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水杯事件”的余波，在賀知夏持續(xù)了兩天、時不時就冒出來的促狹笑聲（尤其是當(dāng)劉昱辰喝水時）和劉昱辰越來越熟練的“裝聾作啞”中，漸漸平息成初三緊張節(jié)奏里一個帶著點尷尬又莫名生動的注腳。日子被試卷、習(xí)題和邵老師殷切的目光填滿，像一張繃緊的弓弦。賀知夏輔導(dǎo)起來依舊風(fēng)風(fēng)火火，笑聲依舊能震落窗外的懸鈴木葉子，只是偶爾目光掃過劉昱辰放在桌角的空水杯，或者她自己那個印著貓咪的藍(lán)色杯子時，眼底會掠過一絲極其短暫、不易察覺的閃爍，快得如同錯覺。
午休的鈴聲響過，教室里彌漫著一種昏昏欲睡的安靜。大部分同學(xué)都趴在桌上小憩，或者塞著耳機(jī)聽英語聽力。窗外蟬鳴聒噪，陽光白花花地烤著大地，連風(fēng)都帶著滾燙的倦意。
劉昱辰剛做完一套數(shù)學(xué)卷，腦子發(fā)脹，正想趴下瞇一會兒，桌角卻被輕輕叩了兩下。他抬起頭，看見賀知夏手里拿著一個扁扁的、用硬紙板自制的簡陋棋盤，上面用圓珠筆歪歪扭扭地畫著格子，旁邊還有兩個小鐵皮盒子，里面裝著分好類的白色鵝卵石和黑色小石子——棋子。她臉上帶著一種極力想顯得嚴(yán)肅、卻又掩藏不住興奮和狡黠的表情，眼睛亮得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貓。
“喂，”她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溫?zé)岬臍庀еc檸檬糖的甜味拂過劉昱辰的耳廓，讓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睡不著吧？來，殺一盤！圍棋！”
劉昱辰愕然地看著那個粗糙得近乎可笑的棋盤和石子棋子，又看看賀知夏那副“我找到絕世好游戲”的得意模樣，嘴角抽了抽：“圍棋？你？會下？”
“瞧不起誰呢！”賀知夏立刻瞪圓了眼睛，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一度，引得前排正趴著補(bǔ)覺的周曉雯不滿地哼唧了一聲。她趕緊捂住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重新壓低聲音，帶著點不服氣，“我爺爺教過我！基本的‘氣’、‘眼’、‘打吃’我都懂！規(guī)則門兒清！怎么樣，敢不敢來？輸?shù)娜恕牛瑤挖A的人打掃一周語文筆記！”她拋出了一個自認(rèn)為極具誘惑力的賭注。
劉昱辰看著那張“棋盤”，再看看賀知夏閃爍著“戰(zhàn)意”的眼睛，午休的困意竟真的消散了幾分。他其實也就是小時候在公園看老頭下過幾盤，懂個皮毛，但此刻被她這么一激，少年人的好勝心也被勾了起來?！靶邪。彼麛]了擼并不存在的袖子，也壓低了聲音，帶著點挑釁，“誰怕誰！輸了別賴賬！”
兩人立刻鬼鬼祟祟地把課桌上的書本往兩邊一推，在中間清出一小片“戰(zhàn)場”。賀知夏鄭重其事地將棋盤鋪好，小心翼翼地將黑白石子分別倒入兩個小鐵盒，推到兩人面前。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地照亮了粗糙的紙棋盤和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石子，給這場即將開始的“對弈”平添了幾分煞有介事的儀式感。
猜先，賀知夏執(zhí)黑先行。她捻起一粒光滑的黑色石子，屏息凝神，指尖在棋盤上方懸停了半天，仿佛在運籌帷幄，最終帶著一種“落子無悔”的決絕氣勢，“啪”一聲，將石子摁在了棋盤正中央——天元！
劉昱辰：“……” 他默默拿起一粒白石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落在了星位上。
開局不到十手，兩人“臭棋簍子”的本質(zhì)就暴露無遺。
賀知夏完全無視基本布局，哪里看著順眼就往哪里懟，棋子?xùn)|一榔頭西一棒槌，活像在棋盤上撒豆子。她下得飛快，氣勢洶洶，嘴里還念念有詞：“吃你！打吃！哈哈，這塊是我的了！” 結(jié)果往往是剛“吃”掉劉昱辰一顆孤子，自己的大片棋子就因為沒做眼而陷入包圍，危在旦夕。
劉昱辰也好不到哪去。他試圖回憶公園老頭們的章法，走一步想三步，結(jié)果把自己想暈了。常常是賀知夏落子如風(fēng)，他已經(jīng)盯著棋盤皺眉苦思了好幾分鐘，額角都滲出了細(xì)汗。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落下一子，賀知夏立刻發(fā)出毫不留情的嘲笑：“噗！劉昱辰！你放這兒不是等著被我提光嗎？哈哈哈！你這叫‘自殺式襲擊’！”
“你懂什么！我這叫……叫誘敵深入！”劉昱辰面紅耳赤地強(qiáng)辯。
“深入？我看是深入死地！哈哈！”賀知夏笑得肩膀直抖，又怕吵醒同學(xué)，只能拼命捂著嘴，發(fā)出悶悶的“嗤嗤”聲，憋得臉都紅了。
一盤棋下得支離破碎，毫無章法。棋盤上黑白石子糾纏成一團(tuán)亂麻，誰也分不清誰的地盤，誰在吃誰。兩人卻下得異常投入，時而蹙眉苦思，時而因為對方一步顯而易見的臭棋而擠眉弄眼無聲狂笑。午休的靜謐被這角落無聲卻激烈的“廝殺”攪動，陽光里漂浮的塵埃似乎都因他們的專注而舞動得更加歡快。周曉雯被他們的動靜吵醒，睡眼惺忪地轉(zhuǎn)過頭，看到棋盤上的“戰(zhàn)況”，也忍不住捂著嘴偷笑起來。
就在劉昱辰苦思冥想如何解救自己一條瀕臨死亡的大龍時，賀知夏突然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下巴幾乎要擱在棋盤上。她眨巴著大眼睛，臉上帶著一種刻意偽裝出來的、極其八卦和好奇的神情，聲音壓得比剛才更低，帶著點神秘兮兮的蠱惑：
