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縫滲出的晨露滴在青石板上，林飛用三根竹筷夾起薄如蟬翼的冰晶蘿卜片。
腌料壇里浮著昨夜剛獵到的赤尾蝎，尾鉤上的毒腺在晨光里泛著琥珀色。
"陳瘸子家的瓦罐昨夜碎了三個。"婠美擦拭著玄鐵菜刀，刀面映出她眼角那顆淚痣，"說是被毒蛾咬的。"
林飛手腕輕抖，蘿卜片精準落入沸騰的骨湯。
十二種毒蟲在湯面拼出星斗圖案，又瞬間被翻滾的湯浪吞沒。
他舀起一勺潑向墻角，三只指甲蓋大的紫紋蛾應聲落地。
"告訴瘸叔，戌時來喝醒酒湯。"少年指尖金紋在陶罐邊緣摩挲，"用七步蛇膽換。"
礦洞外的喧嘩聲突然拔高。
林飛挑起眉梢，看見趙虎帶著個灰袍老者穿過晾曬著毒草的木架。
老者腰間懸著的青銅藥鼎不過巴掌大，鼎耳卻雕著九頭相柳——那是藥王谷嫡傳才配有的紋飾。
"老頭要找什么鬼見愁。"趙虎踹翻晾曬蕨菜的竹匾，毒刺藤蔓立刻纏上他靴底，"媽的！
這破草..."
周元屈指彈出一縷青火，藤蔓瞬間縮回地縫。
他彎腰拾起沾著露水的蛇紋菇，袖口暗繡的丹爐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小友這晾曬手法，可是用了冰魄勁？"
林飛翻轉砂鍋，沸騰的湯汁在半空凝成太極圖案。
十三片蛇信草精準落在陰陽魚眼，蒸騰的毒霧竟化作兩只交頸鶴影。
"前輩說笑。"少年手腕輕震，湯勺敲在鍋沿發(fā)出清越龍吟，"不過是些鄉(xiāng)野把式。"
周元瞳孔微微收縮。
那聲龍吟分明帶著《九轉控火訣》的余韻，這等煉丹師夢寐以求的控火術，竟被用來煲湯。
他袖中手指掐算天干地支，突然抓起案板上的玉蔥。
蔥白斷口處滲出淡金汁液，在青石板上蜿蜒出卦象。
老者袖口微顫，三枚龜甲掉進湯汁，竟在沸騰的湯面組成"巽"卦。
"明日辰時，瘴氣林。"周元甩袖轉身，腰間藥鼎撞出三聲悶響，"帶你的腌菜壇。"
趙虎正要發(fā)作，忽見老者踩過的青苔泛起墨綠色。
七只碧眼蟾蜍從石縫鉆出，圍著他靴子吐出七彩毒泡。
等他暴怒抽出佩刀，老者早已消失在晨霧中。
林飛捻起沾著毒液的玉蔥，金紋順著蔥管爬上指尖。
蔥芯里蜷縮的蠱蟲正在啃食某個模糊的印記，看輪廓像是...藥王谷的追魂??？
"今天的醒酒湯..."他忽然將整根玉蔥拋給婠美，"改用斷腸草根。"
石灶上的砂鍋突然發(fā)出細密爆響，林飛反手將半截火絨草丟進灶膛。
紫紅色火苗舔舐著鍋底，把映在巖壁上的影子扯成扭曲的巨獸。
"煉丹講究君臣佐使。"周元枯瘦的手指劃過青苔斑駁的石案，指尖過處竟留下焦黑刻痕，"你這鍋八珍醒神湯，倒暗合了丹道中的五行相生。"
林飛用竹筷撥開浮在湯面的蟾衣，金紋在腕間流轉如游魚："前輩莫要誆我。
聽說藥王谷的丹師看凡人廚灶，就像看螞蟻搬糖。"他忽然掀開陶罐，蒸騰的霧氣里竄出條赤鱗小蛇，毒牙堪堪擦過周元袖口。
灰袍老者兩指夾住蛇尾，青火順著鱗片縫隙燒成鎖鏈。
蛇瞳里映出他意味深長的笑："螞蟻若能把糖粒擺成周天星圖，老夫倒想請它喝杯茶。"
礦洞外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趙虎罵罵咧咧地踢開石凳，腰間的玄鐵令牌撞在晾藥架上，震落幾片曬干的鬼面花。
他瞪著正在研磨毒蕈粉的婠美，突然伸手去扯她束發(fā)的銀鏈："裝什么清高，你們這些..."
