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我蜷縮在駕駛座上,機械地啃著手里那半個冷得硬邦邦的饅頭。
手機屏幕微弱地亮著,信號格那里,是一個大大的、刺眼的紅叉。
車載收音機滋滋啦啦響著意義不明的雜音,徹底宣告了我在這場暴雨夜里徹底的孤立無援。
這破車,早不壞晚不壞,偏偏選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鬼都嫌荒涼的318國道某段,
選在這么個鬼天氣里徹底趴窩。我泄憤似的用力嚼著嘴里的冷饅頭,腮幫子都酸了。
就在我把最后一點饅頭屑艱難地咽下去,絕望地盯著車窗外那片混沌,
琢磨著是冒險走出去淋成落湯雞試試運氣,
還是干脆在車里裹緊衣服硬扛一夜的時候——“篤、篤、篤。
”車窗上突兀地響起了一陣敲擊聲。我猛地一個激靈,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鬼地方,這鬼天氣……誰?!“篤、篤、篤?!庇质侨拢患膊恍?,
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嘈雜的雨夜中異常清晰。我深吸了一口氣,鼓起所有的勇氣,
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勁兒,猛地轉過頭,看向那扇被雨水瘋狂沖刷、模糊一片的車窗。
一道刺目的閃電恰在此時撕裂夜幕,慘白的光瞬間照亮了窗外。
隔著模糊的水簾和無數蜿蜒流下的雨痕,一張男人的臉清晰地印在玻璃外?!芭笥?,車壞了?
”我僵在座位上,腦子里一片混亂。這場景太詭異了,荒郊野嶺,暴雨如注,
一個西裝革履、帥得不像凡人的男人突然出現在我的破車窗外……我張了張嘴,喉嚨發(fā)緊,
只發(fā)出一個干澀的音節(jié):“……???”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戒備和疑慮,沒有再試圖靠近,
反而微微后退了小半步,留出一個禮貌的安全距離。然后,
那只手伸進同樣濕漉漉的西裝內袋,掏出了一樣東西。不是刀,不是槍。是一把車鑰匙。
銀色的三叉戟標志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的、毋庸置疑的奢華光澤。
他隨意地晃了晃那把瑪莎拉蒂鑰匙,聲音穿透雨幕,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也帶著不容置疑的籌碼:“我的車在前面一點,也陷住了。這鬼天氣,
救援一時半會兒來不了。拼個車?一起熬到天亮,或者等雨小點再想辦法。”他停頓了一下,
目光透過模糊的雨簾落在我臉上,語氣坦然,“油費、過路費,我全A?!爆斏?!
全A油費過路費!這條件簡直像天上掉下來的、裹著金箔的餡餅,
哐當一聲砸在我這個啃冷饅頭的倒霉蛋頭上。砸得我有點懵,有點暈,
還有點難以置信的狂喜。但殘存的理智還在角落里尖叫:萬一是騙子呢?人販子?噶腰子的?
這么帥的人販子成本也太高了吧?他圖我什么?圖我剩下的半瓶礦泉水?
圖我這輛隨時可能散架的破吉普?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目光從他那張堪稱藝術品、此刻卻被雨水打濕的臉,滑到他手里那把象征財富的鑰匙上,
再落回他那雙沉靜得像是能吸納所有不安的眼睛。最終,
那點被冷饅頭和濕冷空氣折磨得所剩無幾的警惕心,
在“全A油費”的誘惑和凍死在這荒山野嶺的恐懼雙重夾擊下,節(jié)節(jié)敗退?!靶邪。?/p>
”我?guī)е环N破罐子破摔的豪氣,又摻雜著點試探的狡黠,“不過,我有個條件。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理直氣壯,“我開車的時候,必須聽我的歌單!
全程!單曲循環(huán)鳳凰傳奇,你能忍?”“鳳凰傳奇?”他重復了一遍,
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挑了一下,那表情像是在說“你認真的?”。
雨珠順著他濃密的睫毛滾落,像碎鉆一樣。那雙深潭似的眼睛定定地看了我?guī)酌耄?/p>
似乎在評估這個條件的嚴肅性。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雨點瘋狂地砸在車頂,砰砰作響。
然后,我清晰地看到,他薄薄的唇角向上彎起一個極其清晰的弧度,不是客套的敷衍,
而是一種真正被逗樂了的、帶著點無奈又覺得有趣的笑意。“成交。
”他干脆利落地吐出兩個字,“開門吧,陳筱?!蔽毅读艘幌?。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下意識地看向放在副駕駛座位上的背包,
上面掛著一個有點傻氣的、印著我名字拼音縮寫的行李牌。哦,是了。心里那點小小的疑慮,
在他爽快的“成交”和那抹真實的笑意里,又消散了大半。管他呢!
