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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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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重生之始粉筆灰在午后熾烈的陽光里打著旋兒跳舞,

空氣里浮動著新課本油墨特有的、微微刺鼻的香氣,混雜著少年人身上蓬勃的汗意。講臺上,

班主任老陳的聲音透過嗡嗡作響的老舊吊扇傳來,

遙遠得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新學期,新起點!都給我收收心!高考的倒計時,

從今天,高二開學第一天,就已經(jīng)按下了啟動鍵!”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子的小石子,

狠狠砸在林晚驟然緊縮的心臟上。高考……啟動鍵……她猛地低下頭,

視線死死釘在攤開的數(shù)學練習冊上。雪白的紙頁上,

兩道熟悉的、用紅筆狠狠劃掉又涂改過的軌跡,

像兩道丑陋的疤痕——那是她前世高考最后一道大題的演算草稿。

就是這兩道被她自己親手否定的正確思路,讓她與夢想中的頂尖學府失之交臂。指尖冰涼,

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她用力閉上眼,試圖驅散腦海里那個揮之不去的、冰冷雨夜的聲音。

那是周嶼,透過嘈雜的電流,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近乎虛脫的疲憊和孤注一擲的狠勁,

烙進她靈魂深處:“林晚,等我混出個人樣,一定回來找你。”那聲音,

和他后來躺在太平間里,被白布覆蓋下冰冷僵硬的輪廓,在她腦中反復切割。

“嗡——”一陣尖銳的耳鳴瞬間貫穿顱腦,

前排同學奮筆疾書的背影、窗外操場上傳來的籃球撞擊聲——都像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畫面,

劇烈地扭曲、閃爍,最終被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淹沒。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她吞沒。再睜眼,刺目的陽光依舊灼人眼睫?!傲滞恚苛滞?!

”同桌趙小雨用力捅了捅她的胳膊肘,壓低的嗓音帶著點擔憂,“老陳瞪你呢!發(fā)什么呆?。?/p>

”林晚猛地回過神,胸腔里那顆心臟正以一種瀕臨炸裂的瘋狂頻率撞擊著肋骨。

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觸摸到溫熱的、帶著鮮活脈搏的脖頸皮膚。熱的。是活的。她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氐搅烁叨_學的第一天,回到了命運的岔路口,

回到了……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的時候。目光幾乎是本能地、帶著某種近乎貪婪的急切,

越過教室里一排排黑壓壓的后腦勺,精準地釘在最后一排靠窗的那個角落??罩?。

周嶼的座位是空的。桌面光潔得能反射窗外的陽光,一絲人氣也無。

一股尖銳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大得帶翻了椅子腿,

在安靜的教室里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報告老師!”她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微顫,

卻異常清晰,“我……我去趟洗手間!”不等老陳點頭,她已經(jīng)像一道離弦的箭,

沖出了教室后門。走廊里空曠無人,午后的陽光把大理石地面曬得滾燙。她一路飛奔,

心臟在喉嚨口瘋狂跳動,

目標明確得只有一個——學校后門那堵最矮的、爬滿了爬山虎的老舊磚墻。

繞過食堂油膩的后門,空氣里劣質油煙的味道混合著墻角青苔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遠遠地,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身影。周嶼正單腳蹬在墻根一塊凸起的磚頭上,

另一只腳已經(jīng)利落地搭上了墻頭。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黑色T恤,

肩胛骨隨著他發(fā)力的動作,在布料下繃出流暢而蘊藏著爆發(fā)力的線條。

午后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爬山虎葉片,在他身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他微微側過頭,

下頜線繃緊,額前幾縷汗?jié)竦暮诎l(fā)凌亂地搭著,

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顯得有些鋒利的唇線。就是這張臉。張揚,不馴,

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顧的銳氣,

卻又在眼底深處藏著一絲連他自己或許都未曾察覺的迷茫和疲憊。這鮮活的模樣,

狠狠地撞在林晚的視網(wǎng)膜上,

與她記憶深處那個躺在冰冷停尸臺上、毫無生氣的蒼白面孔重疊、撕裂。

前世那個絕望的雨夜,

他最后的聲音又在耳邊轟響——“等我混出個人樣……”一股酸澀的熱流猛地沖上眼眶,

又被她死死壓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緒像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她甚至能聽到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轟鳴。她不能再失去他一次。絕不。“周嶼!

”林晚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著她自己都陌生的嘶啞和不容置疑的力道,

像一顆石子狠狠砸破了后墻這片懶洋洋的寂靜。墻頭上的身影明顯一僵。

周嶼搭在墻頭的手頓住了,他緩緩地、帶著點難以置信的僵硬,轉過頭來。

午后的陽光有點晃眼,他微微瞇起那雙總是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笑意的桃花眼,

待看清幾步開外站著的女孩時,眼底掠過一絲清晰的錯愕。林晚?

路目不斜視、成績單永遠貼在年級公告欄最頂端的、他們周家老爺子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還這樣……氣勢洶洶地瞪著他?

