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海之下,萬米深淵。青銅的巨殿如同巨獸的骨骸,沉默地匍匐在永恒的黑暗與死寂之中。
空氣沉重如鉛汞,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寒意,在肺腑間凝成冰碴。
絕對的靜默統(tǒng)治著這里,唯有王座上那個渺小身影極其微弱的心跳,
如同垂死之燭最后的搖曳,在這空曠得令人窒息的青銅囚籠里,蕩開一圈圈看不見的漣漪。
路明非深陷在龐大冰冷的青銅王座里。象征無上權(quán)柄的冠冕沉重地壓在額前,
帶來的是深入骨髓的麻木而非清醒。他緩緩抬手,指尖拂過扶手上粗糲冰冷的紋路。
力量…足以傾覆世界的偉力在他掌心流轉(zhuǎn),卻輕飄飄的毫無實感。
它填不滿胸膛里那個巨大的空洞——一個名為“繪梨衣”的、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創(chuàng)口??斩?。
難以言喻的空洞,盤踞在心臟的位置,貪婪地吸食著一切溫度。他擁有了一切,
卻比塵埃更渺小,更…孤獨。突然,一縷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暖流,
毫無征兆地刺破了這冰封的死寂!像一縷被遺忘在時光夾縫里的陽光,
穿透了萬米海水和厚重的青銅壁壘,蠻橫而溫柔地撞入他靈魂最深的凍土!
路明非的身體劇震!脊背瞬間繃直如鐵!他死死攥住冰冷的扶手,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慘白。
那感覺…清晰如昨!是那個在東京雨幕中,笨拙卻固執(zhí)地牽起他的手,
將整個世界僅有的信任與溫暖塞給他的女孩的溫度!繪梨衣…繪梨衣!
酒紅色的長發(fā)在記憶的碎片里飛揚,
點燃了所有塵封的畫面:東京塔下舉著小本子的笨拙身影,
源氏重工走廊里攥著他衣角的依賴,還有…紅井深處,冰冷的雨水中,她穿著潔白的連衣裙,
生命如同斷線風(fēng)箏般飄遠(yuǎn),那雙曾映照過他的清澈眼眸,光芒一點點熄滅,
只剩下他撕心裂肺、卻無力回天的絕望嘶吼……“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的悲鳴從路明非喉嚨深處迸發(fā),
在死寂的青銅宮殿里轟然炸響!他猛地捂住臉,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灼燒著冰冷的皮膚,
滴落在王座上凝成冰珠。他蜷縮在這至高無上的王座里,肩膀劇烈顫抖。懦弱,無能,
連伸出手的勇氣都在恐懼中凍結(jié)……這些字眼如同毒刃,反復(fù)剜割著他的心臟。權(quán)柄?
在失去她的世界里,不過是冰冷的枷鎖,嘲笑著他的無能!不知過了多久,顫抖終于平息。
路明非緩緩放下手。淚痕在冰冷中迅速干涸。他抬起頭,眼神已徹底蛻變。
脆弱與絕望如同潮水退去,沉淀為一種焚盡一切的、玉石俱焚的決絕。那深潭般的眸子里,
涌動著前所未有的堅冰,冰下是足以焚毀時空的烈焰。他的視線穿透了青銅壁壘和無盡海水,
精準(zhǔn)地投向那個時間與空間的坐標(biāo)——高天源深處,那個彌漫著劣質(zhì)酒氣和絕望悔恨的酒窖。
“重來一次吧…” 他對著亙古的死寂,對著冰冷的王座,
對著自己千瘡百孔卻終于燃燒起來的心臟,輕聲低語,每一個字都如同神諭刻?。骸斑@次,
我不會錯過?!痹捯袈湎碌乃查g,攥緊扶手的手猛然發(fā)力!
一股無法形容的、沛然莫御的意志,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星核轟然爆發(fā)!嗡——!
整座死寂的青銅宮殿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嗡鳴!頂天立地的青銅巨柱上,
那些早已黯淡的古老龍文驟然爆發(fā)出刺眼欲盲的璀璨金光!
熔金般的光芒沿著玄奧紋路瘋狂游走、點亮!
冰冷的青銅世界瞬間被一種恢弘、蒼茫、帶著毀滅與創(chuàng)生之力的古老氣息徹底點燃!
金光淹沒了路明非蒼白決絕的臉,也點燃了他眼中那對熔融黃金般的瞳孔!以他為中心,
空間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時間長河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攪動、逆轉(zhuǎn)!
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倒流的光影、扭曲的聲響如同沸騰的泡沫瘋狂涌現(xiàn)又湮滅!