凍死不如被鳳凰傳奇吵死!我深吸一口氣,撲過身子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他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濕冷的寒氣,利落地鉆了進來。一股混合著雨水清冽、泥土微腥,
以及他身上某種極淡、像是冷杉混合著雪松的清冽氣息撲面而來,
驅散了車內原本沉悶的空氣。他的長腿在副駕駛座略顯局促地屈著,
昂貴的、沾滿泥濘的西褲蹭在有些磨損的座椅套上,形成鮮明的反差。
我下意識地往里縮了縮,給他騰出多一點空間,心臟莫名其妙地跳得有點快。他坐穩(wěn),
順手帶上了車門,將狂暴的風雨隔絕在外。車內瞬間安靜了許多,
只剩下雨點敲打車頂的沉悶鼓點和我們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皬堨o書?!彼麄冗^頭,
簡單地報上名字,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太多情緒。雨水順著他線條利落的下頜滴落,
砸在他深色的西裝褲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瓣愺?。”我下意識地回了一句。
氣氛有點微妙的尷尬,或者說,是一種被陌生而強烈的存在感擠壓的局促。為了打破這沉默,
也為了踐行我剛剛提出的“霸王條款”,我趕緊手忙腳亂地掏出我的手機,
找到了那個幾乎刻在我DNA里的歌單——“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
什么樣的節(jié)奏是最呀最搖擺!什么樣的歌聲才是最開懷!”是《最炫民族風》!
鳳凰傳奇的核武器級別代表作!張靜書原本只是靜靜看著窗外雨幕的側臉,
幾不可察地轉回來一點,目光落在那個發(fā)出巨大聲響的、布滿劃痕的音響面板上,
停留了大概兩秒鐘。那眼神……怎么說呢?不是嫌棄,也不是憤怒,
更像是一種……猝不及防被迎面砸了一悶棍后的短暫失神,帶著點難以置信的茫然。
像是在確認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我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惡作劇得逞般的快感,
雖然這快感里也夾雜著一點點“是不是太過分了”的心虛。我清了清嗓子,
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理直氣壯:“那個……說好了的啊,全程!張老板,忍忍?
”我故意把“老板”兩個字咬得有點重。張靜書的目光終于從音響面板移開,落回我臉上。
車窗外偶爾閃過的微弱光線下,他那雙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情緒飛快地掠過,
快得抓不住。最終,他只是極輕微地、幅度小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下頭?!班?。有紙巾么?
”“有有有!”我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紙巾遞給他。他接過紙巾,抽出幾張,
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臉上、頸間殘留的雨水。動作不疾不徐,
帶著一種良好的教養(yǎng)和刻在骨子里的從容。擦完臉,他又仔細地擦了擦手,
每一根手指都擦過,像是在完成一項重要的儀式。最后,他用那張用過的紙巾,
開始擦拭他那件顯然價值不菲的西裝外套袖口上沾到的泥點。那專注又細致的勁兒,
讓我這個穿著沖鋒衣、剛才還啃冷饅頭的人,莫名產生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他擦得很認真,仿佛這不是一輛破吉普,而是在某個五星級酒店的套房里。
“那個……衣服……挺貴的吧?沾了泥,恐怕不好洗……”我的聲音在鳳凰傳奇“我在仰望,
月亮之上”的歌聲里顯得有點局促?!斑€好?!彼匀坏椭^和那個泥點較勁,
似乎那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車廂里又只剩下激昂的歌聲。我百無聊賴,目光四處亂瞟,
最終落在他放在腿邊的那個黑色皮質雙肩包上。包型硬挺,質感極好,
沒有任何花哨的LOGO,低調卻透著不菲。包的一側插著一個黑色保溫杯,
另一側……掛著一個東西。那是一個小小的、造型很獨特的氧氣瓶掛件。銀色的金屬外殼,
大概只有半個巴掌大,上面還刻著一些我看不清的紋路?!斑??”我指了指那個掛件,
純粹是沒話找話打破沉默。“那個……是氧氣瓶?”張靜書順著我的手指看了一眼,
擦拭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他伸手,很自然地把那個小小的掛件從背包上解了下來?!班牛?/p>
