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竹林深處一條修煉千年的青蛇。我愛慕那終日陪伴在我身側(cè)的清雋竹子精，
可他的目光卻總是圍繞在一只年幼的傻兔子身上。那只兔子說她想嘗試一下人間的情愛滋味，
趁我修煉之時偷走我的妖元，跑去了人間。我的妖元被偷，千年修行化為烏有，
我想奪回自己的妖元，青竹少年攔住了我的去路……01那是冬至后的第一場雪，
竹林里一片朦朧，天空也格外暗沉。失去妖元，我的上半身勉強維持住人形，
下半身卻退化成蛇身。竹笙指尖凝聚的青色妖力裹挾著陣陣寒氣，毫不留情地打過來，
生生將我的蛇尾釘在冷峭的巖壁上，動彈不得。一滴滴血珠順著墨綠色的鱗片往下滾落，
在寒風(fēng)中慢慢凝結(jié)……“阿竹......”我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衣襟上沾著的白色絨毛吸引了我的視線，喉嚨里泛起陣陣苦澀。
“你明知若半月內(nèi)拿不回妖元，我便會被打回原形，往后都無法修煉了。
”冷風(fēng)卷拂著竹笙發(fā)間那抹藕色發(fā)帶，我怔愣片刻，那是前日白絨央我教她編的。
她當(dāng)時說要保存著，將來送給心愛的郎君，如今卻戴在竹笙的發(fā)間。他們，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少年眉間碧色妖紋明明滅滅，身后的大片竹林跟著簌簌作響，
抖落一地細雪?！扒嗄蓿彩履獜娗?。”竹笙用一根竹笛抵住我的咽喉，
聲音柔得像在輕哄，說出的話卻冰冷至極：“妖元既擇了新主，你又何苦執(zhí)著？”聞言，
我的心跳漏了半分。忽然想起三百歲生辰那夜，竹笙用他的竹笛挑著我蛻下的蛇皮，
在月下跳著滑稽的祝禱之舞。他不顧額角沾著的白色小花，眉目含笑，
眼睛里仿佛盛滿了整片星空，嘴里念念有詞：“我們青霓注定是要化龍的。
”溫潤如玉的青竹少年，自那一刻起住進了我的心間。如今他卻用他的本命法器對著我，
讓我莫要強求本就是我的妖元！可他明明知道，沒了妖元，
我永遠也不可能修煉化龍了……輕柔的雪花飄落在我的蛇尾上，冰得鱗片之下的皮肉生疼。
遠處人間燈火明明滅滅，傳來隱隱約約的梆子聲?！暗降资菫槭裁矗堪⒅?，
難道我的性命還抵不過白絨的一時好奇？”我盯著他腰間新佩的羊脂玉，
那是我前幾天去西湖邊聽?wèi)?，給他帶回來的伴手禮，
陣陣酸澀：“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我......”剩下的話被驟然壓下的竹笛阻隔在喉間，
凌厲的氣息讓我氣血翻涌，嘴角溢出一絲血跡。竹笙俯身時，
我聞見他襟口飄出隱隱約約的月見草香氣，那是白絨鐘愛的味道。
少年指尖撫過我染血的唇角，手中的竹笛化作利刃剜入我的七寸：“青霓，
你總要習(xí)慣一個人。”劇痛中我來不及細想他話里的深意，只聽見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響。
淚水和汗珠混合在一起，順著我的臉頰慢慢滑落。六百年前被天雷劈斷尾骨，
我都沒有這樣疼過。此刻他清冷的眸中燃著詭異的妖火，仿佛要將我的千年修為寸寸燃盡。
絕望中，我認命般的閉上了雙眼。也罷，就當(dāng)報答他好了，只盼最后的這半個月，
不要讓我再見到他了！眼角劃過一滴血淚，陷入昏迷之前，
我仿佛瞥見竹笙袖中露出的半截紅箋。那是去年上元節(jié)，我偷了人間書生的筆墨，
躲在竹屋里寫的一句詩：愿為西南風(fēng)，長逝入君懷。字跡被雨水暈開，
就像我們之間那根虛無縹緲的紐帶，風(fēng)輕輕一吹就散了。
