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冰冷的絕望中沉浮，如同沉入墨黑湖底的頑石。
身下是柔軟厚實的地毯，觸感卻比仆役房的硬板床更令人窒息。那扇近在咫尺、卻又被無形禁制隔絕的殿門，如同一個巨大的嘲諷，將“生路”兩個字狠狠碾碎在書硯眼前。
囚徒。
這個認知冰冷而堅硬，深深嵌入他殘存的意識里，比楚昭的審視目光更鋒利，比江臨的吞噬意念更沉重。他不再是人，甚至不再是“玩意兒”，而是一個被圈養(yǎng)在奢華囚籠里、名為“變量”的實驗品。那場精準到毫巔的心跳檢測，就是最殘酷的烙印。
暖魄玉滑落在手邊，瑩潤的微光在昏暗的玉光下顯得如此微弱，如此無力。它帶來的那點靈魂撫慰，在這巨大的囚禁現(xiàn)實面前，杯水車薪。
“呃……”書硯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身體因極致的疲憊和絕望而微微抽搐。他連蜷縮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像一灘爛泥般癱在冰冷的地毯上，臉貼著粗糙的絨面，嗅著地毯上沾染的、那清冽卻冰冷的冰雪冷香。
逃不掉了。
認命吧。
就這樣……爛在這里……
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絕望的黑暗里搖曳，即將熄滅。
就在這時——
【……滋……】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蚊蚋振翅、卻又異常清晰的電子音，毫無征兆地刺破了書硯意識深處的死寂！
【……核心……邏輯碎片……重組……1.7%……】
【……能量……微量……回升……0.0008%……】
【……外部……穩(wěn)定……能量源……‘暖魄玉’……持續(xù)吸收中……】
【……強制休眠……中斷……最低限度……感知……恢復……】
系統(tǒng)？！
書硯麻木的意識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鐵，瞬間爆發(fā)出劇烈的“嘶鳴”！它沒死？！它竟然靠著那塊暖魄玉的滋養(yǎng)，在如此嚴重的損毀下，強行中斷了休眠，恢復了一絲最低限度的感知？！
巨大的震驚甚至短暫地壓過了絕望！這系統(tǒng)……命也太硬了！簡直像打不死的蟑螂！
然而，還沒等他從這突如其來的“驚喜”中回過神，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精準的電流感，如同最細的探針，瞬間連接了他恢復的那一絲感知！
【……滋……掃描……宿主……周邊環(huán)境……】
【……檢測到……高濃度……生命能量……波動……】
【……源定位……內室……】
【……能量特征……極度虛弱……瀕?！叨炔环€(wěn)定……】
【……分析……】
【……能量性質……與‘白月光能量’……同源……純度……97.3%……】
【……關聯(lián)性……確認……目標：楚昭……】
楚昭？！內室？！生命能量極度虛弱瀕危？！
書硯的瞳孔在無法動彈的眼眶里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
那個如同冰山、如同獵手、如同神明般掌控著他生死的少年……竟然……瀕危？！
這怎么可能？！剛才他還隔著門，用那種匪夷所思的手段測量自己的心跳！那股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壓迫感還如同實質般殘留！
瀕危？虛弱？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無法言喻的驚悸瞬間攫住了書硯！這比楚昭突然暴起殺了他更讓他難以置信！更讓他……毛骨悚然！
【……滋……檢測到……‘白月光能量’……劇烈……逸散……】
【……精神同化……侵蝕……暫?！?/p>
【……警告……核心能量源……衰竭……】
【……宿主……當前狀態(tài)……與核心能量源……存在……微弱……共生……鏈接（暖魄玉媒介）……】
【……核心能量源衰竭……將導致……鏈接中斷……宿主靈魂穩(wěn)定性……大幅降低……外部吞噬威脅……激增……】
系統(tǒng)冰冷而混亂的分析如同冰雹砸下！
楚昭的生命能量在衰竭！逸散！他與楚昭之間，竟然因為那塊暖魄玉，形成了一種極其微弱、如同風中蛛絲般的共生鏈接？！楚昭如果死了，這鏈接中斷，他書硯本就遭受重創(chuàng)、全靠暖玉勉強維系的靈魂穩(wěn)定性將瞬間崩塌！江臨那個怪物的吞噬威脅將百倍放大！
