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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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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能窺見死氣的巫覡,眉間黑氣縈繞者三日內(nèi)必亡。上元燈夜,

段家小女眉間死氣濃重如墨,我逆著人流嘶喊狂奔。指尖剛觸到她襦裙的剎那,

失控的馬車將她撞飛三丈。段旭抱著妹妹尚溫的尸身,赤紅著眼將我按在泥濘中:“妖孽,

是你咒死了她!”上元夜的長安城,是潑灑在人間的一片璀璨星河?;饦溷y花,徹夜不滅。

朱雀大街兩旁,燈輪、燈樓高聳入云,彩絳如瀑,

金箔與錦緞在千萬盞燭火映照下流淌著熔金般的華彩。絲竹管弦之聲裹挾著鼎沸人語,

蒸騰著甜膩的胡餅、炙肉的焦香,還有仕女們環(huán)佩叮當(dāng)間逸散的幽微冷香,

織成一張濃得化不開的、令人微醺的網(wǎng)。我裹緊身上那件半舊的靛青粗布襦裙,

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青魚,艱難地穿行在這片灼熱喧囂的燈海人潮里。

喧囂聲浪撞得耳膜嗡嗡作響,無數(shù)張被燈火映得光怪陸離的笑臉從眼前晃過??稍谖已壑?,

這盛世華彩之下,卻浮動(dòng)著一層常人無法窺見的陰翳——那是死氣?;驖饣虻鐭熕旗F,

纏繞在某些行人的眉心、額角。淺灰者,或纏綿病榻;灰黑者,

大限將至;而那濃黑如墨、沉滯欲滴者…便是三日內(nèi)必赴黃泉的昭告。這雙眼睛,

是神明降下的詛咒,讓我日日行走在生與死的夾縫里,看盡繁華皮囊下蠕動(dòng)的衰亡。

又是一團(tuán)灰黑之氣撞入眼簾!前方一個(gè)提著鯉魚燈、腳步虛浮的老者。我下意識(shí)地腳步一頓,

喉頭泛起熟悉的苦澀。救?如何救?多少次徒勞的嘶喊與狂奔,

換來的不過是旁人看瘋子般的眼神,或是更深的、驅(qū)之不散的厄運(yùn)糾纏。指尖在袖中蜷緊,

終究在那老者蹣跚匯入更洶涌的人潮時(shí),頹然松開。罷了…我垂下眼,逼自己挪開視線,

任由那團(tuán)灰黑被無數(shù)鮮亮的衣袂徹底吞沒。就在這時(shí)——前方不遠(yuǎn)處,

一盞碩大的、旋轉(zhuǎn)著的走馬宮燈下,爆發(fā)出孩童清脆如銀鈴的笑鬧聲。

幾個(gè)錦衣華服的小郎君和小娘子正圍著一個(gè)賣糖畫的老翁,爭搶著剛吹好的糖龍?zhí)区P。

我的目光,卻像被無形的冰錐狠狠釘?。≡谀侨哄\繡堆砌的小人兒中間,

一個(gè)穿著櫻草色撒花小襦裙、梳著雙丫髻的女童,正踮著腳,

努力將手中的幾枚銅錢遞給老翁,小臉因興奮漲得通紅。她的眉心。

一團(tuán)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沉甸甸幾乎要滴落下來的死氣,正死死地纏繞在那里!

那黑色如此純粹,如此粘滯,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不祥的冰冷,

將她那張玉雪可愛的小臉襯得如同祭壇上蒼白的瓷偶。段家的小女兒,段旭唯一的胞妹,

阿沅!渾身的血液,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轟地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四肢百骸仿佛被浸入臘月的渭水,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鞍洹』貋恚。?!

”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生生撕裂,一聲凄厲得變了調(diào)的嘶吼,從我胸腔深處炸開!

這聲音如此突兀,如此尖銳,瞬間刺破了周遭的喧鬧歡騰。

無數(shù)道驚愕、嫌惡、甚至帶著恐懼的目光,利箭般從四面八方射來。我什么也顧不上了!

