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都市,凌晨四點。
醫(yī)院后巷的寒氣像浸了冰水的裹尸布,死死貼著皮膚。路燈昏黃的光暈在潮濕的地面暈開模糊的圈,垃圾桶旁溢出的污水散發(fā)著隔夜的餿臭。一輛覆著白布的平車被兩個沉默的護(hù)工推出后門,金屬輪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碾過,發(fā)出單調(diào)而沉重的“哐當(dāng)”聲,每一聲都敲在寂靜的黎明邊緣,宣告著一個年輕生命的終結(jié)。
白布下,是鐘南毫無生氣的輪廓。
護(hù)工將平車停在巷子深處靠近垃圾房的位置,低聲交談幾句,轉(zhuǎn)身鎖門離開,腳步聲很快消失在巷口。冰冷的鐵門“哐啷”一聲合攏,巷子里只剩下死寂、寒氣,還有那輛孤零零的平車。
角落里,一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佝僂身影動了動。是那個拾荒的老太太。她依舊穿著那身辨不清顏色的破舊棉襖,懷里緊緊抱著那個裝著空瓶子和紙殼的蛇皮袋,像抱著僅有的暖意。渾濁的眼睛在昏暗中死死盯著那輛蓋著白布的平車,眼窩深陷,干癟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念誦著什么古老的咒語,又像是在呼喚一個名字。
巷口的風(fēng)卷起地上的碎紙和塵土,打著旋兒吹過。老太太抱著蛇皮袋的手緊了緊,枯瘦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看著那扇緊閉的醫(yī)院后門,又看看那輛冰冷的平車,渾濁的眼里沒有眼淚,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沉淀了太多歲月的悲哀和一種近乎凝固的執(zhí)拗。最終,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又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拖著沉重的蛇皮袋,蹣跚著,一步一步,挪向巷子更深的黑暗里,消失不見。
就在老太太身影消失后不到兩分鐘。
街角拐彎處的陰影里,空間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極其詭異地蕩漾了一下。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灰色布袍的老者身影,如同從陳舊畫卷中走出般,無聲無息地浮現(xiàn)出來。正是蹣跚離去的老太太。
但她此刻的模樣,與在留觀區(qū)蜷縮病床時判若兩人!那張布滿深刻溝壑、如同風(fēng)干樹皮的臉上,渾濁褪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那雙眼睛,不再是無助和茫然,而是深邃如同古井,映著路燈微光,流轉(zhuǎn)著一種洞穿歲月、看透生死的滄桑與智慧。佝僂的脊背似乎也挺直了些許,隱隱透出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只有那身破舊的灰布袍和腳上沾滿泥污的布鞋,依舊訴說著“拾荒者”的身份。
老太枯瘦如鷹爪的右手緩緩抬起,掌心攤開。上面靜靜地躺著幾粒沾著灰塵和汗?jié)n的白色小藥片,還有一粒包裹在暗紅色蠟殼里的藥丸——速效救心丸。這是鐘南在留觀區(qū)為老太太緊急處理時,從自己護(hù)士服口袋里掏出的備用急救藥。在混亂的推車和按壓中,這幾粒藥不知何時遺落在了老太太凌亂的床單上,又被老太悄然拾起。
老太的目光落在掌心這幾粒微不足道的藥片上,眼神復(fù)雜。有追憶,有痛惜,更有一股熔巖般在平靜表面下奔涌的滔天怒意!這怒意并非針對眼前這冰冷的城市,而是穿透了無盡時空,直指那盤龍界中,以如此陰損手段暗算一個醫(yī)者仁心少年、更幾乎牽連整個安州生靈的幕后黑手!
“玄陰蝕骨散…嘿,好大的手筆!”老太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街角響起,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刺骨的寒意,“連這等早已被列為禁絕的、滅絕生機的界外穢毒都敢動用…盤龍界,看來是安逸得太久了!”
她的目光轉(zhuǎn)向那輛停在巷子深處的平車,白布下是鐘南冰冷的遺體。老者眼中最后一絲復(fù)雜褪去,只剩下磐石般的決絕。
“娃娃…你心未冷,血未涼。此路…老身替你鋪!”