時光本身在哀鳴!東京,高天源深處酒窖。濃烈的劣質(zhì)威士忌氣味混雜著橡木桶的霉味,
沉甸甸地壓在渾濁的空氣里。光線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盞昏黃的小燈,
勉強照亮堆積的酒桶和散落的空酒瓶。路明非癱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背靠著一個巨大的橡木桶。他手里抓著一個幾乎見底的酒瓶,
昂貴的侍應(yīng)生西裝皺巴巴地敞開,領(lǐng)結(jié)歪斜。劣質(zhì)酒精灼燒著他的喉嚨和胃袋,
帶來一陣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卻絲毫麻痹不了靈魂深處那噬骨的悔恨和絕望。
“廢物…路明非你就是個廢物…” 他含糊不清地咒罵著自己,又仰頭灌下一大口,
辛辣的液體嗆得他劇烈咳嗽,眼淚鼻涕一起涌了出來。
腦海里全是那個雨夜的畫面:刺耳的剎車聲,繪梨衣倒下的身影,
還有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像個懦夫一樣瑟瑟發(fā)抖,直到一切都來不及。為什么?
為什么當(dāng)時沒有沖出去?為什么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
就在他沉浸在酒精和自我厭棄的泥沼中,幾乎要被溺斃時——嗡!
一股龐大到令人窒息、冰冷到靈魂凍結(jié)的意志,帶著跨越了無盡時空的熟悉感,
如同無形的隕星轟然砸入這狹小的酒窖!這意志高高在上,漠然俯瞰,如同神祇掃視塵埃。
“呃啊啊——!” 路明非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
手中的酒瓶“啪嚓”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像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
整個人痛苦地蜷縮起來,雙手死死抱住頭顱!一股狂暴的、充滿了硫磺與血火氣息的力量,
在他體內(nèi)被粗暴地喚醒、奔突沖撞!血管仿佛要爆裂,骨骼發(fā)出呻吟!
視野瞬間被灼熱的金色充斥!是權(quán)柄!是來自未來王座的、浩瀚無邊的力量!
它正蠻橫地撕扯著他脆弱的軀殼,要將這具凡人之軀徹底撐爆!
“繪…繪梨衣…” 在極致的痛苦和力量洪流的沖擊下,那個名字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
帶著滾燙的烙印從他嘶啞的喉嚨里擠出。就在這瀕臨崩潰的瞬間,
他混亂的意識捕捉到了一縷極其微弱、卻如同驚雷般炸響的信息流——不是畫面,不是聲音,
而是一種冰冷的“認(rèn)知”,如同刻入靈魂的坐標(biāo):**東京遠(yuǎn)郊,紅井深處,暴雨,梆子聲!
**紅井!繪梨衣!這個認(rèn)知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路明非蜷縮的身體猛地一僵!
所有的痛苦、酒精帶來的混沌,在這絕對的、指向性的信息沖擊下,瞬間被驅(qū)散!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狂喜與暴怒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巨龍在他靈魂深處徹底蘇醒!
“不——?。?!” 一聲咆哮,不再是痛苦的哀鳴,
而是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嘶吼和主宰萬物的威嚴(yán),震得整個酒窖簌簌落下灰塵!
路明非猛地抬起頭!眼中那對燃燒的黃金瞳,熾烈得如同兩輪縮小的太陽!
狂暴的力量不再是無序的沖撞,而是被他那“絕不重蹈覆轍”的絕對意志所統(tǒng)御!
他不再是那個蜷縮在酒窖里的廢物路明非!他是從時間的盡頭歸來,手握權(quán)柄的復(fù)仇者!
他看也沒看地上的狼藉,身影驟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圈因高速移動而被攪動的渾濁空氣,
以及空氣中殘留的、令人心悸的硫磺氣息。**東京遠(yuǎn)郊,紅井。
**巨大的、如同通往地獄入口的深井被冰冷的暴雨籠罩。
雨水瘋狂地抽打著井壁的混凝土和冰冷的鋼鐵支架,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井底深處,
臨時搭建的平臺在風(fēng)雨中顯得搖搖欲墜。穿著素白連衣裙的繪梨衣,赤著腳,
站在冰冷的雨水里。她小小的身體在風(fēng)雨中顯得格外單薄,酒紅色的長發(fā)被雨水打濕,
緊緊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她的眼神空洞,失去了往日純凈的光彩,
只剩下一種被無形絲線操控的、令人心碎的麻木。
一個穿著研究員白大褂、戴著眼鏡的身影(赫爾佐格偽裝的橘政宗)站在她不遠(yuǎn)處,
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狂熱與殘忍的詭異笑容。他手中,拿著兩個小小的、涂著紅漆的梆子。
“嗒…嗒嗒…嗒嗒嗒…”單調(diào)、冰冷、帶著某種詭異韻律的梆子聲,穿透了狂暴的雨幕,
如同無形的毒蛇,死死纏繞著繪梨衣的靈魂。隨著梆子聲的節(jié)奏,繪梨衣空洞的眼中,
那代表毀滅的、暗金色的光芒正在一點點不受控制地亮起、凝聚!