一絲玩味的、習慣性的痞笑下意識地就要爬上他的嘴角。他挑了挑眉,拖長了調子,

帶著慣有的那種懶洋洋的腔調:“喲,林大學霸?視察民情?。?/p>

還是……”他故意上下掃了她一眼,

目光在她因為奔跑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和起伏的胸口停頓了一瞬,語氣更添了幾分戲謔,

“終于發(fā)現(xiàn)翻墻的樂趣了?要不要哥哥帶你……”“周嶼?!绷滞泶驍嗨?,聲音不高,

卻像淬了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清晰地砸在地上,“下來。

”周嶼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有些新奇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孩。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印象里的林晚,像一株精心培育在玻璃罩子里的名貴蘭花,安靜,清冷,

帶著點不食人間煙火的疏離。就算被他偶爾的玩笑惹惱了,最多也就是蹙著眉,

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無聲地表達著不贊同,然后轉身離開,

絕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像一頭被徹底激怒、豎起了全身尖刺的小獸。她的眼睛亮得驚人,

里面燃燒著他從未見過的火焰,不是羞惱,不是厭惡,而是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還有一絲他看不懂的、深沉的痛楚?那眼神像一根無形的針,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皣K,

”周嶼舌尖頂了頂腮幫,壓下心頭那點異樣,試圖找回熟悉的節(jié)奏,“林大學霸管得挺寬?。?/p>

我翹個課而已,又不礙著你考清北……”“我說,下來!”林晚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直接縮短了他們之間所有的距離。她仰著頭,

目光毫不退縮地迎上他俯視的、帶著探究和玩味的視線,一字一句,

清晰得如同宣判:“從今天起,周嶼,你的命,歸我管了?!笨諝夥路鹪谶@一刻凝固了。

風穿過爬山虎的葉片,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墻角一只不知名的夏蟲,有氣無力地鳴叫了兩聲。

周嶼臉上的所有表情——戲謔、玩味、漫不經(jīng)心——都像退潮般消失了。

他撐在墻頭上的手臂肌肉繃緊,骨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那雙總是帶著點睡不醒似的慵懶的桃花眼,

此刻銳利得像鷹隼,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玩笑或者賭氣的痕跡。沒有。

只有一片近乎偏執(zhí)的認真,和眼底深處洶涌的、讓他心驚的暗流?!昂??!卑肷?,

一聲短促的、辨不清情緒的低笑從他喉嚨里滾出來。他利落地從墻頭跳下,

動作矯健得像只獵豹,落地時幾乎沒發(fā)出什么聲音,只帶起幾片干燥的塵土。他站直身體,

高大的身影瞬間在林晚面前投下一片陰影,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他微微俯身,湊近她,

距離近得林晚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干凈的皂角味混著一點陽光曬過的氣息,

還有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的熱度。他盯著她的眼睛,聲音壓得很低,

帶著一絲危險的探究:“林晚,你吃錯藥了?還是……”他頓了頓,

目光在她緊抿的、微微發(fā)白的唇上掠過,“周家老頭子給你下了什么圣旨?

”林晚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

前世他最后那句“等我混出個人樣”和冰冷的死亡畫面在腦中瘋狂撕扯,

巨大的悲傷和失而復得的狂喜幾乎要將她淹沒。她強壓下翻騰的情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和強硬。“跟任何人都沒關系?!彼麑徱暤哪抗?,

聲音因為極力克制而微微發(fā)顫,卻異常堅定,“周嶼,你聽著,這不是商量,是通知。

你那些逃課打架、醉生夢死的日子,到此為止?!敝軒Z的瞳孔猛地一縮。他站直身體,

雙手插進褲兜,姿態(tài)看似恢復了慣有的慵懶,但繃緊的下頜線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帶著鋒利棱角的笑,眼神卻冷了下來:“林晚,你以為你是誰?

我的監(jiān)護人?還是我們周家請的救世主?”“我是誰不重要。”林晚毫不退縮,

甚至又逼近了半步,近得能看清他濃密睫毛下那雙漂亮眼睛里一閃而過的錯愕,“重要的是,

周嶼,你甘心嗎?”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甘心就這樣渾渾噩噩下去,讓人指著你的脊梁骨說‘看,

那就是周家那個扶不上墻的爛泥’?甘心看著你爸辛辛苦苦打拼下來的家業(yè),

在你手里……在你手里……”她猛地剎住車,硬生生將那句“在你手里敗落,

甚至被人逼得走投無路”咽了回去。前世周家大廈傾頹、周父一夜白頭的慘狀,

此刻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讓她喉頭發(fā)哽。2 命運的交鋒周嶼插在褲兜里的手瞬間握成了拳,

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他臉上的漫不經(jīng)心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猝然戳中心事、如同困獸般的陰沉和惱怒?!傲滞?!”他低吼出聲,

眼底翻涌著被冒犯的戾氣,“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置喙!你以為考個年級第一,

就能站在道德高地對我指手畫腳了?”“我不是站在道德高地,”林晚深吸一口氣,

壓下翻涌的心緒,聲音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沉重,

“我是站在懸崖邊上看著你,周嶼。我看到了你的結局。”這句話像一道無聲的驚雷,

劈在兩人之間。周嶼臉上的戾氣凝滯了。他死死地盯著林晚,

試圖從她那雙清澈卻又深不見底的眼眸里,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虛張聲勢。

可那里只有一片沉重的、幾乎讓他喘不過氣的悲憫和……篤定?

一種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仿佛經(jīng)歷過生死輪回般的篤定。一股莫名的寒意,

悄無聲息地順著脊椎爬了上來。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爸軒Z!

周嶼你小子磨蹭什么呢!還走不走??!老劉他們臺球室都開好局了!

