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間的感覺，周明遠永遠無法習慣。
就像被拆解成無數(shù)分子，沿著一條充滿倒刺的隧道強行拖拽，然后在不遠處重新組裝。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味，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最后一次。
當他重新感知到身體時，首先聞到的是焦糊味。
周明遠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跪在一座燃燒的宅院前。夜空被火光照亮，遠處傳來喊殺聲和金鐵交鳴。街道上滿是奔逃的百姓，有人抱著包袱，有人拖著傷腿，所有人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涌去——南城門。
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二十五日，開封城破之夜。
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正在他眼前展開。
"讓開！別擋道！"
一個士兵粗暴地推開他，沖向燃燒的宅院。周明遠這才注意到自己穿著普通宋人的裝束——粗布短打，腰間掛著一個癟癟的褡褳。蘇弘總是考慮周到，時空穿越需要符合時代背景。
他低頭看自己的右手——完全的人類手掌，沒有一絲鏡化的痕跡。這是時間穿越的另一個規(guī)則：在過去的時空里，他會暫時恢復完整人類形態(tài)。但代價是，所有超凡能力也被封印，現(xiàn)在的他與普通宋人無異。
褡褳里有什么東西在發(fā)熱。周明遠摸索出一塊銅牌，上面刻著"鑒察司"三個小字，背面是一面微縮銅鏡圖案。身份憑證，也是蘇弘留給他的唯一工具。
"周公子？真是您！"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周明遠轉(zhuǎn)身，呼吸瞬間凝滯——
林妍。
又不是林妍。
這位女子二十五六歲年紀，穿著簡樸的男裝，腰間卻掛著鑒察司的令牌。眉眼與林妍一模一樣，只是眼神更加銳利，嘴角的弧度更加堅毅。她背上負著一個長條包袱，右手緊握一柄出鞘的短劍。
林朝顏。鑒察司最后一任司主，林妍的前世。
"林...司主。"周明遠強迫自己冷靜，"情況如何？"
林朝顏警惕地掃視四周，拉著他躲到一處斷墻后："金兵已攻破北門，官家...官家下詔開城投降。"她聲音哽咽，"李大人被囚，太學生盡數(shù)遭戮。鑒察司..."
"只剩你了？"
"還有三個弟兄在南門接應(yīng)。"她抓緊包袱，"我們必須立刻離開。人鏡碎片和《靈鑒錄》我都帶出來了，絕不能讓金人得到。"
周明遠心頭一震。人鏡碎片！這正是他穿越回來的目標。
"等等，你說...人鏡碎片？人鏡不是完整的嗎？"
林朝顏奇怪地看他一眼："周公子莫非被煙火熏糊涂了？三日前黑霧襲城，您為阻薩滿而碎人鏡，忘了嗎？"
周明遠腦海嗡的一聲。原來人鏡是在這個時候碎裂的！歷史上的"他"——這個時空的周明遠——已經(jīng)犧牲自己破壞了人鏡完整。
"我...確實有些恍惚。"他含糊其辭，"碎片帶全了嗎？"
"只找到七塊中的四塊。"林朝顏拍了拍包袱，"剩下三塊下落不明。一塊被金國薩滿奪走，一塊隨您...另一個您的遺體消失了，還有一塊..."
她突然住口，因為一隊金兵正從街角轉(zhuǎn)出，舉著火把挨家搜查。兩人屏息貼在墻后，直到金兵走遠。
"還有一塊怎么了？"周明遠低聲追問。
林朝顏眼中閃過一絲決然："被用來制作影匣了。"
影匣！周明遠差點驚呼出聲。原來青銅影匣是在這個夜晚誕生的，而且使用了人鏡碎片作為材料。
"為什么？影匣是用來做什么的？"
"封印黑霧本源。"林朝顏聲音低不可聞，"您...另一個您臨死前說，唯有以鏡制鏡，以影鎖影，才能阻止薩滿完全控制黑霧。我們用了最后一塊人鏡碎片和天鏡殘影..."
