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九色app,国产福利在线观看91精品,www色亚洲,欧美韩国日本在线观看,极品国产91在线网站,国产黄色大全,成人天堂视频在线观看

第九集

愛意濃時奔向你 飛鳥 0 字 2025-06-24 14:50:14
>>> 戳我直接看全本<<<<

冰冷的、帶著河底淤泥腥氣的河水,像無數(shù)根生銹的針,狠狠刺進(jìn)沈清璃的鼻腔和喉嚨。

窒息感如同巨大的磨盤,沉重地碾壓著她的胸腔,每一次徒勞的掙扎都讓肺腑燒灼得更厲害。意識沉浮在刺骨的黑暗里,破碎的畫面閃回:無影燈刺眼的白光,手術(shù)臺上剛打開的腹腔,監(jiān)護(hù)儀尖銳的報警聲,還有導(dǎo)師最后那句穿透嘈雜的叮囑:“清璃,專注!病人的血壓……”

“咕嚕?!?/p>

更多的河水灌了進(jìn)來,咸腥苦澀,沖散了消毒水的幻影。

“淹死這毒婦!給側(cè)妃娘娘償命!”

“沉下去!快沉下去!”

岸上,尖銳刻薄的女聲和粗嘎的男聲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穿透水波,狠狠扎進(jìn)她混沌的識海。償命?毒婦?什么亂七八糟的?

求生的本能如同困獸最后的嘶吼,驅(qū)使著她殘存的力氣猛烈掙扎。手腕和腳踝被粗糙的繩索勒得生疼,身下那個該死的、濕透的竹籠(豬籠?)死死困住她,每一次扭動都換來更深的絕望。

黑暗越來越濃,身體不斷下墜。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消散的瞬間,一股蠻橫到近乎暴戾的力量猛地拽住她后頸的衣領(lǐng)!

“嘩啦——!”

沈清璃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拖出水面,像一袋被丟棄的濕漉漉的貨物,狠狠摜在冰冷的河岸石灘上。撞擊讓她眼前金星亂冒,肺里的水嗆咳出來,帶著撕裂般的疼痛。她蜷縮在冰冷的鵝卵石上,渾身濕透,狼狽不堪,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火辣辣的痛楚。

初秋的風(fēng)帶著寒意掠過濕透的薄衫,激得她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她勉強(qiáng)抬起沉重的眼皮,視線被水珠和散亂的黑發(fā)模糊。

岸上,圍著一圈人。粗布短打的仆役,眼神麻木;幾個穿著稍顯體面的丫鬟婆子,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和鄙夷;還有一個穿著桃紅撒花襖裙、梳著高髻的年輕女子,被兩個丫鬟殷勤地攙扶著,涂著厚厚脂粉的臉上,一雙杏眼正死死地盯著她,那目光,淬毒般陰冷。

“毒婦!竟敢對側(cè)妃娘娘下那等陰狠毒手,死有余辜!”桃紅襖裙的女子聲音尖利,指著她厲聲斥罵,仿佛她是這世間最污穢的垃圾。

沈清璃頭痛欲裂。毒婦?側(cè)妃?下毒?她一個天天泡在實(shí)驗(yàn)室和手術(shù)室、連戀愛都沒空談的醫(yī)學(xué)博士,跟這些詞八竿子打不著!

混亂的記憶碎片在腦海里橫沖直撞,屬于另一個靈魂的絕望、恐懼和不甘,如同漲潮般洶涌襲來,幾乎將她自己的意識淹沒。沈清璃,這個名字屬于這具身體的原主?一個王府里身份低微、飽受欺凌的侍妾?被誣陷給那位尊貴的側(cè)妃下毒?

荒謬!滔天的荒謬感讓她幾乎要冷笑出聲,可喉嚨里灌滿的河水讓她只能發(fā)出破碎的嗚咽。

就在這時,岸上所有的喧囂、斥罵、幸災(zāi)樂禍,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掐斷。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

一種沉重的、令人靈魂都感到壓抑的威壓,無聲無息地彌漫開。連風(fēng)都似乎停滯了。

沈清璃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順著那些驟然變得驚恐、畏懼、深深埋下的視線望去。

不遠(yuǎn)處的河堤上,停著一架玄色車簾的馬車,沉肅得如同夜色本身。一個男人,不知何時已立于車轅之前。

他身形極高,挺拔如寒山孤松,裹在一身濃墨般的玄色蟒紋錦袍里,袍角在微寒的秋風(fēng)中紋絲不動。腰間束著同色玉帶,一枚墨玉蟠龍佩垂落,光澤幽暗。夕陽的余暉吝嗇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冷硬的側(cè)臉線條,下頜緊繃如刀削斧鑿。

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

隔著一小段距離,沈清璃依舊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實(shí)質(zhì)——冰冷,銳利,沒有一絲屬于活人的溫度。像深冬結(jié)冰的湖面,又像淬了寒毒的匕首,僅僅是被他掃過一眼,便如墜冰窟,連骨頭縫里都滲出寒意。那里面翻涌著毫不掩飾的憎惡,還有……一種看著死物般的漠然。

他就是這王府的主宰,掌握著她此刻生殺大權(quán)的——靖王蕭徹。

蕭徹的目光,如同兩道實(shí)質(zhì)的冰錐,緩緩掃 過地上蜷縮成一團(tuán)、濕發(fā)凌亂貼在慘白臉頰上的女人。那目光里沒有絲毫憐憫,只有深不見底的厭惡和審視,像是在看一件骯臟、礙眼又令人作嘔的器物。他薄唇緊抿,弧度冷硬,一言未發(fā),只是極其輕微地抬了抬下巴。

那是一個無聲的命令,卻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膽寒。

兩個穿著王府侍衛(wèi)服色、氣息沉凝剽悍的男人立刻上前。他們的動作沒有半分拖泥帶水,更無絲毫對“毒婦”的顧忌,如同處理一件垃圾,一人粗暴地抓住沈清璃一條被河水泡得冰冷的手臂,毫不憐惜地將她整個人從冰冷的鵝卵石灘上拖拽起來。

濕透的衣裙摩擦著粗糲的石子,帶來新的疼痛。沈清璃被拖得踉蹌幾步,膝蓋重重磕在石頭上,鉆心的疼讓她悶哼出聲,意識卻因?yàn)檫@劇痛而更加清醒了幾分。她被迫站直,或者說,是被兩個侍衛(wèi)強(qiáng)硬地架著,才勉強(qiáng)沒有再次癱倒。

她抬起頭,迎上那道冰封千里的視線。

蕭徹終于動了。他邁開步子,玄色的金線蟒紋錦靴踩在濕漉漉的河岸泥地上,悄無聲息,卻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一步步朝她走來。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河水單調(diào)的流淌聲和他靴底碾過砂石的輕微聲響。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冷冽松香,混合著一種若有似無的鐵銹般的肅殺之氣。他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投下的陰影完全籠罩了她,如同冰冷的牢籠。

那雙深不見底、寒潭般的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狼狽:濕透的衣衫緊貼著身體,勾勒出瑟瑟發(fā)抖的輪廓;散亂的黑發(fā)黏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幾縷貼在唇邊;嘴唇凍得發(fā)紫,只有那雙眼睛,在極致的狼狽和寒冷中,竟還燃燒著一簇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火苗——那是不甘,是憤怒,是絕境里被逼出的兇性。

蕭徹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簇火苗似乎讓他冰冷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波動,快得讓人無法捕捉,隨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蓋。

他緩緩抬起右腳。

那鞋底,是堅硬冰冷的玄色皮革,邊緣鑲著華貴而冰冷的金線蟒紋。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下,在沈清璃驟然收縮的瞳孔倒映中,那只腳,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地、精準(zhǔn)地碾上了她剛剛在河灘石頭上撞得劇痛刺骨的左手腕骨!

“呃啊——!”

無法抑制的痛呼從沈清璃緊咬的牙關(guān)里溢出。那感覺,就像被燒紅的烙鐵直接燙在骨頭上,又像被沉重的石磨反復(fù)碾壓!尖銳的劇痛瞬間炸開,順著腕骨瘋狂地竄上手臂,沖擊著她的神經(jīng),眼前陣陣發(fā)黑,冷汗瞬間浸透了本就冰冷的里衣。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腕骨在巨大壓力下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輕微摩擦聲。

她身體劇烈地一顫,全靠兩個侍衛(wèi)鐵鉗般的手才沒有軟倒下去。

“毒婦?!?/p>

頭頂傳來低沉冰冷的兩個字,字字如冰珠砸落,帶著刻骨的恨意和毫不掩飾的殺機(jī)。蕭徹微微俯身,那張俊美無儔卻冷硬如雕塑的臉龐逼近她,冰冷的呼吸幾乎噴在她的額發(fā)上。

“本王問你,”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毒蛇貼著耳根嘶鳴,“可知‘生不如死’四個字,究竟是何等滋味?”

手腕上的劇痛如同毒藤,瘋狂地纏繞撕扯著沈清璃的神經(jīng),幾乎要將她的理智焚燒殆盡。冷汗沿著鬢角滑落,混著冰冷的河水,滴進(jìn)頸窩,激得她又是一陣寒顫。蕭徹那淬毒般的低語,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扎進(jìn)她的耳膜。

生不如死?

沈清璃猛地抬起頭,濕透的亂發(fā)黏在臉頰,遮不住那雙驟然爆發(fā)出駭人亮光的眼睛。那里面,所有屬于原主的怯懦、恐懼、絕望,在瀕死的劇痛和滔天的冤屈沖擊下,被徹底點(diǎn)燃、焚毀!只剩下屬于現(xiàn)代頂尖外科醫(yī)生的冷靜、決絕,以及被逼到懸崖絕境后迸發(fā)出的、玉石俱焚的兇悍!

就在蕭徹碾著她腕骨的腳底力量再次加重,意圖徹底廢掉她這只手、碾碎她所有反抗意志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沈清璃動了!

被侍衛(wèi)架住的右手臂,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猛然向內(nèi)一縮!這個動作源于無數(shù)次在手術(shù)臺上面對突發(fā)狀況時鍛煉出的、超越極限的本能反應(yīng)。侍衛(wèi)只覺得臂彎里一滑,那纖細(xì)的手腕竟如游魚般脫出鉗制!

電光石火間,沈清璃的右手閃電般探向自己濕透的發(fā)髻深處!那里,一支毫不起眼、沾著水草和泥污的粗糙銀簪,是她剛才在冰冷的河水中掙扎時,唯一能死死抓住的東西。她的指尖精準(zhǔn)地扣住簪尾一個極其細(xì)微的凸起,用力一旋!

“咔噠!”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簪頭不起眼的裝飾物彈開,一道極薄、極窄、寒光凜冽的弧形刃片,如同毒蛇吐信,瞬間彈出!

手術(shù)刀片!這是她前世導(dǎo)師在她博士畢業(yè)時贈予的定制品,以特殊記憶合金制成,薄如蟬翼,鋒銳無匹,能輕易切開最堅韌的生物組織!穿越時,竟詭異地替代了原主那支普通的銀簪,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武器!

沒有絲毫猶豫!

沈清璃的身體借著侍衛(wèi)錯愕松力的瞬間,爆發(fā)出最后的、近乎瘋狂的力量,猛地向前一傾!不是逃離,而是將自己整個脆弱的身體,決絕地撞向面前那座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冰山!

同時,她那握著冰冷刀片的手,快如鬼魅,帶著同歸于盡的狠絕,精準(zhǔn)無比地向上遞出!

冰寒的鋒刃,緊貼著他微微凸起的喉結(jié)!

動作一氣呵成,快得只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一道殘影。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

河風(fēng)嗚咽著吹過,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下。岸上所有人,包括那兩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侍衛(wèi),包括那個幸災(zāi)樂禍的桃紅襖裙女子,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驚駭欲絕的瞬間,眼睛瞪得滾圓,嘴巴微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空氣死寂得可怕,連呼吸都停滯了。

沈清璃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像一面破鼓,咚咚咚地撞擊著耳膜。冰冷的刀片緊貼著蕭徹頸部溫?zé)岬钠つw,她能感受到那致命的脈搏在鋒刃下有力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傳遞著生命的脆弱和她指尖的冰冷。

她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腹間撕裂般的疼痛,濕透的身體因脫力和劇痛而無法控制地顫抖。唯有那只握著刀片抵在蕭徹咽喉的手,穩(wěn)如磐石,沒有一絲一毫的晃動。冰冷的金屬緊貼著他溫?zé)岬钠つw,形成一種詭異而致命的觸感。

她揚(yáng)起臉,蒼白如紙,水珠順著下巴滴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燃著幽幽鬼火,死死鎖住蕭徹那雙驟然收縮、翻涌起滔天風(fēng)暴的深眸。那里面,不再是冰封千里的漠然,而是被徹底冒犯的暴怒,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

“王爺,”沈清璃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斬釘截鐵的冷靜,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凝滯的空氣里,“我若真想下毒……”

她微微停頓,冰冷的刀鋒又向前壓進(jìn)一絲,幾乎要割破那層薄薄的皮膚,清晰地感覺到他喉結(jié)在她指下猛地滾動了一下。

“……你現(xiàn)在,”她盯著他驟然變得無比幽深的眼睛,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宣告,“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著河岸。風(fēng)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只有冰冷的刀鋒緊貼著皮膚,傳遞著無聲的死亡威脅。

蕭徹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煞氣如同實(shí)質(zhì)的寒潮,瞬間爆發(fā)開來!離得近的侍衛(wèi)和仆役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威壓兜頭罩下,膝蓋發(fā)軟,幾乎要跪倒在地。他俊美無儔的臉上,每一寸線條都繃緊如最堅硬的寒玉,深不見底的眼瞳死死鎖住沈清璃,里面翻涌著暴風(fēng)雪般的怒意,足以將任何活物凍成齏粉。

那雙眼睛里的情緒太過復(fù)雜,震驚、暴怒、被螻蟻冒犯的滔天殺意……還有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那執(zhí)拗兇狠的眼神刺中的銳利審視。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咽喉會被一個他視為螻蟻塵埃、剛剛從水里撈出來的卑賤侍妾,用如此詭異而致命的兇器抵??!