”一個染著幾縷黃毛、穿著花里胡哨襯衫的男生(王浩)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嘴里嚷嚷著,

待看清周嶼對面站著的林晚時,聲音戛然而止,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訝和看好戲的表情,

“喲呵?林大班長?稀客啊!怎么,來抓我們嶼哥回去上課?”王浩的出現(xiàn)像一盆冷水,

瞬間澆醒了周嶼。他眼底翻涌的復雜情緒迅速褪去,重新被一層冰冷的硬殼覆蓋。

他嗤笑一聲,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動搖從未發(fā)生過,又恢復了那副吊兒郎當?shù)哪樱?/p>

甚至帶上了幾分刻意的輕佻?!奥犚姏]?”他斜睨著林晚,下巴朝王浩的方向揚了揚,

“哥忙著呢。拯救失足少年這種偉業(yè),”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神帶著刺,

“您還是另請高明吧?!闭f完,他不再看林晚一眼,轉身就要跟著王浩離開。那背影挺直,

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冷漠和決絕,仿佛剛才那場短暫的、觸及靈魂的對峙只是一場幻覺。

林晚站在原地,午后的陽光曬得她臉頰發(fā)燙,心里卻一片冰涼。

看著那個毫不留戀、即將再次滑向深淵的背影,

前世他躺在冰冷太平間里的畫面和那句“等我混出個人樣”的誓言,如同最鋒利的冰錐,

狠狠扎進她的心臟。不!不能就這樣結束!“周嶼!”林晚幾乎是嘶喊出聲,

聲音里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和不容置疑的決絕,穿透了后墻悶熱的空氣,

“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么?!”已經(jīng)走出幾步的周嶼,背影猛地一僵。插在褲兜里的手,

瞬間攥成了死緊的拳。他答應過她什么?他們之間……有過什么承諾嗎?

那些模糊的、久遠的、屬于孩童時期的戲言?還是……他心底某個連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角落,

曾經(jīng)一閃而過的、連輪廓都未曾清晰的念頭?王浩也愣住了,看看僵住的周嶼,

又看看幾步外那個眼眶發(fā)紅、渾身散發(fā)著一種近乎悲壯氣息的漂亮女孩,

心里直犯嘀咕:這什么情況?嶼哥什么時候欠下風流債了?對象還是這位出了名的冰山學霸?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最終,周嶼沒有回頭。他肩膀的線條繃得像一塊冷硬的石頭,然后,

邁開腳步,以一種比剛才更快的、近乎逃離的速度,消失在爬滿爬山虎的墻角拐彎處。

王浩趕緊追了上去,臨走前還忍不住回頭,又看了林晚一眼,眼神復雜。林晚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抽空了力氣的雕像。滾燙的陽光落在身上,卻驅不散心底蔓延開來的冰冷和無力感。

剛才那一聲耗盡了她所有的孤勇,此刻只剩下疲憊和茫然。他還是走了,像前世一樣,

走向那個既定的、黑暗的結局。難道……真的無法改變嗎?她失魂落魄地轉過身,

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剛走到教學樓側面那條相對僻靜、種著幾棵高大香樟樹的小路,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

悄無聲息地從粗壯的樹干后閃了出來,攔在了她面前。林晚猛地頓住腳步,

心臟幾乎漏跳一拍。是周嶼。他不知何時甩開了王浩,繞到了這里。他背靠著粗糙的樹干,

一條長腿微微曲起,午后的陽光穿過濃密的香樟樹葉,

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實的情緒。他看著她,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剛才在墻下的陰沉憤怒,也沒有慣常的玩世不恭。

那是一種徹底的、近乎審視的平靜??諝庠俅文蹋皇O聵淙~在微風中摩擦的沙沙聲,

和遠處操場上隱約傳來的哨音。“林晚,”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緩,

像深潭里投下的一顆石子,聽不出喜怒,“你剛才說……你看到了我的結局?

”他微微歪了歪頭,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她的靈魂:“告訴我,是什么樣的結局?

”午后的陽光透過香樟樹濃密的枝葉,在林晚和周嶼之間投下晃動的光斑。

空氣里彌漫著樹葉被曬暖的干燥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少年身上的干凈皂角味。

周嶼的問題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兩人間死寂般的沉默,也瞬間繃緊了林晚的神經(jīng)。

“結局?”林晚下意識地重復,喉嚨發(fā)緊。

世那個冰冷的雨夜、刺耳的剎車聲、蓋著白布的輪廓……無數(shù)血腥冰冷的畫面瞬間涌入腦海,

幾乎讓她窒息。她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尖銳的疼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說出來。重生是最大的秘密,也是她唯一的依仗。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設想。更何況,

那些慘烈的畫面,她如何能親口對他描述?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那雙總是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沉靜得像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

銳利的視線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偽裝?!笆裁礃拥慕Y局?”林晚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聲音因為極力克制而顯得有些冷硬,“一個學渣,

一個連大學都考不上的豪門棄子,在家族傾軋里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的結局!

”她避開了最殘酷的死亡,選擇了另一個同樣慘烈、卻更符合邏輯的“未來”。

周嶼的瞳孔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插在褲兜里的手無聲地握緊。

豪門棄子……骨頭渣都不?!@些冰冷的字眼像淬毒的針,

精準地刺中了他心底最隱秘的恐懼。周家表面光鮮,

內里的暗流涌動和對他這個“不肖子孫”的輕視與算計,他并非毫無知覺,

只是習慣了用滿不在乎的姿態(tài)去掩蓋。他緊緊盯著林晚的臉,

試圖從她那雙清澈的眼底找到一絲說謊的痕跡??赡抢镏挥幸黄林氐?、近乎悲憫的篤定。

這種篤定,絕不是一個十七歲的、從未涉足過家族紛爭的女孩能憑空臆想出來的。一股寒意,

再次順著脊椎悄然爬升。“呵,”他扯了扯嘴角,發(fā)出一聲短促的、辨不清情緒的笑,

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也像是在嘲笑自己那一瞬間的動搖,“說得跟你親眼見過似的。

林大學霸,想象力挺豐富???不去寫小說可惜了?!薄笆遣皇窍胂螅阈睦锴宄?。

”林晚毫不退讓,語氣斬釘截鐵,“周嶼,周家現(xiàn)在看著風光,可你爸身體怎么樣?