紀念品?!彼穆曇粢琅f沒什么起伏,但似乎比剛才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溫度,
“以前在尼泊爾登山時買的?!彼涯莻€小小的銀色掛件遞到我眼前。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入手微涼,沉甸甸的,金屬表面光滑,上面果然刻著一些繁復的、像是某種宗教符號的紋路,
透著一股異域的神秘感。瓶蓋做得很精巧,可以旋開。“真好看?!蔽夷﹃鶝龅钠可?,
由衷地贊嘆,“尼泊爾啊……珠峰大本營?聽說那邊高反挺要命的?!薄班?,
EBC(珠峰大本營徒步線)。”他簡單地應了一聲,目光落在我把玩掛件的手指上,
停頓了一秒,又移開,重新看向窗外,“適應了就好?!痹掝}似乎到此為止。
我把玩了一會兒那個精致的小瓶子,把它還給了他。他接過去,隨手又掛回了背包上,
仿佛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玩意兒。雨聲不知何時已經小了許多。車窗外濃稠的黑暗,
也在不知不覺中褪去了些許墨色,透出一種深沉的灰藍。天快亮了。
張靜書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屏幕的光映亮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坝晷×?,我去看看車。
”他的聲音打破了車內因雨聲減弱而顯得更突兀的鳳凰傳奇歌聲。“哦,好!”我連忙應聲,
手忙腳亂地想關掉音響?!安挥藐P?!彼麉s阻止了我,語氣平淡,“你聽你的?!闭f完,
他拉開車門,帶著一股濕冷的晨風鉆了出去。我愣在座位上,
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走向前方不遠處那輛深色的瑪莎拉蒂Levante。
昂貴的SUV半個輪子陷在泥濘里,車身濺滿了泥點,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顯得有些狼狽,
卻依舊難掩其鋒芒。他繞著車走了一圈,蹲下身檢查了一下底盤和輪胎,動作利落專業(yè)。
然后他拿出手機,似乎在打電話。過了一會兒,他收起手機,走了回來。“拖車聯(lián)系好了,
大概一個小時后到?!彼_車門重新坐進來,帶來一身清晨濕冷的空氣,
“我讓他們把你的車也拖到前面理塘的修理點?!薄鞍??謝謝!太謝謝了!”我趕緊道謝,
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同時又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拖車費……”“不用。
”他打斷我,語氣不容置喙,隨即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點詢問的意味,
“你接下來什么安排?去理塘?”“對對對!”我連忙點頭,“我去理塘休整一天,
然后繼續(xù)往拉薩走?!彼c了點頭,似乎思索了一下,
然后拋出一個讓我始料未及的問題:“介意搭個伴嗎?我也去拉薩。你的車修好前,開我的。
”“???”我徹底懵了,腦子有點轉不過彎。開瑪莎拉蒂?搭伴?
跟這個昨天還素不相識、氣場強大得讓我有點發(fā)怵的男人?他看著我一臉呆滯的樣子,
大概覺得有點好笑,唇角又向上彎起那個熟悉的、轉瞬即逝的弧度。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語氣帶著點揶揄:“放心,鳳凰傳奇,我適應能力還不錯?!彼D了頓,補充道,
語氣變得認真了些,“一個人走川藏線,有個照應也好。油費還是算我的。
”“鳳凰傳奇”四個字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戳破了我那點不自在的泡泡。是啊,
有什么好怕的?連《自由飛翔》都扛過來了的男人,還能把我吃了不成?況且,免費坐豪車,
還省油費!“行!”我瞬間豪氣干云,用力點頭,“搭伴就搭伴!不過先說好,
歌單還是我說了算!”我故意強調?!班拧!彼麘艘宦?,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你說了算?!标柟獯唐坪裰氐脑茖?,昨夜那場瘋狂的暴雨仿佛從未發(fā)生,
只留下洗刷過的天空,藍得純粹而高遠,大朵大朵的白云低垂著,仿佛觸手可及。
青草吸飽了水分,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新綠,一直鋪展到天際線,與遠方的雪山相接。
張靜書的深灰色瑪莎拉蒂像一頭優(yōu)雅而有力的猛獸,平穩(wěn)地行駛在蜿蜒的國道上。
車內空間寬敞,高級皮革和淡淡香氛的氣味取代了我那輛破吉普里的陳舊味道。
我舒服地窩在副駕駛座,心情好得像要飛起來。音響里,
曾毅那標志性的Rap正鏗鏘有力地唱著:“烏蒙山連著山外山!月光灑下了響水灘!
