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的繁華刺痛了周明遠的眼睛。
朱雀大街上,商鋪鱗次櫛比,行人摩肩接踵。綢緞莊前貴婦挑選著最新花色的綾羅,酒樓里傳出歌妓婉轉(zhuǎn)的唱詞,街邊小販吆喝著剛出爐的炊餅。這座當時世界上最富庶的城市,正以它最燦爛的姿態(tài)迎接凱旋的將士。
沒有人相信戰(zhàn)爭真的會來。
"李大人,朝廷對軍報作何反應?"周明遠低聲詢問身旁騎馬的李綱。入城以來,他的左手透明化加劇了,現(xiàn)在必須時刻戴著鹿皮手套遮掩。
李綱面色陰沉:"蔡京稱我軍小題大做,王黼更說黑霧之說純屬無稽。"他咬了咬牙,"官家今早還在延福宮賞畫,根本不見朝臣。"
周明遠胸口發(fā)悶。這些細節(jié)與史書記載分毫不差——宋徽宗醉心藝術(shù)不問政事,奸臣當?shù)缐褐七厛缶?。作為歷史學者,他熟知這一切;作為身臨其境者,他卻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無力。
"周公子不必憂心,"李綱誤讀了他的沉默,"你獻策破敵有功,我已上奏為你請賞。官家再昏聵,也不會怠慢功臣。"
周明遠勉強點頭。他不在乎什么封賞,只想知道如何阻止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懷中的銅鏡微微發(fā)燙,似乎在回應他的焦慮。
隊伍行至御街時,一隊衣著華貴的侍衛(wèi)攔住了去路。
"太師有請李大人、周公子過府一敘。"為首的侍衛(wèi)躬身道。
李綱臉色驟變。當朝被稱為"太師"的只有一人——權(quán)傾朝野的蔡京。
蔡府比周明遠想象的還要奢華。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漢白玉雕琢的欄桿,連走廊上掛的燈籠都是用薄如蟬翼的琉璃制成。侍女們穿著輕紗,行走間暗香浮動。
會客廳內(nèi),一位白發(fā)老者正悠閑地品茶。蔡京年近八十,面容慈祥,眼神卻銳利如鷹。他身旁坐著個四十出頭、面容白凈的男子,正是歷史上臭名昭著的奸相王黼。
"李大人辛苦了。"蔡京聲音溫和,仿佛真在關(guān)心邊關(guān)將士,"聽聞金人小股部隊騷擾邊境,已被擊退?"
李綱強壓怒火:"非是小股騷擾。金兵萬余壓境,且有妖人施法,若非周公子獻奇策,浚州恐已失守。"
王黼輕笑一聲:"妖人?李大人何時也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
周明遠忍不住插話:"學生親眼所見,黑霧過處,草木皆枯,士兵神志昏聵。若非以銅鏡反射、雄黃破邪,我軍恐難取勝。"
蔡京的目光第一次認真落在周明遠身上。那雙看似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精光:"周公子家學淵源,老朽早有耳聞。令尊周將軍當年平定方臘之亂,也曾用過些...非常手段。"
周明遠心頭一跳。這個"周公子"的父親竟與蔡京相識?而且似乎也接觸過超自然力量?
"太師過譽。"他謹慎回應,"學生只是僥幸識破敵軍詭計。"
蔡京慢條斯理地捋著胡須:"年輕人謙虛是好事。不過..."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朝廷自有法度,邊將擅自施為,若人人效仿,豈不亂了章法?"
李綱拍案而起:"太師此言差矣!軍情緊急,豈能拘泥常規(guī)?"
"李大人稍安勿躁。"王黼陰惻惻地笑道,"太師的意思是,破敵之法雖妙,但妖術(shù)之說恐引起民間恐慌。不如將功勞記在將士勇武上,更為妥當。"
周明遠明白了——蔡京一派是要抹殺金軍使用超自然力量的事實,以免動搖他們主和的立場。歷史上,正是這種掩耳盜鈴的做法,導致北宋對金國的真實威脅認識不足。
會談不歡而散。離開蔡府后,李綱面色鐵青:"奸臣誤國!我必須面見官家!"
"李大人,"周明遠壓低聲音,"蔡京勢大,硬碰恐非上策。不如先聯(lián)絡主戰(zhàn)同僚,共商對策。"
李綱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周公子所言極是。你初到京師,可暫住我府上。明日有朝會,我設法帶你入宮。"
當夜,周明遠在李府客房輾轉(zhuǎn)難眠。左手透明化已蔓延至手腕,像被擦除的鉛筆畫一樣逐漸消失。更可怕的是,他感覺自己的某些記憶也開始模糊——大學教室的布局、導師的面容、甚至林妍的樣子都在變得朦朧。
他顫抖著取出銅鏡,鏡面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紋,卻依然能映出他蒼白的臉。
"你到底是什么?"他低聲問,"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
鏡面忽然泛起漣漪,像被石子打破的水面。漣漪中浮現(xiàn)出一雙眼睛——不屬于任何人的眼睛,純粹由光芒構(gòu)成,卻有著洞悉一切的深邃。
"尋找...平衡..."一個似有若無的聲音直接在周明遠腦海中響起,"每一次...改變...代價..."