沈清璃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手腕骨碎裂般的劇痛仍在瘋狂叫囂,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的疼痛,冰冷的濕衣緊貼著皮膚,帶走僅存的熱量,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顫。但她的眼神,卻如同淬煉過的精鋼,冰冷、鋒利、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決絕。

她在賭。賭他作為上位者的驕傲,賭他對自己性命價值的看重,賭他對她這“毒婦”身上突然出現(xiàn)的、完全超出掌控的變數(shù)的驚疑。

一秒。

兩秒。

三秒……

時間在冰冷的對峙中無聲流逝,每一瞬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jì)。

終于,蕭徹緊抿的薄唇動了動。他沒有說話,只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壓迫感,將那只碾在沈清璃左手腕骨上的、象征著他無上權(quán)威的金線蟒靴,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移開了。

那沉重的壓力驟然消失,留下的卻是更加尖銳、深入骨髓的劇痛。沈清璃悶哼一聲,左手軟軟地垂下,腕骨處一片駭人的青紫腫脹,皮膚被粗糙的靴底邊緣磨破,滲出細(xì)密的血珠。

然而,她抵在他咽喉的刀片,紋絲未動。

蕭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冰冷地掃過她腫脹變形的手腕,掠過她慘白卻異常平靜的臉,最終,落在那支抵著他命門的、造型奇特的微型刀片上。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要將這兇器和她握刀的手一起洞穿。

他依舊沒有開口,只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帶著習(xí)武之人特有的薄繭和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他并未去觸碰咽喉處的致命鋒刃,那只手只是抬在半空,五指微微收攏,然后,朝著沈清璃身后那兩個如同石化般的侍衛(wèi),極其輕微地、向下一壓。

一個無聲卻無比清晰的指令。

兩個侍衛(wèi)如夢初醒,巨大的驚駭和忠誠讓他們瞬間做出反應(yīng)。他們沒有絲毫猶豫,如同兩尊被抽去支撐的木偶,猛地松開一直鉗制著沈清璃雙臂的手,動作快得甚至帶起一陣微風(fēng)。

鉗制驟然消失,沈清璃全身脫力,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全靠一股硬撐著的意志才勉強(qiáng)沒有栽倒。抵著蕭徹咽喉的刀片,因?yàn)樯眢w的晃動而微微偏離了毫厘。

就在這毫厘之間!

一只快如鬼魅的手掌閃電般切下!不是抓向刀片,而是精準(zhǔn)無比地擒住了她握刀的手腕!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傳來,如同鐵鉗般瞬間鎖死她的關(guān)節(jié)和筋脈!

“呃!”

沈清璃只覺得右臂一陣酸麻劇痛,仿佛骨頭都要被捏碎,五指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那枚薄如蟬翼、冰冷致命的手術(shù)刀片,無聲無息地從她松開的指間滑落,“叮”一聲輕響,掉落在兩人腳邊濕冷的鵝卵石上,濺起一小片泥水。

冰冷的刀片脫手墜地,發(fā)出那聲清脆又刺耳的“?!表憰r,沈清璃的心也跟著猛地一沉。完了。

右手腕骨處傳來鐵鉗合攏般的劇痛,蕭徹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如同精鋼鑄造的枷鎖,死死扼住她的命脈,讓她整條手臂瞬間麻痹,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身體被巨大的力道拉扯著,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

蕭徹冰冷的視線,如同兩道刮骨的冰錐,從她瞬間失色的臉龐,緩緩移向地上那枚沾了泥水、卻依舊閃爍著詭異寒光的薄刃。那眼神里的探究和冰冷的審視,幾乎要將她靈魂都凍結(jié)。

“帶走?!?/p>

沒有多余的一個字。低沉冰冷的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判,砸在死寂的空氣中。

方才松手的那兩個侍衛(wèi)立刻上前,動作比之前更加粗暴,帶著一種后怕的驚怒,再次死死鉗制住沈清璃的雙臂。這一次,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毫不留情地將她拖離原地,踉蹌著朝王府方向走去。

沈清璃沒有掙扎。所有的力氣,似乎都隨著那枚刀片的墜落而一同流走了。左手腕骨碎裂般的劇痛,右臂被捏出的青紫淤痕,濕冷衣物帶來的刺骨寒意,還有胸腔里翻涌的絕望和冰冷的憤怒,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她死死困住。

她能感覺到背后那道冰冷刺骨的視線,如同跗骨之蛆,一直黏在她的背上。那目光里,有暴怒未消的余燼,有被冒犯的殺意,更有一種獵手鎖定獵物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審視。

她被拖拽著,穿過王府森嚴(yán)的重重門戶。冰冷的石階,雕梁畫棟的回廊,肅立的甲士……一切都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最終,她被粗暴地推進(jìn)一處散發(fā)著霉味和灰塵氣息的偏院廂房。

“砰!”

沉重的木門在身后被狠狠關(guān)上,落鎖的聲音清脆而冷酷。

光線瞬間昏暗下來。屋內(nèi)陳設(shè)簡陋破敗,一張硬板床,一張缺腿的桌子,角落里甚至結(jié)著蛛網(wǎng)。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腐朽的氣息。

沈清璃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緩緩滑落,最終跌坐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她抱著劇痛的左手腕,將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里。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穿越?古代?王爺?毒殺側(cè)妃?死局!

“呵……”一聲壓抑的、帶著血腥氣的低笑從她緊咬的牙關(guān)里逸出。她猛地抬起頭,沾著泥污和冷汗的臉上,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卻亮得驚人,像兩點(diǎn)不肯熄滅的幽火。

“想讓我死?”她對著空無一人的破敗房間,嘶啞地低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磨出來,帶著一股孤狼般的狠戾,“沒那么容易!”

手腕的劇痛提醒著她現(xiàn)實(shí)的殘酷。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霉味嗆入肺腑。當(dāng)務(wù)之急,是處理傷勢!

她艱難地挪到那張破床邊,用尚且完好的右手,粗暴地撕開左邊寬大的、濕透的袖口。布料撕裂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借著門縫透進(jìn)來的微弱天光,她看清了自己的左手腕。

一片觸目驚心!

整個腕部高高腫起,皮膚呈現(xiàn)一種可怕的青紫色,皮下淤血嚴(yán)重,被靴底邊緣反復(fù)碾壓摩擦的地方,皮膚已經(jīng)破開,滲著血絲和渾濁的組織液。骨頭……雖然沒有開放性骨折,但那種鉆心的疼痛和異常的腫脹角度告訴她,骨裂或嚴(yán)重的軟組織挫傷幾乎是必然的。

沒有藥,沒有器械,甚至沒有干凈的水!

沈清璃的眼神沉靜下來,屬于醫(yī)生的本能壓過了所有的情緒。她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自己濕透的裙裾上。布料雖然粗糙,但還算干凈。

她咬緊牙關(guān),用右手配合牙齒,撕下幾條相對干燥些的內(nèi)裙布條。忍著劇痛,她開始用最簡陋的方式處理傷處——小心地擦拭掉傷口周圍的泥污和血水(用自己衣服上略干的部分),然后,用撕下的布條,以盡可能符合解剖結(jié)構(gòu)的方式,將腫脹的左手腕固定起來。

動作笨拙而艱難,每一次觸碰都帶來鉆心的疼痛,冷汗浸透了她的額發(fā)和后背。固定好手腕,她撕下更多的布條,緊緊纏繞在右臂被蕭徹捏出淤痕的地方,加壓,試圖減緩腫脹。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jīng)精疲力竭,靠在冰冷的床柱上,大口喘著粗氣。身體因?yàn)楹浜吞弁炊鵁o法控制地顫抖。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淹沒了這間破敗的囚室。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兩個。外面死寂一片,只有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梆子聲,空洞地敲打著深夜。

就在沈清璃意識因?yàn)楹浜吞弁炊行┠:龝r,緊閉的房門處,突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金屬摩擦鎖孔的“咔噠”聲。

不是開鎖。

是有人在……撬鎖?

沈清璃瞬間繃緊了全身的神經(jīng),所有的困倦和恍惚被強(qiáng)行驅(qū)散。她屏住呼吸,身體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滑下床,蜷縮進(jìn)最陰暗的床底角落。右手,下意識地摸向發(fā)髻——那里空空如也,那枚救了她一命也讓她陷入更深漩渦的刀片,早已不在。

黑暗中,她的眼神銳利如鷹,死死盯住房門的方向。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是蕭徹派來的人?還是……那個陷害原主的真正兇手,要來斬草除根?

門外的撬鎖聲極其細(xì)微,帶著一種刻意的謹(jǐn)慎,顯然來者并不想驚動任何人。

“咔噠……嗒……”

一聲更清晰的彈響,鎖開了。

老舊的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被推開一條縫隙。清冷的月光趁機(jī)涌入,在地面投下一道狹窄的、慘白的光帶。

一個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般,悄無聲息地滑了進(jìn)來。身形不高,動作卻異常敏捷,反手輕輕合上門板,隔絕了月光,也隔絕了外面微弱的聲響。屋內(nèi)再次陷入近乎絕對的黑暗。

沈清璃屏住呼吸,將身體蜷縮得更緊,透過床底狹窄的縫隙,死死盯著那雙在黑暗中緩慢移動的、穿著軟底布鞋的腳。那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明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徑直朝著硬板床的方向而來!

黑影在床邊停住。

沈清璃甚至能聽到對方刻意壓低的、帶著一絲緊張的呼吸聲。下一刻,一只手猛地探出,粗暴地掀開了床上那床散發(fā)著霉味的薄被!

被褥下空空如也!

黑影的動作明顯一僵,似乎愣住了。

就是現(xiàn)在!

沈清璃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從床底最深處猛地竄出!她沒有武器,只有一股絕境中爆發(fā)出的、不顧一切的蠻力!整個人如同炮彈般撞向那個彎腰掀被、重心不穩(wěn)的黑影!

“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

黑影猝不及防,被這從下方突如其來的猛烈撞擊撞得一個趔趄,驚呼聲被硬生生堵在喉嚨里,整個人向后踉蹌著倒去,后背重重撞在墻壁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沈清璃根本不給對方喘息的機(jī)會!一擊得手,她立刻撲了上去,用盡全身的重量和力氣,死死壓住對方!左手腕的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但她強(qiáng)忍著,用尚且完好的右手,狠狠掐向?qū)Ψ降难屎?!黑暗中,她甚至能感覺到對方脖子上溫?zé)岬钠つw和急速跳動的頸動脈!

“唔?。 北粔鹤〉娜税l(fā)出一聲短促的、被扼住喉嚨的嗚咽,劇烈掙扎起來!力量出乎意料的大,顯然是個男子!

沈清璃的右手手指如同鐵鉗,死死扣住對方的咽喉要害,用盡全身力氣向下壓!她的膝蓋也頂在對方柔軟的腹部,試圖壓制其反抗。黑暗中,只聽到粗重混亂的喘息和肢體猛烈碰撞、摩擦地面的聲音。

對方顯然也是練家子,短暫的慌亂后,立刻反擊!一只手猛地抓住沈清璃掐著他脖子的手腕,巨大的力道幾乎要將她的腕骨再次捏碎!另一只手則兇狠地朝著她的頭部揮來!

沈清璃猛地偏頭,帶著勁風(fēng)的手掌擦著她的耳朵狠狠砸在地面上!碎石和灰塵飛濺!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拳風(fēng)刮過臉頰的刺痛。

不能松手!松手就是死!

強(qiáng)烈的求生欲讓沈清璃爆發(fā)出更兇狠的力量,她低頭,不顧一切地朝著對方抓著她手腕的那只手臂狠狠咬了下去!牙齒穿透粗布,深深陷入皮肉!

“呃啊——!”劇痛讓黑影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慘嚎,抓著她手腕的力道瞬間松懈了幾分!