身體像一張被拉到極致的弓,猛地繃緊,爆發(fā)出全部的力量,朝著那盞刺眼的走馬燈,

朝著那團(tuán)濃得化不開的黑氣,逆著洶涌的人潮,亡命般撞了過去!“讓開!讓開啊——!

” 我揮舞著手臂,用盡力氣推搡著前面擋路的人。

華麗的錦袍、柔軟的綾羅被我粗魯?shù)爻堕_,引來一片驚呼和咒罵。腳下一個(gè)趔趄,

繡鞋踩進(jìn)不知誰潑灑的、粘稠冰冷的糖漿里,又濕又滑。我不管不顧,

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眼中只剩下那個(gè)櫻草色的、小小的身影,

以及橫亙在我們之間那條被燈火照得亮如白晝、卻又仿佛通往幽冥的死亡之路。“阿沅!

別過去!回來——!” 我的聲音已經(jīng)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泣血的絕望。

人群被我這瘋子般的行為驚擾,下意識(shí)地向兩旁閃避,竟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

硬生生給我讓開了一條狹窄的、扭曲的通道!近了!更近了!那盞巨大的走馬燈旋轉(zhuǎn)著,

投下變幻莫測的光影。阿沅似乎聽到了我的呼喊,茫然地回過頭來,

那雙清澈懵懂的大眼睛里,映著璀璨的燈火,

也映著我那張因極度恐懼和奔跑而扭曲猙獰的臉。她小嘴微張,似乎想說什么。我的指尖,

帶著拼盡生命最后一絲力量伸出的指尖,終于觸到了!觸到了她櫻草色襦裙柔軟冰涼的衣料!

那一點(diǎn)細(xì)微的、真實(shí)的觸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希望的火星在絕望的深淵里驟然爆亮!然而——“聿聿聿——?。?!

”一聲驚破九霄的馬匹慘烈嘶鳴,如同地獄惡鬼的咆哮,

毫無征兆地撕裂了上元夜所有的笙歌笑語!時(shí)間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扼住!

一輛失控的、雙轅的漆黑油壁馬車,如同從地獄深淵掙脫而出的兇獸,拖曳著沉重的車廂,

以雷霆萬鈞之勢,從燈火闌珊的暗巷里狂沖而出!拉車的兩匹健馬雙目赤紅,口吐白沫,

脖頸上的鬃毛因極度的驚恐而根根倒豎!“砰——!??!”沉悶得令人心膽俱裂的撞擊聲,

如同千斤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耳膜上!我伸出的指尖,還停留在那片櫻草色的柔軟衣料上。

可就在那一瞬間,一股無法想象的、狂暴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力量,裹挾著腥風(fēng),

排山倒海般撞了過來!“啊——!”一聲短促得幾乎聽不見的驚呼。

那個(gè)小小的、櫻草色的身影,如同狂風(fēng)中被無情折斷的稚嫩花枝,

被那股蠻橫到極致的力量狠狠地、高高地拋起!像一片失去了所有重量的枯葉,

劃過被燈火映亮的、冰冷的夜空,劃出一道短暫而殘酷的弧線?!班弁?!

”沉重的悶響砸在鋪著青石板的路面上,蓋過了周遭所有被凍結(jié)的驚呼和死寂。世界,

在那一刻徹底失聲、失色。我的身體被巨大的沖擊力帶得向前猛撲,

重重地摔在冰冷堅(jiān)硬的石板上,臉頰貼著濕冷的塵土,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銹腥氣混合著馬匹的騷膻和塵土的味道,蠻橫地灌滿了口鼻。

視線模糊一片,耳朵里嗡嗡作響,只有自己擂鼓般瘋狂跳動(dòng)又驟然死寂的心跳。我掙扎著,

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頭。前方不遠(yuǎn)。那盞巨大的走馬燈依舊在緩慢地旋轉(zhuǎn)著,

