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右上角的數(shù)字變成了“30”。
三十天,七百二十個小時,四萬三千二百分鐘,孟瑤用紅色粉筆把倒計時描了又描,粉筆灰落在講臺上,像細小的雪粒。我盯著那個數(shù)字發(fā)呆,直到白夢蝶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肘:“數(shù)學筆記借我看看?!?/p>
她的素描本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公式,邊緣處卻還畫著小小的埃菲爾鐵塔。自從巴黎藝術學院的預錄取通知書到手后,她的課本就變成了這樣,導數(shù)旁邊畫著蒙馬特高地的速寫,三角函數(shù)間隙里擠著法語單詞。
“喂!”孟瑤突然從后門沖進來,懷里抱著三杯冰美式,“最新消息!老班說下周模考前三名能免早自習!”
咖啡杯上的水珠滾落到課桌上,浸濕了攤開的試卷。白夢蝶小心地擦了擦,突然說:“你們知道巴黎的咖啡館什么樣嗎?”
我和孟瑤同時抬頭。窗外六月的陽光白得刺眼,蟬鳴聲像潮水般涌進來。白夢蝶的指尖在桌面上畫著看不見的圖案:“據(jù)說藝術生都泡在咖啡館里復習,一杯咖啡能坐八個小時......”
“那我們豈不是要破產(chǎn)?”孟瑤夸張地瞪大眼睛,順手把吸管插進我的咖啡杯,“然然這種慢吞吞的,一杯得喝三天!”
我們笑作一團,驚飛了窗外槐樹上的麻雀。笑聲戛然而止時,我才發(fā)現(xiàn)陳墨老師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摞模擬卷。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課代表發(fā)一下?!彼哪抗鈷哌^教室,在我這里停留了不到一秒,“最后一道大題超綱了,不會做可以跳過。”
卷子傳到我手里時,還帶著油墨的余溫。我下意識翻到最后,那道所謂的“超綱題”,分明是上周他單獨輔導我時講過的題型。
“蘇然然?!?/p>
我猛地抬頭,發(fā)現(xiàn)陳墨老師就站在我桌前。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睫毛的陰影落在臉頰上,像兩把小扇子。
“下周一數(shù)學組答疑,你來嗎?”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只有我能聽見。我捏著卷子的手指微微發(fā)抖,突然想起上周在他辦公室,他彎腰講解時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來。”我聽見自己說。
他點點頭走開了,粉筆灰從指間簌簌落下。孟瑤立刻湊過來咬耳朵:“‘魔王’自從回來后對你更特別了啊!”
“胡說!”我的耳根燒了起來,“他對所有學生都......”
“得了吧,”她翻了個白眼,“上周我問他題,他直接讓我看教材第158頁范例三!”
白夢蝶突然在桌子底下踢了我們一腳,班主任周老師正站在講臺上,手里拿著最新排名的成績單。我的名字卡在第十一名,不上不下地懸在那里,像掛在樹枝上的風箏。
“最后三十天,”周老師敲了敲黑板,“足夠鯉魚躍龍門,也足夠煮熟的鴨子飛走。”
放學后的教室空蕩蕩的。我們?nèi)齻€留到最后,把錯題本攤在課桌上互相檢查。孟瑤的英語作文永遠充滿籃球術語,白夢蝶的物理公式里藏著藝術史年代,而我的數(shù)學筆記邊緣,不知何時畫滿了三色堇的簡筆畫。
“這樣下去不行?!泵犀幫蝗话雁U筆一摔,“我們得制定作戰(zhàn)計劃!”
她從書包里掏出三張A3紙,上面畫著精確到小時的復習表。每張紙的頁眉都貼著三色堇貼紙,紫色代表我的復習時間,黃色是孟瑤的體育特訓,白色則是白夢蝶的藝術史沖刺。
“早上五點起床背單詞,”她敲著表格,“午休做一套理綜,晚飯后……”
“等等!”白夢蝶打斷她,“周五晚上我要視頻面試。”
巴黎藝術學院要求補交一幅命題作品,題目是《距離》。她已經(jīng)在畫室泡了三個通宵,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
“簡單!”孟瑤大筆一揮,在周五那欄畫了個小飛機,“我們陪你熬!然然負責查法語術語,我當人體模特!”
夜里十點的畫室,窗外的槐樹沙沙作響。白夢蝶的畫筆在畫布上飛舞,孟瑤擺著別扭的“思想者”造型,而我則捧著法語詞典昏昏欲睡。畫架上的作品漸漸成型,三個女孩站在不同的時區(qū),手里牽著長長的風箏線,線軸卻纏繞在同一株三色堇上。
“這叫《時差》,”白夢蝶退后兩步審視作品,“也是《距離》。”
晨光微熹時,我們橫七豎八地躺在畫室地板上睡著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陳墨老師的西裝外套,外套口袋里還夾著張紙條:“注意身體。——C.M.”
孟瑤把紙條搶過去大聲朗讀,夸張地模仿著陳墨老師嚴肅的語氣。白夢蝶突然指著窗外:“看!”
教學樓前的三色堇開花了。紫色、黃色、白色,恰好對應我們?nèi)齻€人的復習計劃表顏色。孟瑤二話不說翻窗跳出去,采了三朵回來別在我們頭發(fā)上。
“加油啊,”她難得正經(jīng)地說,“最后三十天了?!?/p>
周一的??嘉乙馔饪剂说谖迕?。發(fā)卷子時,陳墨老師在我桌前多停留了兩秒,指尖在最后那道大題上輕輕點了點,那道所有人都說超綱的題目,我得了滿分。
放學路上,孟瑤突然停下腳步:“你們說……”她踢著路邊的石子,“畢業(yè)后會不會就散了?”
白夢蝶正在背藝術史,聞言合上書:“每月視頻三次,每年聚會兩次?!?/p>
“太官方了吧!”孟瑤哀嚎,“我要每天發(fā)消息轟炸你們!”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突然想起高三開學第一天,我們?nèi)齻€也是這樣并肩走著,只不過當時討論的是社團招新,而現(xiàn)在手里攥著的是志愿填報指南。
那晚的日記我寫得很長:
“倒計時30天。
孟瑤的復習計劃表精確到分鐘,
白夢蝶的畫里藏著八千公里的承諾,
而我的數(shù)學筆記邊緣,
不知何時開滿了三色堇。
有些分別就像花期,
凋謝只為更好的綻放。
而我們的根,
早已在彼此生命里
盤根錯節(jié)?!?/p>
合上日記本時,月光正好照在窗臺上的三色堇標本上,那是去年冬天我們一起做的,紫色、黃色、白色,封存在透明的樹脂里,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