沈清璃趁機(jī)抽回右手,顧不上手腕的劇痛,憑著直覺和感覺,雙指并攏如錐,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戳向?qū)Ψ筋i側(cè)一個特定的位置——那是頸動脈竇的位置,重?fù)艨芍禄柝剩?/p>

黑暗中傳來一聲沉悶的擊打聲,緊接著是黑影身體猛然的一僵,隨即,所有的掙扎力量如同潮水般褪去,癱軟在地,只剩下粗重而微弱的喘息。

沈清璃也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渾身脫力地從對方身上滾落下來,癱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和灰塵的味道,肺里火燒火燎。左手腕的劇痛如同無數(shù)鋼針反復(fù)穿刺,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

她贏了。暫時。

冰冷的恐懼感并未消退,反而更深。這王府,果然是龍?zhí)痘⒀ā?/p>

就在這時,門外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鎧甲葉片摩擦的嘩啦聲,由遠(yuǎn)及近,目標(biāo)明確地朝著這處偏院而來!

“快!王爺有令!即刻提審沈氏!”一個粗嘎的男聲在門外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

提審?

沈清璃的心猛地一沉。剛解決一個殺手,蕭徹的人就到了?是巧合,還是……螳螂捕蟬?

沉重的腳步聲停在門外,鎖孔處傳來鑰匙插入轉(zhuǎn)動的金屬摩擦聲。

“吱呀——”

門被大力推開。

刺眼的火光瞬間涌入,驅(qū)散了室內(nèi)的黑暗,也刺痛了沈清璃因適應(yīng)黑暗而驟然收縮的瞳孔。她下意識地瞇起眼,抬手遮擋。

門口,站著兩個身材魁梧、披著王府侍衛(wèi)甲胄的彪形大漢,手持燃燒的火把。跳躍的火光將他們冷硬的面部輪廓映照得如同廟里的金剛,帶著一股凜然的煞氣。為首一人,目光如電,瞬間掃過室內(nèi)。

當(dāng)他的視線落在墻角——那個被沈清璃擊昏、癱軟在地的黑衣人影,以及旁邊地上散落的一柄閃著幽藍(lán)光澤的匕首時——瞳孔驟然收縮!

“有刺客!”他厲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腰間的佩刀瞬間出鞘半尺,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他身后的侍衛(wèi)也立刻拔刀,警惕地指向地上的沈清璃和那個昏迷的黑衣人,火把的光芒在冰冷的刀刃上跳躍。

“拿下!”為首侍衛(wèi)毫不猶豫地下令。

兩個侍衛(wèi)立刻上前,一人如鐵塔般擋在門口,防止任何意外,另一人則大步流星地走向沈清璃。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她染血的左手腕、凌亂的衣衫和蒼白如紙的臉,最后落在地上那柄明顯淬了毒的匕首上,眼神里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冰冷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一只粗糙有力、布滿厚繭的大手,如同鐵鉗般,毫不客氣地抓住了沈清璃的左臂上端——避開了她腫脹的手腕,但巨大的力道依舊讓她痛得悶哼一聲,冷汗瞬間浸透后背。

“走!”侍衛(wèi)的聲音冰冷生硬,如同對待囚犯,不由分說地將她從冰冷的地面上拖拽起來。

沈清璃沒有掙扎,也沒有力氣掙扎。她踉蹌著被拖出囚室,夜風(fēng)帶著深秋的寒意撲面而來,讓她打了個寒噤。她回頭看了一眼地上那個昏迷的黑衣人,以及那柄淬毒的匕首,心中一片冰涼。這突如其來的“提審”,究竟是禍,還是……一線微弱的轉(zhuǎn)機(jī)?

侍衛(wèi)拖著她,步履沉重地穿過王府深重的夜色。月光慘白,照在冰冷的石板路上,也照在她單薄而狼狽的身影上。遠(yuǎn)處傳來幾聲凄厲的夜梟啼叫,更添幾分肅殺。

這一次,目的地不再是偏遠(yuǎn)的囚室,而是王府深處,那座象征著無上權(quán)威與冷酷森嚴(yán)的主院——蕭徹的書房。

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

巨大的紫檀木書案后,蕭徹端坐如山。他依舊是一身玄色錦袍,只是外罩的蟒紋大氅已經(jīng)除去,露出里面深色的勁裝,勾勒出精悍的肩背線條。他并未在處理公務(wù),只是垂眸看著自己骨節(jié)分明的右手,指尖無意識地捻動著,仿佛在回味不久前扼住那纖細(xì)手腕時,那脆弱骨骼在掌下的觸感,以及那女人眼中燃燒的、令人心悸的兇光。

跳躍的燭火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深邃莫測。書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燭芯偶爾爆裂的輕微“噼啪”聲。

“王爺!”侍衛(wèi)粗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寧靜,“人帶到!屬下等在囚室發(fā)現(xiàn)刺客蹤跡,已被沈氏……擊昏?!?/p>

“刺客?”蕭徹捻動的手指微微一頓,抬起了頭。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里,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銳芒,快得如同流星劃過夜空。他并未表現(xiàn)出驚訝,只是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帶進(jìn)來?!?/p>

“是!”

沉重的書房門被推開。沈清璃被侍衛(wèi)推搡著,踉蹌地走了進(jìn)來。刺目的燭光讓她下意識地瞇了瞇眼。書房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冷冽的松木氣息,與她剛才所待的霉?jié)袂羰遗腥魞蓚€世界。

她站穩(wěn)身形,努力挺直脊背,盡管左手腕的劇痛讓她臉色蒼白如紙,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她抬起眼,毫不避諱地迎向書案后那道冰冷審視的目光。

蕭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緩緩掃過她。從她凌亂沾著草屑的頭發(fā),到蒼白無血色的臉頰,再到被簡單固定卻依舊腫脹得可怕的左手腕,最后落在她沾滿灰塵和點(diǎn)點(diǎn)血跡(有她自己的,也有那刺客的)的裙裾上。他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沒有關(guān)切,只有冰冷的評估和深沉的探究。

“刺客?”他再次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沉沉地壓在整個書房上空。

“回王爺!”押送沈清璃的侍衛(wèi)單膝跪地,聲 音洪亮,“屬下奉命前去提人,進(jìn)入囚室時,發(fā)現(xiàn)一黑衣男子倒臥在地,口鼻流血,人事不省!其身旁遺落此物!”侍衛(wèi)雙手呈上一柄短匕。匕首的鋒刃在燭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幽藍(lán)光澤,顯然是淬了劇毒。

侍衛(wèi)繼續(xù)道:“據(jù)屬下初步查驗(yàn),此人身手不弱,應(yīng)非尋常宵小。沈氏……”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沈氏當(dāng)時亦在室內(nèi),形容狼狽,似有搏斗痕跡?!彼⑽疵髡f刺客是被沈清璃擊倒,但話語指向已足夠清晰。

蕭徹的目光從毒匕上移開,重新落到沈清璃臉上。他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篤、篤、篤”的輕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弦上。

“沈清璃。”他叫她的名字,聲音聽不出情緒,“你有何話說?”

沈清璃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翻涌的虛弱和疼痛。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jī)會。她不能喊冤,不能示弱,只能用最直接、也最有力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價值,證明自己的威脅——或者說,證明自己的“無害”與“有用”。

她抬起右手,指向侍衛(wèi)手中那柄淬毒的匕首,聲音因?yàn)樘弁春兔摿Χ行┥硢?,卻異常清晰:“王爺明鑒。此人趁夜撬鎖潛入,手持毒匕,欲取我性命。若非我尚有幾分自保之力,此刻已是一具毒發(fā)身亡的尸體?!?/p>

她微微停頓,目光坦然地迎視著蕭徹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語速平穩(wěn)地繼續(xù)道:“我不知幕后指使者是誰。但此人潛入王府如入無人之境,若非巧合被提審撞破,只怕早已得手。王爺治府森嚴(yán),卻仍有此等宵小能悄無聲息潛入內(nèi)院,刺殺一個已被囚禁的侍妾……此事本身,難道不更值得王爺深究么?”

她沒有辯解毒害側(cè)妃的冤屈——那在此時此地,毫無證據(jù),只會顯得蒼白無力。她將矛頭直接指向了王府的安全漏洞,指向了那個隱藏在暗處、連王府侍衛(wèi)都無法察覺的“指使者”。同時,她隱晦地點(diǎn)出了自己的“價值”——她擊倒了這個刺客,證明她并非毫無反抗之力的弱女子。

蕭徹敲擊桌面的手指,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下來。他靜靜地看著她,那雙寒潭般的眸子里,冰層之下似乎有暗流在緩緩涌動。她沒有哭訴,沒有求饒,甚至在遭受如此重創(chuàng)、剛剛經(jīng)歷生死搏殺后,還能如此條理清晰地將問題拋回給他,直指核心。

這份超出尋常的冷靜和……膽識,再次讓他感到一絲意外。

書房內(nèi)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燭火跳躍的噼啪聲。

“拖下去?!笔拸亟K于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是對著跪地的侍衛(wèi),“嚴(yán)加審訊,本王要知道,是誰的爪子,敢伸進(jìn)本王的王府?!彼哪抗鈷哌^那柄毒匕,寒意凜冽。

“是!”侍衛(wèi)肅然應(yīng)命,收起匕首,起身退了出去。

書房門再次關(guān)上,只剩下沈清璃和蕭徹兩人??諝夥路鹉塘耍林氐膲毫缀踝屓舜贿^氣。

蕭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沈清璃身上,更加專注,也更加銳利,仿佛要將她徹底看穿?!澳悖彼従徠鹕?,繞過寬大的書案,一步步朝她走來。玄色的錦靴踩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發(fā)出輕微而規(guī)律的聲響,每一步都帶著迫人的威壓。

他在她面前兩步之遙停下,高大的身影幾乎完全籠罩了她,投下濃重的陰影。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氣息拂過她的額發(fā),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如同寒潭倒映著燭火,直直地看進(jìn)她的眼底。

“方才那兇器,”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探究的意味,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的神經(jīng)上,“從何而來?”他問的是那枚薄如蟬翼、險些取了他性命的手術(shù)刀片。

沈清璃的心臟猛地一縮。來了,最致命的問題。她強(qiáng)迫自己保持鎮(zhèn)定,迎視著他審視的目光,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解釋現(xiàn)代手術(shù)刀?荒謬絕倫,只會被當(dāng)成妖言惑眾。

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家傳之物?!彼_口,聲音因?yàn)榫o張而有些發(fā)干,但語氣卻異常篤定,“祖上……曾行醫(yī),有些旁門左道的防身小技,不足為道?!彼瓜卵酆煟荛_他過于銳利的直視,仿佛在掩飾某種難以言說的家世秘密,“若非今日生死關(guān)頭,斷不敢以此冒犯王爺虎威?!彼龑⒆藨B(tài)放低,點(diǎn)出是為了求生才不得已為之。

“行醫(yī)?”蕭徹的尾音微微上挑,帶著一絲玩味和更深的審視。他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般掃過她腫脹變形、被布條簡單固定的左手腕,又落在她蒼白卻強(qiáng)作鎮(zhèn)定的臉上?!澳愣t(yī)?”

沈清璃心中警鈴大作。這是一個陷阱,也是一個機(jī)會。她不能全盤否認(rèn),否則之前的“家傳”之說立成謊言;也不能表現(xiàn)得太懂,那更顯可疑。

“略識藥性,粗通皮毛?!彼?jǐn)慎地回答,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自嘲和無奈,“幼時……看過幾本殘破醫(yī)書罷了。若非懂些粗淺止血之法,此刻這只手,怕是早已廢了?!彼⑽恿藙颖还潭ㄗ〉淖笫滞?,劇烈的疼痛讓她眉頭緊蹙,額角冷汗滑落,這痛苦倒是貨真價實(shí)。

蕭徹的目光在她痛苦蹙起的眉心和冷汗上停留了一瞬。那痛苦不似作偽。他沒有再追問刀片的來歷,也沒有繼續(xù)深究她的“醫(yī)術(shù)”。書房內(nèi)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神幽深難測。片刻后,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下去?!?/p>

沈清璃緊繃的神經(jīng)微微一松,卻不敢有絲毫松懈。她垂下頭,低聲道:“是。”然后,拖著劇痛疲憊的身體,一步一步,艱難地退出了這間充滿了無形殺機(jī)和巨大壓力的書房。

沉重的門在她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里面冰冷的燭光和那道令人心悸的視線。門外冰冷的夜風(fēng)撲面而來,讓她打了個寒噤,卻也讓她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落回了胸腔一半。

她知道,暫時的危機(jī)或許解除了,但那個男人的疑心,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并未消失。而她,在這座步步殺機(jī)的王府里,依舊如履薄冰。

書房內(nèi),蕭徹負(fù)手立于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cè)臉輪廓。

“凌風(fēng)?!彼统恋穆曇粼诩澎o中響起。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書房角落的陰影里,單膝跪地:“屬下在?!?/p>

“盯著她?!笔拸氐穆曇魶]有一絲波瀾,“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尤其是……她用何藥,如何處置她的傷?!?/p>