一聲號角打斷了她。南門方向升起紅色信號彈——這是鑒察司的緊急信號。
"必須走了。"林朝顏拽起他的袖子，"薩滿正在搜捕所有與銅鏡有關(guān)的人。"
他們沿著小巷向南潛行，不時躲避巡邏的金兵。周明遠借機觀察這座即將陷落的都城——歷史上記載的慘狀遠不及親眼所見的萬分之一。路邊倒斃的百姓，被凌辱的婦女，哭喊著尋找父母的孩子...這就是靖康之恥的真實面貌。
"我們?nèi)ツ模?周明遠問。
"慈云寺地下密室。"林朝顏腳步不停，"鑒察司最后的據(jù)點。那里有..."
她突然僵住，短劍出鞘。前方巷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頭戴鹿角盔，手持骨杖——金國大薩滿！但更令周明遠震驚的是，薩滿身旁站著兩個穿宋官服的人，其中一人赫然是——
"蔡京？!"周明遠脫口而出。歷史上蔡京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但眼前這個老人雖然憔悴，確實是在徽宗朝權(quán)傾一時的奸相。
"周明遠。"薩滿的聲音像是金屬摩擦，"又見面了。"
周明遠本能地摸向腰間，才想起自己沒有銅鏡武器。林朝顏擋在他身前，短劍平舉："蔡京！你這賣國奸賊！"
蔡京冷笑："林司主，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金國國師答應(yīng)給我長生不老藥，比起大宋的..."
薩滿突然抬手，一道黑霧如箭射向林朝顏。周明遠本能地撲上去推開她，黑霧擦過他的肩膀，頓時如火燒般劇痛。
"跑！"林朝顏拽著他沖進一條岔路，"去慈云寺！告訴方丈'鏡花水月'四字，他會帶你入密室！"
"那你呢？"
"我引開他們。"林朝顏從包袱中取出一個青銅小匣——正是現(xiàn)代那個影匣的縮小版，"記住，影匣必須在子時沉入西湖底，否則..."
薩滿的黑霧再次襲來。林朝顏猛地推開周明遠，自己迎向黑霧，同時打開影匣。一道黑光從匣中射出，與黑霧相撞，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尖嘯。
周明遠被沖擊波掀翻，滾出數(shù)丈遠。等他爬起來時，巷子里已空無一人，只有地上殘留的黑色黏液和一塊碎布——林朝顏衣袍的一角。
"林朝顏！"他大喊，但只有回聲作答。
遠處傳來金兵的呼喝聲。周明遠咬牙撿起林朝顏掉落的包袱，向南奔去。包袱里是四塊人鏡碎片和半卷《靈鑒錄》，這就是她拼死保護的珍寶。
慈云寺已近在眼前，但周明遠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天空中出現(xiàn)不自然的扭曲，云層旋轉(zhuǎn)成一個巨大的漩渦。一道金光從漩渦中心射下，籠罩住他。
"周明遠。"
聲音不是從外部傳來，而是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金光中浮現(xiàn)一個模糊的身影，頭戴高冠，手持玉笏。
"天庭巡查使。"周明遠認出來者，"我沒有干預重大歷史節(jié)點。"
"你正在試圖改變林朝顏的命運。"巡查使的聲音冰冷，"她的死亡是固定節(jié)點，不容篡改。"
周明遠握緊拳頭："她制作了影匣，封印了黑霧本源。如果她死了，現(xiàn)代的林妍會——"
"凡人生死，自有定數(shù)。"巡查使打斷他，"再警告一次：不得干預固定節(jié)點。否則將剝奪你時之神候選資格，永囚時空夾縫。"
金光驟然消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周明遠踉蹌幾步，額頭滲出冷汗。天庭的監(jiān)視比他想象的更嚴密。
慈云寺的鐘聲敲響，提醒他時間緊迫。周明遠拖著傷臂走向寺廟側(cè)門，腦海中思緒萬千：林朝顏的命運已經(jīng)注定，但影匣和人鏡碎片必須保住。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知道那三塊失落的人鏡碎片下落...