寒光閃過，玄鐵菜刀擦著趙虎耳垂釘入巖壁。
婠美指尖還沾著猩紅的蝎尾粉，眼尾淚痣在晨光里艷得驚心："你的爪子不想要了？"
林飛舀了勺滾燙的骨湯澆在石板上。
沸騰的汁液沿著青苔紋路蜿蜒，竟在趙虎腳邊凝成個赤紅囚籠。
少年拎著湯勺笑出虎牙："虎哥當心，這湯里可摻了蝕骨蛭的血。"
周元袖中突然飛出三枚青銅錢，叮叮當當落在湯囚的棱角處。
錢孔里鉆出碧綠藤蔓，眨眼間將毒湯吸噬殆盡。
老者抬腳碾碎一枚青銅錢，裂縫中滲出墨色汁液："小友可知，丹毒同源？"
巖洞頂部的鐘乳石滴落幽藍水珠，在石案上濺起細小冰花。
林飛注意到老者踩過的地方，青苔全都變成了半透明的琉璃狀。
他假裝去取腌菜壇，袖口暗藏的銀針悄悄沾了點琉璃碎屑。
"十年前藥王谷丹閣失火，燒毀了七卷《神農(nóng)丹譜》。"周元突然說起毫不相干的事，枯槁的手指撫過腰間藥鼎，"有人說看見相柳吞月，也有人說聞到了糖醋鯉魚的香味。"
林飛瞳孔微縮。
他昨夜剛用赤尾蝎的毒腺調(diào)過糖醋汁，此刻案板下還藏著半條沒吃完的銀鱗魚。
少年轉身時故意碰翻鹽罐，雪白顆粒灑在周元衣擺上，立刻凝成細小的八卦圖案。
"前輩的避塵訣練得不錯。"林飛指尖金紋纏住滾落的鹽罐，"就是沾了太多灶火氣。"
周元突然放聲大笑，震得晾藥架上的毒草簌簌作響。
他袖中飛出十二盞青銅燈，圍著石灶擺成黃道十二宮。
燈芯無火自燃，青煙在空中凝成丹爐虛影，爐壁上赫然刻著與藥鼎相同的九頭相柳。
婠美悄無聲息地挪到巖洞暗處，菜刀在掌心轉出冷月弧光。
她看見老者后頸隱約浮現(xiàn)蛇鱗紋路，那圖案與林飛陶罐上的咒印有七分相似。
"看好了！"周元并指如劍劃破掌心，血珠墜入丹爐虛影竟發(fā)出金玉之聲。
巖洞四周的毒蟲突然躁動，成百上千的碧眼蟾蜍從石縫涌出，鼓脹的喉囊里傳出詭異的編鐘聲。
林飛突然按住正在震顫的腌菜壇。
壇口封泥裂開細縫，他三個月前封存的九幽草正在瘋狂生長。
少年嗅到空氣里彌漫的異香，那味道像極了《太虛廚典》里記載的"醒魂丹"。
周元寬大的灰袍無風自動，九盞青銅燈應聲飛入丹爐。
老者雙手結印快得只剩殘影，嘶啞的吟誦聲與蟾鳴交織成網(wǎng)："坎離交媾生黃芽，鉛汞相投結紫霞！"
礦洞頂部的鐘乳石開始滴落七彩水珠，在青石板上匯成蜿蜒溪流。
趙虎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佩刀正在融化，玄鐵化作銀亮液體流向丹爐虛影。
他想后退，雙腳卻被琉璃化的青苔死死粘住。
林飛突然掀開所有腌菜壇。
發(fā)酵的酸氣沖天而起，竟在半空凝成饕餮虛影。
兇獸幻象張開巨口，將丹爐溢出的青煙吞吃殆盡。
少年指尖金紋暴漲，灶膛里的火焰化作鳳凰清啼。
"好！
好！
好！"周元連道三聲好，丹爐虛影驟然收縮成拳頭大的光球。
老者布滿皺紋的臉上泛起異樣潮紅，從懷中掏出個翡翠葫蘆，"接著！"
林飛凌空接住飛來的葫蘆，入手冰涼似握著一捧雪。
他晃了晃聽見水聲，拔開塞子卻聞到陳年梅子酒的香氣。
少年眼神微動，這味道與他十歲那年偷喝的祭祖酒一模一樣。
巖洞深處忽然傳來鎖鏈崩裂的脆響。
婠美手中菜刀發(fā)出嗡鳴，刀面映出某個正在蘇醒的龐大陰影。
林飛瞥見周元袖口內(nèi)襯繡著半幅星圖，那缺失的北斗勺柄，正與礦洞深處的某個封印圖案嚴絲合縫。
"明日瘴氣林。"周元收丹爐時故意漏了縷青煙，那煙氣落地即生出血色曼陀羅，"記得帶夠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