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與裴硯是青梅竹馬，他總笑她笨手笨腳放河燈。那年裴硯家族遭難，
沈昭偷偷遞去半塊玉佩：“活下去，我等你。”十年后，沈昭女扮男裝戍守邊關(guān)，
風(fēng)雪夜救回奄奄一息的將軍。他臉上刀疤猙獰，卻緊握著沈昭當(dāng)年那半塊玉佩。
敵軍圍城那日，他為她擋下毒箭：“笨丫頭，放河燈的手…這次要穩(wěn)。
”沈昭撕開染血的戰(zhàn)袍，露出另半塊玉佩：“裴硯，我來帶你回家?！?江南三月的上巳節(jié)，
春水初生，碧波如綾。十歲的沈昭蹲在青石河埠上，手里一盞薄紗蓮花燈，
剛觸到水面便被調(diào)皮的漣漪卷了去，濕了半邊燈紙，燭火倏然熄滅。她懊惱地撅起嘴，
粉腮上沾了水珠，不知是濺起的河水還是委屈的淚。“昭昭，你這放燈的手，
怕是連池中錦鯉都要笑話了?！睖貪檸Φ纳ひ糇陨砗髠鱽怼Ｊ龤q的裴硯一襲月白春衫，
清俊如修竹，蹲在她身邊。他修長的手指取過她手中那盞狼狽的河燈，細(xì)細(xì)撫平褶皺，
重新點燃燈芯。火光在他專注的眉眼間跳躍，映得那雙眸子清澈見底。
他穩(wěn)穩(wěn)地將燈送入水中，那蓮花便載著一點暖黃的光，悠悠蕩蕩漂向遠方。
沈昭望著他流暢的動作，又偷偷看他映著燈火的側(cè)臉，心口像揣了只小兔子，
撲通撲通跳得毫無章法。他抬手，從岸邊垂柳上折下一朵粉白杏花，簪在她烏黑的發(fā)髻間，
指尖拂過鬢角的溫?zé)?，讓她耳根悄悄燒了起來?那些簪花共讀、賭書潑茶的靜謐時光，
終結(jié)在一個暴雨如注的深夜。驚雷撕裂天幕，照亮了裴府朱漆大門上猙獰的封條。
官兵如狼似虎的呼喝、女眷凄厲的哭喊、瓷器碎裂的刺響混作一片。
沈昭被母親死死摟在懷里，躲在自家府邸門廊的陰影中，渾身抖得如同秋葉。
她眼睜睜看著裴硯——那個昨日還含笑為她簪花、教她習(xí)字的清貴少年，
被粗暴的鎖鏈拖拽著，踉蹌跌入泥濘。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蒼白的臉，昂貴的錦袍被撕扯開，
露出底下單薄的中衣。他回頭，目光穿過雨幕，死死望向沈家的方向。那眼神空洞、死寂，
像燃盡的灰，再無半分往昔溫潤的光彩。沈昭的心在那一刻被生生剜去了一塊，冷得徹骨。
3押解離京那日，陰霾沉沉。沈昭扮作送菜的小丫頭，混在擁擠混亂的人群里。
囚車木輪碾過濕冷的石板路，發(fā)出刺耳的呻吟。她瞅準(zhǔn)守衛(wèi)松懈的剎那，
拼盡全力擠到囚車邊，小手猛地探過木柵。
溫的物件被塞進裴硯冰冷僵硬的手心——那是她貼身珍藏的、刻著半個“昭”字的羊脂玉佩。
他渾身劇震，難以置信地低頭，目光死死鎖住掌心那抹瑩潤的白。“裴硯哥哥，”她哽咽著，
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刻進他瀕死的靈魂。“活下去！我等你！
”雨水和淚水在她臉上肆意橫流，她死死盯著他瞬間燃起一點微光的眼睛。他喉結(jié)滾動，
發(fā)不出聲，只是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半塊玉佩攥入掌心，指節(jié)捏得慘白，
仿佛那是溺斃前抓住的唯一浮木。4十年光陰，足以讓江南煙雨化作北境風(fēng)霜。
沈家雖未如裴家般傾覆，也在那場風(fēng)暴中元氣大傷，舉步維艱。
當(dāng)年那個在河埠放燈的嬌憨少女，早已褪去青澀。十年間，沈昭的閨房悄然變成了演武場。
她苦練騎射，指腹磨出厚繭；她埋首兵書，燭火常伴黎明。支撐她的，
是雨夜囚車邊那雙燃起微光的眼睛，是那句無聲卻重于千鈞的承諾。
當(dāng)家中欲將她許給一個跋扈紈绔換取喘息之機時，她終于斬斷了所有退路。
一把剪刀絞斷及腰青絲，換上粗布男裝，化名“沈照”，踏上了通往苦寒邊關(guān)的流徙之路。
5北境的軍營，是真正的修羅場。刺骨的寒風(fēng)像刀子，
刮在臉上生疼；粗糙的粟米餅硌得喉嚨發(fā)緊；沉重的鎧甲壓得嬌小的身軀喘不過氣。
她睡在彌漫著汗臭和腳臭的通鋪角落，警惕著每一個翻身可能帶來的暴露。訓(xùn)練場上，
她一次次被沉重的木刀擊倒，泥漿裹滿全身，卻咬著牙一次次爬起，
直到雙臂腫脹得抬不起來。第一次上戰(zhàn)場，血腥味混著內(nèi)臟的惡臭撲面而來，
她躲在殘破的盾牌后吐得昏天黑地。然而，當(dāng)敵人的彎刀劈向身邊倒地的同袍時，
一種本能驅(qū)使她沖了上去，用生澀但狠絕的格擋救下了那人。這搏命之舉，
讓她贏得了耿直老兵陳鋒的另眼相看。她將江南的靈秀心思化入邊關(guān)的粗糲。
改良的連弩射程更遠，獻上的火攻之計助小隊突出重圍。校場上清瘦的身影，
漸漸在血與火的淬煉中挺拔如松。十年磨礪，沈昭眼中沉淀著北境冰雪般的堅韌，