變幻的光影落在地上那具小小的身體上。櫻草色的襦裙被暗紅色迅速洇開、蔓延,

像一朵在寒夜里驟然凋零、又被踐踏進(jìn)污泥里的花。

她小小的身體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曾經(jīng)紅潤的臉頰此刻白得像新雪,

那雙清澈懵懂的大眼睛,茫然地、空洞地瞪著上方那流光溢彩、卻冰冷無情的燈輪。

“阿…阿沅…”破碎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帶著血沫的味道。我手腳并用地向前爬,

冰冷的石板磨破了手肘和膝蓋的布料,留下黏膩的血痕。指尖顫抖著,

帶著最后一絲渺茫的、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祈求,終于再次觸碰到她冰冷的手腕。

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刺骨的、屬于死亡的僵硬。

“不…不…阿沅…醒醒…” 我徒勞地?fù)u晃著她小小的手臂,聲音破碎得不成調(diào)。

滾燙的液體瘋狂地沖出眼眶,灼燒著面頰,大滴大滴砸落在她毫無生氣的臉上,

混入那刺目的暗紅。就在這片混亂、血腥與絕望的漩渦中心,一道身影如同狂暴的颶風(fēng),

狠狠撞開呆滯的人群,沖到了近前!是段旭。

他身上的月白錦袍沾滿了塵土和不知是誰濺上的血點(diǎn),玉冠歪斜,

幾縷散亂的黑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角。那張素來清雅溫潤、帶著世家子弟驕矜的臉上,

此刻只剩下一種瀕臨瘋狂的慘白和扭曲。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那具小小的身體,

瞳孔劇烈地收縮著,里面是山崩地裂般的驚駭和無法置信的劇痛?!鞍洹?!

” 一聲凄厲得變了形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如同受傷瀕死的孤狼。

他猛地?fù)涔蛟诘兀澏兜碾p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世間最脆弱的珍寶,

將妹妹那尚帶一絲余溫、卻已僵硬冰冷的身體緊緊抱入懷中。

他的臉深深埋進(jìn)阿沅染血的發(fā)髻,寬闊的肩膀劇烈地、無聲地聳動(dòng)著。周圍死寂一片,

只有火燭燃燒的噼啪聲,和壓抑的、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時(shí)間仿佛凝固了。突然,

段旭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駭人血絲、如同淬了千年寒冰的眼睛,

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淬毒的恨意,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地、精準(zhǔn)無比地釘在了我的臉上!那目光里,沒有一絲疑問,

只有最直接、最刻骨的指控!他看到了!看到了我逆著人群亡命般的狂奔,

看到了我伸向阿沅的手,看到了我此刻跪在阿沅身邊、滿臉淚痕、狼狽不堪的模樣!

在他眼中,這淚水是什么?是巫覡施咒后的偽善?是妖孽害命后的惺惺作態(tài)?“妖孽?。?!

”一聲裹挾著滔天恨意和血淚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段旭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兇獸,

猛地放下阿沅的身體,帶著一身泥濘和血?dú)猓覂春莸負(fù)淞诉^來!

巨大的、帶著毀滅性力量的手掌,如同鐵鉗般狠狠攫住了我的肩膀!那力道之大,

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我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痛呼,

整個(gè)人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蠻力狠狠地?fù)サ乖诘兀?/p>

后背重重砸在冰冷濕滑、混雜著糖漿和塵土的青石板上,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痛得我眼前發(fā)黑?!笆悄?!是你咒死了她!” 段旭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我,

像要生啖我的血肉。他一只膝蓋死死頂在我的腰腹,另一只手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道,

狠狠扼住了我的咽喉!窒息感瞬間洶涌而至!肺里的空氣被迅速抽空,眼前陣陣發(fā)黑,

金星亂冒。我徒勞地抓撓著他鐵鉗般的手腕,指甲劃過他昂貴的錦緞,留下凌亂的痕跡。

“咳…不…不是…” 破碎的音節(jié)從被扼緊的喉嚨里艱難擠出?!斑€敢狡辯!

” 他的聲音嘶啞狂暴,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一分,幾乎要捏碎我的喉骨。他猛地俯下身,

那張因暴怒和悲痛而扭曲的俊臉逼近我,滾燙的、帶著酒氣和血腥味的呼吸噴在我臉上,

如同地獄吹來的陰風(fēng),“我親眼看見!看見你這妖婦朝阿沅沖過去!

她眉心的黑氣…定是你這妖邪下的咒!是你害死了她!你這該死的巫覡!妖孽——!