“哎，劉昱辰，”她用手指輕輕點了點棋盤邊緣，眼睛瞟了瞟教室后面那群同樣沒睡覺、正頭碰頭小聲嘀咕著什么的男生（王旭也在其中，正專注地拆解一個魔方），“跟我說說唄？你們男生湊一塊兒，到底都聊些什么秘密?。渴遣皇恰彼室馔祥L了調(diào)子，“有誰暗戀誰了？或者……有沒有什么只有你們知道的‘秘密基地’？嗯？王旭肯定知道點啥！” 她的眼神亮得驚人，充滿了探索未知領(lǐng)域的渴望，像只發(fā)現(xiàn)了新奇玩具的小貓。
劉昱辰正為棋局焦頭爛額，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審問”弄得一愣，下意識地就想反駁：“哪……哪有什么秘密……” 話沒說完，對上賀知夏那雙寫滿了“我不信，快坦白”的眼睛，他忽然福至心靈，想起了她的賭注。
“哦？”劉昱辰挑了挑眉，故意也壓低了聲音，身體微微前傾，迎上她探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想知道？行??！那你先告訴我，上個月月考，你偷偷在課桌底下看的那本封面花花綠綠的小說，叫什么名字？講什么的？”
賀知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眼睛倏地睜大，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騰”地一下紅透了！那本言情小說可是她藏在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夾層里的最高機(jī)密！連周曉雯都不知道具體名字！
“你……你怎么知道？！”她聲音都變了調(diào)，帶著被抓包的驚慌。周曉雯也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哼，想套我話？”劉昱辰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拿起一粒白子，慢悠悠地在指尖轉(zhuǎn)著，“等價交換，賀知夏同學(xué)。一個秘密換一個秘密，公平合理。”
賀知夏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瞪著劉昱辰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又氣又急，偏偏無法反駁。她咬著下唇，眼珠滴溜溜亂轉(zhuǎn)，似乎在衡量“男生秘密”和“言情小說暴露”哪個損失更大。最終，好奇心和對“秘密基地”的向往壓倒了羞恥心。
“……《星夜下的約定》……”她聲音細(xì)若蚊蚋，飛快地說完書名，然后惡狠狠地瞪著劉昱辰，“快說！秘密基地在哪兒？！”
劉昱辰強(qiáng)忍著笑，湊得更近了些，近得能看清她因為羞惱而微微顫抖的睫毛。他壓低聲音，帶著分享驚天秘密的鄭重感：“就在……實驗樓后面，廢棄生物準(zhǔn)備室旁邊，那個放體育器材的舊小倉庫。門鎖是壞的，一推就開。里面……”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吊足了賀知夏的胃口，“藏了好幾本被老班沒收的漫畫，還有半箱過期的運動飲料。王旭發(fā)現(xiàn)的入口，張浩藏的貨。”
賀知夏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巴張成了一個“O”型，臉上充滿了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震驚和興奮：“真的？！哇！劉昱辰！夠意思！”她興奮得差點拍桌子，猛地想起這是午休，趕緊又捂住嘴，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我明天就要去探險”的光芒，還興奮地朝周曉雯擠了擠眼。
就在她沉浸在“秘密基地”的震撼中時，劉昱辰手指一松，那粒一直在他指尖轉(zhuǎn)悠的白石子，“嗒”一聲輕響，精準(zhǔn)地落在了棋盤上一個看似不起眼的交叉點上。
賀知夏下意識地看向棋盤，臉上的興奮瞬間凝固，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錯愕：“??？！你……你什么時候……我的大龍??！”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黑子大龍，竟然被這看似隨意的一子點中了要害，陷入了真正的絕境！原來劉昱辰剛才的“分心”全是裝的！
“兵不厭詐，賀老師！”劉昱辰終于忍不住，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眼睛里閃著計謀得逞的狡黠光芒，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賀知夏看看自己被“暗算”的大龍，又看看劉昱辰得意洋洋的臉，再看看他剛剛“出賣”的男生秘密據(jù)點，一股被全方位“算計”的羞惱直沖頭頂，偏偏又無法發(fā)作。她氣得鼓起了腮幫子，像只充氣的河豚，憋了半天，最后只能抓起一粒黑子，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悲壯氣勢，“啪”地狠狠拍在棋盤上：“哼！再來！這局不算！”
午后的陽光悄然偏移，將兩人的身影和那張畫滿格子的硬紙板棋盤溫柔地籠罩。窗外的蟬鳴不知疲倦，空氣里浮動著少年人特有的、混合著汗味、墨水和陽光的氣息。棋盤上的石子散亂，輸贏早已不重要。那些關(guān)于秘密的交換、小小的算計和憋著笑的爭執(zhí)，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在彼此的心湖里漾開一圈圈只有他們自己才能感知的、微小而雀躍的漣漪。王旭在不遠(yuǎn)處放下拼好的魔方，看著這熱鬧的角落，眼中帶著溫和的笑意。周曉雯則饒有興致地圍觀著這場“世紀(jì)大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