唯有夜深人靜，她才會從貼身處取出那半塊玉佩，借著微弱的月光一遍遍摩挲，
指尖劃過冰冷的刻痕“昭”字，低聲呢喃：“裴硯哥哥，你在哪兒？
”她向每一個來自不同營區(qū)的老兵打聽，翻遍每一冊發(fā)配邊關(guān)的罪奴名錄，
那個名字如同沉入深海的針。6十年，足以讓一個清貴公子，蛻變成地獄歸來的修羅。
關(guān)于“修羅將軍”的傳聞，像北風(fēng)一樣在軍中流傳。據(jù)說他臉上那道疤，從左額斜劈至下頜，
猙獰如蜈蚣，
是當(dāng)年為奴時被監(jiān)工用燒紅的烙鐵生生燙出的恥辱印記；據(jù)說他曾在死人堆里爬了三天三夜，
靠啃食草根活下來；更有人說他作戰(zhàn)悍不畏死，如同瘋魔，刀下亡魂無數(shù)，
一步步踩著尸山血海，用累累軍功硬生生掙斷了奴籍的鎖鏈，爬上了將軍之位。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沉默如鐵石，眼神陰鷙冰冷，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煞氣。
只有在他獨處時，無人窺見的角落，他才會從貼身的里衣中取出半塊玉佩。那玉溫潤依舊，
刻著半邊的“昭”字。布滿厚繭的指腹一遍遍描摹著那刻痕，如同信徒摩挲著救贖的神諭。
每一次觸碰，都能讓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裂開一絲微不可察的柔和。十年煉獄，
這半塊玉是唯一的光，沈昭那句“活下去，我等你”是支撐他爬出地獄的唯一繩索。
他也曾無數(shù)次暗中打探，但“江南沈氏女”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7那是一個連鷹隼都畏懼的暴風(fēng)雪夜。狂風(fēng)卷著鵝毛大雪，抽打得人臉頰生疼。
斥候帶回噩耗：一支深入敵后刺探的精銳小隊遭遇伏擊，主將重傷失蹤，
極可能便是那位修羅將軍?！吧蛘招Ｎ?，你帶一隊人，立刻出發(fā)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周老將軍的軍令斬釘截鐵，花白胡須上結(jié)著冰凌。沈昭領(lǐng)命，帶著陳鋒等十余騎，
一頭扎進咆哮的風(fēng)雪。馬蹄深陷雪窩，寸步難行。他們幾乎是徒步在齊膝深的雪地里跋涉，
搜尋著每一處可能藏身的溝壑、巖石。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氣中若有似無。終于，
在一處避風(fēng)的巖石凹陷里，陳鋒發(fā)出了低吼：“這里！”沈昭撲過去。
雪堆幾乎將那人完全掩埋，只露出一角染血的玄色鎧甲。她瘋了似的用手扒開積雪。
一張布滿血污、凍得青紫的臉顯露出來，一道猙獰的巨大刀疤幾乎覆蓋了他半張臉，
扭曲了原本的輪廓。他氣息微弱，胸膛幾乎看不出起伏，如同冰封的尸體。
沈昭的心沉入谷底，卻仍不死心地將手探向他頸側(cè)——一絲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的搏動，
如同寒夜里的燭火，搖曳著不肯熄滅。“還有氣！快！抬回去！
”她的聲音因激動和寒冷而顫抖。8簡陋的軍醫(yī)營帳內(nèi)，炭火驅(qū)不散刺骨的寒意。
沈昭屏退他人，親自跪坐在榻前。她擰干熱水浸透的布巾，
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臉上凝固的血污和泥濘。當(dāng)冰冷的布巾觸及那道猙獰的刀疤時，
昏迷中的男人猛地抽搐了一下，無意識地?fù)]動手臂，緊握的拳頭重重砸在堅硬的榻板上。
“哐當(dāng)”一聲輕響。有什么東西從他緊握的拳心滾落，掉在沈昭腳邊的草席上。
她的動作瞬間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倒流。
目光死死釘在地上那抹溫潤的白色上——半塊玉佩！沾著泥污和暗沉的血跡，
卻依舊能清晰辨認(rèn)出上面刻著的、那熟悉的半個“昭”字！時間仿佛停滯了。
營帳外呼嘯的風(fēng)雪聲、炭火噼啪的爆裂聲，全都消失不見。沈昭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半塊玉佩，
和榻上那張陌生又因刀疤而扭曲的臉。
胸腔里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狂喜、錐心刺骨的痛楚、難以置信的荒謬感……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