話音未落,老太枯瘦的左手食指閃電般探出,指尖不見光芒,卻仿佛凝聚了空間本身的鋒銳!對著自己右手掌心輕輕一劃!
嗤!
沒有鮮血流出。掌心那幾粒白色的藥片和那粒包裹著暗紅蠟殼的速效救心丸,如同被無形的利刃瞬間切割、粉碎!藥粉混合著蠟殼碎屑,在掌心聚成一撮不起眼的灰白色粉末。
緊接著,老太左手食指并未收回,而是凌空對著那輛平車邊緣,鐘南垂落在外、尚有余溫的右手食指指尖,遙遙一引!
嗡!
一股無形的吸力憑空而生!平車旁冰冷的空氣中,幾縷極其微弱的、肉眼根本無法察覺的暗紅色氣息,如同受到召喚的游絲,從鐘南破損的指甲縫隙中、從沾染了血漬的床單邊緣,絲絲縷縷地匯聚而來!這是鐘南臨死前掙扎摳抓床板時,殘留在外的、混合了自身生機和那詭異奇癢之力的血氣精華!
老者掌心那撮灰白色的藥粉,瞬間被這幾縷暗紅色的血氣精華包裹、滲透!
下一刻,老者眼中厲芒爆射!他右手猛地握拳,將那混合了現(xiàn)代急救藥粉、蠟殼碎屑、以及鐘南殘留血氣精華的混合物死死攥在掌心!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極寒凍氣,從她枯瘦的身軀內(nèi)轟然爆發(fā)!
咔…咔咔…
以她緊握的右拳為中心,周圍的空氣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凍結(jié)脆響!路燈昏黃的光線似乎都被凍結(jié)、扭曲!她腳下的水泥地面,一層肉眼可見的、晶瑩剔透的玄冰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
“以汝殘軀為引,以汝仁心為憑!冰魄為橋,血藥為針!破!”
老太一聲斷喝,如同寒冰碎裂!緊握的右拳猛地張開!
掌心之中,并非粉末,而是三根!
三根長約三寸、細(xì)如牛毛、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暗紅色的冰針!
針體晶瑩剔透,內(nèi)里卻仿佛有暗紅色的血絲和灰白的藥粉微粒在緩緩流轉(zhuǎn)、凍結(jié)!一股極致的冰寒之氣混合著微弱的藥力和一絲屬于鐘南的、極其稀薄的生命印記,從針尖散發(fā)出來,使得周圍的空氣都泛起肉眼可見的漣漪!
這三根冰魄血針懸浮在老太掌心上方半寸,微微震顫,發(fā)出極其細(xì)微、卻仿佛能刺穿靈魂的嗡鳴!針尖所指,赫然是——東方!盤龍界的方向!
老太看著這三根凝聚了鐘南殘血、現(xiàn)代藥力、以及她自身無上玄功與滔天怒意的冰魄血針,布滿滄桑的臉上露出一絲疲憊,卻更帶著一種睥睨天地的決然。
“去吧!”
她枯瘦的右手對著虛空,朝著東方,輕輕一推!
無聲無息!
三根暗紅色的冰魄血針,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幻影,瞬間消失在老者掌心前方的空氣中!沒有破空聲,沒有光影,只有那一片被凍結(jié)扭曲的空間漣漪,緩緩蕩漾、平復(fù)。
老太推出手掌后,身影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那挺直的脊背重新佝僂下去,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也迅速蒙上了一層渾濁的疲憊。她最后看了一眼那輛覆蓋著白布的平車,又看了一眼醫(yī)院冰冷的高墻,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娃娃…路給你鋪了…活下來…替老身…替這天下蒼生…好好看看…”
蒼老的聲音消散在凌晨刺骨的寒風(fēng)里。她那佝僂的身影,如同被風(fēng)吹散的沙畫,在街角路燈昏黃的光暈下,迅速地變淡、透明,最終徹底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有地面上殘留的那一小片晶瑩的玄冰,在黎明的微光中,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