” 我手指在膝蓋上打著節(jié)拍,身體隨著節(jié)奏微微晃動,
時不時還跟著哼兩句:“有沒有人能告訴我!可是蒼天對你在呼喚!
”張靜書單手握著方向盤,姿態(tài)放松而熟練,另一只手隨意地搭在中央扶手上。他戴著墨鏡,
遮住了那雙深邃的眼睛,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和微抿的薄唇。對于這魔音灌耳,
他沒有任何表示,既沒有皺眉,也沒有試圖調低音量,平靜得仿佛在聽一場古典音樂會。
車子駛過一片平坦開闊的草場,遠處能看到星星點點的黑色牦牛群和白色的牧民帳篷。
我興奮地指著窗外:“快看!牦牛!好多牦牛!”他微微側頭看了一眼,
淡淡地“嗯”了一聲。車子繼續(xù)前行,路邊開始出現一些藏式民居,
幾個臉蛋紅撲撲的藏族小孩在路邊追逐打鬧,看到我們的車,好奇地停下來張望,
然后咧開嘴,露出純真燦爛的笑容,用力地朝我們揮手?!巴?!小朋友好可愛!
”我立刻按下車窗,也笑著朝他們用力揮手回應。清涼而帶著青草香氣的風瞬間灌了進來,
吹亂了我的頭發(fā)。張靜書似乎被我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點無奈,他伸手,
默默地將我這邊車窗的按鍵按上去一半,只留了一條縫隙,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風大。
”我訕訕地收回手,理了理被吹亂的頭發(fā),小聲嘀咕:“知道啦,
張老板……” 但心里那點興奮勁兒一點沒減,眼睛還是亮晶晶地看著窗外不斷掠過的風景。
車子駛入理塘縣城,街道不算寬闊,但充滿了濃郁的藏族風情。兩邊是色彩鮮艷的藏式樓房,
店鋪招牌上寫著藏漢雙語的店名,空氣中飄蕩著酥油茶和牦牛肉干的獨特氣味。
張靜書將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一家看起來干凈整潔的賓館門口?!暗搅恕!彼嘶?,摘下墨鏡。
“哦哦,好!”我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身份證給我一下?!彼疑斐鍪??!班??
干嘛?”我有點疑惑,但還是從錢包里掏出身份證遞給他。“辦入住。”他接過身份證,
動作自然流暢,推開車門下車,“你先在車里等會兒。
”我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徑直走進賓館大堂,有點沒反應過來。不是拼車搭伴嗎?
怎么連住宿都包辦了?這服務也太到位了吧?我心里犯著嘀咕,但也樂得清閑,
繼續(xù)在車里打量著這個被譽為“世界高城”的小鎮(zhèn)。沒過多久,他就出來了,
手里拿著兩張房卡。“好了?!彼哑渲幸粡埛靠ê臀业纳矸葑C一起遞給我,“房間在二樓,
挨著的。先上去放東西,休息一下,晚點出去吃飯?!薄芭丁x謝啊?!蔽医舆^房卡,
感覺有點怪怪的,又說不清哪里怪,“那個……房錢……”“不用?!彼琅f是那兩個字,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然后轉身去后備箱拿行李。
我看著他輕松地拎出我的大背包和他的那個黑色皮質雙肩包,動作輕松得像拎著兩袋棉花。
行吧,土豪的世界我不懂。我默默跟在他后面進了賓館。房間很干凈,典型的藏式風格,
色彩濃烈而溫暖。推開窗戶,就能看到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和近處錯落的藏式屋頂。
我放下背包,簡單洗漱了一下,換了身干凈衣服,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剛整理好,
房門就被敲響了。打開門,張靜書站在門口。他也換了身衣服,不再是那套濕透的昂貴西裝,
而是一件質地柔軟的深灰色羊絨衫和休閑長褲,少了幾分商務精英的距離感,
多了幾分隨性的慵懶,卻依舊帥得讓人挪不開眼?!昂昧??”他問?!班?!”我點頭。
“走吧,帶你去吃地道的牦牛肉湯鍋?!崩硖恋囊雇韥淼煤芸?。太陽一落山,
溫度就驟降下來,空氣中彌漫著高原特有的清冽寒意。
我們在一家當地人開的熱氣騰騰的小店里飽餐了一頓鮮美的牦牛肉湯鍋,渾身都暖和了過來。
走出小店,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我不由得裹緊了外套。理塘縣城不大,夜晚的街道很安靜,
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深藍色的天幕上,星子像是被誰打翻了的鉆石匣子,
密密麻麻地灑滿了整個蒼穹,璀璨得令人窒息。銀河像一條流淌著碎鉆的光帶,橫貫天際,
清晰得仿佛觸手可及。在城市里被光污染吞噬的星空,
在這里以最原始、最壯麗的姿態(tài)鋪陳開來?!疤彀 懒耍 蔽已鲋^,
忍不住驚嘆出聲,眼睛貪婪地捕捉著每一顆閃爍的星辰,幾乎忘記了呼吸。
高原稀薄的空氣讓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微微的涼意,但眼前的景象足以讓人忽略一切不適。
張靜書站在我旁邊,沒有說話,也仰望著星空。清冷的星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
