)起一個得體的、屬于“影后伊韻”的標(biāo)準(zhǔn)微笑,微微頷首:“大家好,我是伊韻。
”“哇!伊影后!真的是你!”一個穿著亮片小裙子的年輕女孩最先反應(yīng)過來,
熱情地迎上來。“你好你好!久仰大名!”一個身材健碩的男藝人連忙伸出手。
伊韻一一回應(yīng),笑容無懈可擊,眼神卻下意識地掃過略顯空曠的客廳,
尋找一個可以暫時避開這社交旋渦的角落。就在這時,
一陣極細(xì)微、卻又異常清晰悅耳的調(diào)弦聲,如同清泉滴落,穿過略顯嘈雜的寒暄,
鉆入她的耳中。聲音來自客廳連接陽光房的拱門邊。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的方向,
微微低著頭。他身形頎長,穿著簡單的白色亞麻襯衫和卡其色長褲,袖口隨意地挽到小臂,
露出一截線條流暢、蘊(yùn)藏著力量感的手腕。午后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
慷慨地灑落在他身上,給他周身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他修長的手指正專注地?fù)芘话研√崆俚那傧?,?cè)臉的線條在光影下顯得格外分明,
鼻梁高挺,下頜線干凈利落。那專注的姿態(tài),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guān),
整個世界只剩下他指尖下那幾根繃緊的弦。陽光房的綠植在他身后投下深深淺淺的影,
他站在光與影的交界處,像一幅沉靜雋永的油畫。伊韻的心跳,毫無預(yù)兆地漏跳了一拍。
不是因?yàn)檫@畫面有多唯美,而是那張側(cè)臉……帶著一種模糊又強(qiáng)烈的熟悉感。三年前?
還是四年前?某個喧囂的頒獎禮后臺。她剛下臺,耳環(huán)的卡扣意外松脫,
那顆小小的、價值不菲的珍珠無聲地滾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人來人往,燈光晃眼。
就在她有些窘迫地低頭尋找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先一步撿起了它,遞到她面前?!敖o。
”聲音清朗溫和。她抬頭,撞進(jìn)一雙沉靜的眼眸里。那時的他,
似乎也是穿著剪裁得體的禮服,氣質(zhì)卓然,但比起現(xiàn)在,
似乎少了幾分如今日這般沉淀下來的、沉穩(wěn)內(nèi)斂的力量感?!爸x謝。”她當(dāng)即接過耳環(huán),
低聲道謝。他微微頷首,嘴角似乎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不客氣,伊小姐。恭喜獲獎。
” 說完,便禮貌地轉(zhuǎn)身離開,匯入后臺穿梭的人流中,留下一個挺拔的背影。
一個短暫得不能再短暫的相遇,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圈內(nèi)點(diǎn)頭之交的瞬間。她甚至不記得他的名字,
只隱約聽人提過一句,似乎是位出身音樂世家的年輕才俊,名字……好像姓謝?
