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還裹著夏末的余熱,帶著點樹葉被曬焦的干燥氣味,從敞開的車窗灌進來。
我坐在駛向新學校的出租車后排,目光黏在窗外飛速倒退的陌生街景上。
行道樹的葉子邊緣已經(jīng)開始泛黃,陽光透過縫隙,在柏油路上投下細碎晃動的光斑。
司機大叔操著濃重的本地口音,絮絮叨叨說著什么,聲音嗡嗡地融進引擎的噪音里,
我一個字也沒聽清。新學校的大門在視野里迅速放大,花崗巖的門柱顯得格外冷硬。車停了。
我付了錢,推開車門,腳下是陌生的土地。深吸一口氣,
空氣里混雜著新修剪草坪的青澀氣息、遠處食堂隱約飄來的油煙氣,
還有一種……屬于無數(shù)陌生個體匯聚在一起的、喧囂躁動的“人氣”。
我把肩上沉重的書包帶子往上提了提,帆布料的粗糙感磨蹭著指關節(jié)。像一滴格格不入的油,
我匯入了校門口涌動的人潮。肩膀下意識地繃緊,脊背挺得有些僵硬,
每一步都刻意計算著距離。我低著頭,
視線牢牢鎖定在自己鞋尖前方半米見方的那一小塊灰白色地磚上。周圍是肆無忌憚的喧嘩,
男生勾肩搭背的笑罵,女生聚在一起的嘰嘰喳喳,那些聲音如同實質(zhì)性的浪濤,
一波波沖擊著我的耳膜。我小心地避讓著每一個可能擦碰到的身影,
身體的本能反應比思維更快一步,總是提前零點幾秒完成微小的閃避動作,
在擁擠的人流中硬生生犁出一條無形的真空帶。走進教學樓,喧囂被放大了數(shù)倍,
又在高高的穹頂下形成一種奇特的嗡鳴回響。走廊兩邊是密密麻麻的儲物柜,
明黃色的油漆在日光燈下有些刺眼。空氣里漂浮著書本的油墨味、青春期微微的汗味,
還有各種早餐留下的混合氣味?!白屪?!讓讓!”“靠,誰踩我鞋了!”“快點,要遲到了!
”聲浪幾乎要掀翻天花板。我把自己縮得更緊,貼著冰涼光滑的瓷磚墻壁,
像一只笨拙又警惕的寄居蟹,緩慢地向前移動。那些打鬧追逐的身影,
那些擦肩而過時帶起的風,都讓我頸后的寒毛微微倒豎。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目光掃過,
都讓我懷疑里面是否藏著探究或者即將到來的碰撞。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洪流中,
前方轉(zhuǎn)角處猛地爆發(fā)出一陣更響亮的哄鬧和急促的腳步聲。我下意識地想要往墻根再貼緊些,
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一股巨大的、帶著劇烈運動后熱烘烘汗氣的力量,
毫無預兆地從側(cè)面狠狠撞了過來!“砰!”沉悶的撞擊聲在我耳邊炸開,世界瞬間天旋地轉(zhuǎn)。
我的身體完全失去了控制,像個被大力抽飛的破舊布娃娃,被那股蠻橫的沖力裹挾著,
雙腳離地,向后倒飛。視線里,是走廊頂上晃得人眼花的慘白燈管,
是幾張因驚愕而驟然放大的、陌生的臉孔,還有四周墻壁飛速掠過的模糊色塊。
時間仿佛被拉長,又瞬間凝固。預料中堅硬冰冷的地磚并未如期而至。
預想中那劇烈的反胃感和無法抑制的嘔吐沖動,也沒有像往常一樣,
在身體接觸發(fā)生的零點一秒內(nèi)準時襲來,瞬間抽空我所有的力氣和尊嚴。相反,
我落入了一個……滾燙的、帶著劇烈喘息和蓬勃生命力的懷抱。手臂結(jié)實有力,
像兩道生鐵鑄就的護欄,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我下墜的勢頭。
一股濃烈的、屬于劇烈運動后的汗味混合著洗衣粉的干凈氣息,猛地沖進我的鼻腔。
這味道如此陌生,如此霸道,如此……貼近。心臟在那一剎那幾乎停止了跳動。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如同沸水般炸開的驚呼和議論。“臥槽!江嶼白!”“完了完了,
這新來的撞槍口上了!”“看著像個書呆子,嘖嘖,今天怕不是要進醫(yī)院……”“快看快看,
江嶼白那表情!要發(fā)飆了!”“咦?她……她怎么沒吐?”最后那句疑問,像一根細針,
精準地刺破了周遭嘈雜的聲浪,也刺穿了我混亂的思緒。我猛地從一片空白中驚醒,
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是那種刻入骨髓的、對接觸后必然到來的生理反應的恐懼。