“是。”黑影應(yīng)聲,隨即又如同融入黑暗般消失不見。

蕭徹的目光落在窗欞上凝結(jié)的冰冷夜露上。沈清璃……那個眼神,那瀕死反擊的狠絕,還有那枚詭異的薄刃……這個女人身上,有太多無法解釋的謎團(tuán)。疑點(diǎn)重重,卻也……似乎并非全無可取之處。

他捻了捻指尖,仿佛還能感受到她腕骨在他靴底下的脆弱,和她咽喉處那抹冰冷的鋒銳。一種極其陌生的、被冒犯卻又隱隱被激起興致的復(fù)雜情緒,在他冰封的心湖深處,投下了一顆微小的石子。

被重新“安置”的地方,不再是那間充斥著霉味和死亡氣息的破敗囚室,但也絕非什么好去處。是王府西北角一處更為偏僻、久無人居的獨(dú)立小院,院墻斑駁,荒草叢生。唯一的正房勉強(qiáng)能住人,但也僅有一床、一桌、一椅,冰冷簡陋。院門從外面落了鎖,門外有侍衛(wèi)日夜輪值看守。

明為安置,實(shí)為軟禁。

沈清璃對此并無異議。至少,這里比那陰暗潮濕的囚室干凈些,也安全些——暫時。她需要時間,需要藥物,更需要……一個證明自己價值的機(jī)會。

手腕的傷是燃眉之急。沒有消炎藥,沒有夾板,只有最原始的固定和簡陋的清潔。她最擔(dān)心的,是感染和破傷風(fēng)。在這個時代,一個小小的傷口感染,都足以致命。

第二天清晨,當(dāng)看守的婆子面無表情地送來一碗幾乎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和一小碟咸菜時,沈清璃沒有碰食物。她只是抬起蒼白的臉,看向那個眼神渾濁、顯然并不把她當(dāng)回事的老婆子,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

“煩請嬤嬤轉(zhuǎn)告管事,我需要幾樣?xùn)|西:干凈的白布、燒開放涼的水、烈酒、生石灰粉、燈芯草灰,再要幾味藥——三七、蒲黃、白芨、地榆炭。若管事為難,便說是我自己要用,生死由命,絕不連累旁人?!?/p>

她報出的藥名,都是些極為常見的止血、收斂、消炎(以古代標(biāo)準(zhǔn)而言)的藥材。至于石灰粉和燈芯草灰,則是她打算自制最簡陋的消毒劑和止血粉。

老婆子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顯然沒料到這個昨日還差點(diǎn)被沉河的“毒婦”會提這些要求,而且說的還頭頭是道。她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事兒多”,但還是端著幾乎沒動的粥碗走了。

沈清璃并不確定東西能否送來。她在賭,賭蕭徹的“興趣”和王府那點(diǎn)微乎其微的、對“可能有點(diǎn)用”之人的施舍。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煎熬。左手腕的疼痛一陣陣襲來,腫脹似乎更厲害了,皮膚發(fā)燙。她靠在冰冷的土炕上,閉目養(yǎng)神,盡量保存體力,大腦卻在飛速運(yùn)轉(zhuǎn),梳理著原主殘留的混亂記憶碎片,分析著王府的形勢。

午后,院門鎖鏈響動。

進(jìn)來的不是那老婆子,而是一個穿著王府管事服飾、面容刻板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跟著一個小廝,手里提著一個不大的包袱。

“沈姨娘?!惫苁碌恼Z氣平淡,帶著疏離和公式化,“王爺吩咐了,你要的東西,給你備齊。只是王府有王府的規(guī)矩,你既非醫(yī)官,也非主子,這些物件藥材,按例需折了你的月例銀子。”他將包袱放在桌上,目光掃過沈清璃腫脹的手腕,眼神里并無同情,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澳愫米詾橹?。”說完,便帶著小廝轉(zhuǎn)身離去,重新鎖上了院門。

包袱打開,里面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甚至比她要求的還要多些,白布是嶄新的細(xì)棉布,藥材的分量也足夠。

沈清璃心中微微一松。蕭徹……果然在看著她。

她立刻行動起來。用燒開放涼的水反復(fù)清洗傷口,忍痛擠出一些渾濁的組織液。將烈酒倒入干凈的碗中,點(diǎn)燃,藍(lán)色的火焰跳躍著,她用竹鑷子夾著那枚簡陋的、臨時用竹片削成的“刮勺”,在火焰上反復(fù)灼燒消毒。然后,蘸取烈酒,小心而堅決地擦拭傷口深處——這是她能想到的、最接近現(xiàn)代消毒的方式。

劇痛讓她渾身顫抖,冷汗如漿,牙齒深深咬進(jìn)下唇,嘗到了血腥味。但她眼神冷靜得可怕,動作穩(wěn)定而精準(zhǔn)。

清創(chuàng)完畢,她將生石灰粉與燈芯草灰按一定比例混合(利用其堿性達(dá)到一定抑菌效果),小心地灑在創(chuàng)面上。最后,用三七、蒲黃、白芨、地榆炭磨成的細(xì)粉混合,敷在傷口上,再用干凈的細(xì)棉布重新仔細(xì)包扎固定。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虛脫,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臉色白得像紙,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滲著血絲。但看著被妥善處理過的傷處,她心里那根緊繃的弦,終于稍稍松弛了一分。至少,她為自己爭取到了活下去的基礎(chǔ)。

接下來的日子,沈清璃如同被遺忘在這座荒涼小院的塵埃。她嚴(yán)格遵守著“囚徒”的本分,每日只在院中極小的范圍內(nèi)活動,曬曬太陽,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她按時換藥,觀察傷口的愈合情況。幸運(yùn)的是,或許是消毒做得還算及時徹底,或許是這具身體年輕底子好,傷口沒有出現(xiàn)嚴(yán)重的化膿感染,腫脹也在緩慢消退,骨裂的疼痛逐漸減輕。

她唯一的“交流”對象,是那個每日送飯的沉默老婆子。沈清璃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偶爾用最平淡的語氣詢問一兩句無關(guān)緊要的外界消息,比如“天氣似乎更冷了”,或是“府里最近好像很忙”。老婆子大多時候不理睬,偶爾不耐煩地嘟囔一句“側(cè)妃娘娘身子不爽利,王爺請了好些大夫”之類的話。

側(cè)妃柳氏……沈清璃心中冷笑。那個在河邊用淬毒般眼神看著她的女人,那個陷害原主的元兇。她“身子不爽利”?是心虛,還是又有了新的算計?

手腕的傷在沈清璃精心的護(hù)理下,恢復(fù)得比預(yù)想中快。雖然活動依舊受限,但基本的抓握已經(jīng)無礙。她開始利用院中有限的資源。拔掉荒草,平整出一小塊土地。從送來的簡單食物里,小心地留下一些大蒜、生姜的碎塊,甚至嘗試將一些野菜的根莖埋入土中。

她在準(zhǔn)備。準(zhǔn)備可能的逃亡,也準(zhǔn)備……應(yīng)對隨時可能到來的風(fēng)暴。她像一個潛伏的獵手,在寂靜中磨礪著自己的爪牙,等待著那個證明自己價值、或者打破這囚籠的契機(jī)。

契機(jī),以一種令人絕望的方式,猝然降臨。

那是一個陰沉的午后,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京城上空,空氣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沈清璃正在院中小心地活動著恢復(fù)中的左手腕,做著一些簡單的康復(fù)動作。

突然,王府深處,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嘶喊!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痛苦,瞬間撕裂了沉悶的空氣!

緊接著,如同點(diǎn)燃了引信,更多的哭嚎聲、尖叫聲、雜亂的奔跑聲和驚恐的呼喊聲,如同瘟疫般在王府各處猛然爆發(fā)!

“救命啊!”

“死人了!死人了!”

“瘟神!瘟神來了!”

“快跑!快跑?。 ?/p>

混亂如同潮水,迅速蔓延。沈清璃清晰地聽到自己院門外看守的侍衛(wèi)發(fā)出一聲驚怒的喝問,隨即便是急促跑開的腳步聲!

瘟疫!

這兩個字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沈清璃的心口!她猛地沖到院門邊,透過門縫向外看去。

只見回廊上,幾個丫鬟小廝如同無頭蒼蠅般哭喊著狂奔,臉上是極致的恐懼。更遠(yuǎn)處,似乎有人影倒在地上劇烈地抽搐著。空氣中,隱隱彌漫開一股令人作嘔的、混合著血腥和穢物的惡臭!

“嘔——!”隔壁院子傳來撕心裂肺的嘔吐聲。

“娘……娘你怎么了!別嚇我啊!”孩童凄厲的哭喊刺破耳膜。

沈清璃的心沉到了谷底。這癥狀……高熱?嘔吐?抽搐?出血?她的醫(yī)學(xué)知識庫在瘋狂運(yùn)轉(zhuǎn),一個可怕的名稱呼之欲出——鼠疫!在這個時代,這是幾乎等同于死神鐮刀的絕癥!

王府亂了!

徹底亂了!

恐懼如同無形的毒氣,迅速侵蝕著每一個角落。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鎧甲葉片劇烈碰撞的嘩啦聲,還有侍衛(wèi)們粗嘎的呼喝驅(qū)趕聲。

“讓開!都滾開!”

“王爺有令!封閉所有院落!擅出者格殺勿論!”

沉重的腳步聲停在了沈清璃的院門外。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的金屬摩擦聲。

“吱呀——”

院門被猛地推開!

門口,站著的不再是那個刻板的管事,而是蕭徹身邊那個氣息沉凝剽悍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他甲胄染塵,臉上帶著疲憊和難以掩飾的凝重,眼神銳利如刀,直接鎖定院中的沈清璃。

“沈清璃!”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聲音如同金鐵交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王爺召見!即刻隨我前往主院議事廳!”

沈清璃的心臟猛地一跳!不是因?yàn)榭謶?,而是因?yàn)橐环N近乎直覺的預(yù)感——那個她等待的、證明自己價值的時刻,就在眼前!盡管這代價,是王府乃至整個京城可能面臨的滅頂之災(zāi)!

她沒有絲毫猶豫,挺直了脊背,迎上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審視的目光,聲音清晰而鎮(zhèn)定:“是?!?/p>

她抬步,邁出了這座囚禁了她多日的小院。院外,是一片混亂與恐慌的地獄景象。而她的前方,是那個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此刻也必然焦頭爛額的靖王蕭徹。

空氣中彌漫的惡臭和絕望的哭嚎,是挑戰(zhàn),也是……她唯一的機(jī)會。

議事廳內(nèi),氣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鉛。濃烈的草藥味混合著若有似無的血腥氣,熏得人頭暈?zāi)X脹。幾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太醫(yī)圍著蕭徹,個個愁眉苦臉,汗如雨下。

“……王爺,此癥來勢洶洶,高熱、嘔吐、抽搐、皮下見血點(diǎn)……依老朽愚見,極似……極似古籍所載之‘疙瘩瘟’(鼠疫古稱)??!”為首的王太醫(yī)聲音發(fā)顫,帶著哭腔,“此乃絕癥!無藥可醫(yī)!當(dāng)務(wù)之急,唯有……唯有封鎖王府,隔絕內(nèi)外,以防……以防蔓延全城啊!”他說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篩糠般抖著。其他太醫(yī)也紛紛跪下,面如死灰。

“絕癥?無藥可醫(yī)?”蕭徹的聲音冰冷刺骨,如同淬了寒冰。他端坐主位,玄色錦袍襯得他臉色愈發(fā)沉郁,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翻滾著雷霆般的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王府是他的根基,更是京畿重地!若瘟疫在此爆發(fā)失控,后果不堪設(shè)想!“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朝廷養(yǎng)著你們,就只會說‘無藥可醫(yī)’四個字嗎?!”

太醫(yī)們伏在地上,抖得更厲害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沉重的腳步聲在廳外響起,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洪亮的聲音傳來:“王爺,沈氏帶到!”

“進(jìn)來!”蕭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

廳門推開,沈清璃走了進(jìn)來。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裙,左手腕依舊纏著布條,但步履沉穩(wěn),眼神清澈而鎮(zhèn)定,與這廳內(nèi)彌漫的絕望恐慌格格不入。她的目光快速掃過跪伏在地的太醫(yī),掃過滿桌翻開的、泛黃的醫(yī)書,最后落在主位上那個渾身散發(fā)著凜冽寒意的男人身上。

她的出現(xiàn),讓幾位太醫(yī)都愕然地抬起頭。一個低賤的侍妾?王爺在這種時候召見她做什么?

蕭徹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錐,瞬間釘在沈清璃臉上。他沒有廢話,直接指向廳中一個被臨時安置在軟榻上、蓋著薄被、正痛苦抽搐呻吟的小廝。那小廝臉色赤紅,呼吸急促,裸露的脖頸處隱約可見紫紅色的瘀斑。

“看看他?!笔拸氐穆曇舻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孤注一擲的試探,“告訴本王,此為何癥?可有解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沈清璃身上。有驚疑,有不解,更多的是絕望中的一絲荒誕感——王爺莫不是急瘋了?問一個侍妾?