“謝……老師?” 試探性的稱呼,帶著一絲不確定,輕輕從伊韻唇間溢出。聲音不大,
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打破了陽光房那方小小的寧靜。調(diào)試琴弦的手指頓住。
拱門邊的男人聞聲,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陽光勾勒著他深邃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
那雙沉靜的眼眸,如同浸在深潭里的墨玉,清晰地映出了伊韻略帶驚訝的臉龐。
那眼神里先是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沉淀下來,
化為了然和一絲幾乎難以捕捉的……溫和笑意?“伊老師。”謝臨舟放下手中的小提琴,
聲音如他調(diào)過的琴弦,低沉悅耳,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與尊重,“久仰。沒想到在這里遇見。
”他微微頷首,姿態(tài)從容,仿佛剛才那片刻的凝滯只是伊韻的錯覺。真的是他。
那個在頒獎禮后臺替她撿起耳環(huán)的男人。伊韻心頭那點(diǎn)模糊的記憶瞬間清晰起來,
同時也浮起一絲奇異的荒誕感。世界真小。或者說,家族為她圈定的“選擇范圍”,
實(shí)在太小。她維持著影后的得體微笑,伸出手:“謝老師客氣了,叫我伊韻就好。真巧。
”指尖相觸,一觸即分。他的手干燥溫?zé)幔瑤еD昃毲倭粝碌谋±O,那觸感像細(xì)小的電流,
倏然竄過伊韻的神經(jīng)末梢。她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指尖在身側(cè)悄然蜷縮了一下。“是很巧。
”謝臨舟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比剛才深了些許,隨即移開,
看向她身后的喧鬧,“節(jié)目組安排得……總是出人意料。” 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但伊韻莫名覺得,那“出人意料”四個字里,似乎藏著某種心照不宣的意味。
節(jié)目組的規(guī)則很快揭曉。嘉賓們需要通過一系列互動任務(wù)積累“心動值”,
分?jǐn)?shù)高的組合在后續(xù)環(huán)節(jié)擁有優(yōu)先選擇權(quán)。第一天的分組,
就采用了最老套卻也最有效的“抽簽”。當(dāng)伊韻展開手中寫著“謝臨舟”名字的紙條時,
她清晰地聽到旁邊傳來幾聲壓抑的抽氣和微不可聞的失望嘆息。她抬眼,
恰好對上謝臨舟看過來的目光。他手中也捏著寫有她名字的紙條,神色依舊平靜無波,
只是對著她,極其輕微地?fù)P了一下眉梢?!昂献饔淇欤另??!彼哌^來,
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討論天氣。“合作愉快?!币另嵰矒P(yáng)起一個無可挑剔的笑容。
內(nèi)心卻在飛速盤算:一個音樂才子,一個“被迫營業(yè)”的影后。這組合,
怎么看都透著一股被強(qiáng)行拼湊的塑料感。鏡頭下,他們需要扮演“可能來電”的陌生人。
她擅長演戲,而他,看起來也絕非等閑之輩。只是不知為何,他那雙沉靜的眼睛望過來時,
總讓她心底那點(diǎn)刻意維持的疏離感,變得有些搖搖欲墜。戀綜的日常,
被切割成無數(shù)個瑣碎又必須被鏡頭放大的片段。一起準(zhǔn)備早餐,
一起完成節(jié)目組布置的奇奇怪怪的任務(wù),在花園里“偶遇”閑聊,
晚餐時隔著燭光進(jìn)行著被無數(shù)觀眾審視的“深度交流”。伊韻很快發(fā)現(xiàn),
謝臨舟身上有種奇特的矛盾感。他話不多,甚至顯得有些疏冷,
但行動卻細(xì)致得讓人無法忽視。比如清晨的廚房。
其他組的嘉賓為了煎蛋、烤面包片手忙腳亂,笑聲和驚呼聲混作一團(tuán)。伊韻站在料理臺前,
看著平底鍋里那塊固執(zhí)地黏在鍋底、邊緣焦黑的煎蛋,眉頭微蹙。她生活技能實(shí)在不算嫻熟,
尤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動作流暢地關(guān)掉了她這邊的火。
謝臨舟將自己面前那個煎得金黃完美的溏心蛋輕輕撥到了她空著的盤子里?!霸囋囘@個?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刻意的殷勤,仿佛只是順手為之。伊韻抬眼,撞見他沉靜的眸子,
那里面沒有邀功的意味,只有一種近乎理所當(dāng)然的坦然。她動了動嘴唇,