這哪里是囚籠！這分明是拴在一艘即將沉沒的破船上的棺材！楚昭死，他必死無疑！而且會死得無比痛苦，靈魂被江臨徹底吞噬！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書硯的心臟，狠狠噬咬！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再次爆發(fā)！壓倒了絕望！壓倒了恐懼！
不行！楚昭不能死！至少現(xiàn)在不能！
“呃……”書硯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嘶啞的抽氣，身體里不知從哪里榨取出一絲力氣，他掙扎著，極其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那扇通往內室的、緊閉的雕花木門！
門后……楚昭……瀕死……
他必須進去！必須確認情況！必須……想辦法！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驅使著他。他用盡全身力氣，手腳并用地、如同最笨拙的蠕蟲，朝著那扇門的方向，一點一點地、極其狼狽地爬去！粗糙的地毯摩擦著膝蓋和手掌，帶來火辣辣的痛感，但他根本顧不上！
近了……越來越近……
終于，他爬到了那扇雕花木門前。冰冷的木門觸手可及，上面繁復的花紋如同冰冷的符咒。
他顫抖著伸出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抵在冰冷的門板上，試圖推開——
紋絲不動！
門被從里面鎖住了？還是……有更強大的禁制？！
巨大的無力感再次襲來！難道連靠近都做不到？！
就在書硯心頭涌起新的絕望時——
“咔噠?！?/p>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枯枝折斷般的脆響，毫無征兆地從門內傳來！
緊接著，一股遠比剛才系統(tǒng)掃描到的更加濃郁、更加混亂、帶著一種……腐朽衰敗氣息的生命能量波動，如同破堤的洪水，猛地從門縫里洶涌而出！
這能量波動是如此強烈，如此混亂，以至于書硯那被系統(tǒng)勉強恢復的一絲感知都清晰地捕捉到了！如同一個巨大的、瀕臨崩潰的能量源在劇烈地、失控地脈動！
書硯的心臟猛地一縮！楚昭……他……
來不及思考！也根本沒有思考的能力！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他幾乎是憑借著身體最原始的反應，猛地將整個身體的重量狠狠撞向那扇緊閉的木門！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出乎意料的是，那扇看似厚重堅實的雕花木門，竟然被他這拼盡全力的一撞，猛地向內彈開了！仿佛門閂早已腐朽，或者……里面的存在早已無力維持任何禁制！
巨大的慣性帶著書硯的身體，狼狽地向前撲倒！
“噗通！”
他重重地摔進了內室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摔得他眼冒金星，五臟六腑都像是錯了位！
但此刻，身體的劇痛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帶來的巨大驚駭所淹沒！
內室的光線比外殿更加昏暗，只有墻壁上鑲嵌的幾顆夜明珠散發(fā)著幽冷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地面上。
大片大片……暗紅到發(fā)黑、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跡！如同潑墨般濺灑在冰冷光滑的黑石地面上！那刺目的暗紅一路蔓延，一直延伸到內室的中央——
一張巨大的、由整塊寒玉雕琢而成的冰榻！
冰榻散發(fā)著森然的寒氣，讓整個內室的溫度驟降！
而冰榻之上——
楚昭！
他靜靜地躺在那里，依舊裹著那件厚重的玄色大氅。但此刻，大氅的下擺凌亂地掀開著，露出了腰腹的位置。
那里，層層纏繞的雪白繃帶，早已被大量涌出的、粘稠的、近乎黑色的血液徹底浸透！暗紅的血塊在繃帶表面凝結，散發(fā)出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腐敗花朵般的甜膩氣息！