勾勒出深邃的線條。他安靜得像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塑。我們就這樣站在路邊,
仰望著這片億萬年前的星光,誰也沒有說話。高原的夜風帶著寒意,吹拂著臉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慢了下來,天地間只剩下這片浩瀚的星海和身邊這個沉默的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冷風卷過,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小小的寒噤,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這個細微的動作似乎驚動了旁邊的“雕塑”。張靜書緩緩低下頭,
目光從璀璨的星河移到了我的臉上。星光落進他的眼底,像沉靜的湖水里落入了碎銀。
他靜靜地看了我?guī)酌?,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然后,他微微俯下身,朝我靠近?/p>
我的心跳驟然漏跳了一拍,呼吸也跟著一窒。他要干嘛?在這星空下?
我腦子里瞬間閃過無數個偶像劇里的橋段,臉頰不受控制地開始升溫,
手指緊張地蜷縮在外套口袋里。他溫熱的呼吸帶著他身上那股冷冽干凈的氣息,
輕輕地拂過我的耳廓,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我感覺自己的耳朵尖肯定紅透了。接著,
我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里:“其實……我?guī)Я搜鯕馄??!薄啊蔽乙豢跉獠铧c沒喘上來,
整個人僵在原地。所有旖旎的幻想瞬間碎成了渣渣。氧氣瓶?!大哥,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
你跟我說這個?!我猛地轉過頭,瞪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星光下,
他眼底那抹促狹的笑意清晰可見。他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唇角愉悅地向上勾起,
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磁性,
慢悠悠地補完了后半句:“你要不要……分我一半呼吸?
”嗡——我的大腦像是被投入了一顆深水炸彈,瞬間一片空白。臉頰上的熱度轟然炸開,
一路燒到了耳根和脖子。分我一半呼吸?這……這算哪門子的氧氣瓶用法?!
這分明是……是……高原稀薄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
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咚咚咚,震得耳膜都在響。我張了張嘴,
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只能傻乎乎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帶著戲謔笑意的眼睛,
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他眼底那片星光吸走了。他離得那么近,
近得我能數清他濃密睫毛的根數,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又干凈的氣息。
那句“分我一半呼吸”像帶著電流,在我腦子里反復回蕩,炸開一片又一片混亂的火花。
就在我快要因為缺氧(或者別的什么原因)而窒息的時候,他終于直起了身體,
拉開了那點致命的距離。眼底的笑意未褪,反而更深了些,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岸耗愕摹!彼p描淡寫地吐出三個字,
仿佛剛才那個在星空下用曖昧話語撩撥人心的人不是他。他抬手,
動作自然地幫我理了理被風吹得有點亂的額發(fā),指尖不經意地擦過我的額角,
帶來一陣細微的麻癢?!白甙?,外面冷,回去休息。”他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穩(wěn)。
“哦……哦?!蔽蚁駛€提線木偶一樣應著,腦子還是懵的,只能機械地跟著他轉身,
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賓館走。臉頰燙得驚人,心跳聲還在耳邊咚咚作響,
那句“分我一半呼吸”像是魔咒,反復在腦海中盤旋?;氐椒块g,關上門,
我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才感覺自己像是重新回到了人間。
胸腔里那頭橫沖直撞的小鹿終于稍稍安分了一點。我走到窗邊,推開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