我猛地從他懷里彈開,動作大得幾乎把自己再次掀倒。踉蹌著站穩(wěn),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儲物柜上,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我劇烈地喘息著,
胸腔里那顆心臟此刻才像是找回了節(jié)奏,瘋狂地、失序地擂動起來,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胃部深處,那熟悉的、令人作嘔的痙攣感……沒有來。沒有來!這怎么可能?每一次,
每一次只要被異性碰到,哪怕只是衣角的輕微擦蹭,
那種翻江倒海的惡心感都會在瞬間將我淹沒,緊接著便是無法控制的嘔吐。
那是我過去十幾年人生里無法擺脫的噩夢,是烙在我名字“沈星晚”上的恥辱印記。
可這一次……沒有?我驚魂未定地抬起頭,第一次看清了撞到我的人,也是接住我的人。
他很高,站在我面前像一座驟然拔地而起的小山,擋住了大半來自走廊另一側(cè)的燈光,
投下一片帶著壓迫感的陰影。額前汗?jié)竦乃榘l(fā)凌亂地貼在飽滿的額角,
幾滴汗珠正沿著利落的下頜線滾落。校服外套隨意地敞開著,
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的深色T恤,緊緊包裹著起伏的胸膛。此刻,
那雙原本應該盛滿暴躁和戾氣的眼睛,正微微瞇著,帶著一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驚詫,
直直地釘在我臉上。那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似乎要剖開我的皮囊,
看清里面究竟裝著什么怪物。周圍的議論聲浪更高了,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獵奇的興奮。
“看!我就說吧!就是她!沈星晚!以前三中的那個怪胎!”“對對對!
就是那個‘碰男就吐’的神經(jīng)?。÷犝f她媽就是被她這怪病氣跑的!”“真的假的?
這么邪乎?碰一下真能吐?。俊薄澳沁€有假?以前他們班男生故意逗她,碰她一下書包帶,
她當場就吐了一地!惡心得要死!”“噗……那江嶼白剛才抱她那么結(jié)實,她怎么沒吐?
裝的吧?”“誰知道呢,說不定是看咱們江哥帥,舍不得吐了?
哈哈哈……”那些聲音如同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過來。
我的手指死死摳進背后金屬儲物柜冰冷的棱角里,
指尖傳來的鈍痛也無法驅(qū)散臉上火燒火燎的羞恥感。嘴唇被自己咬得生疼,
一股熟悉的酸澀感涌上喉嚨,不是因為觸碰,
而是因為那些赤裸裸的、帶著惡意的嘲笑和審判。我猛地低下頭,劉海垂下來,
試圖遮住自己快要燒起來的臉頰和瞬間涌上眼眶的濕熱。就在這時,
一片陰影沉沉地壓了下來,帶著那股剛剛才熟悉起來的、混合著汗味和洗衣粉的滾燙氣息。
我驚惶地抬眼。江嶼白不知何時已經(jīng)向前逼近了一步,
距離近得我能看清他T恤領口被汗水浸染的深色邊緣。他沒有看我,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
方才那點驚詫已經(jīng)被一種純粹的、毫不遮掩的戾氣所取代。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
緩緩掃過那幾個笑得最大聲、嚷得最起勁的男生,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然后,
他抬起了手。沒有預想中的推搡或揮拳。那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和運動痕跡的大手,
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扣住了我的左手手腕!
“嗡——”一股電流般的觸感瞬間從被抓住的皮膚竄遍全身。溫熱的,
帶著他掌心薄汗的濕意,還有指腹粗糙的摩擦感……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如此……陌生!