”每一個(gè)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我的耳膜,刺穿我的心臟。

巨大的冤屈和窒息帶來的瀕死感讓我渾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掙扎的力氣在飛速流逝,

意識(shí)開始模糊,耳邊只剩下他瘋狂憤怒的咆哮,還有自己如同破風(fēng)箱般艱難的喘息。

周圍的燈火依舊輝煌璀璨,照著他眼中毀天滅地的恨意,也照著我瀕死的絕望。

上元夜的喧囂早已遠(yuǎn)去,這片小小的空間,成了只屬于我和他的修羅場。

冰冷的石板貼著我的背脊,寒氣一絲絲滲入骨髓。扼在咽喉上的那只手,

帶著段旭全部的恨意和絕望,力量大得要將我的頸骨生生捏碎。視線開始模糊,

邊緣泛起不祥的黑色。肺里火燒火燎,每一次徒勞的吸氣都只帶來更深的痛楚和絕望。

意識(shí)像風(fēng)中殘燭,明滅不定,似乎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在這片冰冷和血腥里。

就在這瀕死的邊緣,扼在喉間那只鐵鉗般的手,力道驟然一松!

大量冰冷的空氣猛地灌入灼痛的喉嚨,嗆得我劇烈地咳嗽起來,蜷縮著身體,

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模糊的視線里,

是段旭那張近在咫尺、依舊布滿恨意卻摻雜了一絲復(fù)雜難言痛苦的臉。他的胸膛劇烈起伏,

扼過我喉嚨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指節(jié)泛著駭人的青白?!翱取瓤取?我蜷在地上,

咳得撕心裂肺,眼淚鼻涕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被撞痛的后背和被扼傷的喉嚨,痛得眼前發(fā)黑?;靵y中,

有巡街的金吾衛(wèi)被驚動(dòng),撥開人群擠了進(jìn)來。看到地上阿沅小小的尸身,

再看到段旭和我這詭異的對(duì)峙,為首的軍官臉色大變?!岸巍喂??

” 那軍官顯然認(rèn)出了段旭的身份,聲音帶著驚疑不定。段旭緩緩直起身,

動(dòng)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他沒有看地上的阿沅,也沒有看那些金吾衛(wèi),

那雙赤紅、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地、如同淬了毒的鉤子,牢牢鎖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的恨意,濃烈得幾乎化為實(shí)質(zhì),要將我千刀萬剮。他緩緩抬起手,

指向蜷縮在地上、咳得喘不過氣的我,聲音嘶啞冰冷,每一個(gè)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刀子,

狠狠釘在所有人的耳膜上:“此妖婦,” 他頓了頓,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dòng)了一下,

聲音里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以巫蠱邪術(shù),咒殺吾妹!拿下她!”十年??輼s輪轉(zhuǎn),

庭前花謝花開十度。長安城依舊是那個(gè)長安城,朱雀大街依舊車馬如龍,

上元夜的燈火也依舊璀璨如昨。只是那夜的腥風(fēng)血雨、絕望嘶吼,

早已被時(shí)光的塵埃層層掩埋,成了深巷里無人提及的舊聞。段府。朱漆大門早已換過,

比十年前更加氣派威嚴(yán),門楣上懸著御賜的“進(jìn)士及第”匾額,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

庭院深深,回廊九曲,奇石嶙峋,花木扶疏,處處透著新貴府邸的精致與疏冷。

我端著沉重的烏木托盤,上面放著一碗剛煎好、尚冒著苦澀熱氣的湯藥,腳步放得極輕,

幾乎聽不見聲響。身上是漿洗得發(fā)白、式樣最簡單的青灰色粗布襦裙,腕骨伶仃,

露在袖口外的手背皮膚粗糙,布滿細(xì)小的裂口和燙傷的舊痕。十年罪奴生涯,

早已磨平了所有棱角,也磨盡了昔日巫覡那點(diǎn)微不足道的“靈光”。眉間的死氣?

