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煙袋虛弱卻清晰的指認(rèn),如同最后一把鑰匙,“咔噠”一聲,撬開了縣大隊眾人心中那扇緊閉的、名為“信任”的鐵門。雖然門縫還開得不大,縫隙里依舊塞滿了警惕和審視的冰碴,但至少,那扇門,不再是完全焊死的了。
破廟里的氣氛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投向林默的目光,不再僅僅是冰冷的懷疑和赤裸的敵意,開始混雜進(jìn)一絲好奇、一絲探究,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尤其是當(dāng)二牛連滾帶爬地從土窯坑外面跑回來,唾沫橫飛地描述著那枚“改造彈”在干溝里炸出的臉盆大坑、那遠(yuǎn)超尋常邊區(qū)造的威力時,那扇信任之門的縫隙,又被強行撬開了一點點。
趙鐵柱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那張刀疤縱橫的臉,線條似乎比之前柔和了那么一絲絲。他蹲在老煙袋的草鋪旁,聽著老煙袋斷斷續(xù)續(xù)、但無比清晰地描述著蘆葦蕩里那個穿著白衣、拖著小丫、后背挨刀的男人形象,又聽著二牛激動地復(fù)述爆炸的威力,沉默了很久。最后,他站起身,走到靠墻坐著的林默面前,目光復(fù)雜地在他蒼白的臉和纏著布條的后背上停留了幾秒,然后,用他那特有的、沙啞低沉、卻不容置疑的語調(diào)下達(dá)了命令:
“蘇梅,給他后背的傷再好好看看。二牛,去,把咱們存的那點家底藥粉都拿出來!林…林工,” 他頓了頓,似乎對這個稱呼還有些生澀,“照你剛才的法子,能弄多少‘新藥’出來?最快多久?鬼子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p>
“林工”兩個字,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在破廟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戰(zhàn)士們互相交換著眼神,二牛更是張大了嘴,看向林默的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這就成“工”了?
林默心中也是一震,一股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涌了上來。有終于被初步接納的微末欣喜,更有沉甸甸的壓力。他強壓下肋下的悶痛,沉聲回答:“材料足夠的話…提純硝、配藥、研磨,需要時間。引信改造…更費工夫。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能弄出七八個可靠的?!?/p>
“七八個…太少了!” 二牛忍不住插嘴,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趕緊縮了縮脖子。
趙鐵柱眉頭緊鎖,顯然對這個數(shù)量也不滿意。但他知道,林默說的是實話。那繁瑣的步驟,那小心翼翼的動作,他都看在眼里。他猛地一揮手:“那就做!能做多少做多少!二牛,你帶兩個人,給林工打下手!一切聽他安排!眼睛給老子放亮點!” 他最后一句,既是命令,也是警告。
“是!隊長!” 二牛這次答得干脆了許多,看向林默的眼神雖然還有些別扭,但敵意已經(jīng)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看稀罕物件的驚奇。
接下來的十幾個小時,成了破廟后土窯坑里一場與時間賽跑的、無聲的硝煙戰(zhàn)爭。
寒風(fēng)呼嘯,凍土刺骨。林默成了絕對的核心。他忍著傷痛,臉色蒼白,嘴唇干裂,但眼神卻異常專注銳利,仿佛一臺精密運轉(zhuǎn)的機器。他精確地指揮著二牛和另外兩個被派來的戰(zhàn)士:
“水!冰水!混上…那個(他指了指瓦盆)…攪勻!”
“硝粉!慢慢撒!均勻!”
“沉淀…倒上清液…小心!別晃!”
“灰燼!熱灰!把瓦罐埋進(jìn)去!蓋實點!”
“硫磺!木炭!分開!按這個比例(他用小石子在地上劃著記號)…稱準(zhǔn)!”
“研磨!慢!用力要勻!對,就這樣!”