那句“謝謝”還沒出口,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去處理自己那份明顯失敗的作品了,
只留給她一個專注的側(cè)影。盤子里那顆完美的溏心蛋,在晨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又比如某個錄制到深夜的晚上。節(jié)目組搞了個突襲的“真心話”環(huán)節(jié),
問題刁鉆又帶著窺探隱私的惡意。幾輪下來,伊韻雖然憑借高超的演技和情商應(yīng)對得體,
但精神上的疲憊和緊繃感卻像潮水般涌來,讓她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回到二樓的獨(dú)立休息區(qū)(這是她作為“頂流”唯一爭取到的特權(quán)),她把自己摔進(jìn)沙發(fā)里,
捏著眉心,只想放空。萬籟俱寂,只有窗外偶爾掠過的風(fēng)聲。就在這時,
一陣極其輕柔舒緩的鋼琴聲,如同月色下悄然流淌的溪水,隔著墻壁,絲絲縷縷地滲透過來。
是肖邦的《夜曲》。旋律并不激昂,沒有炫技的成分,每一個音符都像被月光浸潤過,
帶著撫慰人心的安寧力量。那琴聲仿佛有生命,溫柔地包裹著她緊繃的神經(jīng)。
伊韻緊繃的肩膀不知不覺放松下來,她靠在沙發(fā)里,閉上眼睛,
任由那清泉般的琴音洗去心頭的煩躁。疲憊感并未消失,
但一種奇異的平靜卻在這深夜里悄然滋生。她不知道隔壁的琴房是否亮著燈,
也不知道彈奏的人此刻是什么表情。她只知道,這深夜的肖邦,像是一劑無聲的特效藥,
精準(zhǔn)地熨帖了她的疲憊。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伴隨著琴聲,悄然淌過心間。
這感覺陌生又微妙,讓她在黑暗中,輕輕地、無聲地嘆了口氣。節(jié)目錄制過半,
最初的陌生和試探早已在日復(fù)一日的相處中被悄然磨去棱角。
間流淌出的、為她定制的肖邦或德彪西;習(xí)慣了他沉默卻無處不在的照拂——遞過來的溫水,
恰到好處的提醒,在她被其他嘉賓過度熱情包圍時,一個不著痕跡幫她解圍的眼神。
鏡頭無處不在,記錄著他們之間那些看似平淡、卻又被無數(shù)觀眾解讀出千般滋味的互動。
#、#謝老師默默守護(hù)#、#影后今天又被投喂了# 之類的詞條時不時在熱搜榜上冒個泡。
CP粉的隊(duì)伍日益壯大,顯微鏡下的糖點(diǎn)分析層出不窮。然而,真正讓伊韻感到一絲不安的,
是謝臨舟偶爾投來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純粹的禮貌或疏離,而是帶著一種探究,
一種沉靜的審視,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維持的“影后”外殼,觸碰到某些更深層的東西。
尤其是在她不經(jīng)意流露出對某些古典音樂片段的理解,
或是對某件古董擺件流露出熟悉的神情時,
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便會若有所思地在她臉上停留片刻。這感覺讓伊韻有些心驚。
她藏得太久了,幾乎成了本能。他的目光,
讓她有種在舞臺上被聚光燈意外掃到后臺隱秘角落的錯覺。這天,
節(jié)目組拋出了一個大招——“靈魂共振”任務(wù)。要求每組嘉賓在樂器行挑選樂器,
進(jìn)行一段即興合奏,主題是“初見”。任務(wù)一出,別墅里一片哀嚎。除了謝臨舟,
其他嘉賓大多對樂器一竅不通。伊韻看著任務(wù)卡,指尖微微發(fā)涼。
她下意識地抬眼看向謝臨舟,他正好也看了過來。他的眼神平靜依舊,
但伊韻卻敏銳地捕捉到那平靜之下,一絲極淡的、近乎鼓勵的笑意?“走吧,去挑樂器。
”謝臨舟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語氣自然。
節(jié)目組安排的車將他們送到一家頗有格調(diào)的中古樂器行。木質(zhì)地板,高高的貨架,
空氣中彌漫著松香、舊木頭和紙張混合的獨(dú)特氣味。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
在空氣中投下道道光柱,無數(shù)細(xì)小的塵埃在其中飛舞。琳瑯滿目的樂器安靜陳列,
像沉睡的音符。謝臨舟顯然是這里的熟客,老板熱情地迎上來寒暄幾句后,
便由著他們自行挑選。他徑直走向弦樂區(qū),修長的手指拂過一排小提琴的琴身,眼神專注,
像是在與老友敘舊。伊韻的目光則被角落一架蒙著絨布的老式立式鋼琴吸引。
那樸素的柚木色澤,泛著歲月溫潤的光澤。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指尖輕輕撫過琴蓋邊緣,