集團里那幾個虎視眈眈的叔伯,真的甘心讓你爸這一支永遠掌權?你媽……”她猛地頓住,

意識到自己差點失言。前世周嶼母親在他高三時突然病重,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嶼臉上的最后一絲偽裝徹底消失了。他猛地站直身體,

高大的身影帶來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林晚。他逼近一步,眼神銳利如刀,

帶著一種被徹底冒犯的冰冷怒意:“林晚!你調查我?!”“我沒那么無聊!

”林晚被他驟然爆發(fā)的戾氣逼得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撞上粗糙的樹干,但她的眼神依舊倔強,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周嶼,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

你以為你爸是鐵打的?你以為你那些叔伯是吃素的?

你以為你現(xiàn)在醉生夢死、當個扶不上墻的爛泥,

他們就會放過你、放過你爸辛辛苦苦打拼的一切?!”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

精準地剖開周家光鮮外表下那令人作嘔的膿瘡,

也狠狠撕開了周嶼用“不在乎”偽裝起來的脆弱屏障。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深埋心底的擔憂和恐懼,此刻被赤裸裸地攤開在陽光下。

周嶼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胸膛劇烈起伏。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孩,明明比他矮了將近一個頭,

纖細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可此刻她眼底燃燒的火焰和話語中那股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卻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悸和……一種莫名的、荒謬的吸引力。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林晚。

像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帶著能劈開一切迷霧的銳利。

兩人就這樣在香樟樹下無聲地對峙著,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質。

遠處操場上體育課的哨聲和隱約的喧鬧,成了另一個世界模糊的背景音。最終,

是周嶼先移開了視線。他煩躁地抬手,用力耙了耙自己汗?jié)竦念~發(fā),

將那幾縷不馴的黑發(fā)弄得更亂,也泄露出他內心的掙扎和混亂。他轉過身,背對著林晚,

肩膀的線條依舊緊繃,但那股凌厲的怒意似乎消散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茫然?!熬退隳阏f的是真的……”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那又怎么樣?林晚,你以為我不想嗎?”他自嘲地低笑一聲,

帶著濃重的苦澀,“我就是塊爛泥,扶不上墻。課本上的字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們。我試過,

沒用?!彼麛傞_手,像是在展示一種無力改變的宿命,“我天生就不是讀書那塊料,

何必浪費那個時間,還……”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連累別人。”最后四個字,

輕得像嘆息,卻重重砸在林晚心上。她瞬間明白了他的潛臺詞——他不想連累他爸為他操心,

不想成為父親在家族爭斗中的軟肋和笑柄,所以他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自暴自棄,

把自己變成一顆毫無價值的棄子。愚蠢!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酸的孤勇。

3 撕碎的信念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酸澀疼痛。

她看著少年寬闊卻微微佝僂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前世那個在雨夜里對著電話孤注一擲的身影。

“誰說沒用?!”她猛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種破開迷霧的穿透力,再次走到他面前,

強迫他正視自己,“周嶼,看著我!”周嶼下意識地抬眼。林晚的目光清澈而堅定,

像暗夜里指引方向的星辰:“你只是沒找到對的方法!你只是沒遇到能真正幫你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從自己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書包里,

鄭重其事地掏出一個厚厚的、用透明文件夾仔細裝好的筆記本。封面上,

是她娟秀工整的字跡:【高中數(shù)學核心突破筆記(林晚手編版)】。里面密密麻麻,

是她前世無數(shù)個挑燈夜戰(zhàn)的夜晚,結合自己高考經(jīng)驗和對知識點的深度理解,

梳理出的最精煉、最直擊要害的解題思路和知識框架?!澳弥?!

”林晚不由分說地將筆記本塞進周嶼手里,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周嶼猝不及防,

下意識地接住。那筆記本沉甸甸的,帶著紙張?zhí)赜械馁|感和一絲女孩指尖殘留的微涼。

“這是我整理的數(shù)學筆記?!绷滞淼穆曇舢惓G逦?,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口吻,“從今天起,

每天放學后,圖書館三樓最里面的自習室,我等你?!彼D了頓,補充道,語氣斬釘截鐵,

“如果你不來,我就去你家找你。如果你躲著我,我就去找陳老師,請他‘特別關照’你。

你知道的,陳老師一直很‘欣賞’你?!敝軒Z徹底愣住了。

他低頭看著手里那本嶄新的、散發(fā)著油墨香氣的筆記本,

又抬頭看看眼前這個眼神固執(zhí)得像塊石頭、甚至不惜“威脅”他的女孩,

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涌上心頭。這都什么跟什么?她玩真的?“林晚,你……”他張了張嘴,

想說什么,卻被林晚再次打斷?!皠e跟我說‘不可能’!”林晚搶白道,她的眼神銳利如鷹,

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推諉和借口,“周嶼,你心里比誰都清楚,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你爸還能替你擋多久?周家那些人,會因為你是個廢物就心慈手軟嗎?不會!

他們只會變本加厲!”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

卻帶著一種撼動人心的力量:“你只有一條路!把自己變得足夠強!強到讓他們不敢輕視!

強到能為你爸撐起一片天!而高考,是你現(xiàn)在唯一能抓住的、最公平的跳板!

”“數(shù)學是攔路虎?好,我們就從它開始!把它撕碎了,踩在腳下!”林晚指著那本筆記,

眼神灼灼,“周嶼,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把?賭你周嶼,不是爛泥!賭你也能憑自己的本事,

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夕陽的金輝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林晚的臉上,

給她清秀的輪廓鍍上了一層近乎神圣的光暈。她的眼睛亮得驚人,

里面燃燒著一種純粹的、毫無保留的信念和孤勇,仿佛要將眼前這個深陷泥潭的少年,

硬生生地拽出來。周嶼怔怔地看著她,看著那本被強行塞進自己手中的筆記,

聽著她擲地有聲的宣言。心底那潭死水,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巨大的隕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股陌生而滾燙的東西,在胸腔深處激烈地沖撞著,燒灼著,幾乎要破膛而出。是憤怒?

