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嶼找到蘇晚的時候,
正被歷史系那個以溫潤儒雅著稱的宋清學(xué)長堵在女生宿舍樓底下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樹旁邊。
傍晚的風(fēng)帶著夏天甩不掉的黏膩感,吹得宋學(xué)長精心打理的劉海都黏在了腦門上,
也吹得蘇晚寒毛直立?!啊K晚,
從你大一在概括課上被教授點名解說關(guān)于均田制崩解的觀點開始,我就注意到你了,
”宋清刻意壓低的聲音飄進(jìn)蘇晚耳朵里,激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的見解很獨特,
而且這三年,看著你總是在圖書館一坐一天……我……”他深吸一口氣,
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我無法再只是看著了,蘇晚,我希望能有一個身份,
讓我名正言順地站在你身邊,你……愿意給我這個機會嗎?”蘇晚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臉皮紅得發(fā)燙,卻不是因為羞澀,而是因為對方突然的告白讓她既尷尬又不知所措。
宋清的名字她聽過,在室友嘴里人確實挺好,但他們兩個根本不熟,
大學(xué)三年她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舍友說的那句“溫潤儒雅”,
一想到這位“溫潤儒雅”的學(xué)長在圖書館一直默默注視著自己,蘇晚心里怎么都舒服不起來。
就在她燃燒腦細(xì)胞想著要怎么說才能委婉拒絕又不傷人的時候,
眼角余光突然瞥見了一個身影——林嶼。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手里捏著兩杯冰檸檬水,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甚至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像是在欣賞一出鬧劇,
但他捏著杯子的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泛白,薄薄的塑料杯已經(jīng)被他捏變形了。“學(xué)長,
”林嶼緩緩走來,聲音帶著點慵懶隨意的調(diào)子,甚至比平時聽起來還要溫和無害,
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掠過宋清,最后落在蘇晚臉上,臉上帶著點似笑非笑的玩味,
“聊人生呢?在宿舍樓堵人不太禮貌吧?
”他晃了晃手里那杯已經(jīng)化到開始順著杯壁滴水的飲料:“晚晚,
你要的正常冰七分糖檸檬水?!蹦锹暋巴硗怼苯械酶裢庾匀唬惨敉系糜悬c長,
像帶著小鉤子。宋清臉上的表情有點僵,顯然沒料到半路殺出這么個人,還叫得這么親昵。
林嶼看了一眼愕然的宋清,視線又轉(zhuǎn)回蘇晚臉上,
皮笑肉不笑地說:“看這架勢……我來得不是時候啊,需要我介紹一下我是晚晚的什么人嗎?
”林嶼笑意盈盈,說得輕描淡寫,蘇晚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林嶼從小就這樣,
醋壇子一旦打翻能酸得方圓十里寸草不生,表面上卻偏要擺出一副大度的模樣,
蘇晚光看著都覺得瘆得慌。小時候隔壁班的小男生送她顆玻璃彈珠,那時候他們一起上下學(xué),
林嶼還天天帶零食給她在路上吃,那時候林嶼整整三天都沒跟她說過話,
卻會把每天早上的零食準(zhǔn)時送到她手上。高中時學(xué)委來她家?guī)退a習(xí),
他天天順路給她帶他媽媽煲的雞湯,再順便坐在旁邊,
用溫和無害卻讓人坐立難安的眼神盯著學(xué)委講題,直到人家后背發(fā)涼,自動告退。
現(xiàn)在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甚至升級了,那股被狠狠壓制在眼睛里的酸味,
幾乎快要沖破他那層溫潤如玉的偽裝。宋清的臉徹底掛不住了,他看看林嶼,又看看蘇晚,
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握緊拳頭,勉強擠出一個僵硬的笑:“蘇晚,
看來你……有朋友在等,那我先不打擾了?!闭f完便倉促地轉(zhuǎn)身,
背影很快消失在宿舍樓前的大道拐角處。蘇晚閉著眼,默默松了口氣,
林嶼臉上刻意維持的溫和假象在宋清背影消失的瞬間迅速收斂,他回過頭,也不看蘇晚,
視線落在自己手里那杯檸檬水上,臉上帶著點憤怒又委屈的神情。蘇晚看著他這副樣子,