時間再次凝固。我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握之下沖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胃部深處,那熟悉的、等待已久的翻攪感……依舊沒有出現(xiàn)。沒有惡心,沒有痙攣,
沒有那股直沖喉嚨的酸腐氣息。
只有他掌心傳來的、實實在在的、帶著脈搏跳動的熱度和力度。
走廊里爆發(fā)出比之前更響亮的抽氣聲。我僵在原地,像個被釘住的標本,連呼吸都忘記了。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只緊扣著我手腕的大手上,仿佛那里是連接著整個世界的唯一觸點。
江嶼白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僵硬,他扣著我手腕的力道沒有放松半分,反而更緊了些,
像是要把我牢牢釘在原地,釘在他身邊。他的頭微微偏過來,下頜的線條繃得很緊,
那雙銳利的眼睛終于從那些起哄的人臉上移開,帶著點探究、更多的卻是未消的怒火,
居高臨下地落在我臉上?!霸倭R她一句試試?”他的聲音不高,
甚至比剛才那些起哄的聲音低得多,卻像一把沉重的鐵錘,裹挾著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
沉沉地砸在驟然安靜下來的空氣里,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舌頭不想要了,
老子幫你拔了!”四周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剛才還喧囂起哄的面孔,
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漲紅著臉,眼神躲閃,噤若寒蟬。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只有手腕上那圈滾燙的、帶著不容置疑力度的箍痕,
是這片死寂中唯一鮮明、唯一真實的存在。手腕上那圈被江嶼白箍出來的灼熱感,
像一道無形的烙印,持續(xù)地散發(fā)著余溫。他拉著我,
在無數(shù)道或驚懼、或好奇、或依舊帶著殘余惡意的目光注視下,像一艘破冰船,
強硬地分開凝固的人群,頭也不回地走向走廊盡頭。他的步子邁得很大,
我?guī)缀跻∨苤拍苊銖姼?,手腕被拉扯得有些生疼?/p>
但那股奇異的、觸碰后本該出現(xiàn)的惡心感,依舊毫無蹤影。
直到走到一個相對僻靜的樓梯拐角,他才猛地松開手。我的手腕驟然一空,
皮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那圈被他握過的地方反而更加清晰地灼燙起來。
我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捂住那處皮膚,像是要按住一個隨時會跳出來的秘密。他轉(zhuǎn)過身,
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胸膛還在微微起伏,額角的汗珠在陰影里閃著微光。
那雙眼睛里的戾氣散去了大半,只剩下純粹的、不加掩飾的困惑和探究,像兩束強光,
毫不客氣地在我臉上來回掃視?!拔?,”他開口,聲音帶著運動后的微喘,
卻比剛才在人群里低沉了許多,像砂紙擦過粗糙的木面,“他們說的是真的?”我喉頭發(fā)緊,
被他看得幾乎想縮成一團。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軟肉里,
試圖用那點尖銳的疼痛來維持搖搖欲墜的鎮(zhèn)定。沉默了幾秒,我艱難地點了點頭。視線垂落,
盯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鞋尖,仿佛那里能開出花來?!芭瞿械摹蜁拢俊彼謫?,
語氣里聽不出是信還是不信,只有一種近乎荒謬的確認。“……嗯。
”喉嚨里擠出一個短促的音節(jié),干澀得發(fā)疼?!澳莿偛拍兀俊彼皟A了傾身體,
那股混合著汗味和陽光的獨特氣息再次逼近,帶著強烈的壓迫感,“我撞你,抱你,
還抓你手腕,”他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仿佛在展示一件兇器,“你怎么沒吐?”是啊,為什么沒吐?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混亂的漩渦。是意外?是遲滯?
還是……眼前這個人,真的有什么不同?無數(shù)的疑問堵在喉嚨口,爭先恐后,
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我只能更緊地抿著唇,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校服外套的下擺,
把廉價的布料揉搓成一團。他似乎也沒指望我能立刻給出答案。盯著我看了一會兒,
那張線條硬朗的臉上,困惑漸漸被一種更復雜的東西取代。他忽然嗤笑了一聲,
帶著點自嘲的意味,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留下幾道模糊的水痕?!靶邪桑?/p>
”他直起身,那股逼人的壓迫感隨之散去了一些,“怪事年年有。
”他的目光又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評估一件難以理解的物品,然后轉(zhuǎn)身,
隨意地揮了下手,“走了?!笨粗叽笸Π蔚谋秤跋г跇翘蒉D(zhuǎn)角,
那股支撐著我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我靠著冰冷的墻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校服褲子傳來,卻絲毫無法冷卻手腕上那圈滾燙的記憶,
也無法平息心臟深處那狂亂而陌生的悸動。為什么……是他?那個疑問,如同藤蔓,
悄然纏繞上心尖。接下來的日子,江嶼白這個名字,以一種極其霸道的方式,
強行嵌入了我試圖維持的、疏離而平靜的校園生活。他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龍卷風,所過之處,
寸草不生——特指那些試圖靠近我的、帶著惡意或獵奇目光的男生?;@球場邊,