是被看穿的羞惱?還是……一種沉寂了太久、連自己都遺忘了的、名為“不甘”的火焰?

他握著筆記本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那堅硬的棱角硌著掌心,

帶來清晰的痛感,卻奇異地讓他混亂的大腦清醒了一瞬。敢不敢賭?賭自己不是爛泥?

他抬起頭,望向遠處被夕陽染成一片金紅色的教學樓。那里有他無數(shù)次想要逃離的課堂,

有他嗤之以鼻的試卷,

有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老師和……眼前這個像瘋子一樣固執(zhí)地想要把他拖回去的女孩。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香樟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就在林晚幾乎要以為自己的孤注一擲再次落空,心臟一點點沉入谷底時——周嶼的喉結,

極其緩慢地滾動了一下。他移回視線,重新落在林晚臉上。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

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掙扎、茫然、被冒犯的怒意,

還有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點亮的星火。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像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有探究,

有審視,有風暴來臨前的壓抑。然后,他猛地轉過身,攥緊了那本仿佛有千斤重的筆記,

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朝著教學樓的方向大步走去。夕陽將他離去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那步伐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沉重,卻不再是逃離。林晚站在原地,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教學樓的拐角,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般,

緩緩地靠在身后粗糙的樹干上。掌心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那是剛才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

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薄薄的校服襯衫,被傍晚的微風一吹,帶來一陣涼意。

她大口地喘著氣,胸腔里那顆心臟還在瘋狂地跳動著,

宣告著剛才那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的激烈。夕陽沉得更低了,

將天邊的云霞燒成一片壯烈的赤金。林晚抬起頭,望著那片燃燒的天空,

緩緩地、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賭局,開始了。周嶼,這一次,我絕不會讓你輸。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只在天際留下一抹掙扎的、暗紫色的余燼。

圖書館三樓最深處那間靠窗的自習室,空氣凝滯得如同灌了鉛。周嶼靠在椅背上,

兩條長腿大剌剌地伸到過道里,幾乎占據(jù)了大半空間。

他手里漫不經(jīng)心地轉著一支嶄新的簽字筆,那支筆仿佛是他此刻煩躁心情的化身,

在指間翻飛跳躍,帶著一種隨時會失控的張力。他面前攤開的,

正是林晚下午強行塞給他的那本【高中數(shù)學核心突破筆記】。嶄新的紙張散發(fā)著油墨的清香,

上面娟秀工整的字跡清晰得刺眼。每一個公式,每一道例題的解析,

都透著一股屬于優(yōu)等生的、令人窒息的嚴謹和優(yōu)越感。周嶼的目光落在那些符號上,

卻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移開,煩躁地耙了耙頭發(fā)?!皣K,林大學霸,”他終于開口,

聲音帶著刻意拉長的懶散和毫不掩飾的嘲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這筆記,挺金貴吧?

熬了多少個通宵?給我這種連根號都認不全的廢物看,不覺得是暴殄天物嗎?

”他故意把“廢物”兩個字咬得很重,帶著自暴自棄的尖銳,目光挑釁地掃向對面。

林晚坐在他對面,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風雨中倔強的小竹子。

她面前攤著幾本厚厚的習題冊,正在專注地演算著什么,筆尖在草稿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聽到周嶼的話,她握著筆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下,指節(jié)微微泛白。她沒有抬頭,

視線依舊停留在復雜的導數(shù)題上,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波瀾,

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筆記就是給人看的。能看懂多少,是你的本事。

”“我的本事?”周嶼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猛地坐直身體,上半身前傾,

隔著窄窄的桌面,幾乎要湊到林晚面前。

他身上那股帶著侵略性的、干凈的皂角味和一絲少年人特有的汗意瞬間壓迫過來。

他盯著她低垂的、被長睫覆蓋的眼睛,刻意壓低的聲音帶著惡意的玩味:“林晚,你圖什么?

”林晚的筆尖終于停頓了。她緩緩抬起眼。四目相對。

周嶼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無法言說的疲憊和……一絲深沉的痛楚?

那痛楚并非因為他此刻的挑釁,更像是一種烙印在靈魂深處、揮之不去的舊傷。

這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讓他心頭那股無名火猛地一窒。

林晚的目光平靜地迎著他,沒有絲毫閃躲,聲音依舊平穩(wěn),

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周嶼,激怒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浪費的是你自己的時間。

你爸的時間……不多了。”“你閉嘴!”周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

林晚最后那句輕飄飄的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精準無比地捅進了他最恐懼、最不愿面對的角落。

他爸最近頻繁的咳嗽和眼底日益加深的疲憊,是他心頭壓著的一塊巨石。他猛地抬手,

一把抓起桌上那本嶄新的筆記!“少拿我爸說事!”他低吼著,

聲音因為壓抑的憤怒而微微發(fā)顫,眼中翻涌著被戳破心事的狼狽和暴戾,“林晚,

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還是可憐我?!”話音未落,他雙手抓住筆記的兩端,

帶著一種發(fā)泄般的狠勁,狠狠地、毫不猶豫地——“嘶啦——!”清脆響亮的撕裂聲,

在寂靜的自習室里如同驚雷炸響!嶄新的紙張被粗暴地一分為二,

印著工整字跡的紙頁像被折斷翅膀的蝴蝶,無力地垂落下來。周嶼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手里還攥著那半本殘破的筆記,像一頭受傷后瘋狂反擊的野獸。他死死盯著林晚,眼神兇狠,