早已看不見了?;蛘哒f,是刻意不去看了。這雙眼,如今只看得見腳下冰冷的青磚,

手中沉重的活計(jì),還有…段旭那張日益深沉、喜怒難辨的臉。穿過一道月洞門,

便是段旭如今的書房“靜思齋”。門外守著兩個(gè)青衣小廝,見我過來,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只微微側(cè)身讓開。推開門,一股濃重的酒氣混合著淡淡的墨香撲面而來。

段旭正斜倚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后。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身量更加挺拔,

穿著家常的雨過天青色直裰,玉帶松松系著,顯出幾分慵懶,卻掩不住通身久居人上的威儀。

只是此刻,他眼瞼微垂,帶著明顯的醉意,一手支著額角,

另一只手無意識(shí)地摩挲著案上一個(gè)空了的青玉酒壺。明日,便是他大婚之期。

新娘是尚書家的嫡女,門當(dāng)戶對(duì),才貌雙全。這樁姻緣,是段旭仕途更進(jìn)一步的青云梯,

亦是新貴段府真正躋身長安頂級(jí)權(quán)貴圈的通牒書。府里上下早已張燈結(jié)彩,一派喜氣,

連空氣里都飄著新綢緞和熏香的味道。我將藥碗輕輕放在書案一角,盡量不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

垂著眼,準(zhǔn)備無聲退下?!罢咀??!钡统廖〉穆曇繇懫?,帶著濃重的酒意,

在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我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脊背下意識(shí)地繃緊。

段旭緩緩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眼眸,因酒意而蒙著一層水光,少了平日的銳利深沉,

卻多了幾分莫測的迷離和…某種沉郁的、被酒精點(diǎn)燃的暗火。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像冰冷的蛇信,緩慢地、帶著審視的意味,從頭到腳逡巡了一遍。十年了。

他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gè)抱著妹妹尸身、在泥濘里嘶吼的少年郎。如今的他,

是圣眷正濃的朝中新貴,是即將迎娶高門貴女的段大人。而我,只是他府里一個(gè)沉默的影子,

一個(gè)背負(fù)著“咒殺胞妹”罪名的、低賤的罪奴?!皻g笙?!?他念出我的名字,聲音不高,

卻像重錘砸在心上。這個(gè)名字,在段府,幾乎等同于禁忌。十年間,他喚我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每一次,都帶著冰冷的命令或?qū)徱?。“大人。?我垂著頭,盯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鞋尖,

聲音平板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書案后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嗤,像是嘲弄。

接著是衣料摩擦的窸窣聲,他站起身,繞過書案,一步一步,

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朝我走過來。高大的陰影籠罩下來,

帶著他身上特有的、混合著酒氣和昂貴沉水香的復(fù)雜氣息。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強(qiáng)迫自己維持著垂首的姿態(tài)。他停在我面前,

距離近得我能感受到他呼吸間噴出的灼熱酒氣。一只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了過來,

帶著薄繭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褻玩的輕佻,極其緩慢地、沿著我粗布襦裙的領(lǐng)口邊緣,

劃過我因緊張而微微凸起的鎖骨。那觸感冰冷而粗糙,激起皮膚一陣戰(zhàn)栗。

“十年了…” 他的聲音貼著我的耳廓響起,

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被酒精浸泡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繾綣,卻又字字淬著冰,

“你這妖孽…在我段府,茍活了十年?!蔽疑眢w僵硬得像塊石頭,一動(dòng)不敢動(dòng)。“明日,

我大喜?!?他低低地笑起來,笑聲里卻毫無歡愉,只有一種沉郁的、被酒精催化的瘋狂,

“我段旭終于…要真正立在這長安城中了。” 他頓了頓,那只沿著我鎖骨滑動(dòng)的手,

猛地抬起,狠狠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劇痛傳來,

我被迫抬起頭,猝不及防地撞進(jìn)他那雙深不見底、燃燒著復(fù)雜火焰的眸子里。那里面有醉意,

有審視,有積年的恨意,

還有一種…被壓抑到極致、此刻卻被酒精點(diǎn)燃的、扭曲的占有欲和報(bào)復(fù)欲。“可你欠我的,

” 他的臉湊得極近,滾燙的呼吸噴在我臉上,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陰鷙,“你欠我一條命!欠阿沅一條命!歡笙,你告訴我,