幾個隔壁班的男生嘻嘻哈哈地故意往我站的方向扔球,籃球滾到我腳邊。我剛要后退,
一個身影已經(jīng)風一樣卷過來。江嶼白單手抄起地上的籃球,連看都沒看那幾個男生一眼,
手腕猛地發(fā)力,籃球像一顆出膛的炮彈,帶著駭人的破空聲,狠狠砸在領頭那個男生的腳邊,
濺起一片塵土?!笆只??!彼鏌o表情地吐出兩個字,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土。
那幾個男生臉色煞白,屁都沒敢放一個,灰溜溜地跑了。小賣部排隊,
總有不長眼的試圖“不小心”擠到我身后。江嶼白不知何時就會幽靈般出現(xiàn)在旁邊,
高大的身軀直接隔開,或者干脆一個冰冷的眼刀甩過去,對方立刻噤若寒蟬,自動退避三舍。
他仿佛成了我周身三米范圍內(nèi)無形的禁區(qū)標志。
那些“怪胎”、“神經(jīng)病”的竊竊私語并沒有完全消失,但它們被強行壓制在了更遠的地方,
像隔著厚厚的毛玻璃,變得模糊不清。然而,江嶼白所做的,遠不止是豎起一道隔離墻。
放學鈴響,我習慣性地低頭快步走向校門,只想盡快逃離這喧囂之地。
一個高大的身影卻突兀地擋在了必經(jīng)之路上?!拔?,沈星晚?!苯瓗Z白單肩挎著書包,
另一只手插在褲兜里,姿態(tài)隨意,卻又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夕陽的余暉給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金邊。我腳步頓住,警惕地看著他,
像只受驚的兔子。他朝校門外那條熱鬧的小吃街抬了抬下巴,那里油煙彌漫,人聲鼎沸,
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重災區(qū)”?!白撸埬愠詵|西。”“我……”拒絕的話剛到嘴邊,
就被他打斷了?!芭率裁??”他挑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挑釁的弧度,“又沒人敢碰你。
再說了,”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下意識絞緊的手指上,“試試又不會死?!痹囋囉植粫?。
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我死水般的心湖。最終,
我還是被他半強迫地帶到了那家煙霧繚繞、人擠人的燒烤攤前。辛辣的油煙味撲面而來,
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胃里條件反射地一陣翻騰?!袄习澹蛉?,十串板筋,
兩串大腰子!辣椒多放!”江嶼白熟稔地吆喝著,聲音蓋過了周圍的嘈雜。
他拖過兩個油膩膩的塑料凳,自己大馬金刀地坐下,又用腳踢了踢旁邊那個,示意我:“坐。
”我猶豫著,看著凳子上可疑的油漬,遲遲沒有動作。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嗤笑一聲,
隨手抓起桌上粗糙的卷紙,胡亂在我面前的凳子上抹了兩下?!靶辛?,干凈的。
”那動作粗魯又敷衍,但奇跡般地,那點猶豫被他這近乎蠻橫的“干凈”宣言驅(qū)散了。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凳子腿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敬芸焐献?,
滋滋冒著油泡,香氣霸道地鉆進鼻腔。江嶼白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羊肉串,
毫不在意地大口咬下,油脂沾在他的嘴角。他見我遲遲不動,
直接把一串沒放太多辣椒的塞到我手里:“拿著,涼了不好吃。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遞過來的竹簽尾端。那短暫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接觸,
再次讓我神經(jīng)緊繃。然而……無事發(fā)生。只有竹簽傳遞來的微熱,
和他手指殘留的一點點溫度。我低頭,看著手中那串色澤誘人的食物。油膩,不潔,
充滿不確定的細菌……這些念頭瘋狂地涌上來。但江嶼白就坐在對面,吃得酣暢淋漓,
眼神坦蕩,仿佛在完成一項再尋常不過的任務。我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
閉上眼睛,小小地咬了一口。
濃烈的香料味、孜然味、羊肉特有的膻香……還有一點點焦糊的氣息,瞬間在口腔里炸開。
胃部猛地一縮,熟悉的惡心感驟然上涌!我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捂住了嘴?!把氏氯?!
”江嶼白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過我翻騰的惡心感,
清晰地砸在耳膜上,“看著我!咽下去!”他的目光牢牢鎖住我,銳利,專注,
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在那目光的逼視下,我?guī)缀跏菓{借著意志力,
強行壓制住嘔吐的沖動,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那口混合著復雜味道的烤肉,帶著灼燒感,
滑了下去。預期的天翻地覆沒有到來。胃里雖然依舊不舒服地攪動著,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但那股滅頂?shù)膼盒母校坪酢粡娦修粝氯チ??我睜開眼,
驚魂未定地看著他。他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痞里痞氣的笑,拿起桌上的廉價塑料杯,
灌了一大口冰鎮(zhèn)的汽水,喉結(jié)滾動?!霸趺礃??死不了吧?”陽光刺眼,
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砰砰作響,帶著一種令人煩躁的節(jié)奏感。體育課的自由活動時間,
我習慣性地找了個遠離人群的樹蔭角落,拿出單詞本。遠處的喧鬧像隔著一層水波,
模糊不清?!吧蛐峭恚 币宦暻辶恋暮魡編е蝗莺鲆暤幕盍Υ┩高^來。我抬起頭。是林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