帶著一種“看吧,我就是這樣的爛泥”的破罐破摔??諝夥路鹉塘?。

預想中的憤怒、指責、或者林晚那種清高學霸慣有的、帶著憐憫的失望眼神,都沒有出現(xiàn)。

林晚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4 無聲的堅持她的目光,

落在了那兩半被撕裂、揉皺、散落在桌面和地上的筆記殘骸上。

夕陽最后一點微光透過高大玻璃窗,落在她清瘦的側臉上,勾勒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像蝴蝶垂死的翅膀。然后,周嶼看到了。

在那雙清澈的、總是帶著距離感的眼底深處,有什么東西碎裂了。不是憤怒,不是委屈,

而是一種更深沉的、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痛楚和……絕望?那痛楚濃烈得化不開,

沉重得幾乎要將她單薄的肩膀壓垮。那絕不是一個十七歲少女因為筆記被撕毀該有的反應。

那眼神,讓周嶼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他握著半本殘破筆記的手指,無意識地松開了力道。

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他剛才……做了什么?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無數(shù)倍。林晚緩緩地、緩緩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輕微的聲響,

在這死寂的空間里卻顯得格外刺耳。她沒有看周嶼一眼,仿佛他只是空氣。她彎下腰。

纖細白皙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的輕柔,一片一片,

將被揉皺、撕裂的紙張撿拾起來。她的動作很慢,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

夕陽的余暉落在她低垂的脖頸上,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斷。她將那捧殘破的“尸體”攏在胸前,

像捧著什么易碎的珍寶。然后,她抬起頭,終于看向了周嶼。她的眼眶有些泛紅,

但里面沒有淚水,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靜,以及那濃得化不開的痛楚底色。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陣隨時會消散的風,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平靜和力量,

清晰地穿透了周嶼狂躁的心跳聲:“周嶼,撕吧?!彼D了頓,

目光直直地刺入他驟然慌亂的眼眸深處。“撕多少,我寫多少?!弊粤暿依锼酪话愕募澎o。

窗外的暮色徹底四合,將最后一絲天光也吞噬殆盡。只有頭頂慘白的節(jié)能燈管,

發(fā)出嗡嗡的電流聲,映照著桌面上那堆被撕裂揉皺的紙片殘骸,像一場無聲的祭奠。

周嶼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林晚那句輕飄飄的“撕多少,我寫多少”,

像淬了冰的鋼針,一根根釘進他的四肢百骸,帶來一種遲來的、尖銳的麻痹感。

他看著她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臉,看著她眼底那片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痛楚,

剛才那股兇戾的狠勁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一種巨大的、冰冷的空洞和恐慌。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

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想解釋?解釋什么?解釋自己只是被戳中痛處惱羞成怒?

解釋自己就是個控制不住情緒的廢物?任何話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而可笑。林晚沒有再看他。

她只是默默地、極其緩慢地,將手里那捧殘破的紙張,一片一片,仔細地撫平上面的褶皺,

試圖將它們拼湊回原本的樣子。那專注而沉默的姿態(tài),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哀悼。

慘白的燈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濃重的陰影,將她所有的情緒都深埋其中。

周嶼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又酸又澀,

還帶著一種陌生的、令他坐立難安的刺痛。他猛地轉過身,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

幾乎是落荒而逃,撞開自習室的門,沖進了外面昏暗的走廊。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

卻無法冷卻他臉上火燒火燎的燥熱和心底翻江倒海的混亂。

走廊盡頭安全通道的綠色指示牌幽幽地亮著。周嶼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

試圖平復擂鼓般的心跳。他煩躁地從褲兜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摸出打火機。

“咔噠…咔噠…” 火石摩擦了好幾下,幽藍的火苗才顫巍巍地亮起,

映亮了他緊繃的下頜線和不耐煩的眉眼。他湊近火苗,深深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煙霧瞬間涌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嗆得他眼眶發(fā)紅。媽的!

他在心里狠狠地咒罵了一句,不知是罵自己,還是罵這該死的煙,

抑或是……那個讓他方寸大亂的林晚。一根煙很快燃盡,燙到了指尖。

周嶼煩躁地將煙蒂摁滅在旁邊的垃圾桶蓋上,留下一個焦黑的印記。他抬起頭,

透過走廊盡頭那扇蒙塵的窗戶,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遠處閃爍,

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卻照不進他此刻混亂不堪的心緒。林晚……她到底怎么了?

巨大創(chuàng)傷般的沉重和絕望……還有那句莫名其妙的“你爸的時間不多了”……她怎么會知道?

她憑什么知道?一個荒謬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難道她真的……看到了什么“結局”?

這個念頭讓他渾身發(fā)冷。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將這個荒誕的想法驅逐出去。

一定是她想多了!或者……是周家那些風言風語傳到了她耳朵里?可那些叔伯的手段,

連他都只是模糊地感覺到暗流涌動,她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霸,

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混亂的思緒像一團亂麻,越扯越緊。周嶼只覺得頭痛欲裂。

他煩躁地再次抬手耙了耙頭發(fā),轉身,腳步沉重地朝著自習室的方向挪去。無論如何,

他不能就這樣把她一個人丟在那里。雖然……他也不知道回去能說什么,做什么。

當他輕輕推開自習室的門時,里面的景象讓他再次頓住了腳步。林晚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背對著門口。她面前的桌子上,那堆被撕碎的筆記殘骸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

是幾張攤開的、嶄新的白紙。她正伏案疾書。纖細的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桿永不彎曲的標槍。