沈清璃沒有理會那些目光。她快步走到軟榻前,無視了空氣中濃重的穢物氣味。她沒有直接觸碰病人,只是仔細(xì)觀察:高熱(憑經(jīng)驗(yàn)判斷),劇烈嘔吐的痕跡,肌肉抽搐,頸部皮下明顯的出血點(diǎn)(瘀斑)……結(jié)合空氣中那股特殊的惡臭(鼠疫桿菌感染后組織壞死的腐敗氣味),她的心徹底沉實(shí)了。

是鼠疫。肺鼠疫和腺鼠疫混合型爆發(fā)!傳染性極強(qiáng),致死率極高!

她直起身,轉(zhuǎn)向蕭徹,迎著他那深不見底、仿佛要將她靈魂都看穿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冷靜,沒有絲毫猶豫:

“王爺,此癥確為瘟疫,名為‘鼠疫’!乃由一種極微小之‘蟲’(細(xì)菌)引發(fā),可通過病患口鼻噴出之氣沫(飛沫)、其身上跳蚤叮咬、乃至接觸其嘔吐排泄之物傳播!傳播極速,致死極高!”

“蟲?氣沫?”王太醫(yī)失聲驚呼,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荒謬!妖言惑眾!疫氣乃天地戾氣所生,豈是什么蟲……”

“閉嘴!”蕭徹一聲冷喝,如同驚雷炸響,瞬間讓王太醫(yī)噤若寒蟬。他那雙寒眸死死盯著沈清璃,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蟲?氣沫傳播?這些說法聞所未聞,荒誕不經(jīng)!但她的眼神,那種斬釘截鐵、洞悉一切的冷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說服力,狠狠撞進(jìn)他冰封的認(rèn)知壁壘。

“繼續(xù)說!”蕭徹的聲音緊繃如弦。

“當(dāng)務(wù)之急,有三!”沈清璃語速加快,條理清晰,如同在手術(shù)臺上發(fā)布指令,“其一,隔絕!立刻將已出現(xiàn)癥狀者集中隔離于一地,與未病者徹底分開!所有接觸過病患之人,亦需單獨(dú)隔離觀察!王府立刻封鎖,許進(jìn)不許出!所有出入口,布灑生石灰!”

“其二,滅源!焚燒所有病患用過之衣物被褥!深埋其嘔吐排泄之物,掩埋之處亦需厚撒石灰!全府上下,立刻捕殺所有老鼠!用沸水反復(fù)澆燙跳蚤可能藏匿之角落縫隙!所有人,必須以沸水煮過之布巾蒙住口鼻,勤用烈酒或濃皂角水洗手!嚴(yán)禁聚集!”她一邊說,一邊迅速扯下自己袖口一塊相對干凈的里布,疊了幾層,示范性地蒙在自己口鼻之上。

“其三,救治!”她目光掃過那些目瞪口呆的太醫(yī),“此癥兇險,但并非……全無生機(jī)!”她刻意加重了“并非全無生機(jī)”幾個字,給絕望的眾人一絲微光?!靶璐罅堪局魄鍩峤舛?、涼血化瘀之湯藥,如清瘟敗毒飲、犀角地黃湯之類,務(wù)必讓所有未發(fā)病者及輕癥者服用,以作預(yù)防,強(qiáng)其正氣!重癥者……”她頓了頓,看向蕭徹,“需專人看護(hù),對癥施針用藥,緩解其高熱、抽搐、疼痛……盡人事,聽天命!”

她一口氣說完,小小的議事廳內(nèi)落針可聞。太醫(yī)們臉上的驚愕變成了茫然,茫然中又透著一絲被那斬釘截鐵氣勢所震住的恍惚。隔絕?滅蟲?蒙布?這些方法……聞所未聞!可她那篤定的眼神,又讓人無法全然斥之為荒謬。

蕭徹的胸膛微微起伏,深沉的眸光如同風(fēng)暴前的海面,緊緊鎖住沈清璃。隔絕、滅源、防護(hù)……這些措施,直指要害,邏輯嚴(yán)密,遠(yuǎn)超太醫(yī)們束手無策的“無藥可醫(yī)”!尤其是她示范性地蒙上口鼻的動作,簡單,卻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合理性。

“王爺!不可輕信?。 蓖跆t(yī)掙扎著抬起頭,老淚縱橫,“此女所言,離經(jīng)叛道!聞所未聞!恐延誤……”

“延誤?”蕭徹猛地打斷他,聲音冰冷如刀,帶著雷霆之怒,“延誤什么?延誤你們等死嗎?!”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迫人的威壓,“傳本王令!”

他目光如電,掃過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和廳內(nèi)所有管事:“即刻起,王府內(nèi)外,一切行動,皆按沈清璃所言行事! 違令者,斬!”

“封鎖所有門戶!病患即刻移至西邊廢院隔離!接觸者另院隔離觀察!”

“府庫所有生石灰、烈酒、皂角,盡數(shù)取出!按沈氏之法處置!”

“召集所有健壯仆役,捕鼠!滅蚤!焚燒穢物!”

“著太醫(yī)署,按沈氏所列方劑,立刻熬制湯藥,全府分發(fā)!不得有誤!”

“所有人即刻以布覆面!違者,杖斃!”

一連串殺氣騰騰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 整個議事廳瞬間被一股肅殺的鐵血之氣籠罩!

“遵命!”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和管事們被這凜冽的殺氣和不容置疑的決心所懾,轟然應(yīng)諾,再無半分猶豫,立刻轉(zhuǎn)身沖出議事廳,執(zhí)行命令去了!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

王太醫(yī)等一干老太醫(yī),癱軟在地,面無人色,看著那個站在廳中、蒙著口鼻、眼神沉靜的年輕女子,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蕭徹的目光,最終落回沈清璃身上。那目光極其復(fù)雜,有審視,有探究,有被冒犯權(quán)威后殘余的冷意,但更多的,是一種在絕境中抓住唯一一根浮木的、近乎孤注一擲的決斷。

“沈清璃。”他叫她的名字,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本王給你權(quán)柄。王府上下,除本王之外,所有人力物力,隨你調(diào)度!若此法無效……”他后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若無效,她將是第一個被推出去平息眾怒的祭品。

沈清璃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她扯下蒙面的布巾,露出一張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左手腕的舊傷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此刻的處境。

“王爺,”她微微屈膝,行了一個不算標(biāo)準(zhǔn)的禮,聲音清晰而平靜,“民女沈清璃,領(lǐng)命?!?/p>

她沒有自稱“妾”,而是用了“民女”二字。這一刻,她不是王府的侍妾,而是一個即將與死神搏斗的醫(yī)者。

沉重的擔(dān)子,帶著死亡的威脅和無上的權(quán)柄,轟然壓在了她的肩上。

接下來的日子,靖王府變成了一座巨大的、高速運(yùn)轉(zhuǎn)的防疫堡壘,同時也是一座被恐懼籠罩的孤島。

沈清璃成了這座堡壘實(shí)際運(yùn)轉(zhuǎn)的核心。她不再是那個被軟禁的侍妾,而是一個手持“王命”、言出法隨的“防疫總指揮”。盡管這權(quán)柄之下,是無數(shù)雙或懷疑、或恐懼、或帶著隱隱敵意的眼睛。

她穿著王府仆婦最普通的粗布衣服,用沸水煮過的厚布緊緊蒙住口鼻,只露出一雙沉靜如寒潭、卻燃燒著堅定意志的眼睛。手腕的傷依舊纏著布條,但已不影響她利落的動作。

“這里!石灰再灑厚些!邊邊角角都不能漏!”她指著隔離病區(qū)與清潔區(qū)交界處的泥地,聲音透過布巾有些發(fā)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幾個戴著同樣布巾、面露懼色的雜役,在她的注視下,咬著牙將生石灰粉鋪灑得更密。

“你!記錄!”她指向一個識字的年輕管事,“所有進(jìn)入隔離區(qū)送藥、送食之人,姓名、時辰、接觸時長、出來后是否立刻沐浴更衣、有無不適,必須一一詳記!若有疏漏,唯你是問!”那管事一個激靈,連忙拿起紙筆,不敢怠慢。

“藥棚的火不能停!清瘟敗毒飲、犀角地黃湯、還有我讓加的那幾味清熱解毒的輔藥,三班輪換,日夜不停地熬!”她快步走過彌漫著濃郁藥味的臨時藥棚,看著幾十口大鍋里翻滾的墨黑色藥汁,蒸汽騰騰。“藥渣集中深埋!處理藥渣的人,防護(hù)必須到位!”

“沈……沈姑娘!”一個負(fù)責(zé)焚燒的管事滿臉煙灰,驚慌地跑來,“東角門那邊幾個婆子……她們不肯蒙面!說……說憋氣!晦氣!”

沈清璃眼神一冷,沒有絲毫猶豫:“拿下!按王爺令,杖斃!尸體立刻焚燒!就在東角門外行刑!讓所有人都看著!”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很快,東角門外傳來凄厲的慘叫和沉悶的杖擊聲,隨即是人群壓抑的驚呼和抽泣??諝庵袕浡_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混合著焚燒垃圾的焦糊味,令人作嘔。

沈清璃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繼續(xù)巡視。她知道,非常時期,必須用重典!仁慈,只會讓所有人一起陪葬。她背負(fù)不起這樣的罪孽。

她的身影穿梭在混亂而有序的王府各處。在彌漫著惡臭和絕望呻吟的隔離區(qū)外,冷靜地指導(dǎo)太醫(yī)調(diào)整藥方,甚至不顧勸阻,親自隔著門縫觀察重癥者的舌苔和眼底;在臨時搭建的滅鼠滅蚤隊(duì)伍前,親自示范用沸水澆燙墻角縫隙;在分發(fā)預(yù)防湯藥的長隊(duì)旁,嚴(yán)厲喝止試圖插隊(duì)或抱怨藥苦的仆役……

她像一個不知疲倦的陀螺,精準(zhǔn)地指揮著王府這架龐大的機(jī)器,與時間賽跑,與死神角力。她的命令簡潔、高效,甚至有些冷酷。質(zhì)疑的聲音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的服從,以及……在絕望深處,悄然滋生的一絲微弱希望。

然而,死亡并未停止。隔離的廢院里,每日都有新的尸體被白布裹著抬出,投入熊熊的焚化爐。王府上空,日夜籠罩著焚燒尸體的黑煙和刺鼻的焦臭味??謶秩缤乒侵惺芍恳粋€人的神經(jīng)。

夜深人靜時,沈清璃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那個臨時撥給她、靠近藥棚的小院。她卸下蒙面的布巾,露出蒼白憔悴的臉,眼下是濃重的青黑。她坐在冰冷的石階上,就著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給自己換藥。手腕的傷在連日操勞下,愈合緩慢,甚至有些紅腫。她咬著牙,用烈酒擦拭,重新敷上藥粉。

身體和精神都已瀕臨極限。死亡的陰影,巨大的壓力,時刻懸在頭頂?shù)睦麆?,還有對鼠疫本身的恐懼……這一切都沉甸甸地壓在她心上。

“沈清璃?”一個低沉冷冽的聲音突然在寂靜的院門口響起。

沈清璃猛地抬頭,心臟驟停了一瞬。只見蕭徹不知何時已站在院門陰影處,高大的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他依舊穿著玄色錦袍,只是衣袍下擺沾染了些許灰塵,顯然也是剛從某個地方巡視回來。他臉上沒有蒙布巾,只是站在上風(fēng)處,隔著一段距離。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在月光下如同寒星,正沉沉地看著她,看著她手腕上重新包扎過的傷處,看著她臉上無法掩飾的疲憊和脆弱。

沈清璃下意識地想站起來行禮,卻被一陣劇烈的眩暈和脫力感擊中,身體晃了一下,手撐住了冰冷的石階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

蕭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她??諝夥路鹉塘?。晚風(fēng)吹過,帶來遠(yuǎn)處焚燒爐的焦糊味和隱約的哭泣聲。

過了許久,久到沈清璃幾乎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那低沉的聲音才再次響起,穿透夜的寂靜,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你,要什么?”

不是質(zhì)問,不是試探,而是一種……近乎陳述的語氣。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shí):你做了這么多,承受了這么多,你想要的,是什么?

沈清璃微微一怔。疲憊到近乎麻木的大腦,因?yàn)檫@直白的問題而瞬間清醒。她抬起頭,迎上他那雙在夜色中依舊銳利、此刻卻似乎沉淀了些許復(fù)雜情緒的眼睛。

月光勾勒出她蒼白的側(cè)臉,那雙因疲憊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卻燃著兩簇不肯熄滅的火焰。她沒有絲毫猶豫,用盡全身力氣,清晰而堅定地吐出兩個字:

“自由?!?/p>

聲音不大,卻在這死寂的院落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無聲的回響。

“休書一封?!彼a(bǔ)充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放我離開。兩不相欠?!?/p>

自由。休書。離開。兩不相欠。

這幾個詞,如同冰冷的冰錐,狠狠刺入蕭徹的心湖。他周身那股無形的威壓驟然一凝,深潭般的眸子里瞬間卷起風(fēng)暴!驚愕、被冒犯的怒意、以及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預(yù)料到的、尖銳的刺痛感,猛烈地沖擊著他冰封的心防。

他死死地盯著石階上那個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身影。她蒼白憔悴,手腕帶傷,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善沁@樣一個看似脆弱不堪的女人,剛剛指揮著整個王府與死神搏斗,此刻卻用如此平靜、如此決絕的姿態(tài),向他索要……離開?