她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升溫,雨水在靠近她身體時詭異地蒸發(fā)成白氣!
一股足以毀滅一切的、屬于白王的恐怖力量,正在梆子聲的催動下,于她體內(nèi)瘋狂醞釀,
即將失控爆發(fā)!那力量的目標(biāo),正是她自己!
“對…就是這樣…我的乖孩子…” 赫爾佐格的聲音帶著扭曲的興奮,
梆子敲擊得更快、更急促!“釋放它!把你的生命,你的力量…都獻給我!
”繪梨衣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臉上露出極其痛苦的神色,
仿佛在與體內(nèi)的怪物和腦中的梆子聲進行著絕望的抗?fàn)?。暗金色的光芒在她眼中瘋狂閃爍,
如同即將爆炸的星辰。毀滅的氣息越來越濃!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轟隆——?。?!
一聲比驚雷更狂暴、更憤怒的咆哮,如同天神震怒,猛地從紅井上方炸響!
這咆哮聲帶著實質(zhì)性的沖擊波,瞬間壓過了狂暴的雨聲和梆子聲!
紅井四周的山巖都在這一吼之下簌簌顫抖,崩落下無數(shù)碎石!一道身影,
裹挾著撕裂雨幕的金色流光,如同隕星般從天而降!
重重砸在繪梨衣與赫爾佐格之間的鋼鐵平臺上!
巨大的沖擊力讓整個平臺都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深深凹陷下去!
雨水被震開一個環(huán)形的真空地帶!路明非!他站在那里,
昂貴的西裝早已在高速移動和力量爆發(fā)下變得破碎不堪,
露出下面被雨水和血污浸透的襯衫(力量反噬的代價)。但他脊背挺得筆直,
如同插入地獄的標(biāo)槍!那雙燃燒的黃金瞳,如同熔巖地獄的核心,死死鎖定在赫爾佐格身上!
瞳孔深處燃燒的怒火,足以焚盡整個世界!“赫爾佐格——?。?!
” 路明非的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每一個音節(jié)都裹挾著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殺機,
如同來自九幽的審判:“把她——還給我?。?!”這聲怒吼,帶著權(quán)柄的威壓,
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赫爾佐格的精神上!他手中的梆子聲戛然而止!
臉上那狂熱扭曲的笑容瞬間僵住,取而代之的是無法置信的驚駭和一絲源自本能的恐懼!
他精心策劃的儀式,這即將到手的白王之力,
竟然被這個…這個他從未放在眼里的“廢物”強行打斷?!“你…怎么可能?!
” 赫爾佐格失聲叫道,聲音因驚駭而變調(diào)。路明非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赫爾佐格身上過多停留,仿佛對方只是一只礙眼的臭蟲。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那個在雨中瑟瑟發(fā)抖、眼神空洞的女孩?!袄L梨衣…” 他開口,
聲音瞬間變得沙啞而輕柔,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哽咽,與剛才的暴怒判若兩人。
他無視了赫爾佐格,無視了周圍狂暴的雨幕和毀滅的氣息,一步一步,
踏著冰冷的雨水和扭曲的鋼鐵,走向那個純白的身影。
繪梨衣似乎被那聲怒吼和路明非身上恐怖的氣息所震懾,
空洞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和巨大的恐懼。
她看著這個如同從地獄熔巖中走出的、眼中燃燒著金色火焰的“Sakura”,
小小的身體下意識地想要后退逃離。“別怕…” 路明非在她面前停下腳步,微微彎下腰。
他努力收斂眼中駭人的金色,盡管那光芒依舊在瞳孔深處燃燒。他緩緩地、極其小心地,
向女孩伸出了自己的手。那只手沾滿了雨水、血污和鐵銹,微微顫抖著,
卻異常穩(wěn)定地懸停在繪梨衣面前,帶著一種穿越了生死、穿透了時光的、近乎絕望的祈求。
“是我…Sakura…” 他看著女孩蓄滿淚水(雨水?)的驚恐眼眸,
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的風(fēng)雨:“我來…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