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男友程嶼約定,考上A大就在一起。三年拼命,我們真的做到了。錄取通知書的紅色,
是我青春里最滾燙的顏色。我以為我們擠過了那道窄門,門后就是鋪滿鮮花的未來。
可我錯了。高考這道門,我們是過去了,但門后的世界太大了,大到一轉身,
就能讓我們徹底走散。那個本該最燦爛的夏天,
他親手為我們的愛情舉行了一場盛大而無聲的葬禮。我們沒有輸給高考,
我們輸給了高考之后,那個名為“現(xiàn)實”的世界。1慶功宴的包廂里,空氣油膩又滾燙。
悶熱的晚風從沒關嚴的窗縫擠進來,混著菜的油煙、長輩們吐出的二手煙,
還有廉價白酒辛辣的氣味,糊在我臉上,讓我有點喘不上氣。但我不在乎。
我的心臟正在狂跳,一種巨大的、不真實的幸福感把我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我的手心里,
緊緊攥著兩張并排放在一起的錄取通知書。A大。鮮紅的紙,燙金的字。一張是我的,
一張是程嶼的。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我們像兩只埋頭趕路的工蟻,
所有目標都指向同一個蟻穴。現(xiàn)在,我們到了。我忍不住去看對面的程嶼。
他被親戚們圍在中間,也在笑,燈光把他的側臉勾勒得很好看??赡切θ莸紫?,
似乎藏著一絲我讀不懂的疲憊,眼神在觸及我的時候,有那么一秒鐘的閃躲。是我看錯了嗎?
“來來來,我們未來的大才子,喬晚,程嶼,阿姨敬你們一杯!
”一個胖乎乎的阿姨舉著酒杯過來,滿臉堆笑。我媽立刻把我往前一推,
臉上的驕傲藏都藏不住?!拔覀兗彝硗砟芸忌螦大,多虧了程嶼一直帶著她學習!
”我攥著通知書,迎著所有人的目光,大聲說:“我和程嶼說好了,
考上同一所大學就在一起!我們做到了!”整個包廂瞬間爆發(fā)出善意的哄笑和祝福。“哎喲,
這可真是金童玉女!”“雙喜臨門啊!”我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fā)燙,幸福得快要暈過去。
我看向程嶼,期待他給我一個肯定的回應。他站起身,端起酒杯,卻避開了我的視線。
程嶼的媽媽,一個總是穿著得體套裝、姿態(tài)優(yōu)雅的女人,也站了起來。
她笑著拍了拍程嶼的肩膀,對眾人說:“孩子們感情好是好事。不過年輕人嘛,
眼光還是要放長遠一點,未來的路還長著呢。”她頓了頓,
又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條條大路通羅馬嘛,A大雖好,也不是唯一的選擇。
”我心里的熱度,被她這兩句話澆得涼了一瞬。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唯一的選擇?
宴會終于在喧鬧中散場。我拉著程嶼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夏夜的蟬鳴聒噪得讓人心煩。
“我好開心啊,程嶼?!蔽一沃氖?,興奮地規(guī)劃著,
“我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你說,我們開學的時候要不要買同款的衛(wèi)衣?還有,
學校的圖書館大不大?我們還可以像在高中一樣,一起上晚自習?!彼班拧绷艘宦?,很輕,
心不在焉?!澳阍趺戳??”我停下腳步,終于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是不是累了?
還是你媽說的話……”“你想多了?!彼驍辔遥曇衾锿钢唤z不耐煩,
“我媽就是老一套,你別往心里去。
”我從口袋里掏出我們一起攢錢買的一對小小的宇航員掛件,塞到他手里?!澳憧?,
我們的信物。以后就掛在書包上,誰也別想把我們分開?!边@是我們約定的一部分。
他接過掛件,手指蜷縮了一下,然后,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那個小小的宇航員,
塞進了褲子口袋里。不是像往常一樣,立刻掛在他的鑰匙扣上。那一瞬間,
一種說不出的恐慌攫住了我?;氐郊?,洗漱完畢,我躺在床上,
翻來覆去地回味著今晚的一切。巨大的喜悅和那一絲絲的不安,像兩條蛇,在我心里纏斗。
十一點半,手機屏幕亮了。是閨蜜林薇發(fā)來的微信。沒有文字,只有一張截圖。我點開。
是程嶼媽媽的朋友圈。九宮格的風景圖,定位在美國。配文只有一行字?!皦m埃落定,
新的起點。感謝許叔叔的幫忙,期待賓夕法尼亞的陽光?!辟e夕法尼亞。賓夕法尼亞的陽光。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有顆炸彈在顱內引爆。世界瞬間安靜了。我盯著那行字,
每一個字都認識,可連在一起,我卻一個字都看不懂了。2我一夜沒睡。天剛蒙蒙亮,
我就從床上爬起來,眼睛干澀得發(fā)疼。我直接沖到了程嶼家樓下。
還是那個我們曾無數(shù)次并肩走過的路燈下。我記得有一次晚自習后,他就是站在這里,
指著天上最亮的一顆星對我說:“喬晚,看見沒?A大就是我們的那顆星。
只要我們一起飛到那里,就再也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了?!彼穆曇粞元q在耳。可現(xiàn)在,
我只覺得諷刺。我撥通了他的電話,聲音是我自己都陌生的沙啞。“我在你家樓下,你下來。
”幾分鐘后,程嶼出現(xiàn)了。他穿著睡衣,頭發(fā)亂糟糟的,眼下一片青黑,整個人憔悴不堪。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臉上的表情復雜到了極點。我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把手機舉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他媽媽那條朋友圈。“這是什么意思?”我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我的心在吼叫。解釋啊!你快解釋?。「嬖V我這是個誤會!告訴我你媽只是去旅游!