冰涼的觸感下,是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在蘇醒。仿佛有無數(shù)個模糊的午后,
她小小的身影坐在這類似的老鋼琴前,指尖跳躍,琴音叮咚,
窗外是母親精心打理的花園……那些被刻意遺忘在家族老宅深處的童年片段,
不合時宜地翻涌上來。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任務(wù)只是即興合奏,
隨便選一樣應(yīng)付過去就好。她環(huán)顧四周,視線落在旁邊一架小巧的電子琴上。這個簡單,
也最不容易暴露什么。正當(dāng)她準(zhǔn)備開口時,謝臨舟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低沉悅耳,
帶著一種洞悉般的篤定:“試試它?”他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她身側(cè),
目光落在她剛剛撫摸過的那架老鋼琴上。伊韻的心猛地一跳。她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
那雙沉靜的眸子里,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沒有試探,沒有逼迫,
只有一種純粹的、對音樂的邀請,以及……一絲她無法解讀的期待?“我……”她張了張嘴,
想拒絕。但指尖殘留的冰涼觸感,和心底那份被勾起的、屬于琴鍵的遙遠(yuǎn)記憶,
讓她喉間的話哽住了。陽光透過玻璃窗,正好落在他半邊臉上,勾勒出他專注的神情。
鬼使神差地,她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絨布被輕輕掀開,露出象牙白的琴鍵,有些泛黃,
帶著時光的印記。伊韻在琴凳上坐下,手指懸在琴鍵上方幾毫米處,微微顫抖。
多久沒碰過了?十年?十五年?那些被嚴(yán)格訓(xùn)練又最終被她親手鎖進(jìn)記憶深處的音符,
此刻如同被驚動的蝶群,在腦海里紛亂飛舞。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
眼底那屬于影后的、慣于掌控一切的自信光芒沉淀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指尖落下。第一個音符輕緩地響起,帶著一絲生澀的試探。緊接著,第二個,
第三個……貝多芬《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那如水的、帶著淡淡憂傷的旋律,
如同月光悄然傾瀉,從她指尖流淌出來。開始時還有些滯澀,指法帶著久未練習(xí)的生疏。
但僅僅過了幾個小節(jié),那份刻在肌肉記憶里的韻律感便迅速回歸。她的手指越來越流暢,
越來越自信,琴聲也由最初的涓涓細(xì)流,逐漸匯成一片寧靜深邃的月光之海。
每一個音符都帶著沉甸甸的情感,飽滿而克制,仿佛在訴說著被歲月掩埋的心事。
鏡頭無聲地對準(zhǔn)了她。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工作人員忘了移動,
連一直跟拍的攝像大哥都屏住了呼吸。誰也沒想到,這位以演技封神的影后,
指尖竟藏著如此令人驚艷的琴音。伊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些被壓抑的、屬于音樂的情緒在黑白琴鍵上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忘了鏡頭,忘了任務(wù),
忘了這是在一場真人秀里。她只是彈著,
用指尖觸摸著那些塵封已久的、屬于另一個自己的記憶。一曲終了,
最后一個音符在空氣中緩緩消散,留下悠長的余韻。伊韻的手指還虛按在琴鍵上,微微喘息,
胸口起伏。她抬起頭,眼神還有些恍惚,仿佛剛從一場漫長的夢境中醒來。然后,
她看到了謝臨舟。他就站在鋼琴旁,幾步之遙。他沒有拿起任何樂器,
只是那樣靜靜地看著她。陽光透過玻璃窗,在他周身勾勒出柔和的光暈。
他臉上的神情是伊韻從未見過的復(fù)雜。震驚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他眼底清晰可見地漾開層層漣漪。但那震驚之下,
翻涌著更濃烈的東西——是難以置信的欣賞,是靈魂被瞬間擊中的悸動,
是一種……仿佛尋覓已久的珍寶終于現(xiàn)世的巨大欣喜?那目光太深,太重,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
瞬間攫住了伊韻。她心頭猛地一緊,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得。
