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里死一般的寂靜被歐陽俊那句石破天驚的“對不起”撕裂后,
又陷入了另一種更令人窒息的凝滯。溫曉柔僵在原地,
指尖還殘留著那枚冰冷金屬耳釘?shù)挠|感,和他掌心滾燙的溫度。
她看著眼前這個深深彎下腰、如同背負著千鈞重擔(dān)的少年,
看著他微顫的肩膀和那截冷白卻透著倔強弧度的脖頸,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又酸又脹,幾乎無法呼吸。那句“對不起”太重了,
帶著血淋淋的自我剖白和孤注一擲的勇氣,砸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也砸碎了她強筑了一天的心防。憤怒和委屈像退潮般緩緩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心疼和……茫然。原諒?還是不原諒?
她能感受到他此刻巨大的痛苦和悔恨是真實的。
可昨天他眼中那冰冷的懷疑和那句刺骨的“騙子”,也同樣是真實的。信任的裂痕一旦產(chǎn)生,
就像破碎的瓷器,即使勉強粘合,那道刺眼的痕跡也永遠存在。
周圍圍觀的同學(xué)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折震住了。竊竊私語徹底消失,
所有人都屏息看著這如同戲劇高潮般的一幕。趙莉莉的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
怨毒地盯著溫曉柔,又嫉恨地瞪著彎下腰的歐陽俊,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歐陽俊維持著那個近乎卑微的鞠躬姿勢,身體因為長時間的緊繃而微微顫抖。他緊閉著眼,
等待著她的審判。像等待最終的裁決。他不敢抬頭,怕看到她眼中依舊冰冷的疏離和拒絕。
終于,溫曉柔極其緩慢地抬起了手。不是去接他遞出的耳釘盒,也不是去扶他。她的指尖,
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近乎本能的溫柔,輕輕地、觸碰到了他微涼的手背。
那一點微涼的觸碰,像一道細微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歐陽俊所有的防御!他猛地一震,
倏然抬起了頭!四目相對。他的眼底,翻涌著尚未褪盡的痛苦和濃得化不開的悔恨,
還有一絲猝不及防的、被觸碰的驚愕和……小心翼翼得近乎卑微的期盼。
像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卻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溫曉柔的心,
在這一刻被徹底揉碎了。她看到了他眼中那片被痛苦和悔恨浸透的荒原,
也看到了那荒原深處,拼命掙扎著想要重新燃起的一點微光。那點微光,
脆弱得仿佛隨時會被風(fēng)吹滅。她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最終,沒有收回。她看著他,
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平靜:“歐陽俊,”她叫他的名字,
不再是帶著疏離的“歐陽同學(xué)”,“……起來吧?!睕]有說“我原諒你”。
也沒有說“沒關(guān)系”。只是讓他起來。這簡短的話語,卻像一道赦令,
瞬間瓦解了歐陽俊強撐的意志。巨大的酸楚混合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猛地沖上喉嚨,
他死死咬著下唇,才沒有讓那哽咽逸出。他依言直起身,動作有些僵硬,
目光卻依舊緊緊鎖在她臉上,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般的貪婪和不安。
溫曉柔避開了他過于灼熱的目光,視線落在他依舊攤開的掌心,
落在那枚靜靜躺在絲絨盒里的、小巧的星空耳釘上。深藍色的琺瑯底,碎鉆拼成的星辰,
在畫室頂燈的照射下,流轉(zhuǎn)著細碎而溫柔的光芒。像一片被凝固的、永不墜落的夜空。
“……這個,”她輕聲開口,打破了兩人間沉默的僵局,“……很漂亮。
”歐陽俊像是被這句話驚醒,猛地將手里的耳釘盒又往前遞了遞,
聲音帶著急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給……給你的。賠……賠你的畫具。
”溫曉柔看著那枚精致的耳釘,再看看他眼中那份笨拙的、想要彌補的急切,心頭五味雜陳。
她珍視的畫具被毀,是趙莉莉的惡意,是他的不信任推波助瀾。這枚耳釘,再漂亮,
也無法完全填補那個被粗暴撕裂的缺口。她沉默了幾秒,最終,緩緩伸出手,
卻不是去接那個盒子。她的指尖,輕輕地、拂過了他掌心里那枚冰冷的耳釘,
感受著那細微的棱角?!爱嬀摺挥觅r?!彼鹧郏俅慰聪蛩?,眼神清澈而堅定,
“毀掉它的人,不是你。該為此負責(zé)的,也不是你。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一旁臉色鐵青的趙莉莉,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趙莉莉被那目光刺得一哆嗦,下意識地想反駁,