空氣仿佛被凍結(jié)了,只剩下遠(yuǎn)處焚燒爐沉悶的嗚咽和夜風(fēng)穿過荒草的窸窣聲。

蕭徹的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下頜的線條繃緊如刀削。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那翻涌著復(fù)雜情緒的深眸,如同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海面,晦暗不明地看了沈清璃最后一眼,隨即猛地轉(zhuǎn)身!

玄色的袍角在夜風(fēng)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他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院門之外,只留下滿院的死寂和那冰冷刺骨的余威。

沈清璃看著那空蕩蕩的院門,身體終于支撐不住,脫力地靠在冰冷的石階上。夜風(fēng)吹過她汗?jié)竦聂W角,帶來刺骨的寒意。她閉上眼,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

賭注,已經(jīng)押下。接下來,只能等待命運(yùn)的裁決。是生,是死,還是……那虛無縹緲的自由?

王府的瘟疫,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烈火,在沈清璃那套看似離經(jīng)叛道、實(shí)則直指核心的防疫措施下,終于顯露出被遏制的跡象。

最直觀的,是隔離區(qū)抬出的尸體一天天減少。那些原本被死亡陰影籠罩、整日哀嚎呻吟的輕癥病患,在持續(xù)服用清熱解毒的湯藥、得到相對妥善的隔離照料后,高熱漸退,嘔吐抽搐停止,竟真的有人開始好轉(zhuǎn)!雖然依舊虛弱,但眼中重新燃起了生的光芒。

“好了!張管事家的二小子退熱了!能喝下米湯了!”

“西院負(fù)責(zé)灑掃的李婆子,身上的紫斑消了不少!人也有精神了!”

“老天開眼!沈姑娘的法子……真的有用!”

微弱的議論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麻木絕望的王府中悄然擴(kuò)散開。那些曾經(jīng)對沈清璃充滿懷疑、恐懼甚至敵意的目光,漸漸被一種難以置信的敬畏和劫后余生的感激所取代。雖然依舊沒人敢靠近她,但當(dāng)她蒙著布巾的身影出現(xiàn)在哪里,哪里的人群便會不自覺地安靜下來,默默讓開道路,眼神復(fù)雜地注視著她。

王府上空日夜籠罩的焚尸黑煙,也日漸稀薄。取而代之的,是藥棚里日夜不熄的爐火和彌漫整個府邸的、帶著苦澀希望的草藥氣息。

蕭徹依舊每日出現(xiàn)在王府各處。他巡視隔離區(qū),查看滅鼠滅蚤的進(jìn)度,聽取管事的匯報。他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針,穩(wěn)定著浮動的人心。只是,他再也沒有踏入過沈清璃暫居的那個小院。偶爾在巡視途中遠(yuǎn)遠(yuǎn)瞥見她的身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緒也變得更加幽深難測,如同暴風(fēng)雨過后的深海,表面平靜,內(nèi)里卻暗流洶涌。

瘟疫的陰霾漸漸散去,京城的秋意也愈發(fā)深濃。一場盛大的皇家秋狝,如期在京郊的皇家獵苑舉行。這是慣例,也是新帝登基后展示武勛、安撫宗室的重要活動。

靖王府的瘟疫剛剛平息,但作為手握重兵的親王,蕭徹必須出席。而沈清璃,這個在王府瘟疫中立下“奇功”的女人,身份尷尬,卻也微妙。她被一紙命令,隨行王府車駕,一同前往獵苑。命令上沒有說明緣由,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她,依舊是王爺掌中之物,無論生死,皆不由己。

獵苑秋色正濃,層林盡染。號角長鳴,旌旗獵獵。駿馬嘶鳴,獵犬狂吠,一派金戈鐵馬的雄渾氣象。

皇帝高坐觀獵臺,宗室勛貴、文武大臣分列兩旁。蕭徹一身玄色勁裝,外罩暗金軟甲,身姿挺拔如松,策馬立于諸王之前,氣勢凜然。他目光掃過獵場深處,神色淡漠,仿佛王府那場剛剛過去的生死劫難,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絲毫痕跡。

沈清璃被安置在遠(yuǎn)離觀獵臺、相對偏僻的一處王府營帳角落。她換上了一身王府丫鬟的素色衣裙,手腕的傷已經(jīng)愈合得差不多,只留下一道淺粉色的疤痕。她安靜地坐在帳內(nèi),透過掀開的帳簾一角,漠然地看著外面喧囂的狩獵盛景。自由……似乎隨著瘟疫的消散,變得更加遙不可及。

突然!

“咻——!”

一聲尖銳到刺耳的破空厲嘯,毫無征兆地撕裂了獵場喧囂的空氣!

那聲音太快!太近!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力量,直射觀獵臺方向!

“護(hù)駕——!”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凄厲的嘶吼瞬間炸響!

電光石火間,沈清璃甚至來不及思考!她的目光本能地鎖定那支撕裂空氣、如同黑色閃電般射向蕭徹后心的——淬毒弩箭!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她看到蕭徹身邊的侍衛(wèi)驚恐地?fù)渖?,卻慢了一步!

她看到蕭徹似乎有所察覺,正欲側(cè)身回望,但那箭太快!

她看到箭簇上那抹在陽光下閃爍著妖異幽藍(lán)的光芒——劇毒!

身體,在大腦做出任何指令之前,已經(jīng)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那是無數(shù)次在手術(shù)臺上與死神搶人時鍛煉出的、超越思維的本能反應(yīng)!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膽俱裂的利器入肉聲響起!

時間仿佛凝固了。

沈清璃只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麻痹和劇痛的巨力,狠狠撞在她的左肩胛骨下方!巨大的沖擊力讓她整個人向前撲倒,重重地撞在蕭徹的后背上!

“呃……”一聲壓抑的痛哼從她緊咬的牙關(guān)里逸出。

蕭徹的身體猛地一震!他霍然轉(zhuǎn)身,動作快如閃電!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在轉(zhuǎn)身的瞬間,清晰地映入了撲倒在他背上、左肩后赫然插著一支黑色弩箭的沈清璃!

箭尾的翎羽還在微微顫動!箭頭深深沒入她的身體,傷口處,暗紅色的鮮血正迅速洇開,染紅了素色的粗布衣裳!更可怕的是,傷口周圍的皮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種詭異的青黑色!

劇毒!

蕭徹的瞳孔,在那一剎那,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冰封千里的寒潭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轟然炸裂!驚愕、難以置信、以及一種從未有過的、排山倒海般的沖擊,狠狠擊中了他!

“沈清璃!”他低吼出聲,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繃和一絲……驚惶?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扶住她軟倒的身體。

周圍一片大亂!侍衛(wèi)們怒吼著撲向弩箭射來的方向,刀劍出鞘聲響成一片。觀獵臺上驚呼聲、怒喝聲、護(hù)駕聲亂成一團(tuán)?;实垡驯皇绦l(wèi)團(tuán)團(tuán)護(hù)住。

混亂的中心,蕭徹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沈清璃軟倒的身體。她的身體很輕,很冷,左肩后那支毒箭觸目驚心。她緊蹙著眉頭,臉色以驚人的速度變得灰敗,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呼吸變得急促而微弱。

“傳太醫(yī)!快!”蕭徹的吼聲如同受傷的猛獸,帶著從未有過的暴戾和急切,瞬間壓過了周圍的喧囂!他一把打橫抱起懷中輕若無物的身體,無視了周圍所有驚愕的目光,無視了皇帝的注視,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風(fēng),抱著沈清璃,大步流星地沖向他那頂最大、防衛(wèi)最森嚴(yán)的王帳!

“王爺!箭上有劇毒!見血封喉!”匆匆趕來的王府隨行太醫(yī)只看了一眼沈清璃肩后的傷口和那迅速蔓延的青黑色,便嚇得魂飛魄散,聲音都變了調(diào),“此乃‘閻王笑’!無解!無解??!只能……只能剜肉放血,或有一線生機(jī),但沈姑娘她……”

“剜!”蕭徹的聲音斬釘截鐵,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瘋狂,“本王要她活!立刻!動手!若她死,你們統(tǒng)統(tǒng)陪葬!”

太醫(yī)的手抖得如同風(fēng)中的落葉。剜肉?這嬌弱的女子如何承受?可王爺?shù)拿睢桓疫`抗,只能咬牙,在侍衛(wèi)的協(xié)助下,用烈酒和燒紅的匕首,開始處理那可怕的傷口。

帳內(nèi)彌漫開皮肉焦糊和濃烈血腥的氣味。沈清璃在劇痛中短暫地清醒過來,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慘哼,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昏迷。

蕭徹就站在床邊,如同一尊冰冷的煞神。他沒有離開一步,深沉的眸光死死鎖住沈清璃灰敗的臉,看著她因劇痛而緊蹙的眉頭,看著她被冷汗浸透的額發(fā)。太醫(yī)每一次下刀剜去發(fā)黑的腐肉,都像是在剜他的心!一股陌生的、尖銳的刺痛感,伴隨著滔天的怒意和一種……無法掌控的恐慌,在他胸腔里瘋狂翻涌!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親眼看著一個女人,為了他……擋下那致命的毒箭!更從未想過,這個他一直視為麻煩、棋子、甚至螻蟻的女人,此刻奄奄一息的模樣,會讓他感到如此……暴怒和……心慌!

剜肉的過程漫長而殘酷。沈清璃的身體在昏迷中依舊因劇痛而微微抽搐。太醫(yī)盡了全力,剜去了一大塊烏黑發(fā)臭的腐肉,用最好的金瘡藥止血包扎。但她的臉色依舊灰敗,呼吸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身體滾燙得嚇人,高燒如同燎原之火般兇猛襲來。

“王爺……毒……毒已入血脈……剜肉……只能延緩……”太醫(yī)跪在地上,聲音絕望,“能否熬過……全看沈姑娘自身的造化了……高熱不退,恐傷及心脈……”

蕭徹沒有說話。他只是揮退了所有人。偌大的王帳內(nèi),只剩下他和床上那個被高燒折磨得氣息奄奄的女人。

燭火跳躍,將他緊繃的身影投射在帳壁上,顯得格外孤寂而沉重。

他走到床邊,緩緩坐下。目光沉沉地落在沈清璃燒得通紅、布滿痛苦神色的臉上。她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脆弱的陰影,干裂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似乎在呢喃著什么。

蕭徹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湊近她。

“……蕭徹……”一個極其微弱、帶著滾燙氣息的囈語,如同羽毛般拂過他的耳廓。

蕭徹的身體猛地一僵!

“……別死……”

這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他冰封的心防之上!將他所有的冷酷、所有的算計、所有的防備,瞬間炸得粉碎!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高燒囈語,是她最脆弱、最無防備的時刻。她喊的是……他的名字?她讓他……別死?