周明遠差點失手摔了銅鏡:"你是誰?"
"守護者...鏡靈..."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金...薩滿...碎片...必須...完整..."
鏡面景象突變,顯示出那塊戴鹿角面具的薩滿持有的金屬碎片。隨著畫面拉近,周明遠震驚地發(fā)現(xiàn)碎片上的紋路與他銅鏡背面的符文如出一轍。
"你們...同源?"他試探著問。
鏡靈沒有直接回答,畫面再次變化,顯示出開封城破的慘狀——皇宮燃起大火,百姓被鐵鏈串成長隊驅(qū)趕北上,凍餓而死者填滿溝壑...靖康之恥,歷史上最屈辱的一幕。
然后景象切換,出現(xiàn)一條分叉的時間線:一條延續(xù)周明遠所知的歷史;另一條則顯示如果他成功改變歷史可能帶來的更可怕的后果——某種黑暗力量徹底吞噬整個世界。
"不改變...必亡...改變錯...更糟..."鏡靈的聲音越來越弱,"謹慎...選擇..."
景象消散,銅鏡恢復平常,只余周明遠滿身冷汗地坐在黑暗中。鏡靈的警告清晰無誤——他可以改變歷史,但必須極其謹慎,否則可能引發(fā)更大災難。
次日清晨,一名小太監(jiān)匆匆來到李府。
"李大人,官家召見!說要看破金兵妖術(shù)的能人!"
李綱喜出望外,立即帶著周明遠入宮。穿過重重宮門,周明遠第一次見到了歷史上著名的皇家園林——艮岳。奇花異石間點綴著亭臺樓閣,美不勝收。但作為歷史學者,他知道建造這座園林耗費了多么驚人的民力財力,是導致北宋滅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延福宮內(nèi),宋徽宗正與幾位大臣欣賞一幅新作的花鳥畫。皇帝四十出頭,面容清瘦,氣質(zhì)儒雅,看上去更像一位文人而非君主。
"陛下,李綱帶到。"太監(jiān)通報道。
徽宗頭也不抬:"嗯,那破妖術(shù)的年輕人可來了?"
周明遠上前行禮:"學生周明遠,拜見陛下。"
徽宗這才抬眼,饒有興趣地打量他:"聽聞你以銅鏡破金兵妖霧?可是方術(shù)?"
"回陛下,非是方術(shù),乃陰陽相克之理。"周明遠謹慎回答,"金兵黑霧屬陰邪,銅鏡反射日光為純陽,故能克制。"
他刻意避免使用"妖術(shù)"這類敏感詞匯,而用更符合宋代士大夫理解的陰陽理論解釋。
徽宗似乎來了興趣:"有趣。朕收藏銅鏡數(shù)百,卻不知還有此等妙用。"他示意太監(jiān)取來一面精美絕倫的銅鏡,"你看朕這面'宣和瑞鏡'如何?"
周明遠接過銅鏡,心中一凜——鏡背紋飾與他那面神秘銅鏡有七分相似,只是沒有那些符文。
"陛下此鏡乃稀世珍寶,若遇陰邪,必能顯圣。"
徽宗滿意地點頭,又問了些破敵細節(jié)。周明遠一一作答,刻意強調(diào)金軍的威脅,希望能引起皇帝重視。
"陛下,"蔡京突然插話,"老臣以為,金人不過索要些歲幣,未必真敢南下。若大動干戈,反顯得我朝怯弱。"
李綱立即反駁:"太師此言差矣!金人狼子野心,索求無度。若不早做防備,恐釀大禍!"
徽宗面露疲態(tài),擺了擺手:"罷了,邊關(guān)增派些兵馬便是。李卿忠心可嘉,加封資政殿學士。周明遠...賜同進士出身,入太學任教。"
這已是相當優(yōu)厚的封賞,但對加強防御毫無實質(zhì)幫助。周明遠心中焦急,卻不敢在君前失儀。
離開延福宮時,一名小太監(jiān)悄悄塞給周明遠一張字條。展開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今夜子時,東華門外,太子欲見。"
太子?周明遠心頭一跳。歷史上宋欽宗趙桓在徽宗禪位后,曾短暫勵精圖治,試圖挽救北宋危局。若能獲得太子支持...
回到李府,周明遠立即檢查銅鏡。與皇室銅鏡的相似之處令他疑惑——難道這面鏡子原本就來自宮廷?鏡靈所說的"平衡"又是什么意思?
夜幕降臨,他換上一身深色衣袍,悄悄前往東華門。月光如水,宮墻投下巨大的陰影。就在他等待時,懷中銅鏡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周明遠掏出銅鏡,只見鏡面上浮現(xiàn)出兩個血色大字:
"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