微低著頭,烏黑柔順的長發(fā)從肩頭滑落,遮住了她大半的側臉?;椟S的臺燈光暈籠罩著她,

只能看到她握著筆的手指在紙面上快速而穩(wěn)定地移動著,發(fā)出沙沙的、連綿不絕的聲響。

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她真的在寫。

寫那些被他親手撕碎的筆記。周嶼站在門口,像個突兀的闖入者,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股強烈的、混合著愧疚、煩躁、還有一絲莫名恐慌的情緒,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的心臟,

越收越緊。他看著她專注書寫的背影,那背影單薄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強,

仿佛在無聲地宣告:你毀掉一次,我就重建一次。你逃開一次,我就在這里等你下一次。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沙沙的書寫聲是唯一的背景音。終于,林晚停下了筆。她放下筆,

沒有回頭,只是拿起那幾張寫滿字跡的新紙,仔細地整理好,放在桌角。然后,

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書包,動作依舊不疾不徐。周嶼喉結滾動了一下,感覺嗓子干得發(fā)緊。

他清了清沙啞的喉嚨,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聲音干澀得厲害:“……喂。

”林晚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沒聽見。周嶼感到一陣難堪,

但更多的是那種被徹底忽視的、抓心撓肝的煩躁。他提高了音量,

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林晚!”林晚拉上書包拉鏈,終于轉過身。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一泓深秋的潭水,不起絲毫波瀾。她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周嶼,

沒有憤怒,沒有指責,也沒有下午在香樟樹下那種灼人的火焰,

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疏離。“有事?”她問,聲音平淡得像在問一個陌生人。

周嶼被她這種徹底劃清界限的態(tài)度噎了一下,準備好的那些硬邦邦的、帶著刺的話,

瞬間卡在了喉嚨里。他張了張嘴,

最終只擠出一句帶著他自己都覺得別扭的、干巴巴的話:“……我送你回去?!薄安挥谩?/p>

”林晚拒絕得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她拎起書包,繞過周嶼,徑直朝門口走去。

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周嶼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動作又快又急,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的蠻橫和……恐慌。仿佛不抓住,

她就會像一縷煙,徹底消失在眼前。林晚的腳步戛然而止。她沒有掙扎,只是微微側過頭,

目光平靜地落在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上。周嶼的手指很用力,骨節(jié)分明,

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熱度,甚至有些燙人。手腕處傳來清晰的痛感,但林晚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5 破冰之筆周嶼被自己這沖動的舉動也驚住了。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松開手,

臉上掠過一絲狼狽。他看著她手腕上被自己捏出的清晰紅痕,

心頭那股煩躁和莫名的恐慌更甚,像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眼神閃爍,

不敢看她的眼睛,聲音低啞地沖口而出:“明天……明天還來!”這句話,與其說是詢問,

不如說更像是一種帶著強硬姿態(tài)的宣告,試圖掩蓋他此刻內心的兵荒馬亂。

林晚靜靜地看了他幾秒。那目光平靜無波,卻仿佛帶著某種穿透性的力量,

讓周嶼感覺自己像個被剝光了外殼、無處遁形的小丑。他幾乎要繃不住臉上的強硬,

想要別開臉。終于,林晚幾不可聞地、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然后,她收回目光,

不再停留,轉身走出了自習室。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樓梯口。

周嶼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自習室里,慘白的燈光籠罩著他。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干凈的洗衣粉味道,和她指尖冰涼的觸感。他低頭,

看著自己剛才攥過她手腕的右手,掌心仿佛還殘留著那纖細骨骼的輪廓和……那細微的顫抖。

他緩緩走到剛才林晚坐過的位置,拉開椅子坐下。

目光落在桌角那幾張嶄新的、墨跡未干的紙上。那是她剛剛重新寫下的數(shù)學筆記。

字跡依舊娟秀工整,一絲不茍。每一個符號,每一道步驟,都清晰得刺眼。

仿佛剛才那場激烈的撕毀從未發(fā)生。周嶼伸出手指,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

輕輕撫過那新鮮的墨跡。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他拿起最上面一張紙。

目光落在紙頁最上方的空白處。那里,除了題目和解析,多了一行小小的、用鉛筆寫下的字,

字跡很輕,像是隨時可以擦掉,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堅持很難,放棄很痛,

但結果值得?!恐軒Z的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將那行字緊緊地攥在掌心。

紙張的邊緣硌著皮膚,帶來清晰的痛感。他閉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自習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和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喧囂。那行小小的字,

卻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燙進了他混亂不堪的腦海里。堅持……放棄……值得?

他猛地睜開眼,眼底翻涌著掙扎的風暴。他煩躁地一拳砸在桌面上!“砰!

”沉悶的響聲在空蕩的房間里回蕩。下一秒,他卻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

頹然地趴在了冰冷的桌面上。額頭抵著那幾張帶著林晚溫度的紙,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油墨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她的氣息。昏暗中,

少年寬闊的肩膀幾不可查地、輕微地顫抖了一下。翌日傍晚,

夕陽的余暉再次給校園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圖書館三樓,最深處的自習室。

門被推開一條縫,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周嶼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帶著一種近乎鬼祟的遲疑。他的目光飛快地掃向靠窗的那個位置。林晚已經(jīng)在那里了。

她安靜地坐著,面前攤著書本和習題冊,正在專注地演算。夕陽的金輝穿過高大的玻璃窗,

溫柔地灑在她半邊臉頰和垂落的發(fā)絲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暈。她的側臉線條沉靜而專注,

仿佛昨天那場激烈的沖突從未發(fā)生過。周嶼的腳步在門口頓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又緩緩松開。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在胸腔里翻騰——尷尬、別扭,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微弱的期待?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邁開腳步,盡量放輕動作,走到林晚對面的位置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輕微的聲響。