02我生出靈智后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竹笙。那時我還不能化形，只是一條普通的小青蛇。
青黛這個名字，還是竹笙幫我取的。他說我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小青蛇，
像一條質(zhì)地精美的青色綢緞，細膩光滑?？粗每吹哪G色瞳孔，我心里暗自慶幸，
幸虧此時我還不能化成人形，再羞澀他也看不出來。自此，
這個溫潤挺拔的青竹少年成了我唯一的親人。他陪我度過難熬的化形期，陪伴我修煉功法，
教我學(xué)習(xí)人間的禮儀，毛筆字太難寫，他握著我的手，不厭其煩地一筆一劃地教我。
我一百歲生辰那日，突然降下天罰，也是他將我整個人抱在懷中，替我生生扛過了那道天雷，
此后每一百年，皆是如此。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逐漸對他生出不一樣的心思，
這好像便是歡喜，人間的話本子里都是這么說的。我六百歲生辰那日的天罰，
不知為何格外狠厲，數(shù)道天雷劈下，重重地落在竹笙后背上，深可見骨。我躲在他懷里，
瞧著他隱忍到蒼白的面色，心揪的發(fā)慌。心隨意動，我幻化原形，盤縮在竹笙上方，
自己扛下了剩下的兩道天雷。那日的天雷，劈斷了我的尾骨，擊碎了我大半的鱗片，
整個人燒的厲害。蛇天生冷血，長時間體溫過高，會折損修為。
竹笙摘下自己本體上的竹葉接了初晨的露水，找來千年玄龜?shù)臍v碎為我修補鱗片，
又抱著我在后山的寒潭泡了整整三個月，我才漸漸緩過來。自那以后，竹笙愈發(fā)督促我修煉，
我在他的鞭策下，白日刻苦修習(xí)功法，夜晚吸收天地精華，修為突飛猛進。
我以為我們會就這樣長久地相伴下去。直到幾年前，
一只迷路的兔子無意間闖入了竹林……初初化為人形的小小雪兔頂著毛茸茸的耳朵，
抱著竹笙的胳膊撒嬌：“青霓姐姐的鱗片好漂亮，能送我一片做簪子么？
”千年青蛇的鱗片可化成保護罩，抵御刀劍攻擊，可是……未等我有所表示，
竹笙率先開口：“一片鱗片而已，送給你又何妨，你青霓姐姐不是那么小氣的人！
”我的心陣陣發(fā)緊，他明明知曉，蛇的每一片鱗片都是逆鱗，若非蛻皮期，
生拔鱗片會給我?guī)碓鯓拥耐闯?。在他愈發(fā)不耐的眼神中，我還是妥協(xié)了，
忍痛拔下一片逆鱗，眼睜睜看著竹笙在鱗片里注入妖力，鍛造成一支青鱗簪，
插入白絨的發(fā)間……幾年間，這樣的情形層出不窮，有時候我都懷疑，
這還是那個陪伴我走過一千年的竹笙哥哥嗎？03我在溪澗醒來時，蛇尾已化作雙腿。
水面倒映出十六七歲少女的模樣，眉心卻再不見青鱗妖紋。我自知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只想著找一個可以遠離他們的地方，好好過完剩下的日子?？粗箝g多出的定坤鐲，
我神思恍惚。竹笙到底顧及了昔日的情分，給了我這能讓我維持住人形的法器。
一名上山砍柴的樵夫大哥救了我，我跟著他來到揚州城，找了間客棧住下。
樵夫大哥說明日是揚州城蘇府嫁女的日子，滿街紅綢錦緞映得護城河都泛著胭脂色。
看得我眼熱，也想跟著瞧瞧人間的熱鬧。翌日，我混在圍觀的人群里，
看到了花轎前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長身玉立，氣質(zhì)出塵。
束發(fā)的玉冠是他一千六百歲生辰時，我從雪山上采回的雪山寒玉鍛造而成，
此刻襯得他眉眼愈發(fā)清冷如謫仙。我眉心微皺，為何我都躲到人間了，還是會碰到他。