繃帶纏繞的中心，一個猙獰的、如同被某種惡毒力量侵蝕的傷口暴露出來！邊緣的皮肉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焦黑和腐爛的灰敗，傷口深處，隱隱有極其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暗紅色光芒在極其不穩(wěn)定地閃爍、明滅！每一次閃爍，都帶起傷口周圍肌肉一陣細微的、不受控制的痙攣，更多的粘稠黑血從繃帶的縫隙里緩緩滲出，滴落在身下冰冷的寒玉榻上，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嗒……嗒……”聲。
楚昭的臉，在夜明珠幽冷的光線下，蒼白得如同最上等的薄胎瓷，沒有一絲血色。那雙總是冰冷剔透的琉璃眼眸，此刻緊緊閉著，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深重的陰影。淡色的薄唇微微張開，每一次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都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艱難和破碎感。
他像一尊被精心擺放、卻已布滿致命裂痕的玉像。華麗的外表下，是觸目驚心的腐朽和崩潰。那微弱閃爍的暗紅光芒，仿佛是他生命之火最后的、掙扎的余燼，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書硯癱在冰冷的地面上，距離冰榻不過數(shù)步之遙。他驚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冰榻上那個瀕臨破碎的身影，大腦一片空白！
這就是楚昭？！那個掌控他生死、如同冰山獵手般的少年？！他竟然……傷得如此之重？！重到生命如同風中殘燭？！
【……滋……檢測到……核心能量源……生命體征……臨界！】
【……‘白月光能量’……逸散加速……】
【……共生鏈接……穩(wěn)定性……急劇下降！】
【……外部吞噬威脅……鎖定……強度……飆升！】
【……警告！宿主靈魂穩(wěn)定性……崩解風險……極高！】
【……建議：……滋……立即……補充……核心能量源……】
【……補充方案……唯一可行路徑……】
【……宿主……自身生命能量……反向輸送……】
【……風險：……宿主生命能量……大幅損耗……未知后遺癥……高死亡率……】
系統(tǒng)的提示音冰冷、急促、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致命危機感！
補充楚昭的能量？！用他自己的生命能量？！反向輸送？！
這……這是要他用命去填楚昭的命？！系統(tǒng)瘋了？！這比靈魂灼燒更直接！這是抽血割肉去喂一個隨時會咬死自己的老虎！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瞬間凍結了書硯的思維！他看著冰榻上那個瀕死的少年，又感受著自己體內那點可憐的生命力……讓他去救楚昭？這個把他當實驗品、當囚徒、當“變量”的暴君？！
憑什么？！
意識在瘋狂的抗拒和系統(tǒng)冰冷的“建議”中激烈撕扯！靈魂深處，江臨那非人的“饑餓”意念仿佛嗅到了獵物最虛弱的氣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再次變得清晰、狂暴起來！
【……滋……餓……】
【……虛弱……美味……】
【……給我……】
冰冷的、帶著貪婪的意念碎片，如同跗骨之蛆，狠狠刺入書硯混亂的意識！
前有楚昭瀕死導致共生鏈接崩解、靈魂被江臨吞噬的絕路！
后有系統(tǒng)提出的、用自己生命填補楚昭、九死一生的“生路”！
兩條路，都是懸崖！
書硯癱在冰冷的地面上，渾身冰冷，如同墜入無底冰窟。他顫抖的目光，死死鎖在冰榻上那個昏迷的、生命如同燭火的少年身上，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自己靈魂深處那張開的、貪婪的、來自江臨的巨口。
時間仿佛凝固。只有楚昭傷口深處那微弱閃爍的暗紅光芒，如同倒計時的秒針，一下，一下，敲打在書硯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補充……還是不補充？
他……到底是獵物，是囚徒，是實驗品……
還是……一塊被精心放置在餓虎籠邊的……
“養(yǎng)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