二牛和兩個戰(zhàn)士忙得腳不沾地,滿頭大汗。他們笨拙地執(zhí)行著林默每一個指令,像一群剛?cè)胄械膶W(xué)徒,眼神里充滿了對未知操作的緊張和對那“新藥”威力的敬畏。尿騷味、硫磺味、硝石味、汗味混雜在一起,彌漫在寒冷的空氣中。
林默則如同一個苛刻的監(jiān)工,時刻盯著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他親自檢查研磨的細(xì)度,親手調(diào)整引信刻槽的深淺和保險麻繩的松緊,親自將配比好的新火藥一點點壓實填裝進(jìn)那粗糙的鐵殼。他的動作穩(wěn)定、精準(zhǔn),帶著一種超越這個時代、超越這個簡陋環(huán)境的專業(yè)感。每一次他拿起那改造過的引信裝置,二牛等人的心都會提到嗓子眼。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黑了,又亮了。破廟里生起了火堆,趙鐵柱派人送來了冰冷的窩頭和一點咸菜疙瘩。林默只胡亂啃了幾口,便又一頭扎進(jìn)土窯坑里。他后背的傷口因為長時間的彎腰和緊張而隱隱作痛,被燙傷的手更是火辣辣地難受,但他不敢停歇。
終于,在第二天下午,太陽西斜,將破敗的土窯坑染上一層昏黃時,七枚經(jīng)過林默親手改造的邊區(qū)造手榴彈,靜靜地躺在一塊相對干凈的破布上。它們的外表依舊粗糙丑陋,引信處多纏的那圈麻繩顯得有些怪異。但林默知道,里面裝填的,是經(jīng)過提純、精確配比、充分研磨的高威力黑火藥;里面的引信,是經(jīng)過優(yōu)化刻槽、加裝了簡易保險的可靠裝置。這七枚“新家伙”,就是他們即將投入賭局的、最重要的籌碼。
“隊長!情報!” 一個負(fù)責(zé)外圍瞭望的戰(zhàn)士氣喘吁吁地沖進(jìn)破廟,“西溝子!鬼子的運輸隊!兩輛大車!十來個鬼子兵!還有…還有一挺歪把子!押車的偽軍有七八個!離咱們這…不到十五里了!走的是老路!”
趙鐵柱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他走到土窯坑邊,看著那七枚靜靜躺著的“新家伙”,又看看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卻眼神明亮的林默,猛地一揮手,聲音斬釘截鐵:“抄家伙!西溝子!打他狗日的伏擊!”
西溝子,名副其實。一條狹窄、蜿蜒的干涸河床,兩側(cè)是風(fēng)化嚴(yán)重的土坡,坡度不算陡峭,但溝壑縱橫,遍布著半人高的枯蒿草和風(fēng)化的大石塊,是絕佳的伏擊點??h大隊剩下的二十幾個人,連同傷勢未愈、但堅持要來的老煙袋(被安排在遠(yuǎn)離核心戰(zhàn)場的后方高點觀察),如同融入枯草和土石的幽靈,悄無聲息地埋伏在了土坡兩側(cè)。
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過溝壑,卷起枯草和沙塵。林默趴在冰冷的凍土上,身體緊貼著地面,刺骨的寒意透過破碎的實驗服和薄薄的包扎布條,直往骨頭縫里鉆。肋骨的悶痛和后背傷口的隱痛在低溫下變得更加清晰。他身邊趴著二牛,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破棉襖包裹的布包,里面是那七枚沉甸甸的“新家伙”。二牛緊張得嘴唇發(fā)白,手指無意識地?fù)钢涞耐量览?,眼神死死盯著溝口的方向?/p>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林默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身邊戰(zhàn)士們壓抑的呼吸聲。視野右下角,那層磨損的淡藍(lán)色光暈無聲地亮著,上面是冰冷的提示:【伏擊作戰(zhàn)中。外部威脅:高。建議:保持隱蔽,精確投擲。】
終于,遠(yuǎn)處傳來了隱約的車輪滾動聲、皮靴踩踏凍土的整齊步伐聲,還有…牲口不耐煩的響鼻聲。
來了!