告訴我這都是假的!我的理智在瘋狂地尋找任何一個可以自我欺騙的借口,
但我的身體卻誠實得可怕。我的手在抖,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惡心感直沖喉嚨。清晨的空氣帶著微涼的濕意,但我感覺不到。我只能看到程嶼蒼白的臉,
和他不斷翕動的嘴唇。他嘴唇的顏色很淡,像是失了血。他身上有股隔夜的、沉悶的氣息。
我甚至能看清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周圍有早起的老人晨練的聲響,有鳥叫,
但我什么都聽不見。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我,以及屏幕上那行刺眼的、宣判死刑的文字。
三年。我整個青春的重量,都壓在了“A大”這兩個字上。為了這個共同的目標,
我熬過無數(shù)個想哭的夜晚,刷完了一摞比我還高的習題冊。我放棄了所有娛樂,
拒絕了所有誘惑。我把“和程嶼一起去A大”當成信仰來供奉??涩F(xiàn)在,他告訴我,
我的信仰,可能從頭到尾,都只是他一個人的玩笑。他怎么可以?他怎么敢?
那種被最信任的人從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覺,不是疼,是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他終于開口,
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巴硗恚懵犖医忉??!彼姓J了。
“我爸媽……他們確實幫我申請了國外的一所大學,也拿到了offer。”我的世界,
轟然倒塌。他還在說,語速很快,像是在急于撇清什么?!暗@只是一個機會,
一個備選方案!我還沒做最后的決定!”“我不想你難過,
所以才一直沒告訴你……我想等事情確定了再說……”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鈍刀,
在我的心上來回地割。不想我難過?哈。真是天大的笑話。我看著他,
這個我愛了三年的男孩,突然覺得無比陌生。我收回手機,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問他:“程嶼,我們一起考上的A大錄取通知書,你當它是什么?”他沉默了。
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最后,他移開視線,聲音低得像蚊子哼。
“是對我們高中三年的一個……交代?!薄敖淮??”我笑了。眼淚卻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
“原來我們拼了命的約定,只是一個需要被你輕飄飄‘交代’掉的過去式?!?冷戰(zhàn)開始了。
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像一只受傷的困獸。這個小小的空間里,到處都是他的痕跡,
密不透風,讓我窒息。書桌上,我們一起刷過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堆在那里,
書頁的邊緣被我們翻得卷了角。上面還留著他用紅色水筆給我畫的重點,
旁邊是他龍飛鳳舞的字跡:“豬,這道題再錯打屁股?!眽ι?,我曾經(jīng)用彩色的便利貼,
一張一張拼出“A大等我”的字樣?,F(xiàn)在,這四個字像一個巨大的嘲諷,死死地盯著我。
床頭的臺燈,是他用攢了兩個月的零花錢給我買的生日禮物。他說,
這樣我晚上看書就不會傷眼睛了?;貞浵袷Э氐某彼?,爭先恐后地涌來,要把我溺死。
我想起高三那個最冷的冬天,晚自習下課,大雪封路。他騎著自行車,頂著風雪,
把一杯滾燙的熱奶茶送到我家樓下。他的臉和手都凍得通紅,哈出的白氣里,
全是傻乎乎的笑。“快喝,暖暖手?!蔽蚁肫鹩幸淮卧驴迹覕?shù)學考砸了,
趴在課桌上哭得停不下來。他什么也沒說,下課后把我拉到操場,在無人的角落,
笨拙地抱住我。“沒關系,有我呢。下次我給你講題,我們一起把它弄懂。
”他的懷抱那么溫暖,那么有力量,好像能抵御全世界的惡意。我還想起,
在圖書館備考的無數(shù)個午后。我們隔著一張長桌,相對而坐。不用說話,
只是在埋頭做題累了的時候,抬起頭,看到對方也在看著自己,然后相視一笑。那一個眼神,
就足以充滿所有的電量,讓我繼續(xù)跟那些該死的公式和定理死磕。這些回憶,
曾經(jīng)是我對抗所有壓力的糖??涩F(xiàn)在,每一顆糖都變成了最鋒利的刀片,
在我心臟里反復地切割、凌遲。甜。太甜了。所以現(xiàn)在才這么痛。痛到我?guī)缀跻榭s起來。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了一下。我麻木地拿起來。是程嶼發(fā)來的一條長長的信息。
我沒有看那些蒼白的解釋,只看到了最后一句。“晚晚,我們見一面吧。我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
我想當面告訴你。求你?!蔽业男?,像被丟進冰水里的火種,掙扎著,不甘心地,
燃起了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也許……也許他會為了我留下呢?
4我們約在了那個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公交站臺。高一開學那天,我坐錯了公交車,
在這里茫然無助。是他,穿著一身干凈的校服,走過來問我:“同學,你是不是也去一中?
走反了?!毕娜盏奈绾螅柟舛纠保赜婉R路被烤得冒出熱氣。聒噪的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