一股從未有過的、洶涌而滾燙的洪流,毫無預(yù)兆地沖垮了他心中那堵厚重的冰墻!震驚、錯愕、難以言喻的悸動,還有那被強(qiáng)行壓制卻在此刻瘋狂滋長的……心疼和憐惜,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輕輕拂開她汗?jié)裾吃陬~角的碎發(fā)。指尖觸碰到她滾燙的肌膚,那灼熱的溫度仿佛順著指尖一路燙到了他的心底。

深不見底的寒眸中,那凍結(jié)了不知多少年的堅冰,在這一刻,終于裂開了一道清晰的縫隙。冰層之下,某種沉寂已久的東西,似乎……正在悄然復(fù)蘇。

帳外,秋狝的喧囂似乎已遠(yuǎn)去。帳內(nèi),只剩下她微弱滾燙的呼吸,和他胸腔里那如同擂鼓般、再也無法平復(fù)的心跳。

沈清璃在鬼門關(guān)前徘徊了整整三天三夜。

那三天,靖王的王帳成了整個獵苑最森嚴(yán)也最令人揣測的地方。隨行的太醫(yī)進(jìn)進(jìn)出出,臉色一次比一次凝重。各種名貴的藥材如同流水般送入帳中,據(jù)說連宮里秘藏的幾味續(xù)命靈藥都被快馬加鞭送了過來。

高燒如同跗骨之蛆,反復(fù)折磨著她。傷口剜去腐肉后,雖然不再迅速惡化,但劇烈的炎癥反應(yīng)和毒素對神經(jīng)的侵襲,讓她時而陷入深度的昏迷,時而在高熱中痛苦地抽搐、囈語。

蕭徹沒有離開過王帳一步。

所有軍務(wù)、獵苑事宜,皆由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代傳處理。他如同沉默的磐石,守在沈清璃的床邊。大部分時間,他只是靜靜地坐著,深沉的眸光落在她燒得通紅、被痛苦籠罩的臉上,一言不發(fā)。只有在她因高熱抽搐得厲害時,他會伸出寬厚有力、卻帶著薄繭的手,穩(wěn)穩(wěn)地按住她無意識亂抓的手臂,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生疏的……笨拙的安撫。

當(dāng)太醫(yī)第三次搖頭嘆息,暗示準(zhǔn)備后事時,蕭徹周身驟然爆發(fā)的冰冷殺意,讓整個王帳的溫度都降到了冰點(diǎn)。他沒有說話,只是那眼神,讓太醫(yī)瞬間癱軟在地,連滾爬出去熬藥的力氣都沒有了。

或許是天意,或許是蕭徹那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她從閻王手里搶回來的意志起了作用,又或許……是沈清璃骨子里那股不肯向命運(yùn)低頭的狠勁再次發(fā)揮了作用。在第四天的黎明,當(dāng)?shù)谝豢|微光透過帳簾縫隙時,沈清璃滾燙的額頭,終于開始滲出微涼的汗水。

高熱,奇跡般地退了。

她緩緩睜開眼,視線由模糊漸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王帳頂部繁復(fù)的云紋刺繡,和透過厚實(shí)帳布灑下的、朦朧的晨光。

身體像是被拆散重組過,每一寸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和虛弱。左肩后的傷口更是傳來一陣陣鈍痛和麻癢。喉嚨干得如同火燒。

她艱難地轉(zhuǎn)動了一下酸澀的脖頸。

然后,她看到了他。

蕭徹就坐在床邊的矮凳上,依舊穿著那身玄色勁裝,只是衣袍顯得有些褶皺。他微微低著頭,一手撐著額角,似乎在小憩。晨光勾勒出他冷硬俊朗的側(cè)臉輪廓,眼下有著明顯的青黑陰影,下頜也冒出了些許胡茬,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憊。

他睡著了。這個永遠(yuǎn)如同冰山般冷硬、仿佛不知疲倦為何物的男人,此刻竟在她床邊睡著了。

沈清璃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漣漪。但很快,這絲漣漪就被冰冷的現(xiàn)實(shí)壓了下去。她想起了獵場上那支毒箭,想起了自己撲出去時那一刻的本能……更想起了瘟疫平息后,她向他索要的那份休書和自由。

他沉默的轉(zhuǎn)身,是拒絕。

如今,她又救了他一次。這份“救命之恩”,或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籌碼了。

她靜靜地躺著,積蓄著力量。直到蕭徹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濃密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在初醒的瞬間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蒙,但當(dāng)視線聚焦在沈清璃蒼白卻清明的臉上時,所有的迷蒙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沈清璃從未見過的……復(fù)雜光芒。那里面有如釋重負(fù)的輕松,有失而復(fù)得的慶幸,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悸動。

四目相對。帳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沈清璃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掙扎著想坐起來,牽動了傷口,痛得悶哼一聲,額頭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蕭徹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扶她。但沈清璃卻避開了他的手,自己咬著牙,用尚完好的右手撐住床沿,艱難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坐了起來。

她靠在床頭,微微喘息著,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種疏離的冷漠。她抬起眼,看向床邊那個因?yàn)樗荛_動作而微微僵住的男人。

蕭徹的手還僵在半空,深眸中那絲剛剛升起的溫度,如同被冷水澆滅的火星,瞬間冷卻,翻涌起一絲被拒絕的慍怒和更深的探究。

沈清璃無視了他眼中的情緒。她伸出右手,探入自己懷中——那里,貼身藏著她早已準(zhǔn)備好、卻一直沒有機(jī)會拿出來的東西。

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素白宣紙。

她將宣紙拿出,用盡此刻全身的力氣,將它遞向蕭徹。她的手指因?yàn)樘撊醵⑽㈩澏叮珓幼鲄s異常堅決。

“王爺,”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卻清晰地響在寂靜的王帳內(nèi),“救命之恩……”

她微微停頓,吸了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最后的力氣,清晰無比地吐出:

“換我自由。”

“請王爺……賜和離書。”

素白的宣紙,在她微微顫抖的指尖,如同一片承載著千鈞重量的羽毛。

“和離書”三個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蕭徹剛剛有所松動的心防!他眼中那絲因她蘇醒而升起的復(fù)雜暖意,瞬間被凍結(jié)、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比寒潭更深、比玄冰更冷的怒意!

一股狂暴的煞氣,如同無形的風(fēng)暴,驟然從他身上爆發(fā)開來!整個王帳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燭火瘋狂搖曳,光線明滅不定。

他死死地盯著沈清璃遞過來的那張紙,仿佛那不是一張紙,而是一把淬毒的匕首,再次抵在了他的咽喉!他剛剛……剛剛才從她瀕死的邊緣將她拉回來!他守了她三天三夜!他第一次為一個女人感到心慌意亂,第一次體會到那種失而復(fù)得的……悸動!

而她醒來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再次、決絕地、用這所謂的“救命之恩”,向他索要離開?!

荒謬!不可理喻!被徹底冒犯的滔天怒意,混合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拋棄般的刺痛感,如同巖漿般在他胸腔里瘋狂噴涌!

“沈清璃!”蕭徹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如同受傷猛獸壓抑的低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磨出來的,帶著摧毀一切的寒意,“你當(dāng)本王是什么?!”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張和離書,而是如同鐵鉗般,狠狠攥住了沈清璃遞出紙張的右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纖細(xì)的腕骨再次捏碎!劇痛讓沈清璃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角冷汗涔涔而下。

“救命之恩?”蕭徹俯身逼近,那張俊美無儔卻因暴怒而顯得有些猙獰的臉龐,近在咫尺!他深不見底的寒眸里,翻涌著足以焚毀一切的黑色風(fēng)暴,“本王的命,是你想救就救,想拿來換東西就換東西的嗎?!”

他的氣息冰冷而危險,噴在沈清璃的臉上。那眼神,充滿了被徹底忤逆的狂怒和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占有欲。

沈清璃痛得眼前發(fā)黑,身體因虛弱和劇痛而無法控制地顫抖。但她的眼神,卻如同淬煉過的寒冰,沒有絲毫退縮,只有一片死寂的決絕。她迎視著他暴怒的目光,聲音因疼痛而發(fā)顫,卻依舊清晰:

“王爺?shù)拿鹳F。我的自由……廉價。一命換一紙休書……是民女……僭越高攀了?!彼脑捳Z里,帶著一種冰冷的自嘲和刻骨的疏離,“但……這是我能付出的……全部?!?/p>

“全部?”蕭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神更加陰鷙,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一分,幾乎能聽到骨節(jié)不堪重負(fù)的呻吟!“你的命,早就是本王的!從你踏進(jìn)王府那天起!本王準(zhǔn)你生,你才能生!本王要你死,你就得死!何來你的‘全部’?!”

“那王爺……現(xiàn)在就殺了我?!鄙蚯辶У穆曇舳溉话胃?,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慘烈!她猛地抬起頭,因?yàn)閯⊥春图樱劢欠杭t,卻倔強(qiáng)地不肯落下一滴淚,“用我的命……抵了擋箭之恩!從此……兩清!”她幾乎是嘶吼出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張被捏得皺巴巴的和離書,狠狠摔向他的胸膛!

紙張輕飄飄地落下,掉在兩人之間的地毯上。

王帳內(nèi)死寂一片。只剩下兩人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如同兩頭抵死相爭的困獸。

蕭徹死死地盯著她,胸膛劇烈起伏。她眼中的決絕、疏離,還有那不顧一切的瘋狂,像一把冰冷的銼刀,狠狠挫磨著他翻騰的怒意。她寧愿死,也要離開他?

這個認(rèn)知,比那支毒箭更讓他感到一種尖銳的、陌生的疼痛。

他攥著她手腕的手指,因?yàn)橛昧Χ腹?jié)發(fā)白,青筋暴起。有那么一瞬間,暴戾的殺意幾乎要沖破理智的牢籠!掐死她!讓她再也說不出“離開”兩個字!

然而,當(dāng)他的目光觸及她慘白如紙、因劇痛。而冷汗淋漓的臉頰,觸及她左肩后那厚厚的、隱隱滲出血跡的紗布時……那股毀滅一切的沖動,如同撞上堅冰的怒潮,竟奇異地凝滯了一瞬。

他猛地甩開她的手!

力道之大,讓本就虛弱不堪的沈清璃整個人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床頭的硬木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她蜷縮起來,捂著劇痛的右手腕和撞痛的后腦勺,劇烈地咳嗽著,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蕭徹看也沒看她一眼,猛地轉(zhuǎn)身!玄色的袍角如同憤怒的旗幟,在空氣中劃出凌厲的弧度。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帳門,背影僵硬得如同冰冷的石雕。

就在他即將掀開帳簾的瞬間,他腳步猛地頓??!沒有回頭,冰冷刺骨、帶著無盡威壓的聲音,如同寒冰利刃,狠狠砸在沈清璃的耳膜上:

“沈清璃,你給本王聽清楚。”

“你的命,是本王的?!?/p>

“你的人,是本王的?!?/p>

“想走?”

“除非本王死!”

最后一個字落下,他猛地掀開帳簾,刺目的陽光涌入,瞬間吞沒了他決絕而暴戾的身影。

沉重的帳簾落下,隔絕了內(nèi)外。帳內(nèi),只剩下沈清璃蜷縮在床角,壓抑而痛苦的咳嗽聲,和那散落在地上、如同諷刺般的……和離書。

獵苑風(fēng)波隨著刺客的落網(wǎng)和沈清璃的脫險而漸漸平息?;实凼芰梭@嚇,提前擺駕回宮。秋狝草草收場。

沈清璃被嚴(yán)密地“護(hù)送”回靖王府。這一次,她沒有被送回那個偏僻小院,而是被安置在了主院旁邊一處更為精致、也更為“安全”的院落——聽雪軒。院外守衛(wèi)森嚴(yán),明崗暗哨,如同銅墻鐵壁。

自由,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笑話。蕭徹那句“除非本王死”,如同最沉重的枷鎖,牢牢銬住了她。

手腕的傷在太醫(yī)的精心調(diào)理下基本痊愈,只留下淺淡的疤痕。左肩后的箭傷愈合較慢,依舊隱隱作痛,但已無大礙。身體在緩慢恢復(fù),但心,卻沉入了更深的冰窟。

蕭徹沒有再踏入聽雪軒一步。王府上下對她這位“有功之臣”的態(tài)度變得極其微妙。下人們恭敬中帶著畏懼,遠(yuǎn)遠(yuǎn)行禮,不敢靠近。管事們客客氣氣,有求必應(yīng),但眼神疏離。柳側(cè)妃那邊更是沉寂得可怕,仿佛從未存在過。

沈清璃如同被困在華麗牢籠中的鳥。她每日看書、制藥、打理聽雪軒小院中蕭徹命人移栽過來的幾株藥草,沉默而安靜。只是那雙曾經(jīng)燃燒著火焰的眸子,如今沉寂如古井,深不見底。

日子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中滑過。直到深冬,一場盛大的宮宴,打破了這表面的死水微瀾。

新帝登基后的首次歲末宮宴,遍邀宗室勛貴、朝廷重臣。靖王蕭徹,自然在受邀之列。而沈清璃,這個身份尷尬、卻又在王府瘟疫中立下“奇功”的侍妾,竟也收到了一份措辭客套、卻不容拒絕的宮帖。

“王爺吩咐,請沈姑娘務(wù)必出席。”送帖子的管事語氣恭敬,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

宮宴當(dāng)晚,皇宮內(nèi)燈火輝煌,笙歌鼎沸。巨大的殿宇內(nèi)暖意融融,金碧輝煌。熏香的氣息混合著美酒佳肴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絲竹管弦之聲悠揚(yáng)悅耳,舞姬身姿曼妙,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沈清璃穿著一身王府為她準(zhǔn)備的、并不算張揚(yáng)卻也足夠體面的妃色宮裝,安靜地坐在靖王府女眷席位的最末端,緊鄰著冰冷的殿柱。她的位置偏僻,光線昏暗,幾乎無人注意。柳側(cè)妃坐在前方不遠(yuǎn)處,穿著華麗,妝容精致,正與鄰近的貴婦低聲談笑,仿佛完全忘記了身邊還有她這個人。

蕭徹坐在親王席位上,位于皇帝下首不遠(yuǎn)。他一身親王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偶爾與上前敬酒的同僚頷首示意,目光卻很少投向女眷這邊。他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冽氣場,與這熱鬧喧囂的宮宴格格不入。

沈清璃低垂著眼瞼,小口啜飲著杯中溫?zé)岬墓?。酒味甘甜,卻暖不了她心底的寒意。她只想這場無聊的宴會快點(diǎn)結(jié)束。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烈?;实鬯坪跖d致頗高,舉杯與群臣共飲。就在這時,一名穿著內(nèi)侍服飾、面白無須的太監(jiān),端著一個精致的描金托盤,上面放著一只小巧玲瓏、通體瑩白的玉杯,杯中盛著半杯色澤瑰麗如琥珀的美酒,恭敬地走到靖王席前。

“靖王爺,”太監(jiān)的聲音尖細(xì)而清晰,在稍顯安靜的此刻傳開,“陛下感念王爺鎮(zhèn)守北疆、勞苦功高,特賜西域新貢‘琥珀光’一杯!此酒醇厚甘冽,一年方得十壇,陛下言,唯王爺之功勛,配飲此佳釀!請王爺滿飲此杯!”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皇帝賜酒,還是如此珍稀的美酒,這是莫大的恩寵和榮耀!