溝口處,土黃色的身影開始出現(xiàn)。打頭的是幾個端著三八式步槍、刺刀閃著寒光的鬼子兵,警惕地左右張望著。后面跟著兩輛由騾馬拉著的、蓋著厚厚帆布的大車,車輪在凍土上碾過,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大車旁邊和后面,跟著更多鬼子兵,其中兩個抬著一挺歪把子機槍,槍口警惕地指向兩側(cè)土坡。最后面,是七八個穿著土黃色偽軍服、縮著脖子、無精打采的偽軍,槍都背在肩上,顯然沒多少警惕性。
“準(zhǔn)備…” 趙鐵柱低沉沙啞的命令聲,如同蚊蚋,順著寒風(fēng)傳到每個戰(zhàn)士耳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手指扣上了扳機,或者握緊了手榴彈的木柄。林默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當(dāng)整個運輸隊完全進(jìn)入伏擊圈,第一輛大車正好行進(jìn)到溝壑最狹窄、兩側(cè)土坡距離最近的位置時——
“打!” 趙鐵柱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
“砰!砰!砰!”
“噠噠噠——!”
老套筒、漢陽造的槍聲率先響起,緊接著是繳獲的一挺捷克式輕機槍的怒吼!子彈如同潑水般射向溝底的敵人!猝不及防之下,打頭的幾個鬼子兵瞬間被打成了篩子,慘叫著栽倒在地!
“敵襲!隱蔽!反擊!” 鬼子小隊長反應(yīng)極快,嘶聲力竭地吼叫著,同時猛地?fù)涞乖诘?!?xùn)練有素的鬼子兵也紛紛臥倒,尋找掩體,三八式步槍和那挺歪把子機槍立刻展開了兇猛的反擊!子彈嗖嗖地打在土坡上,濺起大片的泥土和碎石!偽軍們更是亂作一團(tuán),哭爹喊娘地趴在地上,胡亂放槍。
“手榴彈!” 趙鐵柱的吼聲再次響起!
二牛猛地掀開破棉襖,抓起一枚改造過的手榴彈,拔掉那個簡易的保險麻繩(動作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鬼子機槍手和人員最密集的地方狠狠扔了下去!
其他戰(zhàn)士也紛紛投出了手中的邊區(qū)造!
“轟!”
“轟!轟!”
劇烈的爆炸聲接連響起!火光和硝煙瞬間在溝底彌漫!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爆炸點!只見二牛投下的那枚“新家伙”落點極佳!就在那挺歪把子機槍旁邊不到兩米處炸開!
一聲遠(yuǎn)超其他爆炸的、沉悶而響亮的轟鳴!火光暴起!強大的沖擊波裹挾著凍土塊、碎石和致命的預(yù)制破片(主要是林默要求加入的碎瓷片),如同死亡的颶風(fēng)橫掃而過!
“啊——!”
慘叫聲瞬間蓋過了槍聲!那個鬼子機槍手和旁邊的彈藥手連人帶槍被炸得血肉模糊!旁邊幾個臥倒的鬼子兵也被飛濺的破片掃中,慘叫著翻滾!那一片區(qū)域的鬼子火力瞬間啞火!
“好!” 趙鐵柱興奮地吼了一聲!
其他戰(zhàn)士投出的普通邊區(qū)造也炸響了,但威力明顯小很多,炸點附近的鬼子只是被震得灰頭土臉,或者被少量破片擦傷,并未造成致命打擊。但二牛那一枚“新家伙”造成的殺傷,足以振奮人心!
“再來!炸那輛大車!” 趙鐵柱指著第一輛被炸得歪斜、騾馬受驚嘶鳴的大車吼道。
二牛受到鼓舞,臉上露出興奮的潮紅,他飛快地又抓起一枚“新家伙”,拔掉保險繩,再次狠狠投下!
“轟——!”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這一次,手榴彈幾乎是在大車車底爆炸!猛烈的爆炸直接將沉重的木質(zhì)車輪炸得粉碎!車軸斷裂!整輛大車猛地向一側(cè)傾斜、垮塌!車上的帆布被撕裂,露出了里面黃澄澄的子彈箱和一袋袋糧食!拉車的騾馬受驚,瘋狂地掙脫韁繩,嘶鳴著在溝底亂竄,更添混亂!
“打得好!二牛!” 戰(zhàn)士們士氣大振!火力更加兇猛!
林默也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蒼白的笑意。系統(tǒng)方案,成功了!