整個樂器行里鴉雀無聲,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車流聲,以及攝影機(jī)運(yùn)作時微弱的電流音。
謝臨舟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近。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發(fā)出輕微的、叩擊人心的聲響。
他最終停在鋼琴旁,距離近得伊韻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松木香氣。他微微俯下身,
一只手撐在鋼琴光滑的頂蓋上,形成一個極具壓迫感卻又微妙地將她與外界隔開的姿態(tài)。
他的目光鎖住她,那雙深邃的眼里,此刻清晰地映著她有些失措的倒影?!耙列〗?,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被琴音浸染過的沙啞磁性,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伊韻的心弦上,“原來……你學(xué)過琴?”他的問題很平常,
甚至有些明知故問。但伊韻卻聽出了其中翻江倒海的潛臺詞。那不僅僅是疑問,
更是一種確認(rèn),一種“我終于找到你了”的震撼。
緒——震驚、欣賞、了悟、還有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被強(qiáng)烈吸引的光芒——像滾燙的巖漿,
灼燒著她試圖維持冷靜的防線。他靠得太近了。
那股清冽的松木香混合著樂器行里舊木紙張的氣息,強(qiáng)勢地入侵她的感官。陽光透過他身側(cè),
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讓他此刻的眼神顯得更加銳利而專注,
仿佛要將她整個人看穿。伊韻的心跳快得失去了章法,喉嚨發(fā)緊。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卻只發(fā)出一個干澀的單音:“……嗯?!敝x臨舟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
那不是禮貌性的微笑,也不是面對鏡頭的營業(yè)笑容。
那是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帶著巨大愉悅和某種塵埃落定般釋然的笑容,銳利而迷人,
像陽光突然刺破厚重的云層。“彈得真好?!彼穆曇粢琅f低沉,帶著毫不掩飾的贊嘆,
目光卻牢牢鎖著她,不曾移開半分,“好到……讓我想起一個人。
”伊韻的心驟然懸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了什么?他認(rèn)識……小時候的她?
那段被家族刻意隱藏、連她自己都幾乎遺忘的學(xué)琴歲月?不可能!
她從未在任何公開場合提及過!她的慌亂沒有逃過謝臨舟的眼睛。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促狹?他微微側(cè)過頭,
目光掃過不遠(yuǎn)處對準(zhǔn)他們的、閃爍著紅點(diǎn)的攝像機(jī)鏡頭,然后重新落回她臉上。
他再次俯低了些,幾乎是貼著她的耳廓,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氣音,如同情人間的呢喃,
卻又帶著不容錯辨的、宣告秘密的重量:“看來……伊伯母替你簽合同的時候,
忘了告訴你一個小細(xì)節(jié)?”伊韻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伊伯母?他叫她母親“伯母”?謝臨舟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帶著溫?zé)岬陌W意,
卻讓她脊背竄起一陣寒意。他看著她瞬間褪去血色的臉,唇角的笑意加深,一字一句,
清晰而緩慢地繼續(xù)低語:“我們兩家,是世交?!鞭Z——!短短六個字,
像一道驚雷在伊韻腦中炸開。世交?伊家?謝家?她拼命在記憶的角落里搜尋,
那些被父母輕描淡寫帶過的家族舊事……似乎……依稀……在很久很久以前,母親提過一句,
謝家的老太太,是外公年輕時留學(xué)歐洲時的同窗好友?但那關(guān)系淡薄得像一縷青煙,
在她出生前就幾乎斷了往來!怎么可能……怎么會是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