卻被溫曉柔那平靜卻蘊含力量的眼神逼得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怨毒和心虛在眼中翻騰。
溫曉柔的目光重新落回歐陽俊臉上,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
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持:“至于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歐陽俊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握著絲絨盒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
她還是不肯接受……連一點點的彌補都不肯要……“但是,”溫曉柔話鋒一轉(zhuǎn),
目光落在他因為失落而微微垂下的眼睫上,
“……如果你真的覺得抱歉……”歐陽俊猛地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希冀。
溫曉柔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做一個重要的決定:“……那明天下午,
陳博士那里的沙盤治療……你能按時去嗎?”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驚雷炸在歐陽俊耳邊!
沙盤!那輛小小的、黑色的玩具轎車!那瞬間將他拖入地獄深淵的恐懼記憶!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了一下!臉色瞬間褪得慘白!瞳孔因為巨大的恐懼而驟然收縮!
早上在畫室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平靜被瞬間擊潰,眼底翻涌起駭人的驚濤駭浪!
“不……”一個破碎的、充滿恐懼的單音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中擠出。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仿佛溫曉柔提出的不是一個邀約,而是一道將他推入火海的催命符!溫曉柔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那核心的創(chuàng)傷,依舊像一座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活火山,橫亙在他們之間。
她看著他瞬間失態(tài)的反應(yīng),看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恐懼,
巨大的心疼和一種沉甸甸的責(zé)任感再次壓上心頭。她沒有退縮,反而上前一步,
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她的目光堅定地迎視著他眼底翻騰的恐懼風(fēng)暴,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他因恐懼而混亂的意識中:“歐陽俊,看著我!
”她重復(fù)著陳薇博士引導(dǎo)他時的話語,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看著我!這里很安全!
只有我!沒有車!沒有火!”她的聲音像一道定身咒,讓歐陽俊瀕臨崩潰的顫抖猛地一滯!
他渙散的瞳孔艱難地、一點點地聚焦,
最終死死地鎖定了溫曉柔那雙寫滿了堅定和……毫無保留信任的眸子。沒有鄙夷,沒有害怕,
沒有像看怪物一樣的眼神。只有清澈的、如同山澗溪流般的理解和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守護。
“只有星光,和我?!睖貢匀岬穆曇舴湃崃诵?,帶著安撫的魔力,她抬起手,沒有觸碰他,
只是指了指他掌心里那枚星空耳釘,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這里。陳博士也在。
我們……一起面對。就一次,試試看,好嗎?
”“星光……”歐陽俊無意識地重復(fù)著這個象征著安全的詞,目光隨著她的指尖,
落在那枚小小的耳釘上,再看向她清澈堅定的眼睛。那翻涌的恐懼風(fēng)暴,
在她的注視和“星光”的引導(dǎo)下,竟然奇異地、極其緩慢地開始平息。雖然身體依舊僵硬,
臉色依舊蒼白,但眼底那駭人的、幾乎要吞噬一切的瘋狂驚悸,終于一點點褪去,
只剩下一種深沉的、被痛苦浸透的疲憊和……一絲極其細微的、被理解的動搖。
他死死地攥著那個絲絨盒子,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像是在汲取最后一點力量。
他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關(guān)乎生死的巨大掙扎。終于,
在溫曉柔屏息的等待中,他極其艱難地、幅度微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好?!币粋€沙啞得不成樣子的音節(jié),從他緊抿的唇間逸出。輕若蚊蚋,卻重逾千斤。