喜轎的四個角掛了四個鈴鐺，風(fēng)一吹便叮當(dāng)叮當(dāng)響，擾得我心神不寧。珠簾晃動間，
轎簾被風(fēng)吹開，新娘子皓腕上的翠玉鐲刺得我眼眶生疼。讓我記起兩百歲生辰時，
竹笙耗費修為為我打造的那只鐲子，我一直戴在腕間不舍得摘下。后來，
只因白絨說羨慕我有那么多好看的首飾，他便向我討要?！安恍校@是你送給我的生辰禮，
你換個別的?！蔽疫B忙收回手腕，死死地攏住袖口。他見我不依，便給我施了定身咒，
強行取下送給了白絨。街邊賣花的老婆婆似是見到我的落寞，
站起來往我鬢間插了一朵粉色小花，拉回我的思緒?！肮媚锴浦烧嫠`，
簪朵小花沾沾喜氣，保你也找個如意郎君?！泵鎸δ吧松l(fā)的一點點溫暖，
我的鼻頭一陣酸澀。我學(xué)著人間姑娘的樣子給老婆婆行了個禮，
便隨著人群跟在喜轎后面往前走。“瞧這送親的郎君，如此氣宇不凡，莫不是哪位仙君下凡？
”“聽說蘇小姐三日前落水后便得了仙緣?！薄按稳者@位竹郎君便登門，要收蘇小姐為徒，
修習(xí)仙術(shù)呢?！比巳褐凶h論紛紛，都是圍繞喜轎中的新娘和護送喜轎的竹笙。
這新娘子跟竹笙是什么關(guān)系，難道是……我疑惑地抬頭看向前頭，卻始終不見新郎官的蹤影，
心底沒來由涌上一絲不安。身著喜慶的丫鬟小廝跟在喜轎四周，撒著喜糖和銅錢。
喜錢銅板墜地的脆響里，蓋頭被風(fēng)掀起一個邊角，我嗅到白絨身上特有的月見草香氣，
我轉(zhuǎn)頭望見那張與我七分相似的臉龐，目眥欲裂。新嫁娘果真是白絨，
她竟將我的妖元煉成了遮蔽妖氣的頭面！白絨修為不足，幻化人形后兔耳收不回去，
我妖元所化的頭面，恰好可以遮住她的耳朵。只是那是我的妖元，替她遮住耳朵的同時，
也把她的模樣遮掩地同我極為相似。我有點搞不明白她為何要這樣做。
“青霓姐姐也是來賀我新婚的么？”傳音入耳，帶著些許得意的甜膩，她發(fā)現(xiàn)我了。是了，
我的妖元能感應(yīng)到我，她自然也會有所察覺?！鞍⒅窀绺缯f人間嫁娶要拜天地，拜高堂，
是何等快活，可惜姐姐快連人形都無法維持了……”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她，
今日言語間卻滿是尖酸刻薄，專揭我的痛處。我心下一陣惡寒，難道這才是真實的她？
妖元感應(yīng)到我的情緒波動，更加激烈地轟鳴著期待我的回應(yīng)，我身體不受控制，
踉蹌著撲向花轎掀開簾子伸手探入。指尖即將觸到頭面的剎那，竹笙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我身后，
手中的竹笛化作利刃貫穿我的肩膀。鮮紅的血珠滴落在白絨大紅的嫁衣上，
暈開比并蒂蓮更明艷的色彩?！扒嗄?，別鬧?！敝耋弦徽茖⑽覔敉耸畮撞?，閃身守在花轎前，
仿佛我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惡之徒?！敖袢帐墙q絨的好日子。
”我再一次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青竹少年，
消失了……送嫁的隊伍突然停下，白絨走出轎門，一把扯下蓋頭。
妖元化成的頭面在她臉上發(fā)出詭異的紅光。我這才發(fā)現(xiàn)喜轎四角懸著的不是普通銅鈴，
而是浸過雄黃酒的鎮(zhèn)妖鈴?！鞍⒅窀绺?，
我怕......”白絨整個人縮進竹笙懷里目光得意地望向我，指尖挑釁地撫過他的胸膛。
恍惚間竹笙瞳孔泛起詭異的金色紋路，來不及細看，地上灑落的喜錢突然發(fā)出噼啪的爆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