“八嘎呀路!擲彈筒!給我轟掉土坡上的支那豬!” 鬼子小隊長躲在第二輛大車后面,氣急敗壞地嘶吼著。一個鬼子兵立刻從大車上卸下一門八九式擲彈筒,飛快地架設(shè)。
“小心擲彈筒!” 趙鐵柱臉色一變,厲聲警告。
就在這時,一個趴在林默右側(cè)不遠(yuǎn)處、只有十六七歲的小戰(zhàn)士,看到一枚普通邊區(qū)造手榴彈扔下去后,骨碌碌滾到一個鬼子兵腳邊,卻沒炸!啞火了!他急眼了,想也沒想,抓起身邊最后一枚手榴彈——那是林默改造的“新家伙”——就要扔下去補刀!
“別動!保險!” 林默眼角余光瞥見,嚇得魂飛魄散!那小戰(zhàn)士情急之下,根本沒拔保險麻繩!這樣扔出去,引信根本不會啟動!
但已經(jīng)晚了!小戰(zhàn)士用力過猛,手榴彈脫手飛出,卻沒有拉掉保險繩!那枚“新家伙”劃過一個低平的弧線,不偏不倚,正砸在下方一塊凸起的大石頭上!
“當(dāng)啷!” 一聲脆響!
“糟了!” 林默頭皮發(fā)麻!系統(tǒng)方案強調(diào)了引信的可靠性,但也警告過,粗暴撞擊引信摩擦火藥包,仍有小概率意外觸發(fā)!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恐懼!
“轟?。?!”
一聲比之前任何爆炸都更近、更狂暴的巨響,就在他們伏擊的土坡下方、那塊大石頭旁邊猛地炸開!
距離太近了!狂暴的沖擊波和灼熱的氣浪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土坡上!無數(shù)碎石、凍土塊如同暴雨般向上激射!
“臥倒——!” 趙鐵柱的吼聲被爆炸聲淹沒!
林默只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眼前一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銳的嗡鳴!整個人被氣浪掀得向后翻滾!后背重重撞在一塊土石上,劇痛讓他差點暈厥!碎裂的石塊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頭上!
“啊——!” 旁邊傳來二牛凄厲的慘叫!他離爆炸點更近,一塊巴掌大的鋒利石片深深嵌進(jìn)了他的左肩,鮮血瞬間染紅了棉襖!
而那個投彈的小戰(zhàn)士,首當(dāng)其沖!整個人被爆炸的氣浪掀飛出去好幾米,重重摔在溝坡上,一條腿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血肉模糊,人已經(jīng)昏死過去!生死不知!
溝底的鬼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近在咫尺的劇烈爆炸震懵了,攻勢為之一滯。
“救人!撤!” 趙鐵柱嘶啞的吼聲帶著無邊的憤怒和痛惜,在爆炸的余音中響起!
伏擊成功了,重創(chuàng)了鬼子,炸毀了物資。
但代價,是血淋淋的。
一枚啞火的手榴彈,一次情急之下的誤操作,一枚威力巨大的“新家伙”在己方陣地邊緣的意外炸響…
勝利的喜悅,瞬間被戰(zhàn)友的鮮血和慘叫聲徹底澆滅。
林默掙扎著從碎石堆里抬起頭,吐出嘴里的泥土和血腥味,看著二牛捂著肩膀慘叫,看著那個小戰(zhàn)士扭曲的身體,看著趙鐵柱眼中那瞬間重新凍結(jié)、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的冰寒,一股冰冷的絕望和巨大的自責(zé),如同毒蛇般纏住了他的心臟。
視野右下角,淡藍(lán)色的光暈冰冷地閃爍:
【伏擊作戰(zhàn)成功。目標(biāo)運輸隊重創(chuàng)?!?/p>
【己方傷亡:重傷x1(腿部骨折,失血性休克風(fēng)險),中傷x1(肩部撕裂傷)。】
【歷史影響度評估:低(局部戰(zhàn)術(shù)層面)?!?/p>
【“精神薪火”生成…正在轉(zhuǎn)化…】
【宿主“信任值”波動:微弱 → 不穩(wěn)定(因己方意外傷亡)?!?/p>
【當(dāng)前“精神薪火”儲備:低(可進(jìn)行初級兌換)。】
薪火點增加了。
但林默看著那行“信任值波動”的提示,看著身邊淋漓的鮮血和痛苦的面孔,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這玩意兒,光靠圖紙和配方,還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