蕭徹的目光落在那杯瑰麗的“琥珀光”上,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緒。他緩緩起身,對著御座方向躬身一禮:“臣,謝陛下隆恩。”聲音沉穩(wěn)。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穩(wěn)穩(wěn)地端起了那只瑩白的玉杯。瑰麗的酒液在杯中輕輕晃動,映著殿內(nèi)璀璨的燈火,流光溢彩。

就在他即將將酒杯送至唇邊的剎那!

異變陡生!

一道妃色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以一種決絕到近乎悲壯的速度,猛地從女眷席的昏暗角落沖出!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在蕭徹驟然收縮的瞳孔倒映中,狠狠撞向他端酒的手臂!

“不要喝——!”

沈清璃凄厲的嘶喊聲,如同裂帛,瞬間撕裂了宮宴的祥和!

“砰啷!”

瑩白的玉杯脫手飛出,狠狠砸在堅硬的金磚地面上,摔得粉碎!瑰麗如琥珀的酒液四濺開來,有幾滴甚至濺到了蕭徹玄色的袍角和沈清璃妃色的裙擺上,瞬間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大殿!

所有的絲竹管弦之聲戛然而止!所有的談笑風(fēng)生凝固在臉上!舞姬僵在原地!大臣們目瞪口呆!皇帝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神變得銳利如鷹!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聚焦在場中央那兩個身影上——靖王蕭徹,和他身前那個撞碎御酒、此刻正因巨大的沖力而踉蹌不穩(wěn)、臉色慘白如鬼的侍妾沈清璃!

“放肆!”御座旁的大太監(jiān)最先反應(yīng)過來,尖利的聲音帶著驚恐和震怒,“大膽賤婢!竟敢打翻陛下御賜瓊漿!驚擾圣駕!來人!拿下!”

數(shù)名金甲侍衛(wèi)瞬間從殿門涌入,刀劍出鞘的寒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殺氣騰騰地朝著沈清璃圍攏過來!

“且慢!”蕭徹低沉冰冷的聲音響起,如同金鐵交鳴,瞬間壓住了大太監(jiān)的尖嘯!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擋在了搖搖欲墜的沈清璃身前,深不見底的寒眸掃過圍上來的侍衛(wèi),那眼神中的威壓讓侍衛(wèi)們腳步不由自主地一滯。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沈清璃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她的身體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絕望的決絕?她看著地上碎裂的玉杯和四濺的酒液,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東西。

“你……”蕭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看到了她裙擺上濺落的酒液,心頭猛地一沉!“酒有問題?”他問,聲音壓得極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沈清璃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嚨!她的臉色由慘白瞬間轉(zhuǎn)為一種駭人的青灰!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她的脖頸!她痛苦地彎下腰,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艱難的抽氣聲!

“噗——!”

一大口暗紅色的、近乎黑色的粘稠鮮血,猛地從她口中噴涌而出!如同潑墨般,狠狠濺落在蕭徹玄色的袍擺上,也濺落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觸目驚心!

“清璃!”蕭徹瞳孔驟然縮成針尖!一聲從未有過的、帶著驚惶的厲吼脫口而出!他再也顧不得什么君臣禮儀,什么男女大防,猛地伸出手臂,一把將軟倒下去的沈清璃緊緊攬入懷中!

她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暗紅的鮮血不斷從她嘴角涌出,染紅了她妃色的衣襟,也染紅了他的手臂。她在他懷里劇烈地抽搐著,眼神渙散,喉嚨里發(fā)出瀕死的嗬嗬聲,那青灰的臉色和涌出的黑血,無不昭示著——劇毒!見血封喉的劇毒!

“太醫(yī)!傳太醫(yī)??!”蕭徹的吼聲如同瀕死野獸的悲鳴,充滿了暴戾、恐懼和無盡的瘋狂!他抱著她,感覺她的生命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流逝!那溫?zé)岬?、帶著腥甜氣息的鮮血,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是……是地上的酒……”一個離得近的宗室子弟驚恐地指著地上四濺的酒液和沈清璃噴出的血,“她……她裙子上也濺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地上那攤混雜著酒液和黑血的污跡上!又猛地看向皇帝和那個賜酒的大太監(jiān)!眼神充滿了驚疑和恐懼!

皇帝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猛地看向那個早已嚇得癱軟在地、面無人色的大太監(jiān)!

“拿下!徹查!”皇帝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雷霆之怒!

大殿內(nèi)徹底亂了!尖叫聲、驚呼聲、侍衛(wèi)奔跑聲、太醫(yī)被連拖帶拽進(jìn)來的哭喊聲……亂成一團(tuán)!

混亂的中心,蕭徹緊緊抱著懷中不斷涌出黑血、身體漸漸冰冷的沈清璃。他半跪在地,玄色的親王袍服被她的血染透,緊緊貼在他身上。他一手死死攬著她,另一只手顫抖著,徒勞地想要擦去她嘴角不斷涌出的鮮血,卻越擦越多。

“沈清璃!醒醒!看著我!”他低吼著,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崩潰的恐懼和絕望。他看著她灰敗的、迅速失去生氣的臉,看著她渙散的瞳孔,那支她為他擋下的毒箭,她高燒囈語時的“別死”,她遞上和離書時的決絕……無數(shù)畫面在他腦海中瘋狂閃過!

為什么?!為什么又是她?!為什么偏偏是她?!

一種滅頂?shù)目只藕图怃J的疼痛,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臟!比任何刀劍加身都要痛楚百倍!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不能失去她!他不要失去她!

“解藥……解藥在哪里?!”他猛地抬頭,赤紅的雙眼如同受傷的困獸,掃向被侍衛(wèi)按在地上、抖如篩糠的大太監(jiān),又看向匆匆趕來的太醫(yī),聲音嘶啞暴戾,“救她!本王命令你們救她!否則本王讓你們所有人陪葬!”

太醫(yī)連滾爬過來,搭上沈清璃的脈搏,只一下,便面如死灰:“王爺……此毒……此毒太過猛烈!已入心脈!回天……回天乏術(shù)?。 彼^望地?fù)u頭,老淚縱橫。

“廢物!”蕭徹暴怒,一腳將太醫(yī)踹開!他猛地低下頭,貼近沈清璃的耳邊,聲音因?yàn)闃O致的恐懼和痛苦而扭曲:“沈清璃!我不準(zhǔn)你死!聽到?jīng)]有!本王不準(zhǔn)你死!解藥!告訴我解藥在哪里!”

或許是這聲嘶力竭的呼喊起了作用,或許是回光返照。沈清璃渙散的瞳孔極其艱難地轉(zhuǎn)動了一下,似乎聚焦在蕭徹那張因暴怒和恐懼而扭曲的俊臉上。她的嘴唇翕動著,氣若游絲,鮮血不斷從嘴角溢出。

“……荷……包……”極其微弱、破碎的兩個字,如同蚊蚋。

荷包?

蕭徹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伸手探向她的腰間!那里,果然掛著一個素色的、不起眼的舊荷包!

他一把扯下荷包!手指因?yàn)榧鼻泻涂謶侄⑽㈩澏?,粗暴地撕開荷包的系帶!

“嘩啦!”

幾樣小東西掉了出來——一枚磨得光滑的銅錢,一小塊用油紙仔細(xì)包著的、散發(fā)著淡淡藥香的褐色膏體(像是她自己做的傷藥),還有……一個小小的、塞著軟木塞的素白瓷瓶!

解藥!

蕭徹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亮光!如同在無 盡黑暗中抓住了唯一的星辰!他一把抓起那個小小的瓷瓶,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用最快的速度拔掉軟木塞!

一股極其刺鼻的、混合著硫磺和草木灰的古怪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管不了那么多了!蕭徹捏住沈清璃的下頜,迫使她微微張開嘴,將瓷瓶里那粘稠的、顏色渾濁的液體,毫不猶豫地、小心翼翼地灌入她的口中!

“咳咳……嘔……”沈清璃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嘔吐,但被蕭徹死死按住。

灌完藥液,蕭徹緊緊抱著她,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她的臉,如同等待最終的審判。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瞬都如同一年般漫長。

沈清璃依舊雙目緊閉,臉色灰敗,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那詭異的藥液,似乎并未帶來任何轉(zhuǎn)機(jī)。

就在蕭徹眼中的希望之火即將徹底熄滅,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要將他徹底淹沒的瞬間

“呃……”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嘆息般的呻吟,從沈清璃唇邊逸出。

緊接著,她緊蹙的眉頭似乎極其輕微地松動了一絲。雖然依舊沒有睜眼,但蕭徹敏銳地感覺到,她身體那可怕的、瀕死的冰冷和僵硬,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緩和了那么一絲絲?

“太醫(yī)!快!”蕭徹的聲音因?yàn)榧佣⑽l(fā)顫,他猛地看向那個被他踹倒在地、正掙扎著爬起來的太醫(yī),“快看看她!”

太醫(yī)連滾爬過來,再次搭上沈清璃的脈搏。這一次,他那絕望灰敗的臉上,陡然浮現(xiàn)出難以置信的驚愕!他猛地抬起頭,聲音因?yàn)闃O度的震驚而變了調(diào):“王……王爺!脈象……脈象!雖然依舊微弱紊亂,但……但死氣已退!生機(jī)……有一線生機(jī)了!那藥……那藥竟真的……”

太醫(yī)后面的話,蕭徹已經(jīng)聽不清了。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線!他緊緊抱著懷中依舊昏迷不醒、卻仿佛從死神指縫里漏出一絲生機(jī)的身體,將臉深深埋在她冰冷染血的頸窩。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滴落在她染血的衣襟上,迅速暈開。

是汗?還是……

沒有人看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沖擊,讓這個鋼鐵鑄就的男人,在這一刻,竟控制不住地……落下了一滴滾燙的男兒淚。

就在這時,在眾人驚愕未定的目光中,在太醫(yī)忙著施針用藥的混亂里,一個小東西,悄無聲息地從沈清璃寬大的袖袋中滑落出來。

那是一張折疊起來的、邊緣有些毛糙的紙箋。

紙箋落在地上,被沈清璃衣襟滴落的黑血浸染了一角。

蕭徹的目光,被那抹刺目的血色吸引,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他伸出手,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撿起了那張染血的紙箋。

緩緩展開。

紙上,是她清秀卻略顯潦草的字跡,顯然是倉促間寫就。上面列著幾味藥材的名字和分量,似乎是一個藥方。但在藥方的最下方,赫然用朱砂寫著一行刺目的小字,如同泣血的烙?。?/p>

閻王笑(變種),以西域曼陀羅花粉、血蟾酥、腐心草汁混合,輔以鴆羽淬煉。

此毒……本無解。

唯一延緩之法:以金線重樓為主,輔以極烈之性藥物強(qiáng)行對沖,或可爭得一線生機(jī),然藥性相沖,兇險更甚,九死一生。

此方兇險,慎用。

本無解……九死一生……兇險更甚……

蕭徹捏著紙箋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骨因?yàn)檫^度用力而發(fā)出“咔”的一聲輕響!那張染血的紙箋,在他掌中被狠狠攥成一團(tuán)!

他猛地低下頭,看向懷中昏迷不醒、臉色依舊灰敗、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沈清璃。

她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那毒無解!她早就知道那所謂的“解藥”,是另一種以命搏命的劇毒!她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賭那不到一成的渺茫生機(jī),只為了……救他?

巨大的震撼如同驚雷,狠狠劈在他的靈魂深處!將他所有的冷酷、所有的算計、所有的憤怒和那剛剛升起的狂喜,瞬間炸得灰飛煙滅!只剩下一種滅頂?shù)?、足以將他徹底淹沒的……劇痛和……恐慌!

他抱著她,感覺她的身體輕得沒有一絲重量,冰冷得如同寒玉。那染血的素色荷包,那瓶以毒攻毒的“解藥”,還有掌心這團(tuán)染血的、寫著“本無解”和“九死一生”的紙箋……這一切,都像是一把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他輸了。

輸?shù)靡粩⊥康亍?/p>

不是輸給了她的倔強(qiáng),不是輸給了她的算計。

而是輸給了她那顆……他從未真正讀懂過的、決絕而滾燙的心。

他緩緩收緊手臂,將她冰冷的身軀更緊地?fù)砣霊阎?,仿佛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他低下頭,滾燙的唇顫抖著,印在她冰冷染血的額頭上。

一滴滾燙的淚,再次無聲滑落,滴在她毫無知覺的眼瞼上。

這一次,不是為了失而復(fù)得。

而是為了……那遲來的、痛徹心扉的領(lǐng)悟。


更新時間:2025-06-24 14:5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