林晚沒有抬頭,甚至連筆尖的沙沙聲都沒有停頓一下,仿佛他只是空氣。

周嶼感到一陣莫名的氣悶。他清了清嗓子,試圖引起注意。林晚依舊毫無反應。

周嶼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里,除了林晚自己的書本,

整整齊齊地放著一疊嶄新的、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紙張——正是昨天她重新寫下的那部分筆記。

它們被仔細地用回形針別好,放在他這邊桌面的正中央。旁邊,

還多了一小摞打印好的、同樣嶄新的習題卷。最上面一張,

用紅筆清晰地標注著:【基礎篇:集合與函數(shù)(一)】。周嶼的喉嚨有些發(fā)干。他伸出手指,

帶著一種近乎小心翼翼的試探,碰了碰那疊筆記和新卷子。

紙張光滑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傳來。他抬眼看向林晚。她依舊低著頭,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她的側臉平靜無波,只有握著筆的指尖,

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諝庠俅蜗萑胍环N微妙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歸巢鳥鳴。周嶼盯著那疊卷子看了很久。

那些集合的符號、函數(shù)的表達式,像天書一樣陌生而令人抗拒。

心底那股熟悉的煩躁和“算了”的念頭又開始蠢蠢欲動。他下意識地想去摸褲兜里的煙盒。

就在這時,林晚停下了筆。她終于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他,沒有任何責備或催促,

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卷子,做嗎?”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

瞬間打破了凝滯的空氣,也精準地撞在周嶼心頭那根緊繃弦上。

周嶼放在褲兜邊的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他避開了林晚的目光,

視線重新落在那張寫著【基礎篇】的卷子上。那簡單的幾個字,此刻卻像有千鈞重。做嗎?

這兩個字在他腦海里反復回響。

放棄的念頭和一種不甘的、想要證明什么的沖動激烈地撕扯著他。

他想起昨天林晚彎腰撿拾碎紙時那脆弱又倔強的背影。

6 星圖指引想起她手腕上被他捏出的紅痕。想起她寫在紙上的那行小字:【堅持很難,

放棄很痛,但結果值得。】還有……父親最近愈發(fā)頻繁的咳嗽聲和眼底深藏的憂慮。

一股莫名的力量,混雜著不甘、愧疚和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猛地沖上頭頂。

那力量壓倒了慣性的逃避和煩躁。周嶼猛地伸出手,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動作,

一把抓過那疊新卷子,扯過最上面那張【基礎篇】,重重地拍在自己面前!

筆筒里一支閑置的鉛筆被他用力抽了出來,因為用力過猛,筆尖“啪”地一聲斷在了桌面上,

留下一小截黑色的鉛芯和飛濺的木屑。這突兀的聲響讓林晚的筆尖再次停頓了一下。

她抬起頭,看向對面。只見周嶼看也不看那斷掉的筆尖,煩躁地隨手將那支廢筆扔到一邊。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眼底翻涌著赤紅的血絲和一種近乎自虐的兇狠。

他猛地拉開自己的書包拉鏈,在里面粗暴地翻找著,發(fā)出嘩啦啦的噪音,

最終掏出一支筆帽都摔裂了、看起來飽經(jīng)滄桑的黑色簽字筆。他狠狠地將那支破筆拍在桌上,

然后,像是跟自己有仇一樣,死死地攥住了它。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低下頭,

兇神惡煞地瞪著那張基礎卷子,仿佛那不是習題,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他握著筆,

懸在卷子上方,手臂的肌肉都繃緊了,卻遲遲沒有落下第一筆。那姿態(tài),充滿了抗拒和痛苦。

時間在無聲的對峙中流淌。林晚靜靜地看著他。幾秒鐘后,就在周嶼額頭都沁出細密的汗珠,

那股想要掀桌而去的沖動幾乎要沖破理智的牢籠時——他攥著筆的手,

終于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顫抖,極其緩慢地、沉重地,落了下去。筆尖,第一次,

真正地接觸到了那張象征著“開始”的卷紙。筆尖劃過粗糙的紙張表面,

發(fā)出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沙——”的一聲。這一聲,輕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卻像一道驚雷,在周嶼自己的世界里轟然炸響!他整個人猛地一僵!

那支飽經(jīng)滄桑的黑色簽字筆,被他像握著燒紅的烙鐵一樣死死攥在手里,

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筆尖懸停在卷子上方,微微顫抖著,仿佛重若千鈞。

汗水順著他緊繃的額角滑落,滴在嶄新的卷面上,暈開一小團深色的濕痕??咕埽?/p>

巨大的、本能的抗拒感像洶涌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那些集合符號和函數(shù)圖像扭曲著、獰笑著,在他眼前旋轉、放大,

變成一張張嘲笑他無能的臉。

周家那個廢物…”“爛泥扶不上墻…”一股熟悉的、想要毀滅一切的暴戾之氣猛地沖上頭頂!

他幾乎就要像昨天一樣,將這張該死的卷子狠狠撕碎,摔門而去!去他的林晚!去他的筆記!

去他的高考!他周嶼,生來就不是這塊料!就在他瀕臨爆發(fā)的邊緣,眼角的余光,

卻不受控制地瞥向了對面。林晚沒有看他。她微微低著頭,

側臉在夕陽的余暉里顯得異常沉靜。她的目光專注地落在自己的習題冊上,長睫低垂,

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只有握著筆的手指,在草稿紙上穩(wěn)定地移動著,

發(fā)出規(guī)律而輕柔的沙沙聲。那聲音,像一股涓涓細流,奇異地穿透了他腦中狂躁的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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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26 16:3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