你拿什么還?嗯?”最后一個(gè)尾音,帶著濃重的威脅和一種近乎暴戾的索求意味。

巨大的恐懼和屈辱瞬間攫住了我!渾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我被他捏著下巴,動(dòng)彈不得,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腥甜,

拼命壓抑著身體的顫抖和喉嚨里即將沖出的嗚咽。他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yīng),

捏著我下巴的手指惡意地摩挲了一下我咬破的唇瓣,沾染上一點(diǎn)殷紅。

那雙燃燒著暗火的眼睛,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審視,緩緩下移,

落在我被粗布包裹的頸項(xiàng)和肩頭?!澳媚氵@副…早已污穢不堪的身子來償么?” 他嗤笑著,

聲音里充滿了鄙夷和一種病態(tài)的興奮。那只捏著我下巴的手猛地松開,

轉(zhuǎn)而粗暴地抓住了我襦裙的前襟!“嘶啦——!”一聲刺耳的裂帛聲,

在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驚心!粗糙的布料被蠻力撕裂,露出里面同樣洗得發(fā)白的中衣,

以及…中衣下,左側(cè)肩頭一大片猙獰扭曲的舊疤!那疤痕呈深褐色,邊緣虬結(jié)凸起,

如同一條巨大的、丑陋的蜈蚣,從肩頭一直蜿蜒到鎖骨下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可怖。

那是皮肉被烈火舔舐后留下的永恒印記。段旭的動(dòng)作,在他目光觸及那道傷疤的瞬間,

驟然僵住!他臉上所有的醉意、瘋狂、扭曲的占有欲,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

瞬間凝固、碎裂、剝落!只剩下一種巨大的、空白的震驚!那只還攥著我撕裂衣襟的手,

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度而泛著青白。

“這…這疤…” 他的聲音完全變了調(diào),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瀕臨破碎的顫抖,

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擠出來,

“是…是那年…段府…大火…”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那道猙獰的舊傷上,瞳孔劇烈地收縮著,

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最恐怖的東西。記憶的碎片,

被酒精和眼前這道傷疤狠狠撕裂開來,帶著血淋淋的痛楚,洶涌地撞回腦海!

那是在阿沅死后第三年。段府老宅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火勢滔天。彼時(shí)他因守孝閉門苦讀,

火起時(shí)被困在書房。濃煙滾滾,烈焰封門,死亡近在咫尺。是府里一個(gè)不起眼的粗使丫頭,

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用一桶水澆濕了被子裹住他,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撞開了一扇燒得滾燙的窗欞,把他推了出去。而她自己,

卻被轟然倒塌的燃燒房梁砸中了后背…他獲救后驚魂未定,

只記得那丫頭被燒得焦黑一片的肩背,還有那雙在濃煙中望向他的、異常平靜的眼睛。

后來管家說,那丫頭命大,燒得不成人形了,竟還吊著一口氣,

只是后背的皮肉…他當(dāng)時(shí)心煩意亂,只揮手讓管家好生打發(fā)了,連名字都未曾問過。

那場大火,成了他心中另一個(gè)不愿觸及的噩夢,

漸漸被更深的恨意和對(duì)權(quán)勢的追逐所覆蓋、掩埋。可如今,這道猙獰的疤痕,

這道幾乎刻進(jìn)骨肉里的印記,就這樣毫無遮攔地、血淋淋地暴露在他眼前!

與他記憶中那片模糊的焦黑,瞬間重疊!“是…是你?” 他猛地抬起頭,

血紅的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驚駭,死死地、死死地望進(jìn)我的眼睛,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年火場…救我的人…是你?!”那遲來的、被強(qiáng)行扭曲遺忘的真相,

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狠狠捅進(jìn)了他心臟最深處!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指責(zé),

所有他加諸于她身上的罪孽,在這一刻,都變成了最荒謬、最惡毒的諷刺!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沉重的紫檀木書案上,發(fā)出一聲悶響。那只攥著我衣襟的手,

像被烙鐵燙到般猛地松開。他死死地盯著我,又像是透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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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shí)間:2025-06-28 15:5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