"施主何事？"一個小沙彌打開側(cè)門，警惕地打量他。
周明遠深吸一口氣："鏡花水月。"
小沙彌臉色頓變，迅速讓他進門，引著他穿過幾重院落，來到方丈禪房。老方丈正在焚香誦經(jīng)，見周明遠進來，嘆息一聲：
"林司主未能脫身？"
周明遠搖頭，遞上包袱："她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方丈檢查了人鏡碎片和《靈鑒錄》，面色稍霽："還好，最重要的保住了。"他示意小沙彌退下，然后從佛龕后取出一幅地圖，"林司主囑托，若她有不測，便將此圖交給您。"
地圖是西湖詳圖，某處標著紅點，旁邊小字注著"子時沉匣"。
"影匣...究竟是什么？"周明遠忍不住問。
方丈沉默良久："黑霧本源的牢籠，也是林司主的一半魂魄。"
"什么？"
"以魂封魔，古法也。"方丈雙手合十，"林司主為阻薩滿，將自身魂魄一分為二。一半留在體內(nèi)引開追兵，一半注入影匣增強封印。她說...千年后自有有緣人解此劫。"
周明遠如遭雷擊。原來影匣中封印的不只是黑霧本源，還有林朝顏的一半魂魄！而現(xiàn)代的林妍...是否繼承了這不完整的靈魂？
他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問道："另外三塊人鏡碎片呢？一塊被薩滿奪走，一塊隨我的...遺體消失，還有一塊？"
方丈指向地圖上的西湖："隨影匣沉入湖底。林司主說，三塊碎片終將重聚，在..."他抬頭看著周明遠，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在它們最需要的時候。"
窗外傳來嘈雜聲和馬蹄聲。金兵開始搜查寺廟了。
"從密道走。"方丈推開經(jīng)櫥，露出一個黑洞，"直通城外。記住，子時沉匣。"
周明遠最后看了一眼地圖，將細節(jié)牢記心中，然后鉆入密道。在黑暗吞噬他之前，他聽到方丈最后的話語：
"她愛過你，你知道的。在每一個時空。"
密道石門在身后關(guān)閉。絕對的黑暗中，周明遠感到熟悉的拖拽感——時空穿越即將開始。這次停留比預想的短暫，但他已經(jīng)得到了關(guān)鍵信息：三塊人鏡碎片的下落，影匣的真正本質(zhì)，以及...
林朝顏與林妍之間那斬不斷的靈魂連結(jié)。
當意識再次沉入時空長河，周明遠默默發(fā)誓：這一次，他將打破命運的循環(huán)。
---
現(xiàn)代杭州，鑒察司總部。
林妍猛地從監(jiān)控屏幕前抬頭，脖子上玉玨突然變得滾燙。她沖到周明遠的私人儲物柜前——那里放著他在完全鏡化前的身體掃描記錄。
最新一張掃描圖上，鏡化程度已經(jīng)越過胸口，向左側(cè)蔓延。更可怕的是，圖表角落有一行小字，是周明遠的手筆：
"完全鏡化倒計時：47天。"
林妍的手指顫抖著撫過這行字。四十七天后，那個她認識、愛過的周明遠將徹底消失，變成真正的時之神。
桌上的通訊器突然響起，是湖底探測隊的緊急報告："林司主！影匣出現(xiàn)異?；顒樱z測到...檢測到類似人類腦電波的信號！"
林妍握緊玉玨，做了一個決定。無論是為了阻止暗霧，還是拯救周明遠，她都必須做一件事——
打撈影匣，直面那個可能藏有她前世一半魂魄的禁忌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