心里因為被突然告白而產(chǎn)生的煩躁和尷尬,奇異地被另一種更熟悉的,
帶著點無奈和隱秘甜意的情緒取代了。蘇晚往前蹭了一步,歪著頭,
用刻意放軟了的聲音叫他:“林嶼?”他沒說話,也沒抬頭,長長的睫毛垂著,
像個鬧別扭又強撐著不肯承認(rèn)的孩子。“喂,”她伸出食指,
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硬邦邦的手臂肌肉,“真生氣啦?”他身體微微繃緊了一瞬,
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他側(cè)過頭,目光依舊不肯落在蘇晚臉上,盯著路邊的草叢,
聲音悶悶的:“生氣?我有什么立場生氣?你又沒做什么?!眮砹藖砹耍謳Z的經(jīng)典句式,
每次他吃醋又覺得理虧時就搬出這套說辭,用那種自我厭棄般的語氣說出來,殺傷力巨大,
總能成功讓蘇晚心里那點小得意瞬間變成愧疚和心疼。但這種招數(shù)用多了,
蘇晚也不會每次都上當(dāng),她繞到他面前,彎下腰,強行闖入他的視線,他被迫抬眼,
那雙總是溫柔濕潤的眼睛像蒙了一層薄霧,翻涌著蘇晚看得懂的委屈和別扭,
還有一絲極力隱藏卻藏不住的嫉妒?!傲觯俊碧K晚學(xué)著他剛才的語氣,尾音微微上揚,
故意眨了眨眼:“嗯……青梅竹馬算嗎?”林嶼的眼神猛地一沉,眼中驟然卷起洶涌的暗流,
幾乎要把蘇晚吸進(jìn)去,隨即,他的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轉(zhuǎn)身就走?!鞍?!林嶼!
”蘇晚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拔腿追上去,“你等等我!”蘇晚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林嶼的腳步頓了一下,但依舊沒停,也沒回頭,只是速度稍稍放慢了一點。
這細(xì)微的變化被蘇晚捕捉到,心里頓時有了底氣,她加快幾步追到他身側(cè),
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身體明顯一僵,腳步終于停了下來,手掌在她的掌心下繃得像塊石頭,
卻沒有甩開?!昂美?,”蘇晚晃了晃他的袖子,聲音放得更軟,帶著點討好的意味,
“我不該那么說,我錯了嘛,為了表達(dá)我真誠的歉意,我請你吃飯!
就去你喜歡的那家砂鍋店,怎么樣?”他依舊沒看蘇晚,也沒說話,
只是胸膛快速起伏了一下,終于,他幾不可聞地從鼻腔里發(fā)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嗯。
”蘇晚心頭一松,趕緊拽著他的手,朝小吃街那家熟悉的老張砂鍋走去。他任由她拉著,
腳步配合地放慢了,只是依舊梗著脖子不看她,耳根偷偷染上了一層不易察覺的紅。
砂鍋店里永遠(yuǎn)彌漫著一股令人心安神定的煙火氣,盛滿了鮮美雞湯的砂鍋在爐子上冒著泡,
空氣里混合著菌菇的鮮香,還有一絲沖鼻的辛辣調(diào)料味,店里的空調(diào)開到18度,
偶爾被左右搖擺的冷風(fēng)打到,被汗?jié)窳说谋巢恳魂嚤鶝?。林嶼坐在蘇晚對面,
他胳膊肘抵著桌子,手里拿著湯勺,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雞湯,
眼神放空地盯著不斷被攪起的漩渦,勺子偶爾劃到砂鍋內(nèi)壁,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
他這副魂游天外的樣子,跟剛才在宿舍樓下那副渾身是刺的模樣判若兩人,
只剩下自我消化的沉悶。蘇晚舀了一小碗湯,吹了吹氣,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微燙鮮美的湯汁滑下喉嚨,她滿足地喟嘆一聲,故意把聲音放大了一點,
試圖打破沉悶的空氣:“哇,這湯底真是絕了,被食堂摧殘的胃又可以了。
”林嶼手里的湯勺頓了一下,沒接話,只是把一朵無辜的香菇戳到了鍋底。蘇晚放下碗,
夾了一大塊吸飽了湯汁的油豆腐放進(jìn)他面前的小碗里:“來來來,你最愛的油豆腐,
趁熱吃哈?!彼偹闾鹆搜燮?,看了一眼碗里的豆腐,又看了一眼蘇晚,
眼神里沒什么波瀾,只低低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蘇晚也不催他,
自顧自地又夾了一塊豆腐,戳破后使勁吹了吹塞進(jìn)嘴里,她一邊鼓著腮幫子咀嚼,
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他:“對了,你剛才找我什么事?不會就為了給我送杯檸檬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